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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浮生 丹青允 19350 字 10天前

第81章 嫁我之人,为何不能是你?

祝之渔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是祝黎。

虽然她改变了相貌、身姿、身份,但言谈举止中难掩的倨傲,一颦一笑间的风情,足以一瞬之间将祝之渔拉回天镜宗时期的记忆。

记忆碎成一片片,有些来自她,更多的属于原身祝虞。

师姐众星捧月、神采飞扬,笨拙的姑娘躲在人后悄悄仰望,模仿她的一招一式,一言一行,几欲活成影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笨拙,不致遭人厌弃。

祝虞的记忆告诉她,那无疑就是祝黎。

笙歌暂歇,祝之渔寻了个借口悄然离场。

祝黎既然来了,喻晏川定然也匿身不远处,她占劣势,得尽快寻出喻晏川的踪迹。

水殿风来,阶前烛火摇曳,视野忽明忽暗。

光影被夜风压下的瞬间——

“噌——”。

耳后爆开一道很轻的烛花噼啪声。

剑锋寒光倏然掠至耳际,削断发丝,少女足尖轻旋,闪身避开杀招。

那道寒光蓦地停住。

祝之渔并起两指,身后刺来的剑刃夹在她指缝间,再难前进半寸。

“有长进,不愧是掌风使带出来的首徒。”

女子自她身后绕出。

“只是根骨太差,远不及我与晏川当年。修仙极看重天赋,若是天资差,后天努力也是白费力气,妹妹以为如何?”

祝黎转腕握住剑柄,意欲抽回佩剑。

祝之渔指节并拢,“嚓”一声脆响,剑刃突然自她指间折断。

断刃融化为水,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祝黎望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不如何。”祝之渔淡淡道,“你占了谁的身体?”

开启阵法回溯时空会使人迅速衰老,天镜宗诸位长老闭关休养数月,等到第二回起阵的时候,支撑起的法力也只能勉强将祝黎等人的魂魄送回去。

祝之渔打量着眼前人。

女子朱唇粉面,光艳逼人,即使宫宴之上美人如云,这副皮囊仍然艳冠群芳,一眼便能引起众人瞩目。

“玉章县主?”祝之渔回想起皇后的称呼,轻轻笑了。

不愧是命簿设定的狗血世界,写不出高贵的品格,便为主角设置高贵的身份,写不出美丽的灵魂,便堆砌美丽的皮囊。

等级森严的封建背景之下,祝黎凭借这具身体的身份可以轻而易举碾死她这个炮灰配角。

“妹妹,位高一级压死人呀。”祝黎收剑归鞘,合掌将其化为无形,“我先前以为,依你的能力,只怕又要沦落街头求生了。毕竟在你回到天镜宗之前,已经过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寻常人或许受不住,但妹妹与他们不同,自然能吃得苦中苦。”

她忍不住嗤笑了声,将手搭在祝之渔肩上:“倒是不曾料到,能在皇室宫宴这等场合遇见你,看来妹妹运气不错。只是千万要当心,表面功夫做得再漂亮,内里草包一个,当心一开口漏了馅。”

“嘲够了吗?”祝之渔盯着她这副美艳的新皮囊,突然出声打断,“宗门中人不在,姐姐连装都懒得装了?善解人意,菩萨心肠,说的还是你吗?”

“我从前的经历很好笑吗?”祝之渔上前一步,逼她后退,“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在天镜宗里锦衣玉食,代替我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呢?”

“是我呀。”祝黎低笑一声,并无歉疚之意,“怪只怪你命不好。”

命簿掌控这个世界,定人生死,书写离合悲欢。没有主角光环,祝之渔这个小炮灰与话本里苦苦挣扎的三界众生一样,都是随时会被命运碾死的小透明。

“你既然来了,便安安分分的,不要打扰我行事。”祝黎整理了下发髻。

“鬼王凶残,为祸苍生,我这是替天行道。你若是笨手笨脚阻碍了我的任务,便是与苍生为敌,届时不只是天镜宗容不下你了,就连人界也要唾弃你。”

女子撂下狠话,施施然离开。

祝黎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祝之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等她重又回到席间,甫一落座,便听得上首传来女子凄婉的哭腔:“姑母,玉章亲手为姑母打造的凤钗不见了,定然是手脚不干净的宫人给偷了去。”

凤钗?

祝之渔脑中警铃作响,想起祝黎方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她顺着方向摸上发髻。

指尖意外地触碰到一枚硬物,祝之渔顿时头皮发麻。

比起恐惧,她心底涌起的感触更多是恶心。

对命簿感到恶心。

很低劣的栽赃陷害手段,本不算高明,只因对方是县主,便足以判定她死罪。

这便是系统设定的虐渣套路,写不出高贵的品格,便为主角设置高贵的身份,利用身份的差距来处置炮灰配角,制造出上位者说一不二的无脑爽感。

碾死她这等小透明就如碾死蚂蚁一般轻松。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小姐呀?”

祝黎有意引导,指使宫人搜寻至祝之渔面前。

辛雪霁站起身:“回县主,是妾身的妹妹。”

祝之渔拔下那支凤钗,笼于袖中。

祝黎眼疾手快,谈笑间已绕至她身后,忽然被裙摆绊了一跤,撞在少女身上。

“当啷”一声,没来得及藏起的物件顺着袖笼滑落,掉在地上。

“呀,这是何物。”祝黎佯装惊讶,俯身去拾。

祝之渔快她一步,抓起凤钗。

“交出来。”祝黎皮笑肉不笑盯着她,拔高声音,引众人目光聚集在少女身上。

皇帝体弱,不胜酒力,早早回殿歇息,而今宴席间的首位乃是皇后。

“姑母,”祝黎转身朝皇后撒娇,“凤钗就在她手中,玉章已经看到了。”

“不,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辛雪霁俯身相拜,“妾身愿为妹妹作保,妹妹绝无可能偷窃县主的宝物。”

“交出来看一看,不就真相大白了?”祝黎继续撒娇,“姑母,您快下令让宫人搜她的身。”

“皇后娘娘……”辛雪霁焦急,众目睽睽之下搜身是何等的耻辱。

“搜。”皇后眉目肃然,无视辛雪霁的请求,冷声下令。

“且慢。”祝之渔突然抬起手,缓缓摊开手心。

众人目光一齐汇聚而至,只见少女的手心静静躺着一支木簪。

“我不喜金银,常饰以草木,让诸位见笑了。”祝之渔收起木枝,转笔似的顺手旋转两周,重新插回头顶。

端坐上首皇后注意到少女的动作,眸光微微一动。

她开始着眼打量祝之渔。

“这……”祝黎一怔,“你身上定然还藏着别的……”

她话音未落,祝之渔攥住那支木簪猛地掷向她。

“护驾——!”太监吓白了脸,尖利的嗓音甫一冲破喉咙,腥臭的血溅了满脸。

木簪擦过祝黎的脸颊,如她殿外偷袭祝之渔那般,削断她更多的头发,蓦地扎中空中一只乌黑的老鸹。

“砰”一声,老鸹负伤重重坠地,爪底摔出一支凤钗。

“找到了。”祝之渔望着满殿瞠目结舌的人,平静地坐下。

祝黎看到那只被捅穿身躯的老鸹,脸色却是霎时一变,几欲冲过去,又恨恨攥拳退了回来。

“好!”

席间鸦雀无声,忽见一人打破寂静。

年轻的储君起身抚掌而笑,杯盏中清亮的酒水映出他一双潋滟含笑的桃花目。

“姑娘好身手。”

祝之渔没搭理。

她太了解寂临渊了,无事献殷勤,这人铁定没安什么好心。

这等庄严的场合,她能避则避,尽量不给自己添麻烦。

余下时间里,宴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寂临渊的目光越过纷乱人影,始终落在少女身上。

“既然来了,为何不来见我?”

散场后,他终于寻到了独处的机会。

“皇室谈婚论嫁,惹你不高兴了?”寂临渊眼底藏着笑。

祝之渔抬眸瞥他一眼。

这人收拾干净后,显得干净又矜贵,衣冠禽兽这个词形容起来不合适,人模狗样正正好。

“人模狗样。”祝之渔嘀咕了声,抬腿加快脚步。

全然不知身后人正盯着她纤细的后颈,喉结缓缓滚动。

“别走。”寂临渊绕至她面前,挡住去路:“你不在的日子,我好无趣。”

“无趣?”祝之渔四下张望,确认周遭无人,“皇帝对你寄予厚望,你很快便要成婚了,将这一支即将绝种的血脉传承下去,不然抓你回京都做什么?大发慈悲为曾与他斗得死去活来的废太子平反吗?”

“提防隔墙有耳,借一步说话?”寂临渊垂眸注视着她,唇间扬起弧度。

他就这么半骗半哄着,把人引到僻静的居所。

春夜烛火将男人的侧影投在桌案上。

“别装了,你难道看不出他们的用意?”祝之渔没抬头,自顾自说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不惑之年却已丧失生育能力,皇室分枝也难出子嗣,唯独你因为远离京都,反而阴差阳错活了下来,不拿你配种……”

阴恻恻的目光倏然滑落至她后颈,寂临渊并拢指节,自背后勾缠她的头发。

“嗯?”

后颈一凉,祝之渔捂住嘴:“大概就是配种的意思,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养猪……”

“话糙理不糙,先将就着听吧。你这身体,啧,我感觉撑不住这么折腾。”

锁在颈间的目光愈加阴沉,似一尾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盯得人头皮发麻。

祝之渔被男人压着后腰,直不起身。

她收回方才的话,她先撑不住了。

“依你之见,我当如何破解困境?”寂临渊漫不经心问着,指节却将她的发梢缠得更紧。

“破局?”祝之渔就着他的姿势仰起头,“我猜,你早就有主意了,依你的性情,决计不甘心做任人摆布的傀儡,你在等一个契机……”

寂临渊静静盯着少女,那双幽深的眼眸酝酿着晦暗情绪。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依赖祝之渔了,这很危险。

少女太了解他了。

了解他深埋心底的诡思与欲望,了解他的肉体,了解他的一切,甚至远胜过他自己。

这无疑是一个威胁,一个莫大的隐患。

祝之渔敏锐察觉到危险气息,偏头要躲,耳垂却突然被温热的触感包裹。

烛火将两道相叠的人影揉皱在窗间。

寂临渊指腹划过她的面颊,缓慢碾过下唇,突然按在她心口:“真想看看,你的心可有玲珑七窍?”

滚热的温度渗入肌肤,男人手掌覆上心脏的瞬间,祝之渔呼吸一窒,全身冒出了汗。

她心底清楚,这不是情话。

寂临渊是真的想要剖开心脏看个究竟。

他是个不通人性的疯子,他做得出来这种荒诞事。

“放手!”

祝之渔后知后觉自己被困在书案与寂临渊的胸膛之间。她双手撑着桌案,被寂临渊自背后抵住崾肢。

这个位置寻得很巧妙,不给她甩耳光破坏气氛的机会。

心脏被寂临渊按在掌底扑通扑通跳动。

“看看这个。”

寂临渊左手撑在案边翻开书籍,右手仍箍在她崾肢间将人紧紧圈住。

“你……”祝之渔被一页页大胆而猎奇的椿宫图解震碎理智。

她清楚宫闱会有专业的教习来为储君授业讲解。

但她没想到,寂临渊就这么直白地将欲袒露在自己面前。

未经教化,他不受礼义廉耻拘束,不知遮掩原始的、野性的欲望。

“这便是你说的情趣?”寂临渊扫过一张又一张令人脸红心跳的图解,烛火在他漆黑的眼底烧出幽幽光晕,男人眼神冷静得可怕。

一句话让祝之渔冷汗涔涔。

她头一回觉得,求知若渴、勤学苦练未必是一件好事。

从前的生存环境磨砺出寂临渊变态的求知欲,他一旦意识到自己欠缺什么,便会疯狂填满。

“不许再看了,”祝之渔紧急按住图册,“少儿不宜!”

被她无意间触碰的手背泛起微妙的感觉,兴奋得微微颤动。

寂临渊垂眸,望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理智告诉他,祝之渔知晓了他太多秘密,这很危险,他应当及时斩草除根。

可她实在太完美了。

少女完美无瑕,使他不忍用刀刃划破皮肤,破坏这具身体。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能杀死她。

譬如,某一页图解上,女子秀眉紧蹙,神情痛苦而愉悦地连声求饶。

这种死法,应当很好……

香炉里腾起的袅袅香雾缓缓模糊了界限。

寂临渊忽然俯下身,气息拂过少女颤动的眼睫:“我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于他而言,情感的输出与动刀伤人同样具有侵略性。

“既然要成婚,嫁我之人为何不能是你?”

指腹抵住少女突突跳动的颈脉,寂临渊的呼吸渗进她微张的唇缝间。

第82章 调理一只情感空白的小狗

祝之渔的耳尖开始发烫。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上了她的唇,调情似的缓缓摩挲。

他的确勤奋好学,这段时日颇有长进。

“我做得对么?”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廓传来,其间隐隐透出一丝期待,渴望得到她的肯定。

若有赞赏,便更好了。

祝之渔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被困在了桌案与寂临渊的胸膛间。

灼热的呼吸洒在肌肤上,她挣扎了下,想推开一点距离。

抬起的手指却无意间勾住了寂临渊的发带,轻轻一扯,长发霎时披散开来,流水般泻了她满肩。

“我的发带被你扯落了。”寂临渊就着姿势突然握住她那只手。

礼教大行其道的时代,大庭广众之下男子散发会被视为失仪,而私下散发则有暗示闺房之私的意味。

寂临渊记得书中的释义,他一板一眼按照书籍教授的道理去理解祝之渔的行为。

女子主动扯落男子发带,可被解读为逾越礼法束缚,侵入私密领域示爱、调情。

少年人青涩地将祝之渔的举动理解为允许。

他躬身将祝之渔打横抱了过去,拔步床前帐钩当啷作响,散开的长发铺了满枕。

他效仿书籍教授的步骤,缓慢、生疏地一步步行动。

接下来应当做什么来着……

寂临渊抱着人僵在原地,垂下眼睫认真思索,就这么静静地愣了半晌。

“……”

他忽然松开手,回身去取桌案上堆叠的高高一沓书籍,温习功课。

“……?”

祝之渔被这人的动静搞得莫名其妙。

“你在做什么?”

寂临渊不言,沉着脸色将书籍翻得哗哗作响。

反倒是祝之渔的神情变得丰富起来。

她伏在榻上,双手托腮啧啧取笑:“想不到啊想不到,鬼王从前这般纯情。”

青涩点多好,进退有度瞧着挺礼貌的。寡了三百年,后来怎就成了欲壑难填的恶鬼呢?

“来吧,”祝之渔见他神情实在痛苦,终于朝寂临渊招了招手,像在唤小狗:“过来,过来,我教你。”

虽然她自己也是半瓶咣当的水平,好歹也比这刚起步的年轻人强得多。

祝之渔从榻上爬起来,开始着手调理这个一窍不通纯白如纸的寂临渊。

腰封突然被少女的手指勾住,跨坐的瞬间,祝之渔腰间悬着的铃铛与革带相撞,发出一声清响。

指甲轻轻刮过衣料,腰封应声而松。

寂临渊猛地攥住她手腕,却见她眼底笑意深深,透着一股戏弄劲儿。

“真的不懂什么意思?”祝之渔屈膝抵在桌案边缘,裙裾堆叠在储君的玄色蟒袍上。

衣摆扫过桌间棋盘,拂过几枚棋子,附和她的轻佻笑声,落地敲出清泠声响。

“别动。”

寂临渊的呼吸陡然沉重,看着女子将长发撩到肩后,露出颈间雪白皮肤。

“怕了?”祝之渔咬住他襟前盘扣,齿尖衔着边缘将男人的衣襟缓缓扯开。

男人修长的指节紧紧掐进她腰间,慌乱地将衣裳攥出褶皱。

烛影在墙面摇晃,投出交叠的人影渐次凌乱,祝之渔忽然闷哼一声。

棋盘轰然被掀翻,男人翻身将她紧紧压上桌案。

黑白棋子骨碌碌散落满地,滚到灯影深处。

“现在怕的是谁?”寂临渊冷笑,咬住她的耳垂。

“好心机。”祝之渔咬了咬牙,打出去的手被寂临渊攥住握于掌中,触碰嘴唇。自她指尖开始,沿着手腕内侧蜻蜓点水般一直吻至下颌。

下颌被男人的指腹用力捏住。

“可以吗?”

寂临渊垂眸,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底。

这人坏透了,分明不给选择的余地,还要故作温柔,颇有风度地发出询问。

祝之渔唇瓣翕动,话语还未说出口,突然被他落手封住。

“嘘。”寂临渊附在她耳畔低语,嗓音透出危险,“又有人来了。”

“又?”祝之渔心底惊疑,“为何是‘又’?”

窗外树影沙沙作响,几支细管捅破窗纸,趁着夜色悄然释放迷烟。

寂临渊对此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拿布巾捂住祝之渔的口鼻*。

“那是什么?”祝之渔分辨不清。

“也许是迷药,也许是……”

话未说完,门扉忽然“吱呀”被人自外推开,一道道婀娜多姿的身影小心翼翼步入殿内。

“椿药是吧?”祝之渔避至书柜夹缝,反手锤在男人下腹。

寂临渊闷声低喘。

眼看着鲜艳的色彩进入视野,薄纱透肌而过,女子们□□半露穿着十分大胆清凉,娇俏的嬉笑声混着肌肤香气,尽数涌向角落里半掩的雕花木柜。

一抹茜色裙裾掠过眼前,掀起香风扑面。

祝之渔压低声音,用手拧向身后人: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我干干净净。”寂临渊在黑暗中幽幽盯着她。

“哦吼?”祝之渔恍然,她差点忘了方才男人古板生疏的模样,把人扔到榻上都差临门一脚了,甚至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

祝之渔低头,接着柜子缝隙里的一线细光,望见寂临渊被她掐得青紫的手背。

惨,太惨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手没轻没重的……”

祝之渔仓促揉了揉他的手:“疼不疼?”

寂临渊瞥了她一眼,面色阴郁。直钓得人软声软语安慰他,好半晌才肯开口淡淡道一声:“不疼。”

“不疼是吧?”祝之渔安抚的力道陡然加重,锤了回去:“不疼你装什么装,沉着一张脸吓唬谁!”

她缩回手,寂临渊想捉,没捉到。

柜门外传来女子杂乱的声音。

她们在内殿寻了一圈,没能如愿见到储君的身影。

“奇怪了,这个时辰太子殿下不歇在榻上,还能在哪儿呢?”

“莫不是醉倒卧榻间了?可是,这里同样不见踪影。”

“姐姐,内殿西侧也未有收获。”

“这可如何是好……”

莺莺燕燕在殿内来回穿梭,裙角掠过书柜时,袖间寒光一闪,寂临渊蓦地拔刀出鞘。

“你拔刀做什么?!”祝之渔匆匆按住他手。

“杀了,丢出去。”寂临渊冷声道。

“为什么?”祝之渔诧异于他下意识的反应。

“你不高兴。”

寂临渊不通人性,但他能分辨出祝之渔的情绪,感知她的喜恶。

“不不不,杀人能解决问题,但解决问题不一定要杀人,罪不至此,罪不至此。”

祝之渔按着刀鞘,见他不听话,便加重语气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把刀收回去!”

寂临渊深深望了她一眼,拇指抵住刀刃微微一动,“唰”一声收刀归鞘。

“冷静,别冲动,千万别冲动。”祝之渔轻轻抚摸男人的手,予以安抚。

“我大约猜到她们为何而来了。”

她自缝隙间悄悄观察殿内动静,抬手抵住寂临渊的胸膛:“哪日有了孩子,你这条小命也就到头了。皇帝要的是易于控制的脆弱婴孩,谁敢留下你这个不听话的傀儡?”

寂临渊眸光一沉,袖底短刃再度出鞘。

“使不得!”祝之渔紧急制止他,“我来,我来处理。”

她微微平复一下心绪,说道:“你让她们把眼睛蒙上。”

寂临渊盯着她,眼底情绪晦暗。

“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出卖色相。”祝之渔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安抚他:“照我说的来做。”

更深夜半,空寂的宫殿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冰冷侵骨。

“蒙住眼睛。”

那群女子纷纷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弹。

“蒙住眼睛。”男人重复一遍,语气已然冷冽下来,像在宣判一道命令。

声音掠耳,众人莫名心慌,只得听话照做,解开束带蒙住双目。

有人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看着性情孤僻,还有这般喜好?玩得这么花,看不出来呀……”

风评被害,寂临渊朝目光幽幽投向“罪魁祸首”。

“小事,小事。”祝之渔干笑两声,挤出柜门。

衣着鲜艳的女子伸出手臂,在宫殿间来回穿梭。

“殿下,来捉我呀殿下……”

“哎呦,怎么撞到你了,殿下呢?”

“在那边,我听着声音像是在那边。”

香风朝孤伶伶的祝之渔猛烈扑来。

“草木有灵,引吾神膺;四时成序,敕令通明。”

祝之渔低声念诵口诀,宫殿间的植株抖着夜间甘露,纷纷抽长枝条,随她而动。

碧绿长枝一瞬间涌入,掐准力道不轻不重抽在女人们颈后,点中穴位。

殿内接连响起娇斥声,一具具婀娜身段倒了下去,众人并未感知到痛苦,倏然间昏迷过去。

“人应当都在这儿了吧。”祝之渔微微松了口气,挨个清点数目,待到惊觉少了一人时,背后突然响起女子娇媚的呼声:

“殿下,是您吗,殿下?”

“我不……”祝之渔一惊,还没来得及操控植株,那女子便已扑上了她的身体,将她压倒。

香风浓烈,如浪潮般强势地侵占祝之渔的感官,比之更为恐怖的是,女子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她颈间,抓着衣襟“唰”一声撕裂衣裳。

“殿下,奴家找得您好苦呀……”

救命啊!!

祝之渔被吓懵了,只觉一股电流直窜天灵盖,慌得她浑身颤抖。

别说男人了,她一个女的都顶不住这具温软躯体的猛烈攻势。

“殿下,今夜让奴家服侍您,好不好,嗯哼?”女人的手已然顺着锁骨,摸到她颈下。

“殿下真坏,还要蒙住奴家的眼睛,真是……咦?”

女人的手滑到少女胸前,蓦地停住不动了。

她发出一声惊疑的声音。

“砰!”

祝之渔抓紧时机,抬掌趁机砍在她颈□□位。

女人一愣,身躯倏然软绵绵地倒下,压在祝之渔脸上。

“要命了!”祝之渔喘不过气,“姐姐你很香,但是你不能压着我。”

她艰难地将面颊挪出来,用口型对着寂临渊发出求救:“救救我救救我……”

寂临渊无动于衷。

“过来帮个忙!”祝之渔不得已喊出声,“帮我把她的身躯搬走。”

“不。”寂临渊依然冷漠,“我不碰女人。”

“那我是什么?不明物种吗!”祝之渔怒了。

寂临渊面色凝重,沉思半晌,冷冷道:“只有你一个。”

“少废话,赶紧过来帮忙!”

“不碰。”

祝之渔快被男人气晕了。

她躺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拔出一条手臂。

“草木有灵,引吾神膺……”

祝之渔瞥了寂临渊一眼,愤愤道:“召来——”

枝条飞速窜来,绑住压在她身上的女人,将其挪到一旁。

祝之渔长舒一口气,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寂临渊这时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想拉她一把。

祝之渔闭上眼,装作没看见。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那人屈膝在她身侧蹲了下来。

“你在怪我。”寂临渊盯着她。

祝之渔不出声,没搭理。

“我不会靠近任何人,”寂临渊自顾自继续道:“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你觉得这座宫殿怎么样?”他忽然问。

“很好啊。”祝之渔终于睁开了眼睛,“金碧辉煌,任意一件摆设都是无价之宝。”

寂临渊再度向她伸出手:“起来,不妨走近些看看窗外。”

殿内是有点闷,祝之渔起身去推窗,却惊觉一排排窗户皆被钉死。

“他们暗地里筹谋,废太子遗孤若再不顺从旨意,便折断双臂,打断双腿囚禁起来,直至安排的女人们成功延续皇室血脉。”

背后传来他冷冽的声音。

“这么危险啊。”祝之渔倒吸一口冷气,“明知是龙潭虎穴,你还敢回京都?”

想起寂临渊下意识拔刀杀人的反应,她后知后觉:“这些时日,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宫中危机四伏,有人想杀我,有人想留我延续血脉。”

寂临渊勾了勾唇:“有趣。”

“有趣个鬼,你装什么装。”祝之渔实在无法理解疯子的思想,她捂住自己衣襟,俯身将方才女人撕坏的衣裳捡起来。

“今夜过后,你便要离开了么?”寂临渊盯着她的背影,“留下陪着我吧。”

“我说了,除了你,我不会再信任任何人了。”

他的目光移至紧闭的殿门:“甚至需要辨别来者是寻常宫人,还是刺客。”

“我倒是有个法子。”祝之渔摊开掌心,念诵咒语:“风动草木,万物有声。”

一阵清风应召卷动殿内珠帘摇晃。

风过无痕,祝之渔掌心却出现一串铃铛。

“给你,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法器,感知到我的气息,便能无风自动。”她朝寂临渊伸出手。

“不用再担心了,以后听到铃铛响,便知是我回来了。”

话音出口的瞬间,祝之渔蓦地一怔。

此刻的话语与当初后山雪境试炼时的幻象重叠。

她想起那时走马灯般闪过细碎的画面:幽暗破烂的柴房,苍白的手指缠着浸血的丝线,摇晃的铃铛……

“不用担心,听到铃铛响,便知是我回来了。”

“你说的,要我乖乖待在这儿。我很听话,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会离开。”

“你不要走,不要走……”

“今日大雪,檐下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记忆尽头,少年浸在血泊中,声若游丝:

“冬至一过,我的死期大概快到了。”

“怎么办,我的记忆要消失了……”

曾经超出认知的幻象在此刻得到验证,虚无缥缈的命运接连完成闭环,破碎的一片片记忆逐渐拼凑完整。

“破!”祝之渔捂住双耳,口中快速念诵咒语破除杂乱的摄魂铃声。

诡谲的铃声破灭,耳畔霎时陷入寂静。

祝之渔冷汗涔涔,望向身旁的寂临渊。

“命运啊。”她叹息一声。

第83章 护驾!

丑时三刻,皇帝居住的未央宫灯火通明。

龙榻前投落溶溶光晕,鬓发灰白的天子卧于明黄帐幔深处,紧闭双目,恍惚一夕之间又苍老了许多。

“太医说了,陛下饮酒贪杯,致使头风发作。”女人的手指触在皇帝绷紧的鬓边,缓缓按揉。“储君新立确为喜事一桩,可陛下也需仔细顾惜龙体。”

“且暂歇些时日罢,堆叠的奏折,不若臣妾代陛下批阅。”皇后软声宽慰。

天子缓缓睁开双目,望着女人:“辛苦你了。”

皇后欠身行礼:“能容臣妾侍奉御前,为陛下分忧解难,是臣妾的福分。”

“过来。”天子免了她的礼数,示意皇后靠近些。

“你这性子倒比从前温婉了许多,”

他握住皇后的手,细细端详女人眉眼,忽然说道:“越来越像纯妃了。”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人老了总爱怀念逝去的人事物,越是求而不得,越是念念不忘,得到手中反倒会腻了滋味,不甚珍惜了。

皇帝也不能免俗。

“臣妾不敢比肩纯妃。”皇后态度谦逊和顺,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妹妹聪颖过人,心思玲珑剔透,当年朝堂雄辩之风姿,至今令人印象深刻。臣妾愚钝,远不能及纯妃万分之一。”

皇帝静静听着,忽而沉声叹了一息:“聪明有余,终究比不得你如今的气度。”

他拉着皇后的手,轻轻摩挲:“过刚易折,过坚易摧。你经了冷宫一遭,性情温婉宽和,若早些懂事,你与朕之间也不至于隔阂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

皇后眼睫低垂,提及往事不免伤感低声啜泣:“从前是臣妾不懂事,脾性骄纵,触怒龙颜,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她哭得情真意切,似是真心悔过了。

皇帝很满意她这副认错的态度。

女人拭去眼泪,转身端起瓷碗轻敲护甲,往漆黑的药汤里添了细细的粉末。

粉末触水即溶。

“陛下。”皇后悔过的泪水染红眼眶,她捧着药碗,面上撑起最得体的笑容:“臣妾侍奉您用药。”

皇帝不疑有他,在女人的温声细语中,将药汤尽数服下。

“朕听闻,宴席散去,太子带走了一名女子。”

“是,”皇后放下药匙,“臣妾遣人问过话了,系宣德侯世子妃之妹。”

“出身宣德侯府啊……”皇帝双目微阖,眉心渐渐皱起。

***

更深夜阑,东宫内殿。

“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寂临渊问。

“如何处置?借地睡上一宿,让她们误以为完成了任务,明早便会自行离开。”祝之渔望向满地横七竖八躺着的女人,勾了勾手指招来宽大的树叶覆盖而上,充作被褥保暖。

“不行。”寂临渊皱眉,屏息避开脂粉香气。

“什么不行?这叫缓兵之计。你不是说了么,皇帝放言若你再不遵令,便断臂断腿。”

祝之渔抱着宽大的树叶走来走去:“我真想不通,你都被圈禁至这般地步了,还能如何逆风翻盘。”

如何翻盘。

寂临渊立在黑暗中,盯着她的背影,唇角缓缓扬起弧度。

今夜,他故意当着宫人的面将少女带回东宫。

亦是蓄意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困境,博取她的同情、怜悯。

他只肯信任祝之渔?

不,除了自己,寂临渊谁也信不过。

寂临渊见识到了少女掌控草木的场景。

这是一股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力量。

他想,何不利用她的感情,利用她的力量呢?

恩将仇报?

不错,是在恩将仇报!

不通人性,卑劣无耻,他就是个无药可救、坏到骨子里的恶鬼!

喜欢?

寂临渊不由冷笑,他怎么可能会为少女一声“喜欢”动容。

祝之渔喜欢的不过是自己这张同她念念不忘之人相似的脸罢了。待他好,也是因为将他视作了别的男人。

寂临渊厌恶做替身。

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廉价了,感情算什么?在寂临渊这里不值一文。

恶鬼戴上一副纯良无害的假面,用虚情假意温柔地编织出陷阱,朝祝之渔抛出死亡邀请:“你愿意留下来,陪着我么?”

“陪伴你身侧?这不合适吧。”状况之外的祝之渔受到蒙蔽,并未看清他的阴诡心思。

“可以扮作内殿宫女。”寂临渊微笑:“我来安排,不会有人发觉的。”

即便发觉了也没有关系,知情者都将被他杀掉。

包括祝之渔。

寂临渊不会信赖任何人。

只有死者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他取出一套宫装,交给祝之渔:“换上。”

“你预先存着一套宫女的装束做什么?”祝之渔心底起疑,衣裳的尺寸甚是贴合自己的身量,简直量身定做。

看着早有预谋。

寂临渊不正面回答,只是倾身靠近她,附耳低语:“陪我演一出戏。”

***

守夜的太监在殿外掐着点数数,时不时转身望上一眼。

女人们放入殿中好一会儿了,怎么半分动静也无?成事或是不成事,总该闹出点儿声响罢。

诡异,实在诡异。

夜色深沉,东宫终于摇动了叫水的铃。

“总算完事了,年轻人精力旺盛,这也太久了。”

宫人打起精神,准备往殿内搬运洗身的热水。

为首的太监提着食盒,脸上陪着笑:“这是太医署叮嘱的,给殿下熬煮的汤药,用以滋养身体。”

寂临渊冷冷应了一声,示意他搁下药,可以走人了。

“奴才上承陛下旨意,侍奉殿下。”太监不退,摆明态度要亲眼看着储君将药喝尽方肯罢休。

寂临渊瞥他一眼,目光转向漆黑的药汤。

“且慢!”身着宫装的少女自殿中匆匆奔出。

祝之渔按住他的手,故作恼怒,斥向太监:“太没规矩了,竟不知先为殿下试药么?”

太监一怔,恍然道:“是奴才疏忽大意了。”

他正欲伸手,却被祝之渔先一步夺了过去。

“我来罢。”祝之渔取出药匙,搁在唇间抿了一小口。

深色药汁浸入淡粉唇瓣,留下浅浅湿痕。

喉结滚动了下,寂临渊刻意移开视线,避而不看。

目光移开的一刹那,地面突然炸开碎裂声。

少女手中的瓷勺坠地摔得粉碎。

枝蔓扫过檐下,伪造刺客的动静吸引宫苑中守卫的注意。

里应外合,殿内少女的身影摇摇晃晃,无力倒下。

“有……有毒……”祝之渔眉心紧蹙,捂住腹部:“……护驾……”

她自知演技不算精湛,看着只觉可爱,瞒不住太久,便趁机踹了寂临渊一脚,示意他尽快行动。

寂临渊沉着脸色,蓦地拍案而起。

“护驾!”太监吓得脸上瞬间褪去血色,踉跄朝外奔走疾呼:“东宫遇刺!速速护驾!”

宫苑中燃起火把,寂静的深夜动乱起来。

乱了才有破绽,便于行事。

寂临渊垂眸望了一眼伏在桌角的少女,勾了勾唇:“时机到了,起来罢。”

比起被动防御,他更倾向于先发制人,挑起皇室内斗。前朝谁人都想杀他,但谁也不敢背负刺杀东宫的罪名。何不挑起老皇帝的疑心,促使皇室自相残杀。

想到死亡,寂临渊唇间不禁勾起愉悦的弧度。

人终有一死,死亡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他一人之死不够有趣,最好能拉上这群贪生怕死之徒一起堕入黄泉。

对了,还有眼前这名少女。

她不是口口声声喜欢“寂临渊”么?那么她一定愿意为“寂临渊”赴死吧?

寂临渊心底不舒服,莫名被一股火烧得心烦意乱。

这世间怎么会有人甘愿为了他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傻透了,真可笑。

他便不会行如此荒唐之事。

寂临渊冷笑一声,唤醒少女:“起来,人都走了,不必再伪装了。”

祝之渔阖上双目,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并未应声。

殿内静得诡异,令人心慌。

“起来。”

寂临渊见祝之渔一动不动,便俯身靠近,将手按上她的肩:“不必再演了。”

唇间的冷笑蓦地僵住。

寂临渊呼吸一窒,只觉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

他看见一行异样的黑紫血迹自祝之渔唇缝缓缓洇出。

是中毒的征兆。

寂临渊脸色巨变,目光转向桌上那碗散着热气的药。

谁也没想到,药里真的遭人投了毒。

“传太医!”

眼底划过慌乱,他下意识抱起祝之渔的身体,冲出宫殿。

“殿下,殿下止步!”宫人们闻声焦急围聚而来,阻拦他的去路。

“刺客潜入宫苑,殿下不宜离开东宫。”

“孤说传太医!你们听不见么!”寂临渊震怒。

“传太医?”领头太监诧异地望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少女,“殿下,她只是一名宫女,尊卑有别,不值得兴师动众传唤太医……”

一柄雪亮的剑刃蓦地架上太监脖颈,截断他未说完的话。

“不值得?”寂临渊冷笑,“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尊卑有别。”

“使不得,当真使不得。”太监颤抖着坚持,“殿下,哪有为了一名小小宫女传唤太医的规矩?更何况今夜宫苑戒严……”

架在脖颈的长剑突然移开。

那太监正欲松一口气,忽地被储君的动作震惊住。

寂临渊端起桌上药碗,仰颈不加犹豫尽数灌入喉中。

“殿下——!”宫人惊慌失色,冲入殿中。

那药发作极快,有如见血封喉之效。

胸腔里裂开剧痛,寂临渊蓦地喷出一口黑紫瘀血,满头冷汗淋漓。

“如今……总能传太医了罢……”

他话已说不成句,只是颤抖着手指,指向伏在身上的少女,示意宫人传唤太医:

“……先救她……”

第84章 我去寻太医

“咳……”

齿间融化开苦味,苦得祝之渔蹙紧了眉头。

意识模模糊糊,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正装模作样演着戏,演着演着,脏腑猛地缩紧。

毒药所过之处勾起灼烧般的疼痛,痛感封锁喉咙,祝之渔捂住腹部,她想喊人,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贯穿脏腑的剧痛倏然消退。

眼睫微微颤动,祝之渔咳了一声,睁开双眸。

手腕上的同心缕显现出来,纤细的红绳闪烁微光,将她承受的伤害与痛楚尽数吸走,转移到了寂临渊的身上。

男人双目紧闭,失去意识,突然喷出一口黑紫瘀血。

“怎么会这样!”祝之渔猛地抬起头。

鬼王当初究竟给她绑了根什么绳子。

“寂临渊,你醒醒!”祝之渔抱住冰冷的身躯,想将他扶起来。

宫人围聚而来,意欲将两人分开,以便抬储君上榻医治。

男人意识昏沉,一条手臂却紧紧箍住祝之渔的身体护在怀里,似是下意识的举动,力道大得惊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祝之渔无奈,只得迁就着他一同滚进床榻。

宫殿内外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形势如何了?”皇后的凤辇停在殿门外。

“禀娘娘,”太医慌得冷汗涔涔,“此毒性烈,发作极快,只恐殿下、殿下凶多吉少……”

“查。”皇后双目微阖,神情疲倦,“三日之内,彻查此案。”

“定然是那群女子所为。”宫人慌张俯首。

“女人?”皇后闻声缓缓睁开眼眸,“哪来的女人,经何人允许放入了东宫?”

“是、是陛下的意思……”

“放肆!”皇后愠怒,“这些时日,本宫长伴陛下左右,从未听闻陛下降过此等荒唐旨意,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假传圣旨!”

“一群糊涂东西,险些酿成大祸。”她走下凤辇,匆匆步入东宫。

殿内气氛凝重。

太医惶惶,储君为了救人,情急之下将一碗药灌得干净,毒性发作起来渗入五脏六腑,一条腿早已踏进鬼门关,救他无异于壮着胆子同鬼王抢人。

“药来了,药来了。”同僚火急火燎赶来,端着熬煮的解药跪至榻前。

榻上人唇色苍白,药汁细细流入其中,又沿着唇缝淌出。

如是反复,他性命垂危,偏偏药又灌不进去。

太医急得满头冒汗:“半个时辰之内,若仍无法渡药,殿下危矣……”

“退下。”

皇后的声音自廊外响起。

“娘娘。”众人闻声,慌忙俯首行礼。

“都退下。”皇后行至榻前,瞥了眼少年惨白的面色,目光忽然落至祝之渔身上。

“你来。”

“我?”祝之渔一惊,不解其意。

皇后朝她一步步慢慢走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本宫以为,你另有良法为储君渡药。”

祝之渔惘然。

今时不同往日,毒药的侵害虽被鬼王尽数转移至寂临渊身上,但她只是一介凡人,尚未全然恢复灵力,无法自如救人。

皇后见少女无动于衷,面上的笑忽然凝固。

“你再仔细思忖,可还有其他方法渡药。”

她将“渡药”二字咬得极重,似乎迫切想从祝之渔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

“渡药……”祝之渔微微蹙眉。

她倒是想起了小说、影视剧里频繁使用的套路:对待昏迷不醒的人,常以抵唇哺药。

但祝之渔读不懂皇后眼底的情绪,也不懂皇后的坚持。

大力出奇迹,她分明可以掰着寂临渊的下颌,把药汤灌进去呀。

虽然这么做有一定的风险……

“想到了么?”皇后不死心,最后一次抛出试探。

祝之渔僵硬地点了点头:“抵唇哺药。”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

宫殿间陷入了沉默。

皇后俯身注视着她,看了很久,久到祝之渔不敢妄动。

上位者的威严尽显,恍惚间女人的目光化作一把刀悬在她颈上,稍有不慎便会血流成河。

“很好。”

皇后终于出声,打破沉寂。

雍容华贵的女人行经祝之渔身侧,落下一句命令:“你来为储君哺药。”

祝之渔一怔。

擦肩而过时,她隐约看见了皇后眼中的泪光。

错觉吧。

性命垂危,祝之渔顾不得多想,匆匆端起药碗奔至榻前。

榻上男子面色惨白如纸,玄色寝衣领口沾着方才泼洒的药渍,色泽暗沉如干涸的血。

祝之渔犹豫了下,并未俯身同寂临渊肌肤相贴。

她将碗沿抵住男人紧抿的唇缝,伸出手腕正要使力去掰下颌,忽然被寂临渊攥住了手。

昏迷中的男人仍对周遭保持警惕,竟扣住了祝之渔的腕骨,惊得她险些打翻药碗。

寂临渊的力道分明虚弱,却令她难以挣脱。

太医顿感惊奇,忙要过来探脉,男人的手却倏地松了。

“殿下方才,似对姑娘有所回应。”老太医振奋,“姑娘不妨依皇后娘娘所言换个法子,老朽且去帐外候着。”

祝之渔一怔:“等……”

太医腿脚蹿得飞快,徒留下几道背影。

“……等一下。”

祝之渔嘀咕:“跑那么快做什么。”

她僵硬地转过身,望着这个棘手的麻烦,内心陷入挣扎。

太肉麻了,架不住此刻人命关天,还能趁机占鬼王的便宜,何乐而不为呢。

苦涩在舌尖漫开,祝之渔含住一口药汁,苦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俯下身去,长发扫过男人的脖颈。榻上人的喉结动了动,气息扑在祝之渔面上,昏迷中竟无意识吮住了她的唇。

祝之渔衔着苦药,舌尖刚碰到他紧闭的牙关便禁不住打起寒颤。寂临渊的唇冷得厉害,撬开齿关时像是触到一块冰。

“你倒是张开嘴啊。”祝之渔恨铁不成钢。

这个时期的少年怎能青涩到如此地步,连接吻都不会,很难想象百年之后的他会进阶成为重欲的鬼王。

唇瓣相贴的刹那,药汁顺着男人唇角淌下,自他脖颈蜿蜒出一道晶亮的水痕,在锦枕上晕开深色印迹。

祝之渔慌忙用指尖去擦,却见男人的喉结极轻地滑动了下。

寂临渊低垂的睫毛忽然动了,手掌毫无预兆扣住她的腰,将人压进怀中。

祝之渔被他按着撞在紧实的胸膛上。

男人在昏迷中精准咬住祝之渔的唇,喉间压抑着低喘声,舌尖抵着渡进来的苦药反客为主,突然顶开少女发颤的牙关。

混着血腥味的药汁被寂临渊反哺回来,惊得祝之渔呜咽出声。

“光顾着亲,你倒是把药咽下去啊!”

攥住腰肢的手掌随着喘息交缠越收越紧,寂临渊仰头含住她惊喘的尾音,喉结滚动着将药液尽数吞下。

濡湿的吞咽声混着祝之渔紊乱的心跳,震得她浑身不自在。

帐外太医听见动静,突然咳嗽一声:“姑娘,可喂进去了么?”

祝之渔慌忙撑起身子,却发觉束带被指节勾住。寂临渊的手指不知何时缠上了她襟间丝绦,骨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松开手……”她挣扎着要起身,突然被寂临渊咬住唇,吐息灼得她面颊发烫,心跳砰砰。

昏迷中的男人翻身将她压进被褥,喉间溢出模糊的呓语,滚烫的掌心贴着腰线往上攀。

“你个色中饿鬼!”祝之渔愤愤咬他。

药香混着两人交缠的呼吸,从唇齿间溢出。寂临渊染血的齿关碾磨着她的唇瓣,吞咽声混着水渍强势地侵占祝之渔全部注意,誓要吮尽每一滴药汁里藏着的少女气息。

好晕。

祝之渔亲得缺氧,头脑迷迷糊糊,只觉喘不过气。

她受不住了。

“你赶紧咽下去。”祝之渔被男人咬得舌尖发麻,硬撑着又哺了一口,只想尽快逃离。

“快!”

寂临渊青筋暴起的手攥皱了床褥,冷汗顺着他的锁骨流进松垮的中衣。

药汁混着血腥气,眼见男人苍白的唇终于染上血色。祝之渔将要起身时,腰带突然被什么扯住。

昏迷中的男人伸手勾住了她腰间系带。

被褥下传来布料撕裂声。

祝之渔耳廓腾地烧起来,她听见太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慌忙去掰寂临渊的手。

“别走。”寂临渊无意识低喃,沙哑的气音拂过她耳畔。

“姑娘。”太医的声音冷不丁自头顶响起。

完了。

祝之渔闭上眼睛,尴尬得无地自容。

太医移开视线,呵呵笑着:“皇后娘娘口谕,姑娘且留在东宫罢。”

“皇后娘娘……”祝之渔一怔。

皇后不是站在祝黎那一边么,待自己的态度何时转变了?

***

寂临渊昏睡了一整个日夜。

陌生境遇同床共寝的第一夜,睡梦中的祝之渔无意间翻身抱住了男人。

手臂甫一搭上他胸膛,寂临渊蓦然警觉惊醒,扣住手腕压着少女突突跳动的脉搏,反手掏出枕下匕首便要刺人。

摄魂铃感受到祝之渔的气息,叮当作响,清越铃声及时敲醒了寂临渊。

蒙着水雾的眼睛睁开一线,额角冷汗顺着男人的下颌滑落,滴在祝之渔锁骨凹陷处。

是她。

寂临渊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是她,还好是她……

祝之渔蹙了蹙眉,被不寻常的动静惊扰到,揉着惺忪睡眼。

“你、你醒了?”她睁着涣散的瞳孔撑起身,匆匆道,“我去寻太医。”

“回来。”

烛光落进寂临渊漆黑的瞳孔,对视的一瞬,祝之渔被他攥住的手腕开始发烫。

寂临渊的眼睛盯着她咬得微肿的唇,喉结重重一滚,汗湿的手掌将少女的襦裙揉得尽是褶皱。

他面上并无初醒时的迷惘,锋利的目光径直刺进她眼中,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的兽,透出攻击性。

寂临渊想起意识昏沉时尝到的陌生滋味。

很软,很舒服。

想和她做更舒服的事。

祝之渔不以为然,她的唇被吮得发疼。

第85章 是,心动

“你没事吧?”

祝之渔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怀疑毒药伤到脑子了。

不然寂临渊用这种眼神一直盯着她做什么?

“感觉怎么样,心肝脾肺肾哪里痛?或者这儿?”她拍了下寂临渊的额头。

寂临渊的注意力集中落于少女唇间,看着淡粉的唇瓣开合翕动,根本听不清祝之渔说了什么。

他将将开窍,回味着初次接触新鲜事物时的悸动,趋于本能好奇而迫切地想要探索更多、更多。

接吻时的触感柔软,新奇,令他沉浸其中。

少女的气息萦绕五感,他已离不开祝之渔了。

祝之渔没看透男人的心思,一旦她侧身避开,寂临渊便会立刻倾身凑近,用唇探索、触碰少女的身体,汲取气息,像一只黏人的小狗如影随形追着她亲近,不给躲避的机会。

祝之渔被他蹭得脖颈发痒,伸手推人:“别闹。”

寂临渊顺势而下,在欲吻未吻的粘腻拉扯中,忽然俯首咬住她衣襟。

“不要躲我,不要离开我……”

烛光投在眷侣身上,松垮的衣襟之下,肌肤随着呼吸起伏。

好软,好喜欢。

寂临渊将头埋进少女颈窝里,病*态苍白的唇扯出一丝满足感。

想要一直依偎着她,被她温暖的体温紧紧包裹,永远不分开。

单是这么想着便足以使少年兴奋起来,呼吸抑制不住越来越急促。

气息如一尾灵动的游蛇拂过祝之渔衣裳。

“停下。”祝之渔用驯狗的口吻命令他。

寂临渊置若罔闻,迫切地想要拥紧她,双臂交叠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里,永不分离。

“啪!”

空气骤然凝滞。

清脆的耳光声落在少年苍白的面颊。

“你又在发什么疯!”

寂临渊被她打醒了。

清晰的痛感告诉他,他还未死,仍然身处阳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