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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浮生 丹青允 17142 字 10天前

城池笼罩在低抑的氛围里,快马冒雨闯出黑夜,奔向千里之外的京都。

天明时分,雨停了,探子也已不见了踪影。

***

清早,窗户缝隙透进一缕晨光,寂临渊苏醒过来。

借着光影,他警惕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他动手太过突然,季府不敢轻举妄动,仓惶之下紧急将人抬进这间空旷厢房救治。厢房的条件虽远胜过他旧居那间四面漏风的陋室,但仍然十分破败。

潮湿的霉味混着药香,身下是硌人的茅草褥子,寂临渊身侧紧贴着一具少女的躯体。

寂临渊低垂眼眸,发觉散开的墨发被祝之渔压在身底,自己的手臂竟横在祝之渔身间。

少女蜷缩在他怀里,发间药香混合雨水湿漉漉的气息往鼻腔里钻。

寂临渊屏住呼吸,睫毛轻轻颤动蹭过怀中人发顶。

祝之渔睡觉不老实,能从床头滚到床尾。这一夜不知何时滚到他怀里,睡前两人中间分明隔着一条楚河汉界,此刻看着倒像是自己将人囚在怀中。

太近了。

寂临渊从不与人同榻而眠,更不会贴得这样近。

贴近的距离感令他感到陌生。

寂临渊冷漠地抽回手臂,下意识想将人推开。

身体先他一步做出真实反应,钳在祝之渔身间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突然发力将人抵在胸膛间。

他应当将人推开。

但他没放手。

是她啊

意识逐渐苏醒,寂临渊垂眸注视着怀中的少女。

是她,那么可以贴近。

箍住身体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他将下颌深深埋进祝之渔颈窝里。

只有她可以贴近自己,只有和她在一起时,他才能放松警惕。

“唔”身底的少女蹙起眉,似乎不甚舒服,被男子手臂捆住的身体动了动,贴着寂临渊身前蹭他,想要挣脱束缚。

失控了。

手掌出了一阵热汗,他掌住自己猛地使力压了下去。

齿间发出忍痛的声音。

寂临渊厌恶身体里这股嚣张的痛感,他恨不得手边有一把刀,刀锋沿着身体游走,猛地划开躯体,狠狠释开这股失控的冲动。

他讨厌失控,

他要的是身体与心境的绝对掌控。

“下去。”寂临渊眉心紧皱,力道越发凶狠,似是遇到恨之入骨的仇敌。

认知空白如纸,他并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循着强弱之论,盲目地用强势手段去压制。

越是强行压抑,痛得越厉害。

头脑混沌的祝之渔挣扎无果,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身体,坦然依偎在寂临渊怀里。

少女身体贴过来的瞬间,寂临渊喉结滚动了下。

他突然失控咬上祝之渔的肩,浑身冒出热汗。

寂临渊脑海一片空白,久久僵持不下的难关就这么被少女轻轻松松破解。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依赖的感觉莫名令寂临渊感到烦躁不安。

祝之渔单薄的脊背贴着他的詾膛。

揉皱的衣料下露出一截雪白崾线,随着呼吸在寂临渊掌下轻微起伏。

寂临渊僵着手指想要抽离,却在挪动时猛然僵住。

身体再度苏醒。

起来了。

被褥下的温度在升高。

又起来了。

寂临渊盯着失控的身躯,眼底尽是憎恶的情绪。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他屏住呼吸,感觉身体里积蓄着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量,正不受控地往下部涌。

致命伤刻在颈上,可此刻折磨寂临渊的却是这具相贴的身躯。

祝之渔翻了个身,掌心无意间蹭过他绷紧的下腹,寂临渊撑着床榻,喉结急促滚动。

晨光在祝之渔脸上游走,她睫毛颤动,忽然察觉身间横着条铁铸般的手臂。

“你醒了?”耳后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嗯。”祝之渔是被颈后的气息烫醒的。

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觉得身后黏着的衣裳格外粘腻,似被热汗凶狠地浇了一遍。

很熟悉的感觉。

祝之渔脑海里一激灵,倏然睁开眼睛。

怀里的身子突然僵住,寂临渊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祝之渔稍一挪动就察觉异样,背后男人的身躯惊得她身体微蜷。

寂临渊发狠压抑着体内那股陌生而强势的冲动,浑身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别动。“

男子的手指掐在她腰窝,指节几乎要嵌进祝之渔的身体。

冷汗顺着脊椎滑落,苏醒后的涨感愈发鲜明。

他嗅着祝之渔的气息,抵在她背后无意识地蹭动着。

沉重的喘声在耳畔碾磨,祝之渔睡意彻底消失,她匆匆睁开眼睛,正对上少年里衣下某处不自然的轮廓。

祝之渔僵住了,昨夜替寂临渊处理伤口时分明见过这具躯体,可那时苍白的身体浸着冷汗,与此刻绷出青筋的模样判若两人。

“别看。”寂临渊捂住她的眼睛,目光恶狠狠扫过那里。

他憎恨身体违背意志的反应。

譬如伤口裂开总会伴随疼痛,譬如听到少女说喜欢时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譬如失控的身体。

滚热的气息喷洒在祝之渔头顶,像团不肯熄灭的火。

祝之渔试图向前挪动,立刻被他掐着崾拖回来。

粗糙衣料无意间擦过身躯,寂临渊突然重重攥住少女的身体,生怕她再动弹。

“伤口裂开了?”祝之渔扑到枕上,误以为这人重伤,疼痛难忍。

“……不是。”

寂临渊薄唇紧抿,神情冷至极点。

晨博的欲念将衣料撑起狰狞轮廓,他冷漠地盯着自己身体的变化,手掌突然发狠地按了下去。

他憎恶失控的感觉。

不可以失控。

骨节用力泛起青白,他并指为刀猛地朝下部切去。

“你要做什么!”祝之渔惊呼一声,扑过来抱住他手腕。

“松手。”寂临渊嗓音极冷,透着深重的厌恶,骨节分明的手径直切向那处滚热。

“不放!”祝之渔崩溃,心想男鬼又在发什么疯。

“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和它过不去!”

“它不听话。”寂临渊歂声沉重,潮湿的黑发黏在颈侧。

“每次和你肢体接触,这里就会痛。”

漆黑的眼底冷得似淬了寒冰,衬得眼眸更显厉色。

浸满热汗的手掌更用力地按下去,寂临渊神情冷漠,难掩憎恶:“索性折断好了.…”

“不行!”祝之渔将全身力气压在寂临渊的手臂上,竭力阻止:

“不能折断,我还要用!”

“住手,你快住手!”

“用……”寂临渊眸色深沉,难消疑虑。

“有什么用处?”发问的态度太过坦荡赤诚,打得祝之渔一个措手不及。

祝之渔一怔,这才想起此人空白如纸的前半生。

寂临渊缺乏正常的生理和道德常识引导。

“有的,有的,这可太重要了。”祝之渔冷汗涔涔伏在他手臂上,微微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没保住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我跟你讲,这是男子正常的反应,你不要把它当成什么怪物。”

她钳住寂临渊的腕骨,伸手压住他突突跳动的青筋,着重强调:“更不许伤害它!”

身躯隔着布料得到少女的安抚。

寂临渊忽然不动了,喉结上下滚动,齿尖抵着她的肩咬出深深痕印。

滚热的吐息喷在颈侧,祝之渔感受着掌心的跳动,幽幽松了一口气:

“幸好及时保住了,没坏掉,还能用……”

被褥下的体温烫得惊人,烫得她脸颊发热,祝之渔猛然惊醒,后知后觉自己在说什么。

色令智昏啊祝之渔!

“抱歉!”

她匆匆爬起来,试着抽回手,反被寂临渊拽着按回那处。

寂临渊喉间滚出隐忍嘶哑的声音,热气扫过她耳垂:“感觉到了么,它从昨夜起就疼得厉害”

“这……”祝之渔硬着头皮给他讲,“年轻人,这是身体的正常反应,不要太过担心……”

尾音消失在骤然贴近的呼吸里。

男子喉结急促滚动,茫然无措中难掩对己身反应的憎恶。

寂临渊呼吸沉重,眼睫扫过祝之渔脸颊,似祈求般低声道:“教我。”

破碎的歂息烫着祝之渔耳廓,“教我,该怎么让它听话。”

“听话?”祝之渔忽然沉默。

“抱歉,这也是我的知识盲区。”

她隔着衣裳,用手简单丈量一番。

“有点麻烦。”祝之渔神情凝重。

她缓慢仰起头:“你敢让我放手一试么?或许会弄得很痛,你忍着些。”

“尽快。”寂临渊眉心紧锁,气息不稳。

“尽快……”

祝之渔头昏脑涨,哭笑不得:“不是我想让它快,它就能听话照做的,如今的形势一时片刻缓不过来。而且,男人太快了其实不好……”

手指顺着男子绷紧的臂膀滑落,在触及崾腹时明显感觉寂临渊呼吸一滞。

祝之渔的手继续向下游走,内心纠结半晌,狠下心肠突然重重覆上。

寂临渊猛地弓起腰身,那一瞬陌生的冲动令他心生抗拒。

很痛,痛得呼吸艰难。

祝之渔下了狠手,待他毫无怜惜之意。

寂临渊忍得冷汗浸湿衣裳,双手深深陷入少女的身体。

“你这是、这是要恩将仇报吗……”祝之渔被他掐得险些窒息。

“松手、松手、你放轻松……”

她加快速度,赶在自己被掐闭气前,终于如愿解决这个棘手的大麻烦。

祝之渔如释重负,重重松了一口气。

寂临渊埋在她颈窝里,睁开眼眸。

“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

他幽幽盯着祝之渔,嗓音透出危险:“为什么?”

第77章 回京

“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

寂临渊湿热的唇游移至少女颈侧跳动的血脉:“为什么。”

掌心不安地躁动着,祝之渔两手并拢合握:“应当说,我比你更了解人的爱欲。”

寂临渊的双手沾满鲜血。

但他的情感经历完全是一张白纸。

这是个不通人性的疯子,缺失正常的生一理和心理引导。

祝之渔故作高深:“暴1力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来,跟我学。”

敝体的衣料被汗水浸透,紧贴身体勾着出轮廓。她的手指滑过凸显的筋络,压着手掌内侧转着圈碾磨。

寂临渊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声音,蓦地攥住她手腕。

祝之渔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掌心冒出许多热汗。

“出来就好了。”她挣了挣手想要继续,没能挣脱。

“不是想尽快吗?”她疑惑地仰起头,“不松开手,我怎么尽快解决?”

“太熟练了,”寂临渊阴郁的目光追随祝之渔捻动的手指,“你很博学,又是从谁身上学来的本领?”

是那个叫“寂临渊”的男人么?

他们交情匪浅,那么,她和他做过这种亲密的事情么?

也会在封闭的房间内,隐蔽的床帏间,流汗,颤栗,彻夜紧紧依偎着相拥而眠么?

脑海中只是略微晃过一瞬虚假幻象,少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浑身冷若跌进冰窟。

嫉妒。

寂临渊收紧手指。

心底烧起一股陌生的滋味,烧得他心烦意乱,烧得他产生一种偏执的、强烈的破坏欲。

他不知那股焚心的烈火名为嫉妒。

高大的身影骤然笼罩住少女,寂临渊攥住手腕将人猛地拉至面前。

他紧紧盯着祝之渔,唇角微微颤动着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和他这样做过吗?”

“和……谁?”湿冷的气息扑在脖颈,祝之渔单手撑着床榻往后退一步。

也不知谁招惹他了,一觉醒来突然发什么疯?

“那个人。”少年冰冷的手拂开她的鬓发,悉心整理:“就是……你想着的那个。慌什么,头发都乱了。”

“我想着的……”祝之渔一头雾水。

寂临渊按住她后撤的腰,阻断退路:“你喜欢谁?”

“你。”祝之渔即答。

“我么?”他轻笑,嗓音低哑:“我是谁啊。”

浑身散发的幽幽鬼气混着危险的气息,包围少女。

祝之渔一言不发,长久注视着那双酝酿疯狂的眼睛。

她掐紧首端,手底突然用力攥了一把。

紧张凝滞的氛围瞬间被洪流冲垮。

冰冷严苛的审讯彻底中断,男子沉重的呼吸声占据厢房内外全部注意。

“怎么回事!”

木扉突然被侍卫自外破开。

寂临渊的声音太重了,以至于外面误以为有人偷袭。

门闩断裂的脆响刺破寂静,门扉“轰”一声敞开,两片可怜的木板在风中摇晃。

训练有素的侍卫闻声而至,抽刀直指床帷。

入目却是日影遮蔽下极具冲击力的场面。

日光从窗棂斜劈进来,经帐幔滤去一层鲜亮,朦朦胧胧照在交叠的人影上。

寂临渊俯身将人压在身底,挡住祝之渔的身影。

幔帐忽然剧烈晃动。

“滚出去!”

怒斥声当头砸下,低哑的声线透出不容冒犯的威严,砸得门前一众侍卫手脚冰冷。

消息很快穿到宣德侯世子耳中。

紧接着,翌日辛雪霁便来寻祝之渔商谈。

“我要回京都成婚了。”辛雪霁拉住她的手,“你不和我一同去京都么?”

“我?”祝之渔不解,“我在京都无亲无故,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怎么会无亲无故呢,往后我便常居京都了,你我往来多便宜,况且……”辛雪霁低声道,“我听世子言说,你与那位殿下关系匪浅。”

祝之渔听到这里便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钟靖算计得妙,那夜目标杀出重围冒死也要来见她最后一面,他猜测,这名少女或许能成为拴住疯犬的一条锁链。

“世子太过言重了,我与季府公子只是萍水相逢,不甚熟悉。那日的事,怕是侍卫们误会了。”

“对了,”祝之渔终于寻到机会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了,“侯府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抓他回京?”

“我也是才知晓。”辛雪霁道,“陛下病重,早年膝下子嗣稀薄,而今竟无人能承继大统,需得自宗室过继。可惜先帝正统血脉尽数凋敝,只余昔年获罪的废太子一脉。陛下遣人几番搜寻,时至今时方才寻到废太子遗孤的下落。”

“子嗣稀薄至无人能承继大统的地步,甚至皇室直系宗亲只能剩他一人?”祝之渔惊讶,“怎么听着这么古怪。”

当朝皇帝膝下无子,一众养尊处优的嫡系宗亲皆无子,唯独季行止一个带罪之人因着流落民间侥幸存活下来。

足以证明京都的争斗有多残忍。

“难怪他说自己进京是去送死的……”祝之渔嘀咕。

“你说什么?”辛雪霁没听清楚。

“没什么。”祝之渔直觉往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譬如刺杀,各种形式的刺杀定然少不了。

果然,京都距姑苏山遥路远,沿途平均每隔三日就会遇到一回大规模刺杀。

刺客直冲废太子遗孤而来,首要的任务便是截断寂临渊所在的马车。

祝之渔跟着一起遭殃。

“你能不能不要逢人便牵我手,时时刻刻把我绑在身边?你这么高调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危险。”

祝之渔想离他远一点,奈何寂临渊太过张扬,搞得整个队伍都知道她的存在,坐实了宣德侯世子的猜想。

“若不高调些摆明了你我的关系,他们更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寂临渊撂下车帘:“沿途刺杀不断,危机四伏,若无侍卫护佑,你的处境会更危险。”

第78章 一见到你,我的心脏便会加快跳动

“保护我?不需要。”

祝之渔同他相对而坐,捻指恰了个诀。

斑驳树影掠过摇晃的布帘,车厢里倏然浮起一阵草木香。

祝之渔指尖勾着藤条,看着青藤飞快生长,蜿蜓着爬上寂临渊苍白的手腕。

月白领口滑开一线,露出锁骨。

祝之渔勾了勾手指。

灵活的叶尖十分大胆,继续深入衣襟,仿造触手剥落男子的衣裳,袒露出绷带缠绕的胸膛。

“依我看,你才需要保护。”

寂临渊顺从地仰起脖颈,任她施为,仿佛真的成了任祝之渔摆弄的人偶,在封闭的空间内由她掌控着开启这场危险游戏。

若是忽略那双桃花眼底藏着的狡黠。

“绑得太紧了。”寂临渊仰头靠着厢壁,喉结上下滑动,“松开些。”

“松开?”祝之渔身体前倾,勾住他颈间的藤蔓往回用力一扯:“求我。”

马车随着官道颠簸轻晃,喘息声交缠在一起,碾得细碎。

寂临渊仰起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求你。”

祝之渔也笑了:“想得美,偏不。”

“风水轮流转呀,”少女抬腿踩在寂临渊膝间,“啧,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先前鬼王如影随形黏着她,神出鬼没把她吓得够呛,总算让祝之渔逮着机会欺负回来了。

“老老实实待着吧,何时到了驿馆何时放开你。”

“好狠的心。”寂临渊偏头咳嗽,眼尾泛起病态的薄红,“我重伤未愈,你竟忍心这般对待病人,若是不小心致使伤口裂开了……”

喉结在藤条缠绕下缓缓滚动,他刻意将绷带包裹的脖颈暴露在祝之渔眼底。

“死不了。”祝之渔淡淡瞥了眼,不吃他这一套。

嘶,好冷的心肠。

寂临渊抬眸望着她,似笑非笑:“你不是说喜欢我么?若是真心喜欢,为何束缚我,又为何待我这般冷漠?”

祝之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悠哉悠哉倚在车厢角落,摊开手:“你就当这是情.趣。”

绑住小变.态之后,她身心都松弛了,这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冷不丁冒出个惊世骇俗的举动,狠起来甚至敢拔刀杀了他自己。

“情、趣。”寂临渊盯着祝之渔翕动的唇,模仿她发声。

他抬起眼睫,目光顺着两瓣嫣红的唇缓缓上滑,停顿在祝之渔的眼睛:“何为情.趣?”

“嗯?!”祝之渔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

这人的情感方面完全是一张白纸。

防患于未然,祝之渔并不想解释。

但少年用一种求知若渴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她。

求知的欲望太过纯粹、坦诚,两相衬托,反倒显得祝之渔胡思乱想、居心不良了。

“好吧。”祝之渔顶不住寂临渊的眼神,双手投降。

她抛弃脑子里的各式花样,含蓄地答疑:“玩弄情.趣就是……”

“就是通过做刺激的、能激起脸红心跳反应的事情,来使自己愉悦。”

“杀人。”寂临渊即答。

“啊?”祝之渔一愣,无法理解他的思路:“杀人和情.趣有什么关系?”

“刺激,心跳加快。”寂临渊捕捉言语中的要点。

未曾接受过体系化的学习,少年自死里逃生的经历磨练出利于生存的经验,擅长察言观色,自一句话中提炼出的关键字眼。

这样固然简单凝炼,但也略显僵硬,不便灵活适用多重语境。

譬如,日后顶着少女犯浑的时候,她推搡着说“不要了”,寂临渊便会突然停住不动。

一动不动,忍得快炸开了也不动,忍得祝之渔耐心告罄也不动。

再譬如,听到她说“不喜欢”,寂临渊会疯了般按着她继续做到天昏地暗。

先前口口声声说了喜欢,怎么能骗他呢?

既然骗了他,又为何不能一直骗下去?

退一步讲,祝之渔怎么能骗自己呢?

彼时的祝之渔尚未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只是一板一眼认真给他讲解:“情.趣就是通过做刺激的、能激起脸红心跳反应的事情,来使自己愉悦。”

刺激?

寂临渊想,杀.人的滋味就是很刺激啊。

季耀祖的那些狗腿子打他,欺辱他,他就示弱设下圈套,把他们都杀了。

意外身亡,全部意外身亡。

寂临渊眼睁睁看着那些惊恐慌张的面孔在河面、火海里、漆黑的夜色里挣扎,被死亡一点一点吞噬掉生息,每到这时候,他便会心跳加快,由内而外发出愉悦的颤栗。

“不对!”祝之渔捂着脑袋,发觉这人果然理解偏了。

她耐着性子给寂临渊纠正。

“这事儿不方便举例详谈,这么说你大概能理解了吧?”祝之渔说得口干舌燥,勾了勾手指,让藤蔓给自己倒了杯水。

藤蔓抽动,滑过男子的身体。

修长的指骨敲了敲伤处,寂临渊蓦地皱紧眉。

“痛。”薄唇微动,蛊惑般的低沉喘息自他嗓中溢出。

“伤口似乎,裂开了。”

“裂开?不能吧。”祝之渔不相信。

“在这里。”寂临渊抬指搭在颈间,“过来看。”

祝之渔将信将疑,踩在他膝间微微俯身凑近。

男子突然向前倾身,沟壑分明的腰腹在她眼底暴露无遗,出其不意迸发视觉冲击。

温热的吐息扫过祝之渔耳廓,她手诀一颤,勾着的藤蔓竟松了半寸。

“看见了么?”

寂临渊敞开的衣襟蹭过她手背,低哑的嗓音藏着闷笑:“这算不算你教的情.趣?”

“谁教你这些勾引人的手段了!”

祝之渔反手牵住寂临渊颈间藤环,藤蔓应声绞紧。

“我学的不好么?”少年仰起头,深邃的眼眸透出困惑。

“一点也不。”祝之渔拽起他滑落至腰间的衣裳:“给我穿好!”

“可是你的心跳得好急啊,若是我做得不对,你为何这般反应?“寂临渊忽然抬膝抵住她裙摆,散落的乌发垂在祝之渔腕间。

他抬指抚摸枝叶,眼神晦暗:“听闻草木通灵,那么它们的感受是否能传至你身上?“

枝条突然不安分地鼓动起来,像是碰上了什么滚热的东西。寂临渊抬掌抚过,藤条竟开始簌簌掉落细碎叶片。

“住手!不要再摸了!”祝之渔按住他。

尾音消弭在陡然贴近的距离里。

祝之渔颈后寒毛炸起。

少年分明受制于她,漆黑的眼底里却翻滚着令人心悸的暗潮。

藤蔓突然发出细微裂响,她惊觉那些缠绕的枝条正随着寂临渊的脉搏跳动,一下下撞击自己的灵识。

“你在做什么!”祝之渔震惊。

“在想,这算不算你教习的情.趣?”寂临渊轻笑,被缚的双手忽然曲起指节,轻轻刮过枝条。

藤蔓应声簌簌落在锦垫。

祝之渔猛然撤身,后背撞上车窗。

捆住他的藤蔓竟然纷纷断裂。

封闭的马车内部,原先的攻守之势瞬间颠倒。

斑驳日光倾泻,照见少年腕间红痕蜿蜓至小臂,衬得松垮衣襟下锁骨愈发病态的白。

断裂的藤条垂落在他膝头。

寂临渊唇间勾起愉悦的弧度。

“都挣脱了,这便是你说得情.趣?委实有趣。”

他发觉了比杀.人更有意思的玩法。

完了,又疯了。

祝之渔手撑着车厢,后撤一步。

断裂的藤蔓在暗处疯长,缠绕成感情博弈的网。

寂临渊突然逼近,唇畔沾着碎叶,气息拂过她颤抖的眼睫:“能控制草木,你果然是妖。”

“不,我不是妖。”祝之渔捉摸不透他又在酝酿怎样疯狂的念头,连声否认。

“不是?”男子含笑的尾音突然被马车颠簸撞碎。

车辙碾过碎石,剧烈的颠簸将两人摔向厢壁。

寂临渊顺势身体前倾,手掌撑在祝之渔身侧按着她陷入软垫。

“你一定是妖,”寂临渊俯身凑近少女,喉间溢出声低笑,“否则为何一见到你,我的心脏便会加快跳动呢?”

“还有这里,”滚热吐息扑在祝之渔唇间,他握住祝之渔的手,带着她往下按压:“每次和你肢体接触,这里就会痛。”

他将身体种种异样的变化归因于,妖鬼之力的掌控。

第79章 这男的简直狐狸精

“妖?”

祝之渔微微后仰,拉开些许距离钓着他:

“你认为,是我引诱了你?”

“不错。”寂临渊掌着她的身体,缓慢靠近。

祝之渔偏头去看:“那么,引诱成功了吗?”

身躯的反应已然代替主人给出答案。

心脏突突直跳。

“手段了得。”寂临渊低眸淡淡瞥了一眼。

“可是,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祝之渔抽回那只手,戳破他的美梦,“我若是想引诱一个人……”

她抬起膝盖,突然压在寂临渊身上。

“看见了么?这才叫引.诱。”

身躯蓦地绷紧,寂临渊按在她背后的手掌不自觉收紧,用力揉皱薄薄的一层衣裳。

衣料摩嚓声在封闭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渐渐的,因着浸了汗水的缘故,声音也变得粘腻起来。

“忍得很痛苦罢。”

祝之渔倾身贴在他耳畔,轻轻吹开男子颈侧汗湿的发。

“想要吗?”

她这时轻浮可爱的举动,倒真显出几分妖气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压抑的歂息声。

祝之渔慢悠悠撩起眼帘,打量着男人眼底愈发沉重的欲色。

她面上不露不显,一副游刃有余的老手模样,心底却乐得开花。

演爽了。

祝之渔侧过脸,没忍住笑出声。

她没想到这一时期的鬼王这么容易戏弄。

“笑什么。”寂临渊双手撑在身侧,目光沉沉盯着她。

祝之渔抿住唇,迅速收敛笑意。

寂临渊俯身继续无声逼问。

宽肩投下的阴影,体型差距与马车逼仄的空间带来的压迫感笼罩住少女的身体。

“退回去!”祝之渔抬膝抵住他,用命令的语气限制他。

寂临渊忽然攥紧她的身体,不退反进。

双目紧紧盯着祝之渔,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仿佛能化为实质拆了人的骨,通身剔了个干净。

他勾了勾唇,语气危险:“我对你愈发好奇了,这些花样都是自何人身上得来的?”

一想到她也曾与旁的男人这般亲近,嬉笑。

也曾在封闭的房间内,隐蔽的床帏间,晃荡的马车里,流汗,颤栗,彻夜紧紧依偎着相拥而眠,甚至还有更多他未曾领略过的地带……

唇角笑意越扩越冷,寂临渊眯起眼眸,抬手攥住少女的脖颈。

他的眼神、动作比任何时刻都更具攻击性。

寂临渊情绪不稳,起了波澜。

情感空白无知,他不知这股冲动名为占有欲。

只是莽撞地遵从本能,试图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宣泄嫉火。

对了,他甚至不知那股灼烧五脏六腑的痛感,是为嫉妒。

祝之渔平静地看着攥在颈间的指节发狠收拢。

而后,突然停顿,堪堪给她留出呼吸的空间。

“我说了,你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露出破绽,不要让一个疯子发现包围他的爱其实是个谎言。”

“那你为什么突然停手?”祝之渔抬了抬下颌。

寂临渊抿紧唇,下颌绷紧一言不发。

祝之渔没觉得害怕,她看着男子那双阴鸷的眼睛,甚至觉得寂临渊的偏执有点可爱。

别扭,这人的性情就是很别扭。

听到她的话,指骨掐着纤细的脖颈,蓦地再度缩紧。

祝之渔呛得猛咳,瞪他一眼:“你真敢下手掐啊?”

掌中冒出冷汗,寂临渊将唇抿出血印,狠下心再度使力。

“你、你过分了嗷……”窒息感霎时涌上喉咙,祝之渔挣扎了下,正要动手,凌厉箭矢声突然划过窗畔。

“不好!又有人行刺!”

千里路途平均三次一行刺,五日一投毒,祝之渔早已习以为常了。

她反应极快,旋身轻轻松松挣脱束缚,就地翻滚到车厢对面躲避箭矢。

“有人行刺,护驾!”

车帷外响起铁器相击声。

马车前后的护卫厉喝声未落,风声里漏出一线刀刃出鞘的嗡鸣,接着是箭簇破空的尖啸。

“当心!”寂临渊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压在身底护住。

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仿佛上一瞬掐着祝之渔小命的人不是他。

“别动。”寂临渊气息掠过耳际,膝间支着的物件硌得她生疼。

箭雨钉入车壁的闷响混着马匹嘶鸣,祝之渔在震颤声中,贴上了他敞开的衣襟。

“手也别乱动。”寂临渊沉下脸色,冷漠掰开祝之渔在胸膛间趁乱摸索的手。

车帘忽被剑风掀起,日影裹着箭簇寒光刺进视野,映亮他那双幽深的黑眸。

死士冷不丁隔空对上少年阴郁的目光,持刀的手臂打了个颤。

血腥气突然漫进车厢,车外碎叶踏裂声接连不绝。

有人闷哼着栽倒,血滴溅在窗畔,如落雨声淅沥。

“完事了吗?”祝之渔的脑袋悄悄从他衣袖间冒出。

寂临渊往下瞥一眼,广袖笼住她的肩,沉声道:“下去。”

“下不去。”祝之渔挪开裙裾给他看:“还倔强地杵在这儿呢。”

“……”寂临渊抬掌按住她的脑袋,*“你下去。”

“我吗?”祝之渔指着自己,“你确定让我下去?”

“下去。”寂临渊皱眉,掌着人往身底按。

不消片刻,沉着的呼吸陡然急促。

青筋涨得炸开,寂临渊没忍住,手掌紧攥成拳砸在地上。

“出来!”

他伏在地面,浑身都在急促颤抖。

祝之渔的脑袋再度从衣袖间钻了出来。

她落手抹在寂临渊袖上来来回回蹭了个干净:“不是你说让我下去的吗?”

寂临渊头痛,咬着牙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上眼不再看祝之渔。

“喂,这应当是进京前的最后一场行刺了。”

祝之渔主动爬出来往他身前凑,“一路上危险不断,进京后只会变本加厉。你先前宁可舍生也不回京,为何一夜之间改了主意?”

“试探我?”寂临渊嗓音冰冷。

“不算试探吧,就是好奇。”祝之渔仰起脸,望着窗外的护卫收拾残局。

“你猜,京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预备了多少明枪暗箭来杀我。”

祝之渔摇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莫非你也想要王权富贵?可你那夜宁愿自刎。”

寂临渊低笑一声,缄口不言。

祝之渔渐渐察觉出古怪的意味了:“你不信任我?”

莫名出现,莫名悉心待他,两度救他于危难间,甚至陪他回京赴生死局。

更重要的是,祝之渔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

寂临渊生性多疑。

世人逐利,亲近他,向他示好,是为名,为利,为了榨干他的价值。

少女对他太好了。

她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他这样的怪物,世上根本不会有人诚心诚意地待他。

换言之,他配得到无缘无故的善意吗?

寂临渊不相信。

祝之渔有点失落。

虽然她本来也没打算感化任何人,但是寂临渊让她生出一种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挫败感。

祝之渔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她心里不舒服,便会立刻远离负面情绪来源。

马上入城了,横竖自己去京都也不是为了寂临渊,若能换一辆马车,祝之渔进城之后趁机溜下车也方便。

祝之渔扶着车厢壁,想趁着队伍休整的空隙下车换乘。

寂临渊突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腰。

祝之渔惊讶,刚要出声,身后那人先按捺不住,发声了。

“我觉得有趣。”寂临渊嗓音沉闷,不通人情世故,不知如何向她低头认错,只是用手臂勒着祝之渔的腰,用强硬的手段挽留。

“你要复仇?因这些年颠沛流离的苦日子而复仇?”祝之渔想了想,大概是这些原因。

“不是。”

“或是抱怨命运的不公,讨回公道?”

“也不是。”

寂临渊收紧手臂,将她锁在怀里,冷冷吐字:“好玩。”

“什么?!”

祝之渔僵硬地转过头:“好玩?”

寂临渊颔首:“调.情,有趣。”

“调.情?!”

祝之渔头脑一片空白:“老天奶,是我误人子弟了吗?你对调.情又有什么误解?这个词汇不是这么使用的!”

男人拢在腰间的手掌摸索着,用力抓住她的手,嵌入指缝。

“那么,什么叫作调.情。”

寂临渊忽然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侧脸,幽深的眸底漾起几分戏谑笑意:

“这样?”

发烫的呼吸缠着祝之渔僵硬的神情。

“狐狸精。”祝之渔低低斥了一声,这男的怎么比她还会钓,简直祸国殃民。

年轻的储君像一只引颈受戮的羔羊进入豺狼虎豹环顾蛰伏的京都。

但他不是羔羊。

他根基浅薄不通人情世故,同样,他城府深沉生性诡谲。

马车驶过城门,祝之渔掀起帘幕,准备甩了背后的粘人精,跃下马车溜走。

第80章 抵达京都

祝之渔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她来京都不是为了整日围着寂临渊转的。

除却一卷旧籍,一封婚书,还有一条绣花白绫,白绫的主人直指京都。

辘辘车辙碾过石板,马车驶入城池。

祝之渔掀帘望去,窗外朱楼碧瓦满目锦绣,十里长街人声鼎沸。当垆娘子指尖浸着鲜艳的葡萄酒,波斯胡商的车队竞驻坊市,罗绮飘香,宝马雕车,俨然万国咸通之盛景。

“这便是古时一等一的富贵繁华地了,接下来,该去何处寻觅亡魂的夙愿呢?”她搓了搓手,捻指掐了个诀,感知遗物将会指向何处方位。

线索还未寻到,马车已然停稳。

“姑娘,”跟在后头的马车下来一位女使,踩着极规矩的步伐,恭敬地候在窗外:“请祝姑娘先行下车,随婢子移步后苑。”

“下车?您是……”祝之渔撩起布帘:“这是哪儿,为何要我停留此处?”

“婢子是宣德侯府的女使,奉世子爷之令,引姑娘暂栖侯府一段时日。”

女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换了话头委婉说道:“世子听闻,姑娘与世子妃私交甚笃,眼看着婚期近了,姑娘若是留在侯府,一来,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京都有个居处,二来,同我们世子妃住得近些,易于姐妹间倾诉衷肠。”

祝之渔趴在窗畔听她讲,附和着点了点头。

“没了?”静了一会儿,她问。

女使被她问得一怔,继而缓缓笑道:“姑娘还需要些什么,婢子可代为传话。”

祝之渔也笑了。

女使绝口不提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宣德侯府世子那种人物,肯开这个口讨好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无外乎利益往来。

钟氏寻到的这名废太子遗孤绝非善茬。

外戚干政所需要的,是一个平庸懦弱、易于控制的傀儡。

而寂临渊是个狠起来敢手起刀落杀了自己的疯子,这并不符合他们的需求。

既然那名少女能近寂临渊的身,拿捏不了疯犬,拿捏能拴住他的锁链便好了。

即便宣德侯世子不点明,祝之渔也猜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她刚想出声拒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自她背后伸出,先一步罩在眼前撂下车帘,阻断外界的纷扰。

“不去。”寂临渊撑在窗前,漫不经心直接代祝之渔拒绝。

“这……”女使为难。

不消多时,帘幕外传来一阵窸窣脚步。

“殿下。”是宣德侯世子的声音。

“殿下见谅。臣喜事将近,夫人远嫁京都,身无所依,请求祝姑娘陪伴身侧,以慰思念亲故之情。臣不忍夫人伤情,故而请祝姑娘入侯府小住些时日,不知姑娘意下如何?”男人陪着笑,进退有度。

祝之渔抿了抿唇。

“不去。”寂临渊冷声道。

“祝姑娘可否再考虑……”

“不去。”寂临渊不近人情,仍旧一口回绝,冷冷打断他的话。

宣德侯世子敛起脸上的笑,挑明态度:“可是殿下,依照如今的形势,即便您有心,也不能把祝姑娘带入宫中。”

寂临渊掀起眼帘。

“恕臣直言,圣旨还未降下,您如今自顾不暇,遑论堂而皇之地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放在身边?”

宣德侯世子循循相劝:“何不将祝姑娘留在侯府,臣来将一切处置妥当,给祝姑娘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再名正言顺地送入宫中,姑娘以为如何?”

祝之渔没什么打算。她来京都是为了渡引亡魂归还夙愿,本就无意牵涉进朝廷争斗之中。抛却宣德侯世子的私心不谈,待在侯府是个还不错的选择。

她给寂临渊留下了保命的项链,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暂时不会有什么致命危险。

“听你的,”寂临渊望着她微笑,“去吧,随你心意。”

意外的耐心又善解人意,全然不似祝之渔印象中的偏执男鬼。

“此话当真?”祝之渔将信将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起身撩开车帘,另一只手突然被男人冰冷的手掌握住。

祝之渔一惊,低头望去,却见寂临渊紧攥着她的手比铁钳还难掰开。

“去吧,随你心意。”寂临渊分明在对着她微笑,手掌力度却越攥越紧,唇角挂着的笑让人打心底泛起冷意。

祝之渔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幽怨地盯着他。

“不走?”寂临渊倾身凑近。

分明不给人选择的余地,还要故作温柔,颇有风度地询问:“因为舍不得我么?”

这人简直坏透了。

“嘴上说得好听,你倒是松手啊。”祝之渔挣了下手腕,没挣脱。

“别磨叽了!”她拔高声音,震得马车外众人愣愣不敢出声。

寂临渊眉峰一挑,眸底情绪变得有些晦涩。

他缓缓松开了手。

***

侯府给祝之渔的待遇不错,吃穿不愁,日常便是帮着辛雪霁筹备成婚的一应事宜,合欢扇挑选哪个样式,婚房又当如何布置,喜烛如何摆放。

日子一天一天过,祝之渔待在深宅之中,头一回生出郁闷的情绪。

层层院落,高高院墙筑成牢笼般的四方世界,消息很是闭塞,她不仅无从得知寂临渊那边情况如何,连自己打探消息追踪亡魂的夙愿都受到束缚。

祝之渔控制院落里的海棠抽长枝条,助自己跃出深宅。

她坐在高高的院墙上,回头望向封闭的院落。

祝之渔有灵力相助,能够翻越四方宅院,可是后宅女子似乎只能永远囿于这里了。

是个好去处吗?

她望着远处辛雪霁一行人的笑颜。

或许是吧。

时代固有的局限性造就特定时期的世情风貌,来自另一个文明维度的祝之渔不愿以她的眼光去高高在上贬低礼教时代的女子。

人各有志,无论是名扬天下恣意潇洒的女子,还是深宅里默默无闻、治家教子的妇人,都同样值得钦佩。

祝之渔纵身轻盈跃下高墙,将府邸远远抛在身后。

白绫寄托的夙愿带着她走街串巷,踏上最繁华的那一条长街。

祝之渔渐渐觉察出异象。

她已经望见巍峨宫殿的一角飞檐了。

若是沿着这条通天大道继续前行,最终到达的地方便是皇宫。

皇宫?

莫非是前朝某位被赐死的宫人,怨念不散,托她来寻仇?

祝之渔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曾听说过深宫里香消玉殒的鬼故事,譬如失宠的妃嫔被逼至疯癫,或是溺死在井底。

可怕,这一回还要去渡引亡魂吗?

祝之渔握住白绫,指腹轻轻摩挲刺绣的细密针脚。

去,当然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纵然是孤魂野鬼,也不能辜负。

天色渐晚,祝之渔折身回了宣德侯府。

“祝姑娘,你去了何处?”甫一回到寄居的院落,便见到辛雪霁带着人急匆匆地赶过来。

“嬷嬷们找了你好久,说你不见了踪影,可吓死我了。”辛雪霁捂住心口。

祝之渔连声致歉,谎称自己春困,窝在花园角落里睡着了,将出门的事遮掩了过去。

“你的人平安无恙就好。”辛雪霁拉住她的手,“过来试试衣裳。”

“什么衣裳?”祝之渔一抬头,便见一连串的婆子捧着托盘步入房中。

“看看喜欢哪件,我觉得桃夭粉的颜色鲜亮,衬你气色好。”辛雪霁提起裙裳在她身前比对,“这件水蓝色的也不错。”

“且慢,”祝之渔按住她的手,“有什么要紧事么?为何要试这么多漂亮衣裳。”

辛雪霁悄声道:“储君的位置定下来了,今夜宫中设宴,陛下,皇后,前朝后宫的重要人物都在场呢。世子的意思是,借这个契机将你带入宫中。”

“这等场面带我入宫做什么。”祝之渔头痛,她一个现代人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封建最高统治者。

三跪九叩的形式倒也罢了,最怕的是皇权压迫。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等级森严的专制时代吃人不吐骨头。

寂临渊也是真疯,背后空无一人,也敢孤身赴生死局。

祝之渔惜命,顾虑着方方面面,比他更为谨慎。

辛雪霁失笑:“你不想见一见储君么?他可是想你想得紧呢。”

周围侍奉的女使闻言纷纷掩唇低笑。

还有这样的事?

祝之渔不信。

凭她对小疯子的了解,寂临渊这人心口不一,挂在嘴上的话绝不能信,就算“想”她,也不会是思念意味的“想”。

更多的,是将她视作潜在威胁吧。

***

夜宴开始前,少女的身影终究还是出现在了皇宫宫道间。

祝之渔心想,她是来帮助白绫寻找主人的。

顺道来满足那个人的心愿,容他看上一眼自己。

皇室的仪式感比祝之渔预想中的还要枯燥、漫长。

她打了个哈欠,在宴席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老老实实待着。

众臣的虚以委蛇、阿谀奉承实在太催眠了,祝之渔扛不住,一手托腮困得直点头。

直至皇帝开口的那一刻,藏在袖笼中的白绫突然烫了她一下。

烫得祝之渔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讲到哪了……

似乎在商议某位贵女的婚事?

祝之渔揉了揉惺忪睡眼,打起精神聆听。

前排宴席间站起一道婀娜身影,女子举止端方,福身盈盈下拜:

“陛下万福,姑母金安。今得觐天颜,玉章不胜惶恐。”

“陛下,”上首雍容华贵的妇人笑容和善,“储君丰神俊逸,年华正好,臣妾今日,想代玉章讨一门婚事。臣妾以为甚是般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再往后,席间的恭维、欢笑声,祝之渔便听不甚清楚了。

自那女子开口的瞬间,她便认出了来者身份。

是祝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