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的晚餐 太子卖艺
克莱德心情沉重地碾碎了脚下的石子, 变成竖瞳的碧色眼眸缓缓恢复正常,小半张脸埋在领口里,语调有些发闷。
“已经完全找不到那位阁下的踪迹了。”
说着他抬腿左右张望了两下, 略失落地站在原地, 脚下的齑粉随风飘扬,完美无缺地混入浑浊的天地之间。
兰易斯和阿尔里斯顿时安静如鸡, 跟小学生罚站似得站在原地。
兰易斯咽了口口水, 悄悄怼了阿尔里斯一下, 眼神示意——
陛下,你到家了。
你天天梦里朝思暮想的家,你说话啊……
说话!!!
“提西里的反侦查能力很强, 毕竟是他生存的‘艺术’。”
阿尔里斯抱臂悬空,微妙地露出有荣焉地神色, 语气安抚, “刚考入军校的新生很难找到。”
兰易斯飞快地瞄了神情凝重的克莱德一眼, 退后半步不爽地压低声音,“是实战笔试双第一,被主星名校破格招录的新生级长。”
阿尔里斯眉梢微调,也跟着停住脚步,遮掩住翘起的唇角,矜持地望向远方压低声音。
“是年纪轻轻天赋异禀聪敏好学的荒星流浪儿首领,
手段、了得的——帝星上将。”
后半句几乎半是骄傲半是叹息,到最后几乎化为模糊不清的气音。
兰易斯:……哼!
不讲武德, 他还说克莱德以后是星际主宰呢。
“阿尔里斯阁下。”一无所获克莱德从前方转了转回来,神情黯淡而为难,碧色的眼眸都失去了神采。
他悄然勾了勾兰易斯的指尖,将雄虫挡到身后, 眼神真挚而自责地望向阿尔里斯,“我相信,高阶雄虫的记忆一向很好。”
阿尔里斯:?
金发雌虫语气低落而悲伤,发丝蔫哒哒地垂下遮住眉眼,他捂住心口。
“很遗憾地告知您,由于我实力不足。
如果仍找不到‘您’的踪迹,我们今晚将于污染严重野外露营,鼠蚁为伴,树枝铁块充饥。
为了保护我的雄虫,我不得不停止此次寻人活动。”
“我们比您更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您的雌君十分善于隐藏踪迹,我确实拿他毫无办法。”
他叹了口气,想到飞走的星币和大别墅,眉梢眼角的遗憾满是真情实感,似乎不抱希望地问道。
“您可以努力记起来的,对吗?”
这是在……威胁他?
阿尔里斯几乎要被金发雌虫拙劣地演技逗笑了,他微微眯起眼睛与克莱德对视,几欲想以更难过妥协的声音回答他。
——啊,那真是遗憾啊小朋友,我理解并赞同你的决定。为了虫族的未来,看来我只能时时刻刻跟在你的雄虫身边,希望你能理解。
不过他又很好的被某个字眼取悦了,瞳孔微微睁大,无意识地垂眼笑了笑,轻声解释道,“他不是我的雌君。”
他不想当他的雌君。
或许,他们只是在彼此最需要时可以信任的人,最理解彼此的人,最想保护对方的人。
那并非爱情。
可他仍是想不明白。
那么骄傲的虫,怎么就宁愿不明不白地当了他一辈子的情虫呢。
克莱德听到大瓜,眉头都没皱一下,把后面一脸‘什么不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是倚仗权势的强取豪夺’的兰易斯按了回去。
维持着感同身受地悲伤,飞速改了说法,语气坚定,“那您一定能找到您的爱人的。”
阿尔里斯看了克莱德半晌,终是率先移开了目光,笑道,“我想起来,哪里的树枝和石块可以煮的好吃。”
克莱德还想说什么,身后的兰易斯彻底压不住了,蹭地冒出半个脑袋压在他的肩膀上,拒绝道。
“克莱德长身体呢,不能吃这个。”
兰易斯瞪了阿尔里斯一眼,倒是真的想拉克莱德往回走了。
克莱德愣了一下,反握住兰易斯地手安抚地握了握,点头应下,“那就麻烦阁下了。”
*
克莱德打开自己的应急工具包,递给兰易斯,竟是真的弯腰挑起来石头。
兰易斯抓着克莱德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克莱德,负责把雌虫挑好擦干净的石头放在袋子里。
整张脸忧心忡忡地皱起,嫌弃道,“他真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后面的雌虫皇子多的是,何况本来他还顺利即位了。
这里辐射严重,哪怕是为了补充能量短暂摄入,身体也需要一定时间消化出去。
成年雌虫还好,问题克莱德还没过二次进化呢,有什么影响怎么办。
何况这也不够他吃啊——
克莱德在前面挑挑拣拣的,颜色不纯粹的不要,长得不好看的不要。
半天才捡了两三块,兰易斯都替他着急。
两只虫加一个精神体,加起来也就克莱德算半个战斗力。
“要不你先喝我两口血垫垫?轻点咬。”
雄虫全身之于雌虫都是宝,唾液都有愈合作用,何况夹杂着精神力和信息素的血肉了。
克莱德明显怔了一瞬,唇瓣翕合了两下,这才哭笑不得地把抬到自己嘴边的手腕拍了下去,“别胡闹。”
兰易斯:?
他用眼神不敢置信地询问,打我?你打我?!
克莱德看着兰易斯手腕上的红印子也有点心虚,拉下防护服袖子,又握到手里揉了揉。
无奈别开眼神解释道,“这些不是捡来吃的,是一种质地坚硬的稀有金属,在拍卖行有价无市。”
小穷鬼兰易斯的眼神瞪地一下亮了,质问的眼神又变成了谴责,大概是这么值钱的东西为什么还要挑挑拣拣的,全都搂走。
克莱德可惜地叹了口气,身上也萦绕起怨念地气息,好像损失了几十个亿,“这里的大多金属都被腐蚀了。”
“没事,到时候我们救了阿尔里斯,让他把这个星球分给我们。”
克莱德不怎么感兴趣地摇了摇头,“除非花大量人力物力把这里改造成气候稳定的资源星,否则成本和利益不对等。”
还是捡两颗就跑比较实在。
两人又挤在一起捡了会漂亮石头,走了大半天,兰易斯觉得有点饿了,歪头问克莱德,“哪种石头是能吃的?”
克莱德随手指了指,“这里石头的能量含量很足,基本都能果腹。”就是吃完身体会难受几天。
兰易斯弯腰捡了两个小的,自己能啃的动的,准备等克莱德饿了啃完自己,他再吃。
从小吃黑暗料理吃成胖胖的a级雄虫无所畏惧!
一个还能说雄虫捡着玩,两个只能说雄虫饿了。
“饿啦?”克莱德弯了弯眼睛,竟神奇地从内部的衣服兜兜里掏出块巧克力递给兰易斯,“一会到安全的地方吃。”
神奇地百宝袋克莱德!
兰易斯亮晶晶地瞅着他。
克莱德捏了捏他的手指:“看也没用,没啦。”
兰易斯眨眨眼:“你的食物呢?”
克莱德心中一暖:“我不用,很快就回去了。”
兰易斯噢了一声,看到巧克力后神情都振奋了不少,低头把巧克力塞到腰带里,“那你想喝血了喊我。”
克莱德:……
他有点想揪兰易斯耳朵,奈何雄虫被捂得太严实,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你知不知道雄虫的血液有多珍贵。”
雄虫血液里面蕴含的能量对生物有很大的吸引力,为了保证自身安全,雄虫都尽最大能力不让自己受伤,哪有这样送上门一直让别人啃的。
兰易斯不服地嚷嚷,“又没你贵。”
克莱德动作一顿。
兰易斯眸光深情而坚定,“你是我近十年的零花钱。”
两口血,和半幅身家、一辈子的零食三餐奶茶比算什么。
克莱德:……
“……谢谢啊。”安静两秒钟后,雌虫飒然一笑,拉过雄虫的手腕一副研究从哪下口的表情。
在兰易斯大义凛然忍痛就义地目光里思考半晌,又放下了,叹气。仰起脸握着他的手腕妥协道,“可我舍不得,咱们得互相吃才公平。
这样吧,你先咬我一口,我再咬你一口。”
兰易斯:?
我咬雌虫?真的?
兰易斯和克莱德差不多高,直视时雌虫一向是无害温和的。
此时他微微扬起下巴,下颌线利落干净,脖颈又长又直,睫羽垂眼似的合着,一点碧绿顺着眼尾向下瞥来,有股超乎寻常的凌厉漂亮。
指尖下皮肤的温热和柔软,兰易斯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好像也不是咬不动。
他试图讲理,科普道,“这不一样,雌虫血肉对雄虫如同嚼蜡。”
“我知道你的口味。”克莱德此时也做出一副死不退让的倔强架势,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没事我给你炒熟。”
兰易斯瞳孔地震:?!!
为什么一下就要到互相啃肉喝血的地步了,互相吃有什么意义吗?没必要真没必要啊。
“逗你的。”克莱德欣赏了会兰易斯思考到断片的表情,抿唇笑了笑,抬眼望了眼遥遥缀着的阿尔里斯,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说不定,一会我们能跟着阿尔里斯阁下蹭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兰易斯见克莱德恢复正常,也不说喝血的事了,反正把虫族扔外面饿十天基本是啥事没有。
“你真的相信他能记得路。”
克莱德点了点头,“按理来说,这里是危机四伏,充满生命抢劫危机的荒星。
可是现在除了刚刚那一场械斗,我们一直没有遇到其他虫族,这都多亏了阿尔里斯阁下的庇护呀。”
他时刻注意着兰易斯的动向,对他身边灯泡的动向也留了几分印象。
对这片土地,此时的阿尔里斯确实陌生,但他的身体却对此极其习惯与熟悉。
就好像踏往每天回家的路,你或许说不出它周围有哪些具体的店铺,但你只要走在这条路上,身体就能自然而然地带你回家,绝不会丢。
留意着阿尔里斯漂浮的方向,以及几处不明显的落脚点,克莱德确实推测出了一条隐秘且难通过的小路。
克莱德猜想对方或许和他一样,也是一只速度见长善于隐匿的雌虫。
“并不是我们找不到他,而是您的那位兄长(重音),想不想此时的我们找到他。”
“想必,虫皇陛下一定又更深层次的考量。”
兰易斯的梦境有点类似执念消除的形式,克莱德有点怕不顺着阿尔里斯,这只强大的雄虫会赖着不走。
以后兰易斯还睡不睡觉了?
好不容易愿意出来玩上大学的一只虫,怎么总有乱七八糟的人把他往混乱的地方带。
阿尔里斯噙着礼貌的笑意与克莱德遥遥对视。
心中有些可惜,之前怎么没发现主星有这么个头脑灵活言语犀利的雌虫,回去看看抓来打工干活。
确如克莱德所说,日理万机的虫皇陛下对这里的记忆几乎完全模糊,所剩不多的画面都是和雌虫在秘密基地相处的时候,牢牢记得一条埋藏在风雪间的小路。
也是,护他归家的青云路。
虫皇陛下一生并无遗憾,也无后悔。
只是午夜梦回闲得无聊,想来看一看早已逝去的故人,偷得一场美梦。
可当他来到这里,似乎层层世俗责任给予的枷锁又消失了。
不是虫皇陛下,不是太子殿下,是单纯的阿尔里斯。
所以,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吧。
他本无意改动什么,唯有提西里。
那个本来自由骄傲与主星格格不入的荒星首领,后来规行矩步成为虫族典型的帝星上将。
他时常想,他把一阵风带来了主星,然后困住了他。
这次,他很想见到年轻时的提西里。
啊,你当年是这个样子。
我差点忘了。
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再无交集。
可当此刻真正来临时,他又禁不住让这份名为离别的相遇,再迟一点。
他是如此同情阿尔里斯,犹如怜悯他的每一个子民。
这个狡诈又犹豫的懦夫。
哪怕明知结局是掺了蜜糖的砒霜。
依然恋恋不舍地想要品尝。
仿佛时间久一点,他就可以只要留下蜜糖,扔下砒霜。
“……虫皇陛下的考量吗?”
虫皇不该恐惧、退缩、犹豫。
他又带上那副无懈可击地宫廷面具,笑容温和有礼,踏着泥泞凸起的地面,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走吧,我带你们去借一顿晚餐。”
最后的晚餐。
*
晚餐时分,焦糊味在舱室里弥漫。
阿尔里斯保持着完美的坐姿,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凯夫大大咧咧地撕开罐头倒在嘴里,诺克珍惜地把粉末状的残渣倒在手心舔食。
阿亚正用机械臂的激光焊枪灼烧能量块表面,提西里指尖转着一串色彩鲜艳的蘑菇,不时指导什么。
“能量块不需要加热。”
“他们高阶虫族吃东西都很讲究,还是多烧一会,嗯,应该有三分熟了。”
“可以加热蘑菇了。”
“把火调小一点,不要烧成一个色,这是摆盘用的。”
似乎终于大功告成,提西里眉眼放松地笑了笑,把一块焦黑的不明物体拍在生锈的铁板上。
阿尔里斯接过铁板,发现对方居然用报废的电路板碎片当餐垫,还摆了几颗电池空壳当装饰——这大概算是荒星的摆盘艺术……
阿尔里斯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他并不是什么娇贵性子,年纪不大就跟着军队同吃同住四处跑外交。
这种久违的危险感觉是——绝对不能吃!
那么鲜艳的蘑菇一看就会死虫的吧?
荒星的子民都这么不讲常理吗?
“阿尔老师,是需要银餐具吗?”
阿亚懂事的左右看了看,勉为其难地找了两根还算笔直的小树枝插到阿尔里斯的左右手里。
“谢谢,我不饿。”他把铁板推回去,抚摸着袖口,思考如何利用辐射水制造营养液。
红发雌虫嗤笑一声,压低声音威胁道,“怎么,贵族老爷是瞧不上这残羹冷炙吗?”
阿尔里斯:……辱残羹冷炙了。
提西里神色微黯,显得有些冷锐,桌面下指尖悄然蜷起,其实心里有些慌张。
养一只贵族果然很麻烦,烤熟了消毒都不吃,饿死了可怎么办。
“怎么,是怕菜里有毒?这里一天就一顿饭。”他冷着神色威胁道,“过了这村……”
话音未落,诺克已经抢过那黑乎乎的一团,毫不犹疑地塞进嘴里,“就没这店了,咳咳咳,曰——曰——曰——”
提西里:……
荒星资源有限,阿尔里斯又是提西里强烈要求请回来的老师,他的食物是从提西里的量中分出去的。
阿尔里斯硬挺着不吃饭,提西里多少有点气阿尔里斯不知好歹。
现在小弟不给面子的三连曰下,提西里也挂不住脸,拎着诺克的脖子抖了抖。
咬牙:“不许浪费食物,给我咽回去!”
*
酸雨敲打着舱顶,耳边散发着金属悄然被腐蚀的声音。
在经历了流落荒星,搏命干架,挖坑埋尸(划掉),临时准备教案上课等一系列体力脑力活动后。
阿尔里斯终于结束了忙碌了一天,可双手交叠躺在床铺上,胃部的灼烧感让他无法入睡。
……
尊贵强大的太子殿下能吃苦能受累,就是不能挨饿。
忙碌的政治生涯和训练生涯本就需要足够的能量支持,无论何时厨房随时备着热腾腾的宵夜。
强忍了半个小时后,阿尔里斯猛地睁开了眼睛。
觉得碳烤电线板,碳化毒蘑菇也不是不能吃。
一顿饭晕三天是他赚了。
他将视线扫向抱臂靠在不远处床铺上假寐的红发青年,发间的金属装饰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在资源匮乏的荒星,能组建出一个基地,建立一套规矩,按期分食食物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事。
要是不能展现足够的价值……
阿尔里斯眼眸闪了闪,教他修(划掉)制作信号发射器怎么样。
得找个好理由,避免晕大劲了被扔掉。”看什么?”提西里突然开口,眼睛仍闭着,“说了没饭了。”
即使是应该休息的深夜,这只雌虫都时时刻刻衣着笔挺,边边角角都规矩的捋顺,漂亮的金属亮片在他的头上,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过得又糙又精致的,阿尔里斯不着边际地想着。
他干脆撑起身,几个跨步走到提西里的床边,单膝半跪在床铺上。
提西里猛地睁眼。
由于饥饿,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俯身的姿态,像某种夜行动物正在狩猎。
提西里全是瞬间绷紧,做好了战斗准备,几乎下一秒就要暴起把他扔出去。
而阿尔里斯只是伸手挑起提西里的一缕发丝,缠绕其上的电线还带着一点焦糊气息。
“给你编个漂亮的新发型。”指尖轻轻掠过那些弹壳与金属片,琥珀色的眼睛弯了弯,“帮我换顿饭?”
第92章 他的算盘 同吃同住
“别碰我头发。”提西里把玩着枪支, 用枪背拍下了阿尔里斯的手,直起身子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这里每天只提供一顿饭。”
“小气鬼。”
阿尔里斯收回手, 抬头定定和提西里对视片刻, 率先移开了目光,背靠床沿在提西里身边坐了下来不动了。
他似乎很快接受了自己没有饭吃的事实, 说是埋怨更偏向于调笑。
与荒星上大多夹杂着金属锈气与较低的体温不同。
这位青年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是温热而干净的, 远远望去, 他周边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跟他妈身边自带净化光环一样。
遑论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在你床边不走了,即使闭上眼睛, 对方的存在感与侵略感实在是太强了。
鼻尖也是新雪融化般清冽干净的味道,仿佛一小捧热源吸引着人们去碰触。
提西里睁开眼睛, 就见青年裹在月色里的脖颈白得晃眼, 仿佛轻轻一拧就会断。
毫无防备, 脆弱无害。
似乎由于寒冷,抱膝缩成了一团。
每一根发丝都柔顺地服帖在耳后。
丝毫不见前不久,青年噙着笑轻描淡写收割三条虫命,神色冷锐。
彬彬有礼地按着他以命搏命,划伤的脸颊流淌出一小摊血迹,增添了几分厉色。
为了震慑那群心思浮动的小鬼,毫不犹豫地用保命的激光枪烧焦他的地板……
想到这,提西里嘴角一抽。
语气也不那么好了, 枪托抵着阿尔里斯的肩膀敲了敲,“滚回自己窝去。”
飞船上的地铺床位四处都是,有了舱壁阻挡外界的风雨,随便卷张毯子一窝就可以倒头就睡。
当然, 为了表示对这位贵族青年的尊重,提西里还是让人给他收拾出来了一间单人客房。
自由活动时间一到,这位不吃饭的高阶虫族就一副要谈什么重要事情的,神情严峻地跟在他身后,甚至一副理所应当地跟他进了卧室,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
面容略带纠结和迟疑,仿佛要做出什么违背祖宗的决定。
提西里看着有趣,一时懒得管他,沉下心开始研究带着手下那群崽子抢哪个地方,怎么黑黑市老大一手,再占得一家的工厂所有权。
把玩着新拼接成的电子模块,提西里心情颇好地闭目养神,准备夜间去干一票大的。
一旁的虫终于结束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忍辱负重的凑了过来。
……
他是傻了才把脑袋和珍贵的头发交到陌生人手上。
见阿尔里斯不动,提西里空着的手随意在贵族的衣服上擦了擦了。
接着两根手指毫不客气钳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了过来,眉眼冷戾地和一脸真诚委屈的阿尔里斯对视。
……伸手不打笑脸虫这句话在哪里都是通用的。
提西里合理怀疑他是饿疯了,才说出这么离谱的话来,雌虫缓了缓神色,松开阿尔里斯的下巴,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咬着牙根温柔地再次驱逐道,“滚。”
麻烦的矫情虫,晚上还得考虑抢一趟黑老大的晚饭。
阿尔里斯垂下眼,下巴被松开后又自顾自地又被过身去,被枪抵着肩不舒服,还抗议地向后拱了拱。
提西里顺势将枪口向下,按在了床板上,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这家伙的手感竟然比他身上光滑柔软衣料还要好。
余光将不远处的弹药箱收于眼底,阿尔里斯指尖抓着一颗生锈的螺丝钉在地上无节奏敲击。
为自己接下来的话语配上聒噪的背景音乐,扰的提西里鬼火直冒。
“东墙角有辐射异虫卵,西边通风管漏酸雾,南边……”
他挑剔地打量堆满武器的铁柜,感受着身后的低气压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就准备鸠占鹊巢,抑扬顿挫地赞叹道。
“也就你这张床还算平整。”
若在平常,提西里会骄傲的仰头收下这波夸赞,再无情地冷笑一声把阿尔里斯扔出去。
架不住阿尔里斯语气轻佻而嘲讽,充满贵族高高在上的挑剔,手底下还有个铁钉子贴着地面发出刮头皮般刺耳的声响,家里有变异虫卵这件事更是戳爆了这位精致虫虫的神经。
哪怕意识到对方在刻意激怒自己,提西里仍是将枪管重重磕在床头,俯身单手把阿尔里斯提了上来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你他妈——”
“说脏话会引来坏运气,不好。”阿尔里斯蓦地抬手握住提西里的手腕,看不清怎么动作,使了个巧劲就躺在了雌虫的大腿上。
“或者我睡这儿?”雄虫仰头,脖颈线条在月光下白得晃眼。
“毕竟整个基地。”指尖带着提西里绷紧的小臂落到了自己的脖颈上,浑不在意地自己的安危,叹道,“……只有你闻着不像垃圾堆。”
荒星没有雄虫的踪迹,□□与暴力是永恒的主题,为图生存,雌虫间搭伙过日子的有的是。
理智告诉他,这家伙的行为似乎叫勾引。
直觉告诉他,这家伙在故意气他。
他本该掐着脖子把阿尔里斯钉到墙面上,让他对自己别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他们只是单纯的交易关系,不要想着得寸进尺。
或许青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看似温和的眼底,是众生平等皆是垃圾的漠然。
是个……漠视生命,把周围一切标上价值当做工具利用的无情家伙。
让这种家伙对自己动心思?
可不是什么好事。
估计已经盘算着扒他一层皮了。
明明衣服有干净的麻袋,食物有过期的罐头,住处有漏风的钢板,行没有打断他的双腿任他自由行走。
这只矫情的贵族竟然还不满足,不付出更多利益,竟想换取更高的条件。
但阿尔里斯主动把脖颈交到他手里的示弱行为,又让他莫名舒畅,夸他的房间最干净漂亮更是搔到他的痒处。
毕竟荒星的一群糙虫只会说他浪费时间,根本没有一双懂得欣赏享受美的眼睛。
提西里的怒火便微妙的梗了一下,是那种明明准备爆发,偏偏对方莫名恰到好处地夸你一句,那种不上不下的微妙。
提西里压着心里的怪异:“你想做什么?”
阿尔里斯眨眼,屈指敲了敲身下的床板。
“好吧,你值得。”提西里眯眼,轻哼了一声,算是为自己获得的情绪价值付费,“一会我让人给你搬过去。”
他抽手想要离开,又被身上的虫族拽住了。
“多谢您的慷慨,只是您可能误会了我的请求。我很困倦,所以希望和您一齐睡在这张床上。
至少——
让我睡在墙角?”
“毕竟——”琥珀色的眸子是超乎寻常的冷静,他指着门缝处晃动的黑影陈述道,“你的狗崽子们已经来扒三次门了。”
阿尔里斯的手顺着提西里的手腕,扣入他的指缝,戒指处微微用力,带来些许疼痛。
“白天他们怕我的枪,晚上……”
可惜激光枪剩余的能量只余一次。
阿尔里斯闭上一只眼睛,手指比成手枪装,枪口扫过暗中窥视的人影,轻轻向上一扬。“他们怕你的刀。”
荒星没有道德与秩序,即使阿尔里斯刻意漏了一手,短暂震慑住了那群无法无天流浪儿。
他们眼中的恶意与贪婪也如影随形,阿尔里斯毫不怀疑,他但凡放松一次警惕在这里睡去,夜里就会被偷光扒光抢的一干二净,沦落为可怜的食物链底层。
毕竟,他只是一位“客人”,而不是自己人。
而这群贪婪的饿狼眼中,对提西里却十分崇拜驯服,互动间亲昵不失默契,在提西里明面上开口“呵斥”的情况下,这群流浪儿依然不舍得掩盖其身上的危险和恶意。
或者说,这份恶意就是明晃晃地冲着他来的。
把他驱赶到唯一的安全处,“可以信任”的提西里身边。
怎么不是一种巧妙的驯服,哦不,迎新仪式呢。
提西里确实是一只有“契约精神”的虫,但这条件里,只有提供他的衣食住行与修复信号器。
绝口不提保证他的安全与送他离开。
看似无害善良性情直率的提西里,远比他嘴上说的想要更多。
所以——
他那贪心狡诈的“合作者”
无论在此期间,他受到了什么伤害,他都会干脆的算到提西里头上。
你不收敛你的手下,想必也不介意你的头上枪口高悬。
“您多虑。”提西里学着他的模样,假惺惺的笑道。
雌虫的模样艳丽而冷凝,此时他学着阿尔里斯微笑的模样,唇边弧度分毫不差,更添几分真诚。
提西里掌心盖住他的‘枪口’往回收,电子模块在手中一抛一抛,在空中发出浅蓝色的光芒。
“我对请来的客人一向很有礼貌,只是客人着急离开,似乎不想久住。”
“哼,飞船构造、燃料舱、超导线圈……”雌虫的记忆里很好,几乎不用思考就把下午的课程内容复述了一遍。
阿尔里斯离开提西里的手,脸色一正,正襟危坐地坐在床沿,像是和家长探讨学业的好老师了。
“说起来,您是对课程有什么不满意吗?比起基础的理论课程,显然您的下属……家人们,更倾向于有趣实用的生存课程。只是我的教学经验不足,似乎有一部分人中途离开了。”
他皱着眉头,一副认真反省,认错认罚的模样。
提西里心中冷笑,暗想这玩意面上诚恳听话,实际自从进来后,眉头就没松开过,无时无刻不想着赶紧毁约跑路。
凯夫那几个没脑子的笨蛋被他的话头轻轻一挑,就嚷嚷着要学什么修补飞船,机甲战斗。
课后作业还满大街找废弃模块修好,演都不演了,想白嫖他一群手下日夜无休地给他补飞船跑路。
提西里还毫不怀疑,再给阿尔里斯一段时间,他能把底下这群没有脑子的笨虫打包卖给黑市,这群傻子还傻乎乎的自己往黑市走,以为是攻占黑市计划的一环。
面上,提西里十分尊师重道,配合地安慰他,“您的课程十分动听有趣,为了方便大家学习,他们特意找来了破损的飞船零件进行练习。”
提西里前脚回家,后脚就安排人把带着阿尔里斯坠毁的飞船抢了回来,里面却是先进又漂亮。
大家一起欣赏地看了看,便动作熟练地拆了燃料舱,把看不出作用,破损程度一般的零件送到黑市换成食物和武器。
要不是看到飞船的遗骸,知道跑路无望。
这前脚还一身宁死不屈不吃荒星一粒辐射米的家伙也不至于跑自己这来谈条件。
“大家的进步很快不是吗?”
你的飞船卖了一大笔资源食物和武器呢。
背信弃义的贵族虫。
提西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小排闪亮洁白的牙齿。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阿尔里斯松了口气,“您真是多虑了,您的家人都很有天赋,是一群很可爱的孩子。”
“我会为他们准备好充足的课程的。”
您误会我了。
跑路失败的阿尔里斯语气真挚,捂着空荡荡的胃部,神情闪过一丝受伤。
心机深沉的野蛮人。
“拭目以待。”提西里扬起眉,指尖敲打着床沿,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阿尔里斯犹不知足,“今天没有吃到足以果腹的食物,首领大人许我一夜高枕无忧,不过分吧。”
阿尔里斯急需睡眠,食物对高阶虫族来说更像是能量的载体,强压之下三天不吃不喝不成问题。
他今天刻意没吃荒星的食物,就是为了换取了混入提西里房间,获得庇护狐假虎威的机会。
果然,这只莫名注重交易条约的虫,同样奇异的讲求公平。
“床归我,你睡地板。”提西里在柜子里翻了翻,甩出条还算看的过去的毛毯,报复般盖到阿尔里斯脑袋上,“敢乱动就卸你胳膊当门栓。”
得到满意地回答,阿尔里斯终于消停了,鼻尖动了动,优雅地铺开毯子,规规矩矩地躺平,每个褶皱都精准得令人火大。
被迫陪睡的提西里看他是哪哪都不爽,眉头一挑,起了恶作剧地念头,拿腔拿调地戳他,“贵族老爷,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在我们荒星叫自荐枕席,也不怕我占你便宜。”
阿尔里斯回答人时总是会专注地望着人的眼睛,哪怕迷迷糊糊快要入睡,还是认真地张开眼,找到提西里的瞳孔,回道,“你不会,我相信你。”
见提西里表情僵住半晌没说话,又平静的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提西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承认他刚刚确实是有吓吓对方,看看他慌乱的神情的心思。
就像是往洁癖的人身上扔一块泥巴,纯想膈应人。
但对方的表现,又衬得自己心思龌龊下流有邪念,想解释也无从说起,自己给自己扣了口大黑锅。
他想翻过身不看他,又无法背对对方,只好咬着牙把后腰的枪套特意转到身前。
这家伙上课有相当一部分炫技成分,拆解的手法比黑市军火商还熟练,手上全是餐饮,把底下那群没见识的小崽子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明明实力惊人又身份矜贵,偏偏拉的下脸又放得下身段,警惕心强又似乎很容易卸下防备,真是奇怪的家伙。
阿尔里斯如此自信深入雌虫窝的原因只有两个。
一、他是高阶雄虫,除非高等药剂或者信息素的诱发,否则精神力几乎可以强行压制所有低等雌虫的性质。
二、客观来说,他没提西里好看,这只精致漂亮自负的雌虫绝对对自己不感兴趣。
阿尔里斯的外貌偏向细细雕琢的工笔画,提西里则是一幅浓墨重彩冲击力极强的油彩。
当提西里的在窝里埋头苦学做计划,顶着半边蛛网般杂乱的头发望着他时。
阿尔里斯就知道,这个势,他借定了。
月光淌过渐散的红发,提西里无聊地盯着墙上两人的影子,然后发现看似熟睡的虫族并不安分,手上似乎有什么隐秘的动作。
提西里呼吸微顿,状若未觉的移开目光,调整了呼吸,往床边蹭了蹭后,飞速掀开了阿尔里斯的毯子。
……然后在雄虫身上发现了修了一半的,西瓜大小的跃迁器。
上面的某些特制金属片十分眼熟,不久前应该还在他的脑袋上。
这家伙真的是贵族失势不是诈骗犯被流放吗,手指诺克还要灵活。
一边聊天一边放松他的警惕,胆子大到直接就地取材偷到他身上?
这些零碎的硬件看着有点眼熟。
脑中瞬间闪过基地一小半的人。
身无分文的虫族是怎么换来的?
光靠一张嘴吗?
放着不管会把基地卖掉吧。
提西里内心一片呆滞神色木然,脸上却做足了愤怒的神情,飞速瞥了一眼跃迁器的结构记在脑中,枪托重重砸在跃迁器上。
“别——”
阿尔里斯显然没有料到提西里的突然袭击,心虚之下,慢半拍才伸出手阻挡,半空变掌为爪,狠狠抓住了提西里的衣领,神色少见的有些失态。
飞溅的零件中,两人喘息着对视,像两匹发现彼此爪牙同样锋利的野兽。
“从今天起。”提西里扯过阿尔里斯的衬衣擦枪,“你他妈睡我边上,白天也别想离开我一步。”
还是放在边上看着比较放心,一眼不看着就担心对方搞事。
阿尔里斯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反驳什么,最后只是低头整理撕裂的衣领,以掩盖浮起的得逞弧度。
提西里就像是喜欢收集财宝的恶龙一样,抢了一堆不知所云的亮晶晶堆在房间里,对阿尔里斯来说,就是大型的素材库。
迫在眉睫的睡眠问题解决了,下一步就要食物问题,听凯夫他们聊天,荒星上是有专门的几条食物生产线的,最新鲜的富含能量的食物,就在仓库里。
明天去骗……问问诺克吧。
跟在提西里身边,就能知道这里最先进的情报,各方动向,免得对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黑自己一把。
而且,只要下面习惯了他和提西里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到时候,是谁在发号施令,谁能说得清呢。
身边躺着一个大型基地威慑定海神针,即使被并不友善的眼神盯着,阿尔里斯也泰然自若,紧绷一天精神稍稍放松,刚要入睡,就听到刺耳的警报响声。
凯夫噔噔噔地跑过来,扯着破锣嗓子开始拍门,“老大老大,仓库敌袭。”
荒星未至深夜,提西里的门只是虚虚掩着,方便来人汇报交流,凯夫拍了两下门整只虫就顺着扑了进来。
一抬头:“……嗝?!”
一张毛毯,两只虫,一张床上,两双明亮灼人的眼睛,气氛焦灼。
凯夫面如土色,弱弱退了一步,带上门:“我现在就走。”
“等我。”提西里正为身边多躺了只虫心烦,想着怎么把对方甩出去,一听这个消息顿时拍床而起,拔腿就走,有条不紊的开始吩咐,“……三十人……脉冲武器。”
腿刚拔了一半下床,就被抓着后腰的衣料止住了。
仓库仓库仓库!
刚刚被逮捕归案预备逃逸的雄虫似笑非笑地抬眼瞅着他,一只手压着破损的衣领徒劳整理,遮挡脖颈,语气温柔却无端能带出点挑衅。
“你不带我一起,留下我一个人。确定——?”
提西里心想给跟杆子你就往上爬,我就是放你出去,你能去哪?
别死半道上让我给你收尸。
以为自己能把基地卖掉换飞船?
刚要掰开阿尔里斯的手,嘲讽两句,就见凯夫猛地窜了上来,胳膊一伸,强硬地把提西里护在身后。
提西里/阿尔里斯:?
“老大,你去忙,这里交给我!”
还好,老大还没有被妖师迷惑心智。
完好无损的半张脸扭曲又谄媚,眼神中带着警惕和愤愤不平,本就毁容的半边脸更加狰狞。
他阴阳怪气恶声恶气地警告道,“哼,老大去哪带着谁还要你报备?”
“真把自己当老师了吗?!”
“你才来多久!懂不懂规矩!”
“有什么事问我就可以了,不要打扰老大知道吗?!”
为了防止把妖师得罪的太死,凯夫灵活的拍了记马屁,给自己安排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大太监的地位。
阿尔里斯眨了眨眼,笑意愈发浓烈,当即一口应下:“好的。”
凯夫顿觉自己还是家里的头号小弟,扬起了下巴。
坏了,真能卖掉。
提西里神色复杂地看了会凯夫,心中默念我捡的我捡的我捡的,把阿尔里斯捞了下来,“算了,你还是跟着吧。”
第93章 他的体面 永远年轻
在两只雌虫的注视下。
阿尔里斯耐心地扯着散裂的衣领, 把第二颗纽扣系到了脖颈上,将布料一点点捋平,再将下排的纽扣依次往上系, 那架势活像要去t台走秀。
就在即将大功告成之际, 腰间猛然一紧,提西里像夹着个亮闪闪的大型公文包把他捞了起来。
“您能不能——”
“不能。”提西里打断他的抗议, 箭一般冲出门去。“没时间了贵族佬。”
“这称呼也太难听了……”
这姿态也太丢人了。
礼服下摆在空中翻飞, 阿尔里斯感受着周围呼啸起来的风速, 情急之下,他一把揪住凯夫的后衣领。
“——我自己能走。”凯夫骤然双脚离地,双眼圆睁, 卡着嗓子一脸迷茫地抱着怀里的冲锋枪和阿尔里斯对视。
“事急从权——”阿尔里斯一脸严峻,用四字成语当场震慑住了凯夫, 偷偷把下摆往裤子里塞。
“什、什么意思?”
提西里无视增加的重量, 捞着阿尔里斯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冲, 心无杂念,除了提速就是提速。
速度快得阿尔里斯几乎睁不开眼,遑论记路了,只有手里的人肉千斤顶的重量才能给他一丝安慰。
否则下一秒就要像断线的风筝被狂风卷走。
哪怕内心已经被风吹的一片空白了,阿尔里斯仍将嘴角的弧度钉在了脸上,贴着凯夫的耳朵,“意思是,现在可以继续汇报了。”
没上过天的凯夫窝成一团, “我、我不知道啊。”
只是一次日常汇报,事态也不严重,有必要跑的这么急吗?
阿尔里斯躲在凯夫后面挡风,循循善诱, 露出狼外婆的微笑,“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落了什么重要情报,要不咕咕咕——”
“咕?”
深知对比拉踩的重要性,为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哪怕浑身使不上力,阿尔里斯一路上硬是死死拽着凯夫的领子没有放手,意外发现荒星出品的衣服质量似乎比皇室还好,抗造耐造。
提西里左手夹着扑腾的贵族,贵族右手拽着个翻白眼的跟班,一路忽高忽低的到了目的地。
这家伙之前有这么重吗?
早知道直接扛在肩上好了。
提西里潇洒地将阿尔里斯一丢,偷偷缓解着手臂的酸痛,目光深沉且失去高光。
“我就说怎么这么重,还以为你往衣服里缝了金条。”
终于踏上地面的阿尔里斯瞥他一眼:”这是标准制式礼服,如果没有意外,重四公斤三……”
“凯夫啊,你是该减肥了。”
意外把标准礼服上的边边角角,不小心拆了个遍的提西里移开目光。
“上次你卡在通风管,害我们切了半面墙,耗费了三桶润滑油。”
“是、是三桶吗?”本来一脸不服的凯夫顿时卡住,他记得当时只是尝试了一下就开始切墙了,只留下被砸在床上修养了半个月的模糊回忆。
他委屈地鼓起肌肉:“老大!我这叫壮实,之前大门打不开时你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提西里脚一勾,把地上的冲锋枪挑到凯夫怀里,朝他的屁股一踢。
凯夫炮弹般飞出去,撞开了摇摇欲坠的仓库铁门。
霎时间,昏黄的应急灯光像融化的黄油泼洒出来,混着铁锈味的声浪轰然炸开:
“操你大爷的敢偷老子的润滑剂!”
“老胳膊老腿都锈成这样还有脸出门?”
“这辈子都渡过不了蜕变期的废物!”
“把你机械腿拆了当痒痒挠!“
“我日你先人板板——“
新世界的大门在阿尔里斯眼前轰然洞开。
原来村里斗殴是这样的啊……
或是地处偏远,资源贫瘠。
生存在这里的虫族普遍等级不高,没有药物的帮助,天生的恢复力并不能帮助他们在恶劣的环境中安稳的渡过一次次死亡。
但迫于求生的意志与智慧,荒星上如提西里这般平安长大的原装虫寥寥无几,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机械改造的影子。
主星的战斗偏向于冰冷与优雅,阿尔里斯本以为荒星的战斗会充满与众不同的血色与激情!
从小谨遵礼仪规矩的好孩子很难有主动动手的机会,他不会承认和提西里拳拳到肉干的那一架挺爽快,阿尔里斯硬跟着来除了收集食物,也有点打架泄火的意味。
真男人就是要战斗!
但不是这种扭打一片,胳膊大腿各种器官组织混着血色机油乱飞的可怕场景。
断肢。不是那种被激光剑整齐切割的断面,而是挂着碎肉、滴着机油的狰狞残肢,在空中连着金属电线,夹杂着新鲜腐臭的血液四处飞舞。
残翅。后背延展出了虫翼被生生扯下半边,随意扔在一边,边缘暴露的神经不甘地抽搐着。
血腥。暗红色的血,混着可疑的绿色辐射液,在锈铁地板上留下滑稽的痕迹。
最震撼的是那个正被三人群殴的雌虫——有人抠他义眼,有人拽他头发,还有个瘦子猴子似的骑在他背上,正试图用扳手撬开他的下巴。
“啊。“阿尔里斯听见自己发出短促的气音。
脑子脏了。
他们在做什么?
这么打架的虫族都该开除虫籍!
停摆的大脑里不断飘过几行烫金色乱码,缓缓放大——
战斗是力与美的交响!
即使是机甲对轰要像舞者般优雅!
而现在,他的视网膜正在播放一场毫无底线的原始而野蛮的血潭撕咬。
虫,怎么能不体面成这个样子。
“怎么?”
提西里不知何时凑到他耳边,呼吸带着金属灼烧的气息,眉眼间充满看好戏的意味。
“没见过打架斗殴?”
阿尔里斯的睫毛剧烈颤了颤,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原生昳丽脸洗眼睛。
才感觉胸口那股上不来气的勉强顺下来些。
“习惯就好。“提西里顺手拍掉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上周更精彩,老瘸子用假腿捅了疤脸的……”
“别说了。”共情力脑补力很强的阿尔里斯小声阻止,低头和玻璃碎片上的倒影对视。
皇室礼服依旧笔挺,只是琥珀色的瞳孔正在偷偷地震。二十余年的精英教育,大小三十余次模拟战场第一名,潜藏在冷静外表下热血青年对战场的所有向往,荣誉与骄傲,都在此刻碎成了渣。
记忆中,最血腥深刻的场面,是他的雄父,现任虫皇当众处决一名雌虫。
两人都穿着繁复的宫廷礼服隔着台阶一上一下的对峙,周遭人影重重,灯影煌煌。
最后是虫皇叹息般低下高傲的头颅,敛下傲慢的神色,缓缓踱步走下台阶,神情看不分明,唯有唇角含笑,无形的精神力倏然张开,刹那间剑光冷凝。
虫皇单手持着一柄纤细的华贵的装饰剑,轻松的斩下一颗头颅,对方半跪着倒下身姿像折翼的天鹅,血迹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汇成一条清澈的小溪。
他抛下那柄卷刃的细剑,宝石沐浴着血色的光辉,衣着不染尘埃地步上高阶,“我最近的脾气,太好了。”
——这才是理想中的战斗!
一击即中,血色点缀,装逼如风!
瞳孔诚实地倒映着满地乱滚乱爬桀桀桀怪笑抽冷子放冷枪掏裤兜垃圾话的一群东西。
阿尔里斯虚弱地抓着提西里的手腕,一副三观崩裂道心破碎半死不活的模样。
提西里被他苍白的脸色唬了一跳,见他一副神情恍惚站都站不住的样子,怕他真整个人拍到地上,便由着他没甩开。
“你——雌虫……”琥珀色的眼珠空洞转了转,无神地落在提西里身上。
提西里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噢。”阿尔里斯应了声,不是很情愿的,机械般僵硬的把下巴往仓库方向抬了抬,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他们……雌虫?”
“当然都是雌虫。”提西里狐疑地打量他,阿尔里斯的神情实在太奇怪了。
是什么让面不改色的贵族虫族露出如此神色。
提西里嘴角一抽,猜测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在里面发现了雄虫吧,那种神话里才有的东西?”
可能是看阿尔里斯神色太可怜,他甚至开了句玩笑话,“放心吧,那不可能,否则里面就该在开x趴……”
话音未落,阿尔里斯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松开握着提西里的指尖,转身扶着墙壁。
“要吐去右边。“提西里好心提醒,“左边堆着我们下个月的营养膏。
阿尔里斯的唇瓣小幅度的动了动
提西里犹豫一秒,还是认命地凑了过去,“又怎么了,我的贵族佬。”
“说你们是来虫族旅游的……
求你了。”
*
阿尔里斯游魂般飘到正一脸狰狞,吱哇乱叫,拿着冲锋枪玩虫体描边的凯夫身边。
啊,这准头真令人头疼。
只要一想到虫族的未来,虫族的底下都是这种东西,就有种毁灭世界,把面前的一切都突突空的冲动。
他抢过凯夫手里改造过的冲锋枪,快速检查后,行云流水般拉栓上膛,单膝跪地,眼中反射着冷光,像是自然不过地开始了一节授课,“弹道下垂,风速修正2.1。”
指尖微动,枪响的瞬间,远处的敌人应声而倒。”操……”凯夫瞪大眼睛,“你他妈还会这个?”
阿尔里斯偏过头,把冲锋枪塞给他,“我不是很喜欢听到脏话。”
提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面色冷然,听到这,似乎小声嘟囔了句装模作样。
凯夫啊了一声,努力让表情变得柔和谄媚,奈何烧伤的半张脸只能让表情更加恐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您还会这个,教、教吗?”
“想都别想。”提西里踢了凯夫的腰一脚,让他到别的地方开枪玩,释放无处发泄的精力。
“不用教他们这些。”哪怕不知阿尔里斯烦躁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提西里仍从这只虫身上感到了压抑和危险的气息。
他带着阿尔里斯越到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上,枝干粗大,即使不扶着也能勉强站稳。
天色昏暗,从远处往下看去,混战中的仓库像是天地间唯一的一抹光源,血色昏黄,随风浮动,旖旎漂亮。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大概很可笑。”提西里出神地看了会生命流逝的,染亮的地方。“但,荒星的每一条生命都很珍贵。”
珍贵?
阿尔里斯甩开又一次浮现在脑内千奇百怪的奇行种们。
是低阶无法控制虫化,还是靠着金属机械苟延残喘,靠着本能生存战斗。
把坏掉的东西扔掉远比修复好更方便。
随即他又有些后怕,又有些困扰,他似乎不该有这样便宜的想法。
提西里偏过头,不避不退地迎上贵族眼中的冷静与漠然,“我不干涉你,你也不要打乱荒星的规则。”
在阿尔里斯眼中荒唐可笑的斗殴,无意义的撕咬与争夺。
却是荒星上习以为常的日常节目,或者说娱乐活动。
荒星恶劣的环境更让这里的虫族心情常年郁郁,没有书籍不识文字让他们的精神状态更是一片荒漠,一个眼神就能引发一场骂街与干架。
于是掠夺狩猎的兽类习性便愈发明显。
“这里不会有新生的生命。”他们大多作为族群的失败品随手遗弃在宇宙边缘,等待毁灭。
提西里语气有些低落,似不甘心的否认,又似陈述一个可悲的事实。“被虫神遗弃的,虫皇视线之外的地方。”
“不,会被看到的。”阿尔里斯宽慰道。
教育推行势在必得,义务教育影响深远。
他要把这群不修边幅的,满嘴脏话的,架都不会正经打的小崽子通通抓回来上课!
“借你吉言。”提西里垂下眼。
荒星并不信奉神明与虫皇,但明显外面这只会。
或者是天意不绝,这群被抛弃的基因恶劣的虫族竟然活了下来,只是到了一定程度,□□无法承受环境的辐射,就会替换为金属机械。
“雌虫成年时有蜕变期,没有雄虫的引导,会产生爆发性的毁灭欲。”
或者说是为了身体将多余的嘈杂的能量发泄出去。
虫族已经是这片星球的外来物种了,不互相掐架的话只能去辐射区大战蟑螂了。
“但这里的雌虫都很难突破成年时的蜕变期。”只能感受着身体机能一点点退化死去,“唯有为数不多的雌虫,在战斗中突破了蜕变期。”
他们在撕咬也再互相求生。
所以不要瞎搞一些降维打击的杀伤力武器。
怪不得,阿尔里斯终于知道,无论再怎么示弱讨好,红发青年周身若有若无的防备与厌恶是从何而来。
源自对生命的漠视与轻佻。
超乎寻常的敏感啊,首领大人。
“你不该当首领,你该当圣人。”阿尔里斯意味不明地评价道,难为他从弱肉强食硬整理出一套规则。
“可你当时没有阻止我。”望向尸体的表情也平静如常。
提西里轻笑,“他们冒犯了你,触犯了你的规则,理应付出代价。我无权干扰。”
“又是规则。”阿尔里斯重复了一遍,估计整个荒星只有他一个人在意吧。他小声嘀咕,“真该把你送去哲学系。”
他算知道提西里为什么对他莫名的堪称体贴的宽容从何而来了。
是试探也是学习。
他不信任自己,但不妨碍他如饥似渴地观察自己,剥开虚伪的表面,吸收着模仿着来自荒星外的处世与法则。
恰如此时雌虫自然的无可挑剔的宫廷站姿。
学的真快。
“那你可不能和我学,我和你不一样。”
提西里对外界的信息一向很感兴趣,狐狸般地眼睛不服输地望回来,“哪里不一样。”
永远高高在上。
血液里流淌的是冷静与规训。
眼睛里分割的是价值与利益。
就好像,你眼中的珍贵之物,在我眼中不过是用之不竭的消耗品。
暗红色的眼眸像是燃尽的火焰,又像是亟待复苏的余烬,在空旷的野外烧出另一条路来。
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阿尔里斯煞有其事的想了想,“更完美一点。”
提西里:……
“tui——”
提西里上下打量了阿尔里斯一遍,扭头不理他了。
阿尔里斯顺着提西里的视线往仓库望去,想到提西里家里一大堆没有受过正常教育情绪不稳的拆家崽,有点头疼。
“确实看着都很年轻,真不知道蜕变期要多闹腾。”
阿尔里斯为自己误入贼窝默哀了下,“说起来,你已经度过蜕变期了吗?”
“……没有。”提西里诡异的沉默了下,不动声色地从耳后扒拉了几缕小碎发。
“诶,不像啊。”阿尔里斯语气惊叹。
提西里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比这里的虫族高出一大截,脾气也比较趋于稳定。
“我二、”提西里看了眼梳着规矩大背头的阿尔里斯,心里有点摸不准他的年纪,“你多大——”
阿尔里斯眨了眨眼。
提西里手下大多是未经过蜕变期的雌虫,对未成年的雌虫明显有更大的容忍度。
阿尔里斯面不改色,“二十。”
提西里紧随其后,“噢,那我十八。”
“……”
“……啧。”
第94章 他的谣言 蹭波大的
提西里很少亲自参与荒星的斗殴, 倒不是打不过,主要是洗衣服实在太麻烦。
他更像是个无情的督察官,操心的老父亲, 等战局结束后才慢悠悠现身, 看着小弟打扫战场,记录收获, 分配战利品, 把不听话受伤的小崽子们骂一顿安排治疗。
“两个面包一瓶水, 一瓶机体润滑剂。”提西里嘴角扬起,温声细语把物资拍在桌上。
暗红色的眼眸扫过断腿的少年,紧接着脸色一冷, “下次打架再把你的腿卸下当武器,我就把你空荡荡的脑壳摘下来当风铃!”
“啊……嗯嗯。“断腿少年眼神飘忽, 显然没在听。
提西里一偏头, 发现在他激情输出的时候, 阿尔里斯不知何时找了个干净的箱子,优雅闲适地往那一坐,脸上笑吟吟地不时点头附和,见他望来还适当地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干净的礼服在昏暗的仓库里白得晃眼,那副笑吟吟旁听的模样,活像来基层视察的大领导。
他在旁边像个无能狂怒的打杂小弟。
十分有损他的首领威严。
提西里:……
“起来。”他不爽地踢了踢箱子。
阿尔里斯乖乖站起来,提西里长腿一伸,平移过去把他向后挤, 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微妙顿了一秒,才继续抬头输出,语气平和了许多。
“阿亚, 机械臂液压管漏了,三块压缩饼干换修复零件。”
阿亚有些吃惊于提西里的好脾气,多看他两眼,才抱着零件走了。“知道了老大。”
“下一个——”
提西里认了认来人,低头眯起眼睛对名单。
阿尔里斯低头就能看到提西里红色的后脑勺,他只坐了箱子的四分之一,整个人都在自己影子的笼罩下,显得有些瘦削。
意识到自己挡光了,阿尔里斯偏了偏身,懂事的移到了另一侧。
介于两只虫都怕对方暗搓搓搞小动作,把对方看在眼皮子底下,被迫达成了形影不离成就。
提西里意外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没跑远,眉梢微扬,颇为愉悦地从鼻尖哼了一声。
阿尔里斯不避不退地回望过去,右手抚胸,单腿向后,微微弯身,似乎在说这是他应该做的。
提西里:……
整个仓库都被他突入其来的优雅闪了一下。
提西里辣眼睛地别过了头,敲着桌面把看阿尔里斯看傻的虫魂唤回来,又燃起了初时的辱骂激情,“看看看,看什么看!”
人群里零碎小声的冒出几句,“他好装,但是有点帅。”
提西里诡异的沉默了下,草草带过,“别瞎学。”
阿尔里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提西里训人时活像个变脸大师前一刻还是温柔鼓励的向日葵,笑容昳丽,“诺克这次表现不错。”
转眼就变成喷火霸王花,声音阴狠,“但你要是再敢用的能量罐当石头扔,我就把你塞进炮管发射出去!”
小弟们也显然习以为常,乐滋滋地领完奖励,就苦着脸挨骂,流程熟练得令人心疼。
阿尔里斯悄悄戳了戳提西里,顺便坐在箱子后面,眼睛在他手中写着符号奇怪的纸壳划过。
提西里忙碌之中随口敷衍他,“干嘛?”
提西里一扭头,上面的金属片就噼里啪啦的打了过来,要不是阿尔里斯闪得快脸上又得毁容。
阿尔里斯小声建议先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似乎先指出问题比较好,也不怕他们记恨你。”
“也就你吃这一套。”提西里微微后仰,偏过头,“说他们两个小时都不长记性,拿瓶水就能全忘了。”
排队中的小弟:……在说什么大家都能听到的悄悄话呢!
坐着输出虽然没有站着输出有激情,但显然更持久,提西里后面说话显然有了苦口婆心的味道。
不理解他们怎么就能这么浪这么笨。
半小时后,阿尔里斯又轻轻戳了戳提西里:“这样太慢。”
举目望去,一堆缺胳膊断腿的雌虫惨兮兮地挤成一片,有几个机灵的臊眉耷眼地抱着扫帚拖把博同情,挨骂的队伍还挺长,“我负责发物资,你专心教育他们?”
“看懂了?”提西里毫不怀疑阿尔里斯的观察力和行动力,“为什么不是我发放物资,老师您帮我教育他们。”
阿尔里斯愧疚地垂下眼,“我不会。但我明天可以专门开一节关于礼仪的课程,教导他们大方优雅,不说脏话,我看他们都很感兴趣。”
他眨了眨眼,“以我的品格担保。”
不拿提西里一针一线。
他的品格与他的外貌一样无暇。
“萨西。”见提西里意动,阿尔里斯立刻拿过了他手中纸板,直接点名下一个少年,“过来。”
……仅凭一个下午他就几乎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和脸。
萨西犹豫地看向提西里,他狐狸眼半眯着,小口啜着水,没同意也没反对。
他又将视线偏向阿尔里斯,见他自然地坐在提西里身边,两个人上半身微微偏向对方,似乎方便‘悄声’说话,看着关系很好的样子。
他莫名有点悲愤,虽然没有明说,但全基地都觉得老大是个有点矫情的小事逼,规矩多脾气大,讲卫生没礼貌。
靠近他就会被抓去洗澡,盯着洗衣服晾床单,不时被温声细语地刺一番,
还会因为没有文化导致被骂都理解不了,只能憋憋屈屈地洗出一身火气,连声艹字都不敢说。
他磨蹭着走到阿尔里斯面前,能跟老大玩一起的一定都是麻烦精!
“参与两次突袭,击退三名掠夺者。”阿尔里斯指尖点着物资清单,觑着提西里的神色慢慢道,“奖励两瓶净水,一块能量块,外加……”他瞥了眼萨西身上破损的布条,“一件新衣服。”
说完把人往提西里方向一推,“好了,现在去挨骂吧。”
提西里:……
萨西一脸不服,“我不要衣服!”
提西里抓了麻袋兜头扔过去,“要也没有。”
萨西:……
低头委委屈屈系麻袋。
阿尔里斯生得矜贵,即使柔和了神情也带着几分疏离感,但在边上的眉目阴狠的霸王花提西里衬托,这丝梳理顿时忽略不见,变得高光亮洁和蔼可亲起来。
他的视线认真而专注,声音也抑扬顿挫好听极了,仿佛有魔力般,当他认认真真看着你的眼睛念出你的名字,就像是什么荣耀般,不由自主地提起胸膛。
本来骚动不安的队伍也莫名安静了下来,晕乎乎地就去提西里面前挨骂了。
不知道是不是从天堂来到地狱的原因,这次的教训尤其深刻,每只虫都蔫巴巴地走了,似乎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提西里舒爽的舒了一口气。
其实他不喜欢说话,架不住只有他一只虫大脑发育完全。
之前,提西里就像是一个全年无休连轴转的幼儿园园长,除了一群光长个不长脑子的雌虫,里面只有他一个老师。
这么多年来他恨其不幸怒其不争,一见他们火气就蹭蹭蹭往上冒,压着没变态,能和他们共处一室不杀生已经是修身养性了。
昏黄的灯光下,贵族青年坐在左边分发物资,还会根据对方的表现适当夸赞两句,红毛狐狸孜孜不倦地吐毒汁,词都不带重样的。
提西里耳边听着阿尔里斯那的动静,偶尔会回头警告他不要夸的太过分。
这群雌虫全是记吃不记打的货,不收着点明天就狂到敢横扫黑市街,大战辐射虫。
阿尔里斯就会恰如其时的板起脸,扣掉一点物资作为教训,“扣了扣了,我看他知道教训了,对不对?”
提西里横了一眼算是放过。
有虫看出来了端倪,上来就先到阿尔里斯这边忏悔。
两人配合默契,情节严重的放过去骂骂骂,差不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效率直接翻倍。
“辛苦了。”结束后提西里伸展了下身体,碰到了一边的阿尔里斯一眼,揉着肩膀站了起来。
物资发的快,后来阿尔里斯还临时开了骂后心理辅导,一手首领大人也是为了你好,你知道错了没有,真的错啦?温柔三连,把满脑子战斗的未成年小雌虫都忽悠懵了。
“谢谢首领大人给我好好讲课的机会。”阿尔里斯双手合十,模仿刚刚认错雌虫的模样,满眼真挚。
要不是提西里默许,他也没有装好人的机会。
提西里到了一个货架边上,不知道在找什么,昳丽的脸上没了故作奚落的表情,显得疲惫而温和的来了。
连带着一脑壳的金属片也没那么刺眼非主流了,乖巧地服帖在暗红色的发丝里,像是漂亮的鳞片。
阿尔里斯歪头看他,“你还挺像……他们雄父的。”
阿尔里斯雌父去世的早,已经记不清对方的面容了。印象里是一个温柔宠溺的影子,陪他一起看色彩斑斓的绘本,讲述离谱的童话,笑着把他从泥潭里抱出来,和他一起做昆虫标本。
而雄父则是严厉很多,但阿尔里斯知道,父皇爱他。
“我是你爹。”提西里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事,扯了下嘴角,“我要是有这样的幼崽就一头撞死。”
阿尔里斯:……
他心想你不是养了一堆还养挺好嘛,但没敢说。
他换了个话题,“那我们回去睡觉?”
阿尔里斯生物钟一向很准,不过晚上几点睡,第二天早上六点都会准时醒来。
除非极度困乏的情况,心大无压力的太子殿下从不存在睡不着的情况。
——源于高阶雄虫的莫名自信。
天塌下来高个顶着,反正暂时也死不了。
提西里随手扔了两包花花绿绿的包装袋过来,“新生产的应该没过期。”
前不久才从黑老大那边搞来,藏的小金库,提西里本来想犒劳自己的。
“你的酬劳。”狐狸眼挑了挑,很有老大派头,“帮我做事,不吃亏。”
说着又哐哧哐哧把小金库藏好。
阿尔里斯接住自己的劳动成果,有些新奇。
他硬要跟着过来,提西里不但没白嫖他还给了他一顿能吃的晚饭。
就,还挺就事论事的?
阿尔里斯低头看了看,是传说中的跨时代产物,泡面。
主星上已经没有厂家生产了,好像是不赚钱。
只有星网还流传着他的传说,据说香味霸道猛烈堪称一绝,但是不抗饿,吃吐了不少只抵不住诱惑的幼崽雌虫,后来就被抵制绝版了。
没想到这么偏的荒星竟然有。
上面除了简单的说明,还有奇怪的符号,凭借刚刚学习的知识阿尔里斯轻松认了出来,“1、1?”
提西里战利品的标记吗?
好奇的阿尔里斯有些想破解上面的规律,奈何素材不够,暂欠按下。
以后拜访提西里的小金库多的是。
*
提西里上了床就开始解辫子,暗红色的头发弯曲着垂落在肩上,凶色散去,五官柔和了不少。
一边将装饰品分门别类的收到小盒子里,一边眼神挑剔,似乎在思考第二天的新发型。
阿尔里斯看着眼热,摸索着袖口和提西里打商量,“闲置的首饰能不能白天借我用用。”
他不喜欢奢华打扮,从小就一个爱好就是换不同的袖扣。
“首饰……”提西里梳理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你。”
他看了眼把外套规规矩矩叠好放一边,双手放在腹部下一秒能安详进火葬场的阿尔里斯,疑惑道。
“你不吃饭?”
“明天吃。”
这么珍贵体面的东西,那一定明天大锅饭大大方方吃,表明他和提西里关系不一般,震慑那帮小子一下。
要不好脸给多了过两天就又想踩到自己头上了。
不怕人笑话,太子殿下从来没想过自己真正走丢的问题,只是被人找到早晚的问题。
哪怕从信号器最后坏掉的地方扩散式排查,十天也能找到他的踪迹。
别问,问就是他是帝国的瑰宝,帝国的希望,帝皇的明珠。
提西里神情微妙地给了帝国的明珠一巴掌,“你要现在不吃,我先帮你保管。”
阿尔里斯刚来两天,人生地不熟,连黑市大门都没去过,那不都知道是他开的小灶。
提西里打他肩膀没使劲不疼,说话也心虚带点羞耻,阿尔里斯觉得提西里可能是后悔了。
这种东西就和压岁钱一样,保管着保管着就没了。
要是平时阿尔里斯就还会去了,一来他确实饿,二来他确实好奇泡面的味道,思来想去他坐了起来。
“首领大人,赏个脸一起吃?”
“不用,给你的就是你的。”提西里摇了摇头,“我看着你吃。”
阿尔里斯:……
“行。”
阿尔里斯开始穿外套,把属于自己的半边床铺铺好,门拧开一半又退了回来,“请问厨房在哪?”
提西里:……
打开就能吃的东西他在装什么。
这么有仪式感吗?
*
阴沉的月光透过舰窗漏进来,在泡面包装袋上投下诡异的光影。
“真的不能开灯吗?”阿尔里斯小声问道,他要看上面的小字说明书。
提西里看着门边张口就来,“电量能源不足,电缆断了。”
“好吧。”阿尔里斯可惜的看眼提西里空荡荡的头发,凑到窗边辨认着,“三分钟,开水……”
“麻烦的贵族。”这么说着,提西里还是又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掏出了一瓶饮用水,调成加热模式,“算你明天的工资。”
说着又觉得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偷偷到厨房帮阿尔里斯煮面怪怪的。
何况饭也没他的份。
提西里贴在门侧随时拔腿就跑的架势,眼睛倒是亮的很明显,“后天工资也扣掉。”
阿尔里斯:……?
他还有工资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提西里在自己的地盘跟贼一样,但阿尔里斯仍是抓住机会,撒下调料包问道,“那我预知一个月的工资,您告诉我上面的11是什么意思?”
泡面的香气在辐射尘弥漫的荒星堪称奢侈品。
蒸汽升腾而起时,提西里双眼微微睁大,情不自禁地从门口飘了回来,悄悄咕咚了一声,随口回道,“我生日。”
……啊,这难道是提西里的生日面吗?
阿尔里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生日,你还记得?”
照提西里所说,这里的所有雌虫基本是在出生后,就被抛弃了。
提西里摇头又点头,语气轻松,“一是一切的开始,所有我是一月一出生。”
“这样啊。”阿尔里斯捞了两碗面放在两人面前,将自己身前的碗轻轻向前碰了碰,发出一声轻响。
“虽然不知道过没过零点。”他弯起眼睛,五官在蒸腾的雾气中模糊不清。
“但今天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对我来说就是一月一日。
生日快乐,提西里。”
视线被泡面吸引的红发雌虫慢半拍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阿尔里斯,嘴唇动了动,“嗯,我知道了。”
声音比平常更为冷漠,像是压抑着什么,“生日快乐。”
又顿了一会,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垂眼,“谢谢,我会回礼的。”
啊……
阿尔里斯悄悄抿了抿唇。
觉得提西里有点不开心。
原来这里过生日要回礼吗?
怪不得要偷偷把自己的生日面藏起来,照他这种讲规则的性格,可能会过生日到破产吧……
吃了人家生日面,又蹭了份礼物,阿尔里斯莫名有点心虚。
“不用回礼,毕竟今天不是真正的一月一日,就当是我们的秘密。”
他眨了眨眼,语气欢快,想让气氛不那么沉闷,笑意中含了些可惜,“这样,你就不算十九岁啦。”
提西里:……
低头喝汤。
“也能算吧。”
*
泡面霸道的香气在暗中引出了一串小尾巴,但他们都不敢靠近厨房,只能蹲在厨房外的排气口处排排坐。
“(哽咽)生日?过生日不是老大组织的邪恶仪式吗!我们要彻夜给老大想奇怪的咒语讨他欢心,必须要挨条通过才能解散。竟然是有回礼的吗?”
“难道是十八岁生日的特殊性,可那只雌虫懂什么生日,连咒语都不会想。(咕噜咕噜)为什么老大要重新过一次。”
“(吸溜)老大和新来的老师关系怎么那么好,竟然一起在厨房偷吃,我也想吃。”
“哼,这可不是简单的偷吃。”
沉默许久的凯夫缓缓抬头,烧伤的半张脸挂着狰狞的笑意,眸中闪烁着看破一切的光辉,他揉着胃部低声道。
“我知道他们的秘密,但是你们要用三块能源石来换。”
……
“偷、偷情吗?!”
第95章 他的真诚 见风使舵
“哟, 花瓶醒啦?”沙哑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怨气,似乎等了很久。
阿尔里斯神清气爽的睁开了眼睛,意识飞速回归清醒, 就和背靠在床头, 打扮整齐的雌虫打了个照面。
眼睛通红,眼下泛青黑, 不难看出对方一宿没睡。
阿尔里斯毫不怀疑他真的就这么死死盯了他一晚上。
与少与人近距离接触, 被迫应激的精致糙虫提西里不同, 阿尔里斯几乎从小万众瞩目的长大,他的一举一动,吃饭穿衣喝水都堪称毫无瑕疵的礼仪教科书, 身体早已习惯各类目光的追逐巡视。
他能敏感分辨出目光中的善意与恶意,并适当的忽视周遭一些无威胁性质的狂热感情, 我行我素, 安然入睡。
“根据星际标准时间……”阿尔里斯冲暗红色的眼睛笑了笑, 起身整了整衣摆,双手在胸前摆出晨祷的手势。
——新的一天,从向虫神比心开始。
“现在应该是……”清晨六点。
二十余年的生物钟精准如斯,他自己就是人形的活体闹钟。
“少说废话。”提西里冷着脸打断他,甩来一团散发着机油味的织物,遮掩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换上。你那身破布在这活不过三分钟。”
荒星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精神磁场在抑制着雌虫的发育,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在引导着雌虫暴躁发狂,吸食着他们的生命力。
为了节省可怜巴巴的精神力, 雌虫大多都穿着灰扑扑的防护服在外行走,显得沉闷又孤寂。
——在他们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
对雌虫恶劣的环境对雄虫却恰恰相反,此地盛产的稀有金属对雄虫的精神力有着淬炼帮助作用。
阿尔里斯的精神力惬意地在空中散开,四处觅食, 只要小心地过滤躲过金属被辐射的坏能量,简直是呼吸都在升级。
“谢谢。”阿尔里斯展开还算八成新的防辐射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的指尖发红。
视线在灰色衣物上突兀的、大片杂色绣纹上顿了顿,金色、紫色、绿色,靓丽的交织在一起。
他第一次知道,皇室优雅繁复的暗纹,拆解后就像一张走向诡异的‘蜘蛛网’。
他还以为昨天晚上细碎的叮当声响,是睡不着的雌虫在研究新的发型。
早知道睁眼看一下好了,提西里冷着脸缝衣服的模样一定很有趣。
——他甚至用废弃金属丝编织了袖口的花纹。
“我很喜欢。”阿尔里斯扫过提西里微微收起的指尖,抬眸笑了笑,郑重道谢。
“它很漂亮。但它暂时不符合《应急状况着装条例》中的规定,我可能还需要再坚持一段时间,才能换上。”
“……随你。”
和沾枕头就着的雄虫不同,一宿没睡的红发雌虫心情显然不是很好。
提西里自负实力,觉得阿尔里斯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及时反制。
入夜后,他便紧跟着阿尔里斯闭上了眼睛,不说深度睡眠,基础的闭目养神还是做的到的。
……
然后他发现他轻敌了。
这踏马哪里是风吹草动,这简直就是把他扔狂风暴雨里,还要贴着他的耳朵敲锣打鼓。
只要一闭眼睛,空气都仿佛变得黏稠起来,翻涌着风雪的味道。
熟悉的房间刹那间变得危险而陌生,仿佛被无形的视线牢牢锁定,关注着,有什么在暗中蠢蠢欲动。
一睁眼,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就消失了。
新雪残余的味道也消散的干干净净。
只有不远处的青年,和他身上礼服一起泛着微光,像是死不瞑目的勇士游魂一样。
正直、勇敢、俊美、无害。
提西里谨慎地打量了他一会,确定他呼吸平稳,精神力乖巧,不似作妖。
这才试探着闭上了眼睛。
耳边似狂风忽起——
睁眼!
夜色寂静乖巧。
提西里:……
目光落在阿尔里斯的脸上,藏在被下的手缓缓张开,变成爪的形状,能够轻易捏碎异兽的头颅,遑论一节脆弱的脖颈。
给足了自己安全感,做好心理疗愈后,又不信邪地闭上了眼睛……
三秒后,提西里沉着脸翻身坐了起来,盯着阿尔里斯的脸开始思考虫生。
有心想把他拎到门口扫地出门,但想想基地的平均智商,不把阿尔里斯放在眼皮底下,怕他搞事也操心的睡不着。
这玩意怎么就这么邪门呢!
看着像樽珍贵易碎的琉璃花瓶,实际里面全是不锈钢。
一砸全是回音还铛铛作响。
提西里咬着牙自认倒霉。
目光骂骂咧咧地从阿尔里斯略显安静的睡颜转到旁边精致的礼服纹样上。
这可比报纸上清晰的多了。
诶……诶~诶?!
提西里越看越入迷,越看越精神,干脆悄摸摸的爬起来,精神奕奕的开始研究手工,徒手搓金属条,指甲刻画。
听到指甲划过金属的刺耳声响,陷入忘我境界的提西里顿时回神,心虚的收起指甲看了阿尔里斯一眼。
很好,睡得很死。
这家伙怎么能睡得这么死啊……
为了避免阿尔里斯嘲笑他没见识做手工,提西里特地前面摆了个线路板混淆视线,身上披着小被子,避免动作太响。
提西里披着被子,向胸前一搂,掩盖“罪证”,单腿屈起,上半身笔直靠在床头,微微垂头,装作养精蓄锐地模样,偷偷留出一条缝注意阿尔里斯的动向。
但雄虫睡得相当安详,呼吸比工厂老旧失修的机器还要规律,天生上扬的嘴角微微上翘,温和可亲。
提西里目光在他颜色浅淡的嘴唇上停顿了一秒,这才后知后觉阿尔里斯的脸色似乎苍白的过分。
半晌,提西里恼火的收回目光,翻出来自己珍藏的新衣服,臭着脸看了看一派素净的灰扑扑。
潜意识觉得不太适合阿尔里斯。
和衣服对视半晌后,提西里发挥雌虫的超绝视力,瞪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木着脸开着绣花纹。
*
似乎是前一天狐假虎威的行为太过成功,当阿尔里斯和提西里一起出现时,窃窃私语的人群霎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