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她在殿外等待时,远远望见西边的掖太山,想起了鬼婆和那几个撑杆小鬼。毕竟认识了几百年,当初又没记忆,又受了重伤,非本意不告而别,既有机会再入幽冥间,她便想借此机会见见他们,也好谢谢他们那时的照拂。
九黎好似知她心中所想,没有多问,伸手在她眉间点了点,待一缕幽蓝沁入后才收回手,他淡淡道:“去吧。”
话音一落,白芷嘴角绽了一抹笑,应了是后,带上门,头也不回便走了。
夜明珠的光亮将门外的身影打在门扇上,轻快袅娜,灵动飘逸。
九黎收回目光,垂下的眼皮如远山云雾,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采。
旧友?
她倒是处处都有旧友。
白芷出了院子,循着刚刚神荼带过来的路又原路返回。
幽冥间的路幽暗而陌生,白芷怕迷路,半路见到一鬼差,便对他亮了亮神荼给的令牌。
那鬼差一见到那个令牌,神情立马严肃尊敬了几分。
白芷想让他带路去找鬼婆,但幽冥间规矩森严,这鬼差守着四十九城,不好走动,于是点了点腕间的灵玉,替她唤来两个可行动的鬼差带路。
反正有人带路就行,不拘谁带。
白芷没有等多久,鬼差腕间灵玉光亮泯灭之时,那两个带路的鬼差便出现在白芷面前。
“带这位姑娘去真水殿。”那鬼差吩咐道。
被唤来的两个鬼差不多问,也没抬头看白芷,只低头应是。
两个鬼差直挺着身子,昂首在前头带路,漆白的脸上尽是死沉严肃,白芷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搭话说点什么。
她怎么记得,以前来掖太山那几个青皮鬼差,说过的话多过茶,每次见到她叽叽喳喳,将她耳膜震得快要冒烟。
想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前头带路的两个鬼差,内心不由得发笑。她记得,那几个青皮小鬼跟她吐槽过,说四十九城里的鬼差大多假正经,其实私下八卦碎嘴得很。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时间闲聊,待见过鬼婆后她还要赶回师尊那,免得阿芙来了她都不知道。
好在真水殿不算远,兜兜转转饶了一会,变幻几段阶梯走下来,便到了四十四城。
幽冥间有十殿阎王和数不清的鬼差,但各殿和各城之间各司其职,其实很少有人串门。
因此,当这两个带路的鬼差在真水殿外叩门时,府内守门的鬼差有片刻的怔愣,互相对视看了一眼,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那两个鬼差只是奉命带白芷过来,带到殿前,叩了门,任务便也算完成。
他们并不好奇白芷是谁,他们只认白芷手上那块手令。
当然,真水殿内开门的那两个鬼差亦是,第一眼先是看白芷手上那块盈着绿光的令牌。
神荼大人的手令,怎么会在一位仙人手里?
两位守殿门的鬼差这才从头到下扫视过白芷,毕竟是守门的,即使知道那是神荼大人的手令,也不可能随便放人进去。
虽然这仙人长得实在好看,但毕竟不是同域者,不知身份。
“来者何人?”左边那位鬼差问道。
白芷弯了弯唇,扬了扬手上的手令,“麻烦鬼哥通报一下,就说花石求见。”
“花石?”那鬼差拧着眉,但因没有眉毛,便显得有些可怖。
不过白芷不怕,她见惯了以前那几个青皮小鬼故意变幻出来吓她的模样,眼前这鬼差比起他们都算得上清秀。
听到鬼差疑问语气,她点了点头,“对,花石。”
左边的鬼差对右边那位扬了扬下颌,示意他进去传话。
右边那位鬼差转身前又回头看了白芷一眼,回过头时在心里嘀咕着:“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那鬼差进去不久便出来了,对着门外的白芷说道:“仙使,夫人有请。”
虽然这位姑娘本身灵气微弱,像是刚修成仙的仙人,但鬼差们有灵无身,对灵气之类天性敏锐。这位姑娘天元间有一股灵力护持,当他们离得近一些,他们自身的魂灵便能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威压。
白芷不知道鬼差们的心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鬼
差口中的夫人,便是鬼婆。因鬼婆掌幽都二水之一的血海真水,因此众鬼称她为“真水夫人”。
幽冥之下有两道先天圣水,一是连凡界都有些耳闻的忘川河水。
忘川河水秉乘天命而出,横跨阴阳两界,流通于无尽世界中,凡有生灵,便有它的痕迹,是摆渡众生之水。
而另一道先天圣水,便是这血海真水。
鬼婆虽掌血海真水,但平日也行引魂之责。每月十五她会将误入幽都的魂灵经还魂崖送回人界。今日正好是十四,鬼婆正在引渡阁清点魂灵之数。
听到外头何人求见时,不仅是鬼婆,连同她身边正在清点魂灵的几个小鬼也一齐将目光扫到那通报的鬼差身上。
正拿着笔在引魂本上登记的那独眼鬼差反应比别人快些,瞪着他的独眼,惊诧问道:“你说谁在门外?”
“花石?”
这一名字一落下,那几个青皮小鬼目目相觑,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不可思议之色。
“花石?花石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亲眼看到她被无烬剑刺穿”
“你确定没听错?”
那几个青皮小鬼自顾自地吵着,争相问传话的那个鬼差。
那鬼差看到他们的反应,终于知道为何刚刚自己刚听到这名字时觉得那么熟悉。
之前几百年,他不少受这几个青皮小鬼的嘱托,托关系为掖太山一只小石兽寻了不少凡间耍闹的玩意。
若他没记错,那只小石兽就唤作“花石”。
虽素未谋面,但这真水殿里的鬼差们,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无有其他,鬼生无聊,三界这万年来又无甚八卦,好不容易前几百年掖太山凭空化灵了一只小石兽,大家闲下来的话题便聚焦在她身上。
几个青皮小鬼每次讲起她时活灵活现,每每逗得他们大笑,因此虽素未谋面,这些鬼差倒也乐得为那只懵懂无知的小石兽找些打发时间的玩意。
那守门鬼差摇了摇头,“没听错啊,那仙使就是这么说的。”
“仙使?”
他们认识的花石是精怪,怎么会是仙使?
几个青皮小鬼对视了一下,鬼婆在他们开始新一轮七嘴八舌时,先截断他们的话。
“将她请到圣水阁吧。”
“是。”守门鬼将闻言,立马称是,其他小鬼见鬼婆发话,觑了一眼,便也不敢再开口了。
“你们继续清点造册,估鸦一会将遣回的魂灵送去孟婆那。”鬼婆无视那群小鬼跃跃想同她一起离开的眼神,沙哑的声音吩咐道。
几个小鬼虽很想去见见那个自报是花石的仙使,但鬼婆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只好闷闷应是。
白芷被引到圣水阁等候。
圣水阁顾名思义,是一座悬浮在血海真水上的小亭阁。
亭阁下,血红真水缓慢而安静地流淌,流经的水道上隐隐可见复杂的符文,纹路深刻。真水撞荡其上,经年累月,纹路带上血红,其色夺目,其质镇重,悄然渗透,艳丽而又致命。
白芷的目光盯着底下弯曲的波浪,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沙哑声才回头。
第97章 第97章有本能的臣服
“你如今这头长发,倒是顺直晶亮。”鬼婆甫一踏进圣水阁,闻到熟悉的气息,常年皱成线的嘴角竟然往上拉了拉,有种生硬的诡异。
但白芷听到熟悉的声音,脸上瞬间升了一抹笑意,转身看到来人,她的语气不掩欣喜,如同从前一般飞奔向前。
“婆婆。”
鬼婆平日里独来独往,不苟言笑,鬼差们都怕她,但白芷在掖太山那几百年,鬼婆对她算得上是慈祥,所以她从不曾怕过她。
此时亦是,她如同以前一样,见到鬼婆,那双清亮的眼眸自然而然溢出欢喜,让看到的人无一不会心生柔然。
这大概也是其余青皮小鬼也喜欢她的缘故。
鬼婆却不如同从前一般,见白芷跑到眼前,她颔了颔首,竟欠身行了个礼,唤道:“白虎星君。”
白芷忙向前一步,止住她欠身的动作,“婆婆莫要多礼。”
终究是喊了几百年的婆婆,白芷怎么可能还受她的礼。
但鬼婆却摇了摇头,“星君当得老身这一礼。”
白虎星君从前是母神的护卫神兽,如今又是神尊唯一的徒弟,她的身份,除了还存世的几位神衹,当得起任何人的礼。况且,这位星君万年前还孤身为三界挡下一劫难,险些魂飞魄散,这一礼,她更当得。
白芷还是将鬼婆扶了起来,见鬼婆见到她没有惊讶之色,她玩笑道:“所以婆婆从前就知道我是白虎星君了么?”
鬼婆摇了摇头,“后来才知道的。”
一开始是不知道的,确实以为真是掖太山灵力深厚,连镇墓石兽都能修成人形。
初见她时她长发垂背,懵懂如孩童,谁能想到她是九重天的白虎星君。
只因她当时睁着干净清澈的瞳孔巴巴看着她,让她久违地想起了很久很久在人间的一段母子缘分,所以难得发了次善心,每月十五到掖太山便也照看一下她。
当然,时间一久,鬼婆便觉察出些不对劲。
幽冥间凭空多了一个生灵,但十殿转轮王那里却毫无动静,未派人来将她登记造册,连阅领万鬼的神荼和郁垒两位鬼将也不曾过问
没有登记造册,花石无法在幽冥间自由行走。鬼婆一时生怜,觉得她一人呆在这阔大的掖太山很是寂寞,于是某日寻了郁垒,说了她的情况。
没想到郁垒听完,便把她带到北帝面前。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九黎神尊正在掖太山上闭关,而花石的身份,北帝没有多言,但鬼婆一点即通,大概不可能是什么石兽化灵。
既然北帝放任她的存在,鬼婆便如平常一般,每月十五载魂灵还魂时看上她一眼,与她说上几句话。好在她擅于自己作乐,性子又活泛,哄得跟过去的几个青皮小鬼对她喜欢得不得了,总是偷偷送些东西进来给她。
她们以为她不知道,她便也装不知道,孩子心性,她愿意成全这般简单的欢喜。
“后来神尊出关,你被无烬剑气穿心而过,我以为”鬼婆摇了摇头,笑着道:“好在星君福大命大”
短短万年便被两种神器所伤,还能如现在这般站在这里,想想也知道不易。
鬼婆定眼看了看她天元处淡淡的蓝色印记,眸里多了一丝了然。
难怪,神尊会这般不放心。
白芷听完笑了笑,“那可不是,我命大着呢。”
鬼婆见她说话神情与从前一致,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只是她脸颊枯槁,所以嘴角扬起时,眼角便多了几道纹。
想到当时的场景,白芷笑道:“那时我也以为我要死掉了。”
那时她没有从前的记忆,无烬剑穿心而过,那股透骨的痛意让她至今想到都不免深吸一口气。
鬼婆点了点头,她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明明早已见惯生死,但看到花石倒下的那一刻,鬼婆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有微微的涩痛感,很遗憾一条这样鲜活美妙的生命就这样逝去
看着白芷自然靠近绕过她手臂的手,鬼婆终究没有推开,而是伸出那只如同古木的手掌,在她莹白的手腕处轻轻拍了拍。
“后来,神尊抱着你离开幽冥,我心里到底存了一点希望”鬼婆继续说道。
闻言,白芷有些惊奇,“师尊抱我离开?”
“嗯。”鬼婆点头,当时殿前只余数人,仙帝等一概天兵天将被神尊遣回,神荼和郁垒去收拾因无烬剑闯入的残局,而她或许被北帝遗漏,总之,她还留在殿前。
见白芷好奇地等着她的下文,鬼婆笑了笑,不由得回想起那时的场景。
大抵是她第一次看到神明垂首,以致于当时的场景如今想来依然历历在目。
常年裹在黑暗中的掖太山笼在金光下,灵气流淌于周边,那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那位三界之主——九黎神尊。
虽不敢说与天地同寿,但鬼婆亦不知她已经活了多久,但万物对神有本能的臣服,从神尊从殿内踏出的那一刻,包括她,无人敢抬首直视其颜。
后来无烬剑闯入,陵殿前一时陷入混乱,抵御河水泛滥时,她在忙乱中无意瞻仰到神尊的神容。
与世人料想无异,却又远远超出众人能想象到的任何一切词语。
几近超乎世间一切色相,天地之灵酝于其一身,如九天之上的皓月,他的面容清冷而皎洁。
看着眼前杂乱的一切,他的双眸仍如寒潭无底,嘴角轻轻抿着,既不显冷漠,也不显温情,是与生俱来的疏离。
在见到神容那一刻,鬼婆脑海里闪过一丝想法:神当如
此。
但后来,骚乱平复之后,北帝没将她遣走,她原本也要留下收拾掖太山的残乱,况且,被刺穿心脏的花石还躺在不远处,那位神尊的脚边。
她看不见花石的正脸,却料想她已经没了气息。
只是她没想到会见到后来那一幕。
那位连眼角发梢都闪烁着神圣的金色流光,让世人觉得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的神尊,竟然驻足在那只失了气息,狼狈不堪的小石兽前,垂首俯身,动作堪称温柔般地将她抱起入怀。
“”
鬼婆不知道是不是金光过于耀眼璀璨的缘故,她从神尊抱起花石的动作上,竟然看到一丝小心翼翼?
当然,这些臆想的话,她没有同白芷说。
鬼婆只道:“确实是神尊亲自将你带离幽冥,后来,机缘巧合听说九重天的白虎星君归位,我才料想,花石便是你。”
知道花石便是白虎星君后,再想到在掖太山发生的这一切,无论是神尊闭关时花石的诞生,还是后来神尊亲自将她带离一切一切便都有迹可循了。
哦……白芷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
原来是师尊啊
跟鬼婆叙了一会旧,原本白芷还想去看看那几位熟识的小鬼,但刚走出圣水阁,恰好碰到奉北帝之命亲自来传召鬼婆的神荼。
白芷一开始以为神荼是来找她的,急忙问道:“他们到了?”
神荼显然未料到会在这里碰到白芷,短暂愣了神,听到白芷的声音后,不显见的压了压眉,有些惊诧自己迟钝的反应。
“回星君,还未到。”
白芷歪了歪头,疑惑道:“那你是来接我的?”
似乎有些跟不上白芷的思路,神荼冷峻如刀削的脸盘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无措的神采,不过说话的语气还是义正言辞。
“不是。”说完后,他转头对着鬼婆说道:“北帝有令,请夫人即刻到真水河畔。”
鬼婆持礼垂首听令,待神荼说完后,她点头应是。
虽然不知道北帝召她去真水河畔做什么,但北帝之令,幽冥之人只需尊崇。
白芷站在一旁听完,眼神亮了亮,这是要去取烬魔石了吧。
“我也一起去。”她看了眼鬼婆,又看着神荼说道,“神荼大人,我灵力有限,就烦你带我一程吧。”
“”
神荼垂眼看了白芷一眼,身上的幽紫雾气好似浓厚了些。
九重天这位星君他接触得不多,但他知道,她与北帝的坐骑玄武,关系好得如同亲兄妹一般。
是不是神兽都这般,如出一辙地自来熟?
虽脸色难言,但临出发时,神荼还是伸出手,让白芷踏到他的掌心上,待她站稳,一道幽紫之气闪过。
鬼婆见状,也捏了段咒语,召唤来一搜小木船,而后乘着赶往真水河畔-
从神荼展开的手心里踏了出来,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子,白芷一时有些迷惑。
真水河畔不应该是在掖太山脚下么?
这里,不是刚刚她与师尊落脚休息的院子么?
“神荼大人,你带错路了吧。”
神荼太高了,白芷只能退后一步,仰着头看他,“我是说我也去真水河畔等着,这里不是我与师尊休息的地方么?”
神荼神情刚肃,“北帝吩咐,无关人等,不准踏足真水河畔。”
话毕,见眼前女子神情属实不算太好看,神荼多加了一句解释:“此令是北帝来到幽冥间后下的死令。”
所以不是针对她……
白芷拧着的眉毛这才松了些她不死心地问道:“我师尊也不能去么?”
神荼不作回答,只是持礼对白芷说道:“星君若无事,神荼还有要事,就先退下了。”
“”她说的也是要事啊。
白芷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你去吧,等会见。”
“”
神荼拧了拧眉,什么都没说,转身便消失在院前了。
第98章 第98章将人又拉回身前
白芷鼻翼微微动了动,察找着九黎的气息,在闻到一丝冷冽的青松香时眉头扬了扬。
走到九黎所在的屋门前,白芷伸手轻轻叩了叩门,“师尊,我回来了。”
里头回复得很快,虽然只是一声短短的“嗯。”
白芷推门,抬眼望进去时,正好瞥到九黎坐在桌前,手掌收拢,银色光芒在他指边慢慢黯淡。
白芷愣了愣,她是不是打扰师尊修炼了?
正犹豫要不要退出去,九黎已经抬眸看她,“过来。”
“哦”白芷乖巧地走到桌前,见眼前人一直看着她……
片刻的停顿后,她走到桌案对侧。
待人走到身旁,九黎才站起来,微垂首看了看她的神色,“又痛了?”
白芷下意识要摇头说没有,但
她又瞒不了他遂点了点头,“嗯,有一点。”
幽冥间阴气过盛,她身子虚弱,压不住那些侵袭入身的阴气,在鬼婆那的时候她的识海便有些隐隐作痛了。
九黎皱了皱眉,隔着轻薄柔和的云雾纱袖摆,捏住她的手腕带起。
幽蓝的神力经由经脉源源不断注入到她的识海里,不断膨胀跳动的涩痛被一股清凉的灵力包裹,慢慢平息
白芷并不扭捏,察觉到师尊在渡灵力给她,遂闭上眼,专心接纳这股汇聚天地最精纯充沛的灵气,一丝一毫也不错过,尽可能将它们全在留在识海里。
她凝神闭眼,没看到在替她疗愈识海时,一道炙烫又茫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直到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
“神尊,北帝有请。”
部分灵气还在筋脉和识海中流淌,白芷如今修为不足,吸收灵力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虽然门外有人等着,但九黎依然耐心,手搭在她腕上,等她慢慢吸取
这样好的灵力白芷当然也不愿浪费,但她知道,定是后卿到了。
原想把师尊传递过来的灵力尽数吞噬后再回神,但师尊好像没有要停止的模样,他的寸关大开,灵力仿佛取之不尽一般
贪婪吸取的时候,白芷忍不住想,师尊这样的行为其实很是不妥当,虽然三界中修为能与师尊比肩的人寥寥无几,但寸关于神仙犹如蛇之七寸,守灵之门敞开,若是被别人趁虚而入
因心里惦念着颜芙,白芷无法如往常一样,安心慢慢修复自己的元神,待识海不再疼痛时,她硬是将元神从识海抽离,睁开眼。
识海关闭,流淌的灵力在尽头反逼,九黎搭在白芷腕间两只修长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师尊,应是后卿来了。”白芷一睁开眼便看着九黎说道。
九黎眼帘半垂,淡淡嗯了一声。他周身的灵力还未来得及收敛,带着冰凉气息的幽蓝还萦绕在两人的衣摆间。
“那我们快走吧。”白芷转身欲走,却突然感觉腕间一紧。
“嗯?”白芷回头,疑惑道:“师尊,怎么了?”
白芷全身刚被九黎的灵力流淌过,连指尖都还带着微冰,只有被搭着的手腕有淡淡的温热感,被九黎微微用力捏住后,温热感好似有扩散开来的趋势。
可能白芷不知道,其实自她刚刚推门进来后,九黎的目光再没离开过她。
她的眼眸过于清澈,如同她本人一样,一眼能看到底。
此刻,里面沉沉的担忧毫不掩饰。
牵拉住她的手是下意识的,九黎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反应过来后,他也没有收回,手掌反而往下,隔着那层轻薄的云雾纱,微微用力,将人又拉回身前。
在九黎面前,白芷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乖巧的。虽然心里着急,但不至于连听师尊嘱咐的时间都没有。她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珠认真地看着九黎,甚至还往前小挪了一步,准备聆听师尊的指示,“师尊?”
屋内夜明珠泛着幽幽的柔光,如绸缎般铺满了整个房间。
虽不如仙界光亮,但距离足够近,白芷仰着头,连师尊垂眼看她时,他眼睑上的每一根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九黎将人拉近后,另一只手抬起,一只泛着幽冷银光的流光手镯出现在他指间。
他把白芷的手腕往上抬,流光手镯如有灵般穿过她的纱袖,套进她的腕间。
手镯替她套好好,九黎才收回手,又不着痕迹往旁侧移了一步,他平淡地讲述着这只手环的效用。
“我封印了一些灵力在此手镯内,以后若是头痛,便打开它。”
白芷在他讲述时,将手腕抬高至眼前,仔细地看着这只精巧的手镯。
流光
手镯是封存灵力的容器,表圈是九黎亲自刻下的神纹,边缘镶嵌着一圈微小的星辰,手指触碰时,那圈星辰会泛着蓝金色的光,白芷十分喜欢。
所以刚刚她进来时,师尊是在替她锻制神器么?
但这份礼,有些重了。
师尊生来是神,有天地的偏爱和馈赠,灵力天生,但要守住这些先天灵力,要付出的,常人也无法想象。
即便是神,灵力也不是说抽取就抽取的
但不等白芷将婉拒的话说出口,九黎已经提步绕过她,“走吧。”
万千的话也只能吞回,最后白芷只喏喏吐出几个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遍的话。
“多谢师尊。”
只是她声音很轻,也不知道几步之远的九黎有没有听到-
门外是刚刚叩门的鬼将,叩完门后,他便尽责守在门外,即便屋子里的人等了好一会才走出来。
九黎在门口顿住脚步,待后边身影跟上时,才抬眸看了那鬼将一眼。
那鬼将仿佛额头上也长了眼睛,明明没抬头,但九黎看过去之时,他仿佛已经接收到讯号,伸手在空中画了几道符文。
而后,那几道符文化作虚空裂缝,待九黎和白芷踏入后,那鬼将手指一收,裂缝和两道身影都已归于无形-
从虚缝中再走出来,入眼便是红得发黑翻滚的波浪。
那些波浪水并不流淌于地面,而是在虚空中飘流,像一条巨大的黑色缎带悬在头顶,不知源头,也不知归处。
漆黑的河面上泛着血红微光,奔腾的河水中偶尔出现扭曲的影子,仿佛被囚禁的灵魂在无声地挣扎。
白芷顾不上细看这条倒挂苍穹的神水,她的目光略过楼阁上一个个身影,精准在视野里捕捉到寻找的人。
找到了-
平日能进到此座楼阁的人并不多,今日基本已经到齐。
北帝蚩祗懒恹恹坐在正中间,站在他身后还有他的两名护法,神荼和郁垒。
河道前,鬼婆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原先还算平静的血海真水在她的咒语下渐渐起了波澜。
不久,水底发出嗡嗡如梵音的嘶鸣声,声音低沉,却仿佛带着利刺穿透耳膜,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神荼和郁垒下意识往前一步,只是掌心正欲翻转时,座上的男子微微抬了抬手。
神荼和郁垒遂把手掌落回。
不知是不是鬼婆的咒语起了效,楼阁内低沉如梵音的声音突然如潮,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一般。
鬼婆的咒语随之越来越急,眉头越拧越紧,无形的压迫感令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当然,除了蚩衹。
不知是不是错觉,水底的威压越沉,他左眼的赤金色眼瞳愈发亮。
站在他右后侧还有一道暗红身影,在鬼婆被那威压震得微微往后退了两步,他也握了握拳头。
蚩祗似有所感,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道:“魔主无需着急,幽冥界不养闲人。”
虽腔调是漫不经心,但也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
只是蚩祗身后那位魔主仿佛听不出来一般,低着眸道:“北帝说的是。”
蚩祗瞥了那暗红身影一眼,挑了挑眉,嘴角拉出淡淡的弧度。
这位魔界之主倒有趣,年纪虽轻,倒是能屈能伸。
看他如今这幅谦卑谨慎的模样,还真让人想不出这样的人竟然敢设计桑尤堕魔,开启皿灵阵
虽魔界现已归顺,但蚩祗想到桑尤被禁,心头总是咽着一口浊气,才管不了什么不跟后生计较这类道理。
正想他想再出言嘲讽两句时,耳廓忽然轻微动了动,而后便听到一声更叫人生厌的清甜声音。
蚩祗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回头看去。
他眼神落在先踏出虚空之缝的娇小身影,而后,马上接收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
蚩衹深深吸了口气。
得了,那么宝贝那个小徒弟,看都不能看是吧,怎么不带回他的九重天藏起来算了。
白芷从虚空之缝踏出来后,目光锁住目标后,脆生生不掩怒气的声音便落下了。
“后卿!”
而从进到幽冥间后不管蚩祗说什么,脸上始终平淡无一丝生气的那位魔主,瞳孔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想到这万年因他而受的这些罪,白芷心头的怒气如火山般爆发。
可当她气冲冲地走到后卿身前,看到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时,嘴上的质问噎了噎。
后卿的模样,看起来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当然不是可怜他,从他挑出仙魔之战时,白芷就知道,这个人不再是她的朋友。
她只是一时过于讶异。
万年间,后卿怎么变了那么多。
不是外表,而是神采。
第99章 第99章看到救命曙光一般……
后卿算是这几万年来三界新秀中的佼佼者,虽然是成年后才被魔主带回魔界认祖归宗,但从来没人怀疑过他的血脉。
只因他与前任魔主长得实在太像了,整张脸既俊美得令人窒息,又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威严,叫人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坠入无尽的深渊。
不知是不是有这层缘故,加上他天资聪颖,前任魔主对他寄予重望,他回魔界的第一千年,前任魔主便册他为魔子。
无人知他回魔界前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只知道他声名鹊起时,已经是下一届魔主继承人。
白芷对后卿的初印象,就是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
明明还是少年,身上却总有一种与之年龄不匹配的沉重感和残酷感,做什么事都不留余地。
当然也有例外,便是对颜芙,他的妹妹。
白芷因颜芙留在魔界的那几年,因他们兄妹关系好,所以她与后卿倒是交集不少。
后来她也发现,后卿的倨傲和凌厉,不仅对别人,也对他自己。
而现在的后卿,身上多了一丝白芷从未见过的东西。
颓靡?
或许别人会觉得后卿如今的姿态才是正常的,作为仙魔大战中失败的那一方,他就该抹去锋芒,就要收起锐气,何况如今还要为了妹妹的性命求到别人门下。
但白芷不知道为什么会确信,后卿不至于是一个输不起的人。
但现在,他眼底的晦暗与灰沉,就像是寂灭的死地一般,毫无光彩。
“阿芙呢?”白芷站在后卿身前,目光在他周围绕了绕,没有看到颜芙的身影。
白芷看着后卿时,后卿也在看她。
他变了,她却没变。
他看着她从虚空之境中走出来,连路过的风都偏爱她,脚步跃动间带起的一缕风将她腰间流苏丝带吹拂在空中,束出一点婀娜纤腰。
见到他,她清亮眉眼里的那股怨气和嫌弃一同从前,让后卿恍惚间以为这万年来什么都没变。
只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后卿眸里仅有的一丝波澜,在白芷平淡的问话中随着周围逐渐平稳的嘶鸣声归于无踪。
“这里阴气甚重,你那朋友留在四十九城呢。”蚩祗站了起来,率自接过话。
谁料他说完,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
白芷又问后卿:“怎么回事?阿芙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后卿垂了垂眸,简而言之,“千年前她被后殒追杀……”
仙魔大战
后,他的大哥后殒借着魔界混乱,他又身负重伤时,想借机在魔界进行大换血。但他们还不敢自不量力直接惹上他,知道他看重颜芙这个妹妹,竟然想抓颜芙作为制约他的筹码。
恰巧那个时候他们兄妹因为一些事情关系闹得很僵,他身负重伤自顾不暇,也未料到后殒敢在私下派人去抓捕颜芙。
后殒抓人来与他谈判时,他们兄妹才又相见。那个负气而去的妹妹,再见时已经变得气息奄奄
为了能永远制约他,后殒甚至在颜芙身上种下噬心藤。噬心藤不算什么厉害的禁术,但最是能折磨人,而颜芙魔灵被压制,身上又有重伤,层层原因下,差点失了性命。
除非用烬魔石,先把她身上的噬心藤解了,否则,当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不会也不敢来找白芷。
鬼婆还在念咒安抚镇压真水下的怨灵,蚩祗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九黎身旁。
不似九黎那般目不斜视,蚩祗明晃晃将眼神落在那边说话的两人身上。
那位魔主虽然脸上还是无甚表情,但蚩祗明显能感觉到,自白芷出现后,他身上那种死寂一般的幽暗和平静散了一两分。
仿佛看到救命的曙光一般?
可据他所知,白芷可差点死于这位魔主手上。
两人虽不至于是生死对头,但怎么样也不该是现在这样融洽交谈的模样?
仿佛老友一般。
而且,这位魔主,对这只小虎兽
蚩祗往右瞥了九黎一眼,眸里闪过一丝兴味-
蚩祗自然不是闲着没事在这里干等着听他们叙旧,在鬼婆吟诵完那段咒语,被真水反噬回来的威压逼得连连退了几步时,蚩祗往那倒悬翻滚的真水中瞥了一眼,而后迅速抬起左臂,指尖捏出刺目的暗紫色光芒。
他的异色双瞳如火如冰,随着他的动作,勉强平息下的真水忽然翻滚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传来阵阵低沉的咆哮,带着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后卿往白芷前面挪了一步,手上布起防护罩的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白芷不知何时已经躲到那道清冷身影之后
其实白芷反应没那么块,漩涡中咆哮声起的时候,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掌,将她拉了过去。
九黎看似没有动作,但真水中闯出来的那些气息和呐吼完全被挡于他凛冽的灵气之外。
站在师尊身边,无论再危险的情境都仿佛不可惧。白芷倒还有空闲聊,看着蚩祗都有些费力的模样,他凑近九黎,压下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
九黎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解咒。”
血海真水从创世之初,被母神落下眾生咒,蚩衹虽能解咒,但解咒的同时又不能让里面的其他污遭跑出来,所以自然费力些。
神荼和郁垒虽没有动手,但都死死盯着那些翻滚的巨浪,蚩祗左眸的金光化作烈焰,他气息所到之处烈焰熊熊,乌黑的漩涡很快被催散,化作往常一般的血海洪流,火焰卷着溢出的水滴在蚩祗指尖化作点点荧光,如同暗夜流星一般。
而后,一块通体漆黑,表面却浮动着暗金色熔岩纹路的墨玉被那些流星牵引着,落在蚩祗的掌心上。
看到蚩衹掌心之物,后卿不由得低呼出声,“烬魔石。”
他的目光随着墨玉而动,身为魔界之主,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曾经被奉为魔族圣物的烬魔石。
从前只从画册上见过,但或许是见过太多次,那块石上的每一条流纹仿佛都刻进他心里。
父君一次又一次同他说过烬魔石的威力,石上那些蜿蜒的血色纹路,是数以万计的魔晶淬成。自这块烬魔石被神界夺走后,魔界从此日渐式微。
但父君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他已经不愿再想了。
后卿看着那块烬魔石的目光里没有那种失去的重憾,他只知道,这块石头,如今能救她妹妹性命-
烬魔石的魔性经过几千年还未被真水涤尽,虽被蚩祗压制着,但也不能取出太久。
血海真水的封印被打开,真水下压制的恶灵狂兽蠢蠢欲动,虽然有蚩祗留下的一丝神念在这里镇压着,但以防万一,神荼和郁垒还是被留在真水之畔与鬼婆一起看守,其余人则迅速赶返四十九城。
蚩祗带他们落到一处小院后,眼神瞥了瞥后卿。
后卿上前,推开门,带着他们进到屋内。
烬魔石乃先天神物,能蓄取天地灵气,只是前任魔主心生错念,欲将其中天地灵气化为魔气,而转化之法,便是要万千魔修献祭魔灵
手段多残戾就不用再多说了,不然,也不会在真水多年也无法涤尽所剩魔气。
魔气凶猛,若控制不好完全释放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因此,用烬魔石救颜芙时,蚩衹要在场看着。
后卿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他没有别的杂念,一心只想救妹妹。
况且,他知道,这些神祗们,不屑趁虚而入。
蚩祗和九黎在后卿转入内室前默契停下脚步,只有白芷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外边,蚩祗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看着前头一前一后消失的袖影,他倚在屏风前,语气松散:“你这徒儿,桃花可不少啊。”
他说的是谁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除了那位长相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魔主大人,还能是谁。
可惜他的风凉话得不到回应,九黎只是冷冷瞥他一眼-
床榻上的女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雪肌黑发,眉眼间有些像后卿,不难想象若她睁开眼时会是怎样夺目的艳美。只是当下,她的呼吸很是微弱,像是紧绷着的一根丝线,随时要断的感觉。
颜芙身材本就比较娇小,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现在更瘦弱了几分,看着就让人生怜。
也就万来年未见,怎么从前那位比她还会折腾淘闹的小魔女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白芷心疼得不像话,趁后卿俯身去将她扶坐起来时,偷偷抬起袖子在眼角擦过。
白芷帮不上忙,看过人之后便从里面退了出来。
烬魔石虽是灵物,但也是一件凶险的灵物。不过蚩衹既答应出手,倒也不在意多帮一点少帮一点。况且,他也没时间等后卿慢慢去融合烬魔石的力量。
待白芷出来后,他在门扇边敲了敲,听到里头的应声后,便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明显不如白芷他们刚刚休憩的屋子布置精细,不过也无人在意。
屋内磷火做的烛心无声燃烧着,光影随着走动带过的风跃动着,待女子走烦了坐下,那烛光便也跟着安安静静停下跃动,释放出满室光亮。
白芷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无意识地在桌上轻点,这是她着急时惯有的动作。
对座九黎目光掠过桌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提起桌上的水壶为她斟了一杯水。
不知等了多久,蚩衹走了出来,但里面结界却还未撤下。
白芷立马从座上站了起来,头往里望了望,殷切地看着蚩衹,“还顺利吗?”
蚩衹看了她一眼,无力逗她,只是应道:“嗯,后卿在帮她调息了。”
白芷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蚩衹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
不是平日看到她故作嫌弃的那种,而是灵力过耗的那种状态。
毕竟是长久的宿敌,虽然心有谢意,但要开口道谢却有些别扭。
但该谢还是要谢的,白芷咬了咬唇,认真说道:“这次多谢你了。”
蚩衹确实有些疲惫,在真水河畔解咒已经费了他好些灵力,救颜芙灵力消耗更甚……
但难得看到小虎兽别扭道谢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哼笑一声。
这忙当然不是白帮的,但他可没算在她身上。
烬魔石要立刻送回原来的位置,蚩衹不欲在这里多耽误,只是在路过九黎身侧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用他特有的懒散的腔调提醒道,“又欠我一次。”
他瞥了九黎身旁的白芷一眼,故意把
“又”字咬得很重,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握在掌心那块烬魔石忽然震了一下。
掌心一阵刺痛,蚩衹在心里低咒一声。
一件好好的神物被魔界搞成这样邪门的东西。
掌心又落下一道神力,烬魔石的熔岩纹路黯淡了一些,蚩衹刚提腿要走,耳边落下一声简短的清冽声音。
“好。”
蚩衹心头讶异,脚步不禁顿住。原本只是打趣,没想到这锯嘴葫芦真会回他的话。若是平时,他定要留下来再挖苦几句,但掌心的东西再不送回怕连他都压不住了
见蚩祗脚步匆忙往外走,九黎也跟着想往外走。只他刚站起,身旁的女子便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像跟小尾巴一样。
察觉到身后二人动作,蚩祗看不下去,临到门口还是转过头。
“我说,你们师徒也不用这样形影不离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虽然心里不爽,但九黎冷冽目光朝他射来之时,他还是闭了嘴。
他算是明白了。
九黎对白芷这个徒弟是偏私到极致了,说一句话都不行。
算了算了,懒得理他们,赶紧搞完送走这对冤家算了。
蚩祗哼了一声,径自先离开了。
“我同蚩祗去一趟。”见白芷脸上的忧容还未尽退,九黎脸上罕见地多了一丝安抚的意味,但语气还是有些生硬,“颜芙你朋友会没事的。”
“你再等会,看一下她,晚些我来带你回去。”
九黎知道蚩祗这次费了很多力,他理应帮他善后,见白芷点了点头,他便不再停留,追着蚩祗的气息而去。
第100章 第100章师尊,我要同他结契
九黎离开不久,屋里的结界撤下,后卿从里面走出来。
大约是刚释放过魔力,他的眼瞳呈现深黑色,刀锋般地眉眼显得愈发凌厉。看到白芷时,他嘴角罕见拉出一抹很浅的弧度。
“怎么样?”白芷知道,蚩祗出手,应能保证阿芙没事,但还是忍不住跟他确认。
“没事了。”后卿点点头,“进去看看吧。”
白芷从前不喜欢来幽冥间,除了与蚩祗不对付,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她觉得幽冥间所司之事太过于沉重沉闷。
她不知道别的神仙是不是都能看透生死,她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很多人离去,却始终无法习惯。
或许她从来都不是一名合格的神仙吧。
看着床榻上瘦得有些凹陷进去的脸廓,苍白到近乎苍白的唇色,紧闭的双眼,白芷怎么都想不出,这会是从前娇俏可人的魔界小公主。
她那么爱俏,若是看到自己如今这幅样子,大约会很难过吧。
“烬魔石抽取了她身上腐坏的那些魔髓,重新注以魔灵新生,她不能在这里久留。”蚩衹在她身后说道。
如同白芷一般,体弱之人是无法在幽冥间久留得,他们身上的灵力太弱,幽冥间的阴气太重,会渗透侵袭她们。
回魔界休养,对颜芙来说,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白芷知道后卿言下之意。
“嗯,好好照顾她。”
“不管为了什么,不要委屈她。”
虽不知道颜芙因什么事与后卿生了嫌隙要离开魔界,但她就是知道,大抵不是颜芙的错。
颜芙对后卿这个哥哥有多么敬爱,白芷是看在眼里的。
颜芙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得很。很多时候连她都能看出,颜芙在意这个哥哥在意到愿意将他的意愿放在她自己的意愿前面。
除非,后卿真的做了太过分的事情。
但这是他们兄妹的事情,她不知道来龙去脉,不好评判。她只是提醒后卿,他的这个妹妹,真的很在意他。
显然,后卿也想到了什么,他很轻地闭了下眼。
“我知道。”
他不会再逼她做什么了。
什么魔界大计,把他们兄妹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见鬼去吧。
白芷认真看着蚩祗说道,“如果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你知道怎么找我的。
从前她因颜芙留在魔界游玩那阵,总有这这那那的事情需要后卿帮她们收尾,所以他们的留音玉上都留了对方的气息。
白芷其实有些讶异,后卿宁愿自己孤注一掷找上她师尊,也没有直接来寻她帮忙。
他应该知道,事关颜芙,即便知道事情很棘手难办,她也不会拒绝的。
听到这话,后卿眼神忽然就有些飘忽起来,不敢再看白芷的眼睛。
他当然不像白芷想得那么坦荡,他多自私啊。
曾经坐在一起半天不说话都不会尴尬的人,如此站在一起,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太多的愧疚和歉意压在心里,沉重得叫人窒息。
“对不起。”
不仅害你差点魂消魄散
“嗯。”白芷不是没有怪过他,但再提起也无济于事,只要以后魔界能消停还三界安宁便罢了。
从幽冥间出来后,白芷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九黎身边。平时叽叽喳喳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很难叫人不注意到她的异样,甚至腾云时还因不专心踉跄一下。
九黎眉尾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难得先开口,“在想什么?”
其实也没有具体在想什么,白芷只是任由思绪飘荡。
她有些担忧阿芙,毕竟也没能等她醒了说上两句话,便在心里盘算着何时修为恢复一些,再去魔界看看她。
又想着刚刚没来得及问清楚阿芙是因何缘故魔灵被压制?
无奈她现在也无法随意出入魔界,想来想去,脑子真是乱得很。
九黎清冽如冻泉的声音将她从那堆杂乱的思绪里头拉了出来
“啊?”白芷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九黎脸上,她摇了摇头,眉眼复带上几分笑意,“没想什么呢师尊。”
“嗯。”看着她因飞行落在脸颊边的几根碎发,九黎伸手在她身后落下一个防风罩。
不同于幽冥间昏沉的磷火之光,天界到处是一片纯洁到刺目的白,九黎可以清楚地看清女子脸上的每一处神采。
她的皮肤不似云彩只是一味的纯白,而是像朝露凝于莲花,有种清透的粉嫩感。满头青丝如瀑,披在曳地的朝霞裙摆上,如流云般轻盈。
世间最美的东西,往往不是繁花堆砌的盛景,而是清晨第一缕未染尘埃的霞光,是山涧未经雕琢的一抹泉水,是荒野上一抹无名的绿草。
抑或是,晶莹如初生的眼眸。
防风罩落下后,周围的风都变得柔和,白芷抬头道谢,却发现师尊有如失神般盯着她看。
他好像在看她,但她继续同他说话,他却没有回应。
似乎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白芷把右手抬了起来,在九黎眼前摇晃同时,笑声如银铃般响落,她故意用刚刚九黎同她说的话问回他,“师尊在想什么?”
“你。”-
四目相对时,九黎眼皮轻轻颤了颤。
他有一双如冰川隽冷的眼眸,即使垂下也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清冷之感。
“你。”他薄唇微动,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刚刚说什么?”
许是风大,他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哦”
师尊这断句白芷松了屏住的那口气,微缩的瞳孔轻轻散开,清澈眼波又重新流淌开。
好不容易忍着羞涩将话说完,没想到师尊竟走神没听见,白芷眼梢因为羞怒带了些浅浅的红晕。
但
来都来了。
说都说了。
她双手搅着两侧的裙摆,扬起小巧的下颌,将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我是说,我有看上的人了。”
女子说话时眼眸亮晶晶的,像是九黎从前去过的菩提幻境,能瞧见里头细碎又夺目的金芒流转其间。
祥云落在临云水榭外的汜光谭边,化作雾气在他们脚底散开。
汜光潭水如冰种翡翠一般,水底清晰摇晃着许多灵草,如绒毯一般深浅不一随波浮沉。偶有灵雀略过,谭底几尾彩斑鱼用鱼尾在水面拍出波浪,水珠落回水面,泛出一圈圈涟漪。
几条彩斑鱼原本自由自在地游着,但在这对师徒落在谭水边上时,它们忽地失控般甩了甩鱼尾,不安地潜回水底。
白芷却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甜,“师尊,我想同他结契。”
不知道是不是近来元神有些虚弱的缘故,白芷觉得她说完后,元神内好似被一缕什么东西生拉了一下,一瞬间识海针扎过一般。
有
些刺痛,好在只是一瞬,但这一瞬间的不适让她更坚定要加紧结契的想法。且原本这事就是她先找上昊阳仙君的,他的父君又向来是个顽固守旧的,为了不让昊阳仙君难办,白芷只能先从师尊身上着手了。
毕竟,她的师尊可比那个严肃古板的仙帝好说话多了。
九黎这次应是听清了,他凝着眉,脸上却看不出喜怒,沉默半晌,直到女子两颊的粉红蹿到耳尖,他的声音才缓缓落下。
“和谁?”
哦说半天她还没提到她要结契的对象么?
难怪师尊脸色这般不好看。
但她毕竟是女子,虽平日大咧,但该害羞的时候还是会害羞,“就是”
“不行。”
白芷话还没说完,忽地被冷冷打断。
汜光谭水安静地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因水波太过于清澈,连男子眉眼处的霜寒都印得十分清晰。
“神魔结契,对神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九黎紧盯着女子的眼眸,神色前所未有的冷冽。
他一字一句跟她分析神魔结契的严重后果,“以你如今的状况,并不适合再与魔界之人有什么纠葛,况且,后卿如今的修为,能保住他自己就不错,你”
若是忽略他语气中难以掩饰的不耐与躁意,他的模样与平常并无二样。但他的情绪,眼前的女子看不出来,却瞒不了他自己。
九黎不知道别人的徒弟会不会整日想着逃离师尊身边,也不知道若别人的徒弟想同别的男子结契,作为师尊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为了修炼结契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想,首要应该是帮她辨别结契之人选是否合适,人品心胸是否坦荡宽广
但为什么,看着女子憋红脸羞涩的模样,他心里只充斥着一股无法自控的烦闷之感。
那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像一阵不受束缚的暴雨,将他的心浇了个透,可偏偏浇不透那股莫名的怒意。
确实如蚩祗所说,他其实并不了解这个徒弟。她喜闹爱玩,与他不同,她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围着许多人。从前母神还未陨时,众神神通广大,唯独拿这只爱捣蛋的小虎兽没有办法,但他也知道,没有人真的嫌她吵闹。
在幽冥间不止蚩祗注意到后卿见到白芷之后的异样,九黎并不觉得稀奇。
喜欢她,不是一件难事。
但他以为,小虎兽心思澄澈,虽调皮,也算乖巧听话。她有自己的判断力,应该知道怎么做一个神仙对她最好。
可他也知道,她向来喜欢一切美的东西,而后卿那副皮囊确实算得上极美。
所以,她与那个后卿,是两情相悦?
所以,刚刚在四十九城离开时,她才多次回头,难舍难分?
道侣?结契?
千年万年,九黎已经活了很久了。日日夜夜,单一地,重复地,甚至无趣地活着,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激起心中的涟漪了。
他垂眸,女子仰着头,眸里不掩期待。
每次做错事或有事相求时,她便是这样一副神情,九黎脑海里无端划过在凡间的某段亲昵。
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他也忘了,或者说,凡间的宋承云从来不在意妹妹做错了什么。只是小姑娘做贼心虚,怕他生气,所以搂着他的腰,也是这样仰着头,一下又一下亲舔着他的下颌,脖颈只是娇得很,仰了一会头便嫌累,又将小脸贴回在他胸膛上,如小兽一般,一下又一下,断断续续啃咬着他的锁骨
所以这次这样看他,又是要求他什么?
他速来知道这个徒弟爱胡闹,但什么事都要有个度。区区一个后卿,值当从她嘴里说出来?
让她和后卿结契?
想都不要想。
防风罩不知什么时候撤下,白芷的发丝被池边的风吹得拂起,她随手将它们挽到耳后。饶是迟钝,她也听出九黎话语间的不耐,她打断:“师尊说什么呢?”
“什么神魔?”白芷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师尊怎么会以为她要结契的对象是魔界之人,她着急解释:“我想结契的人,是仙界的昊阳仙君。”
……
所有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话语在女子一句轻巧的解释中被尽数击溃,剩余的话语尽数滞于喉间。九黎视线落在女子乌黑的头顶,眼眸里似闪过一丝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