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bug里约会! 警察叔叔,这是我的……
第二天一早, 容子倾带着蔚椋出现在警局门口,准备给蔚椋的搞个临时身份证。
昨天是他们回蓝星的第一天,容子倾忙得一夜没睡, 做了好几件事。
首当其冲的就是给房子续租。
他这房子之前租时是年租的, 如今一年多过去,他已经欠了几个月的租金。
房东阿姨对这事儿没什么意见, 收了钱数落了几句,就让他继续租住了。
之后容子倾又忙着写《貌美师弟》的番外,还有修改《你们五个》故事的展开和结局。
他坑品一直很好,不喜欢虎头蛇尾,《你们五个》之所以坑了, 也是因为他觉得这本和《貌美师弟》其实是同一篇小说, 《貌美师弟》写完了, 就已经给主角们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但现在,他穿进了云水界,生活在了《你们五个》的世界里, 想法早就变了,他也要给《你们五个》一个完美结局。
哪怕他和蔚椋的云水界不会因此而改变, 但或许还会有某一个小世界,因此而皆大欢喜。
这两本小说要如何收尾, 如何改写, 容子倾在云水界时已经翻来覆去地想过很多遍, 现在只需要全部码进电脑里就行。
但这也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的事情, 至少需要一两周来完成。
除此之外,回蓝星前封应的那番话也让容子倾心里沉甸甸的,他心里有些想法,也为此做了些尝试, 并且将重重疑点疏离出来,颇为怀旧地记进自己的手机备忘录里。
此刻站在警局前的容子倾打开手机,扫了一眼备忘录的笔记,轻轻叹了一声。
他对蔚椋能拥有临时身份证这件事,有大约八成的成算。
但成算越高,并不代表这是好事。
如果连陌生人和郭嘉机构都会给予他们方便,反而证明了他和蔚椋的身上有很大的bug。
不过他俩一个穿书的,一个重生的,也是债多不愁了。
有什么问题,就慢慢摸索吧。
容子倾佛系地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收,带着蔚椋进了警察局。
事情果然如意料之中般顺利,容子倾随便扯了几个谎,说蔚椋精神似乎不太正常,还失忆了,一直缠着他不放。
民警询问了蔚椋一下,某自闭剑修立即呈现出自闭和偏执两种状态的无缝切换,完美印证了容子倾的说辞。
“。”
“。”
“容子倾是我的……老公,也是我爸爸。”
“嗯,他有几百个孩子,我只是其中之一。”
“但我现在不想做他儿子,我想和他一起做崽崽们的爸爸。”
“。”
“我很爱容子倾,我要和他一起得道飞升。”
“。”
任何与容子倾无关的话题,蔚椋只会发电报回复,但只要扯上容子倾,他就开始“胡言乱语”。
警察问完话后,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容子倾:“小同志,你辛苦了。”
不仅被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盯上,还又要当人爸爸,又要当人老婆。
容子倾当即讪笑。
#不辛苦不辛苦,因为我们真的是同志#
总之,由于蔚椋的精神状态过于美好,警察完全相信这是个失忆的人,容子倾又进一步提出要求,说愿意负担蔚椋的生活,但需要给蔚椋一个身份证。
警察同志当即热心地答应了,但又说临时身份证需要上报申请,最快也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办下来。
这流程和容子倾很久以前为了写文查的资料差不多,眼下科(装)学(疯)力(卖)量(傻)似乎已经无法快速解决问题,那么就需要玄学来搭把手了。
容子倾对警察叔叔使用了幻术,然后仅仅过了一个上午,蔚椋就拿着他属于蓝星人的临时身份证和容子倾手拉手离开了警局。
照片上的蔚椋是个黑色短发的小伙,表情呆呆的,气场全靠颜值撑着,容子倾把那张身份证和自己的收在一起。
然后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敲上“草台班子”“梦回九零年代”这几个字。
是的,这警局草台班子得很厉害,办事的漏洞也堪比九零年代,在容子倾生活的时代里,哪怕警察想要给他大开方便之门,还有电脑系统这样的硬关卡挡着呢。
容子倾现在都有点怀疑他自己也是某本小说里的角色了。
不然很难解释,他和蔚椋的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不合理的事情,尤其是这次回蓝星……
明明,他穿越前的蓝星还没有这么诡异,没有这么……乌托邦。
蔚椋破碎虚空,到底是把他们破到什么地方去了?
是破进天道的幻境里了吗?
但有关这一点,容子倾也仔细验证过了,并不是的。
他一向谨慎,昨天半夜就因为整理疑点的时候突然怀疑这个可能,让蔚椋又破碎虚空了一次,带他们回到了云水界。
他们回去后把还未能除尽心魔的颜以则从废墟里挖出来,又去城镇里逛了一圈,一切如常。
如果说在云水界的怪异之处,其实也是有的,但不是这次破碎虚空导致的,而是一直以来就存在的。
比如说蔚椋超乎寻常的实力,比如容子倾进阶没有雷劫,无法被任何人卜算到过去将来。
天道似乎冥冥之中在庇佑着他们,而这种近乎偏爱的庇佑,到了蓝星后变得格外突出。
不论是和乐融融的评论区,还是晚交几个月房租都依然为他留存的出租屋,以及现在格外顺利的身份证办理。
一切异常,在蓝星都变得极其突出,仿佛一个不了解蓝星规则的天道,在笨手笨脚庇佑他子民时,不小心就把挂给开得太大了。
因此昨夜回云水界之后,容子倾再次穿了回蓝星,选择继续回到蓝星生活以及观察。
闻千寻正在和封应推属于那两人的剧情,一年之后才会与他们相会互通情报。
那么这段时间里,他和蔚椋也要尽可能梳理出他们身上的疑点。
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在蓝星到处逛逛,bug自然而然就会像昨天那样,冒出来。
于是容子倾带蔚椋进了商场,买手机,买衣服,吃大餐,毫不吝啬地花销他的存款。
从前容子倾不敢买太贵太漂亮的衣服,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单身狗了,蔚椋值得时尚一点的衣服,而他站在蔚椋身边也不能太逊。
于是他豪迈地一挥手,花了万把块钱,小情侣浑身上下顿时焕然一新。
衣服是店员小姐姐选的,时髦值拉满,容子倾从来没觉得自己穿得这么像gay过。
眼下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多穿点不热,少穿点不冷的时候,穿搭最容易出彩。
容子倾上半身穿着短款机车外套,真的有点短,咳,露脐,还好他现在也算是有八块腹肌的人,露出来不算磕碜。
黑色的大翻领衬得他脸小肩宽,身材比例拉满,下搭是黑色的低腰长裤,只有腰带和鞋带是大红色的。
一身黑色配上他懒怠深邃的五官,整体又甜又酷,容子倾一直知道自己颜值能打,但还真没想过自己能帅到这个地步。
#就是看着不太直,有点0#
蔚椋十八岁的身体,面嫩脸冷,站在容子倾身后像个不情不愿被哥哥拉出来逛街的弟弟,也像对穿着毫无兴趣,但勉强陪着男朋友逛街的小奶狗。
于是小姐姐给他搭配的风格就更加柔软,有点学院风。
里面是白色的T恤,外搭白色的立领休闲夹克,下身配黑色七分裤,露出一截脚脖子,身后挂了个单肩黑书包。
容子倾看着新鲜出炉的蔚椋,确定了,小姐姐的审美应该和他差不多,都喜欢帅气的清纯男大。
他也喜、欢、爆、了!
容子倾买下衣服后,带着蔚椋站到店内的落地镜前,拿起手机就是一通咔咔。
直男的拍照经验有限,审美也相对有限,再加上这是别人的店里,容子倾也不太好意思做太夸张的动作,拍出来的照片基本都像结婚证件照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蔚椋脸上没什么笑容,容子倾也不太敢让蔚椋笑,他看自己鬼迷日眼的样子已经习惯了,不希望照片里再出现一个鬼迷日眼的人。
倒是导购小姐姐向他们提议:“这位先生,你可以把你的手,放在你哥哥的头上试试?脸再靠近一点,这样,脑袋偏一偏。”
这回“咔嚓”过后,留在手机里的画面cp感更足,还攻受分明。
容子倾:……
#我受得有这么明显吗?#
#凭为什么一定要用身高来判断攻受!#
靠谱大哥攻x自闭年下受,矮攻+年上攻+弱攻,它就不萌……吗?
算了……这个磕点确实比较邪门,但凭良心讲,照片拍得还是很好看的。
#用做手机壁纸了#
在店员小姐姐姨母笑中,小情侣又下拍不少照片,然后前往游乐园玩耍。
容子倾和蔚椋手拉手,坐过地铁后,用上蔚椋的临时身份证,进游乐园把所有项目都玩了个遍。
这游乐园已经开业很久了,是举世闻名的连锁品牌,容子倾之前还从没来过。
也不是他没时间,没钱玩,就是似乎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赶稿、工作、学业、去亲戚家做客、看小说啊之类的,三次元的娱乐,就总是被挤在很后面了。
这回他带着蔚椋直接玩了个爽,作为同游的玩伴,蔚椋简直就是最好的搭子,永远不会扫兴,每个项目都愿意陪同。
惊险刺激的过山车他玩,幼稚的儿童水上飞机他也跟着坐,鬼屋他牵着容子倾的手走,碰碰车时他就坐在副驾捧着单肩包,发出小电报响应容子倾的撞击策略。
容子倾知道蔚椋对游乐园兴趣不大,云水界里御剑飞行、真实斗法、骑乘妖兽,哪个不比游乐园刺激?
但小情侣嘛,约会不在游乐园里,难道要去拯救世界吗?
摩天轮转到最高处的时候,按照蓝星的古老习俗,恋人是需要接吻的,容子倾也和蔚椋接了吻。
小小的圆形舱体在半空中摇摇晃晃,蔚椋的手碰上容子倾露着的那截腰身,容子倾的脚也蹭着蔚椋的脚踝。
接完吻后,摩天轮开始下降,他们的手搭在座椅上,一个叠着一个,透过窗户的反光,可以看到彼此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红晕和笑容。
道侣契约也不断向对方传输愉悦的情绪。
快乐的时间一晃眼过去,游乐园的人挺多的,但他和蔚椋总是不用排很久的队,天色刚擦黑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所有项目玩了遍。
两人在华灯初上,欢歌四起的道路上并肩而行,交握的手里牵着两只气球,一个蓝色的一个金色的,气球上画着大大的笑脸。
这是蔚椋选的,买下来后,他就一路牵在手里,轮到坐游乐设施了先放进储物空间,之后项目结束,再拿出来牵好。
看这爱不释手的模样,估计是准备把气球给带回云水界了。
也不知道之后气球漏气憋掉了,两两小朋友会不会懵逼失落。
容子倾想到这个可能就忍不住笑。
他在人潮里透过气球看着他呆呆的男朋友,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不论是在云水界,还是在蓝星,没有曾经的哪一天,能与此时此刻的快乐抗衡。
这种高兴很独特,不浓烈,不澎湃,也不至于欣喜到令人恐惧失去。
就像是喝了一杯小甜水,咕噜咕噜冒溢出很多小泡泡,是持久的,稳固的,幸福的。
他恍然间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终于在这世上拥有了一个同路人,不论身处哪个世界,他再也不会孤单。
蔚椋是会永远陪着他的那个人。
容子倾心头一动,握着蔚椋的手微微收紧,然后越过气球软乎乎的阻隔,亲了下男朋友的嘴角。
笑声带着气息喷洒到被亲吻者的脸上:“嘿嘿,偷袭。”
蔚椋行动迅捷,能被偷袭到,自然是他由着容子倾亲上来的,并且还被亲得微微雀跃。
道侣性格腼腆,在人多的地方很少会和他亲亲,这反倒让蔚椋觉得在外面被亲有种奇妙的荣誉感和隐秘感。
他喉结滚动,视线一垂,就看到容子倾在灯光下几乎发光的眉眼。
想亲。
他也试着亲回去,但容子倾说:“别动。”然后又在他的嘴边吻了一下,小声道:“回去再亲,游乐园都是小孩子,影响不好。”
蔚椋没明白这个解释的合理性,但对于容子倾的结果他向来遵从,遂点点头,喉咙咕噜咕噜,道:“那,再亲一下?轻轻的。”
容子倾能被萨摩耶一样的道侣索吻萌死,几乎是蹦过去对蔚椋的嘴又贴了一下。
但更多,更深入的是肯定不行了。
最多晚上烟火表演的时候,趁着人群看天空的档口,他可以和蔚椋多亲一会儿。
唇瓣一触即分,容子倾的脑袋却没有撤回去,而是靠在蔚椋的肩膀上,他的后腰也被蔚椋伸手搭着,贴得他裸露的肌肤一片滚烫。
这是他穿了露脐装后,蔚椋突然感兴趣起来的地方。
两人像普普通通的热恋情侣一样,腻腻歪歪地在人潮里拥抱着。
容子倾向来是独立的,哪怕和蔚椋确定了恋爱关系,也没有表现的特别粘人过。
可现在,他就是很想和蔚椋贴贴。
因为他的男朋友那么好,那么可爱,那么爱他,也那么值得被爱。
他想一直,捧着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
人潮行行停停,许多人自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突然,一个声音在容子倾背后响起。
“哥,你……怎么在这里?”
柔软相拥的肢体突然变得僵硬,容子倾缓缓转过头,看到一个女孩牵着她的男朋友。
是他的妹妹,容子殊。
第92章 是回家,不是进鬼屋! 容子倾·超屑版……
被赶出家门后的那段日子里, 容子倾曾无数次想象过,再和家里人相遇,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是剑拔弩张?还是暗流汹涌?又或者……他会得到一声期待已久的道歉?
似乎他的家人做出一点点的改变, 就足以证明当年的事, 不是他错了。
他那时仅仅是想写自己喜欢的东西,仅仅是想以他的爱好养活自己, 不该是一件让人口诛笔伐的事情。
而他曾经遭遇到的放逐,只因为他的选择不够“传统”,不符合社会的“规范”。
——他放弃了可能会获得编制的工作,离职回家码字,在他们眼里是目光短浅。
——男人写耽美, 是败坏道德;不听从父母的规劝相亲结婚, 是忤逆不孝。
容子倾的原生家庭很普通, 家人们也很传统,哪怕是比他小两岁的妹妹,也很早就找了对象, 大学毕业就准备结婚。
只有容子倾像是其中的异类,小时候得到的关注最少, 长大了也对这个家感到抽离。
他无法接受这个家约定俗成的规则,也无法发自内心理解父母所安排的道路。
此刻他拉着男朋友的手与妹妹在游乐园里不期而遇, 是容子殊先叫住了他, 且笑眼盈盈的。
他对这件意料外的事情感到恍惚, 也感到陌生。
随后, 他预想中的尴尬和不解没有出现,容子殊意外得友好,先是询问了他和蔚椋的关系,又问了蔚椋的名字, 最后还邀请他们一起吃饭。
容子倾的家人们歧视性少数群体,容子殊其实还好,她的同学朋友里就有性少数群体,容子倾听她说起过,就连耽美小说也是容子殊带他看的。
但前提是,容子殊的家人不可以是这样的异类。
容子倾被赶出家门后,大哥容子远还来劝过两句,让容子倾服软,容子倾没答应,后来容子远也不联络他了。
容子殊一次都没来找过他,不一定是真的讨厌他,也可能是起初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觉得尴尬,后来尬着尬着也就忘了他这人,他这事儿。
容子倾在家里一向无足轻重。
于是,离家的那一年里,他没得到任何家人的谅解和关心,他也就陆陆续续把直系家属们全拉黑了。
对于容子殊的晚餐邀约,容子倾没有应下,他光是想象他和蔚椋会跟妹妹和准妹夫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场景,就觉得毛骨悚然。
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兄妹两人重新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匆匆告别。
之后的烟火大会,容子倾看得兴致不高。
回到家后,容子殊给他发了消息,让他空了带男朋友回家吃饭,说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想他了。
容子倾看了更是郁闷,手机一扔,和蔚椋倒在床上亲亲抱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小情侣在蓝星上过得还算平静,大多数时候就是窝在家里码字、烧饭,完成他们的亲亲日常。
两人几乎把出租屋里的所有地方都试过一遍,像是真正蜗居在这里的普通小情侣。
当然……全试过一遍的是地点,亲热的行为依然只有亲亲,腰部以下的接触一概没有。
容子倾有时候被亲得上头了,就会不满意地哼唧:“要做.爱”“我要做.爱”“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好不容易才切身体会一把出租屋文学的妙处,两人却只能像太监一样,狂甩舌头,糊对方口水,甚至蔚椋的舌头都不往他身上甩!
容子倾万分不满!
这简直是小情侣之耻!
蔚椋不能理解容子倾为什么对双修那么狂热,但也选择尊重,于是他只能每天盯着容子倾码字,并时不时带道侣回云水界,更新章节,吸收念引。
容子倾:……
#谁家好人的恋爱进度是和工作kpi挂钩的啊?!#
#哦,是我#
容子倾:黄豆微笑.jpg
写作填坑和修行之余,容子倾就带着蔚椋在蓝星这座城市里到处玩乐,把他从前感兴趣的,想去的,没去过的每个地方都玩上一遍。
这段日子对容子倾来说,简直快乐得像在天堂,从前形单影只的生活,被填补上属于两个人的回忆。
蔚椋安安静静的,似乎对哪里都兴趣不大,但总是跟得他很紧,一刻不放地牵着他的手。
他们一起在街角咕嘟咕嘟地喝咖啡吃羊角包,在四五层的大型书店里一层一层地逛。
走到畅销书籍的柜台,容子倾还在角落里寻摸到了自己曾经出版的书,举给蔚椋看。
这书家里其实也有,样书总要给作者本人留几本,但在书店里售卖的,分量总是显得重一些,这是属于容子倾的荣誉。
蔚椋对“书”的兴致依旧一般,也不太理解道侣炫耀的背后蕴含着是什么深意,他只觉得容子倾神采飞扬,亮晶晶的眼睛很漂亮。
然后就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扶着容子倾的后颈,先亲眼睛,再亲脸颊,然后“嗖”一下,把书架上所有“薄荷玫瑰”的书,全塞进了他的储物钏里。
容子倾写的,容子倾喜欢的,都带走。
眼瞧着一秒不到的时间里,书架上就空了一截,容子倾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被亲的尴尬,压抑住喉咙里的尖叫,光速从蔚椋的储物空间里掏出书放回去,并带着他素质太差,不适合进入购物场所的道侣逃也似的离去。
之后他还连夜在视频app搜索以下关键词:“灵异”“书架”“神秘基佬”“隔空取物”,然后庆幸地发现当时的场面没被人发现和录下。
总之,鸡飞狗跳,又平静安稳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蓝星、云水界两头跑了有一个多月。
云水界和蓝星这两界的异常,在这样高密度的时空迁跃下,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容子倾对云水界的感知是有些模糊的,他不清楚这个社会构成、文明延续,以及这个和蓝星截然不同的世界,本来应该是什么模样。
但他太清楚他的蓝星,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该是什么样的了。
多一个伴侣,只会改变他的生活,让他更有底气,过得更有人气。
但这不足以改变世界的本质。
这次回到蓝星后,他身边的一切却直接大变了个模样。
这里是他熟悉的蓝星,也不再是他熟悉的蓝星。
这个蓝星太偏袒他了,以至于让他感到过度的虚假和不真实。
他甚至有那么一两个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早就死了,在穿越前就死在了这间出租屋里,而穿越后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他死前的黄粱一梦。
这个猜测既恐怖,也让人心灰意冷,但这念头闪过后,容子倾马上用许多论点反驳了这个可能性。
如果这一切真是他死前的一场美梦,那么有太多旁枝末节,是他不需要,也不应该出现的。
比如蔚椋的重生,蔚椋和上辈子“容子倾”的爱恨纠葛,水月魔尊的阴谋,虞醉归和詹乐人的身份,这些是他从来没想过,也与他美好的体验有悖,甚至是让他三观炸裂的东西。
容子倾隐约觉得他触碰到了一些真相,但还缺少关键的线索,把所有疑点串联起来。
于是,当容子殊又一次邀请他,让他带着蔚椋一起回家坐坐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暴露出问题。
容子倾带着蔚椋一起回了家。
爸妈家在个老小区里,走上灰扑扑的窄楼道,提着礼物走上两层,就是他曾经住了快二十年的地方,也是他离开足足两年不曾回去的地方。
对云水界来说两年很短,但在蓝星,两年也是一段很长的时日了。
这屋子的钥匙,容子倾在拖着行李箱离开前被要求留下,他那时气得把钥匙扔在地上,就摔门离开了。
现在回来,也只好敲门。
他握着蔚椋的手,耷着眼皮敲了几下,声音轻轻的,没什么力气。
门很快打开了,门里露出几个人头,爸、妈、容子远一家,还有容子殊的男朋友都在,全是他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露着笑脸。
容子倾恍然觉得这画面有点中式恐怖的味道,熟悉的人和陌生的热情混杂在一起,让他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往屋里走。
容妈妈笑容明媚,热络地拉着容子倾的手,又去拉蔚椋,道:“快进来,小蔚是吧?好帅一小伙。”
蔚椋本就生的好看,容子倾今天又特意掇拾过他们,从这些天买的衣服里挑了最好看的两套出来。
可不就是帅吗?
这话在容子殊带男朋友上门的时候,容妈妈也说过。
但轮到蔚椋身上,却总归有点怪异,因为他们俩今天穿的有点出挑,理应在他爸妈眼里,是“不着调”的表现。
容子倾下意识挡了下她的手,然后从蔚椋那里提了礼物塞进去,彻底阻拦妈妈触碰蔚椋:“小蔚他内向,不用刻意招呼。”
送的礼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蔚椋会跟着一起来,容子倾要给好大儿树立正确的社交好榜样,他甚至都不会带礼物。
毕竟……这蓝星不正常,而眼前的这些“家人”,显然也不对劲。
蔚椋在临出门前,被容子倾教了一通上门的礼节,他一一叫了人,穿上拖鞋不再说话,乖巧地跟着容子倾进了屋子。
两人相依坐在沙发上,容家人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跟他们说话,很热络,也让人很不习惯。
容子倾怀疑他人生每一场缺席的庆祝,似乎都在这一时刻集体爆发了。
这场面荒诞得可笑。
或许他曾经带个女朋友回家,也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但很可惜,他这次带回来的是男朋友。
他的家人没道理一副见怪不怪,稀松平常的模样。
容子倾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脸色十分冷淡。
他们问:“哪儿找来的男朋友啊?”
容子倾就面无表情地答:“学校里拐的。”
家人们乐呵呵:“大学里才有真感情,小蔚几岁了?看着脸嫩。”
容子倾把玩着蔚椋的手,回:“十八岁,高中里拐的。”
家人:“……”
他一副道德败坏的人渣样子,让这话题有点聊不下去了,家里人尬了尬,还是容爸爸说:“哈哈,男人嘛,都喜欢年纪轻的,挺好的,小蔚这不都成年了嘛。”
容子倾道:“我和他在一起时,他十六岁。”
家人:“……”话要被聊死了。
蔚椋坐在容子倾旁边,感觉到道侣心情不好,侧过头去凝望好半天,可惜始终没得到一个回应。
他干脆直接上手,抱住容子倾的后腰,脑袋搁在道侣有些僵硬的肩膀上,就像在家里安抚容子倾时那样,问道:“容子倾,要亲亲吗?”
他没什么羞耻心,依靠得也很自然,那张漂亮的脸蛋蹭在容子倾颈侧,活脱脱一个男版小娇妻。
再搭配上他的“年龄”和“恋爱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踏入社会的成年人,对未成年使用了什么非法诱拐手段,并且还有什么不良play。
家人:“……”笑不出来了。
蓉妈妈端着水果出来,道:“吃水果啊。”她无知无畏地问道,“小蔚家里人呢?”
容子倾轻轻摸了摸蔚椋的手,道:“都去世了。”
家人们集体倒抽一口冷气:“……”真的没有什么不良play,非法关系吗?!
好在这尴尬的话题,也很快就被跳过,家里依然欢声笑语,没一会儿,他们又开始问蔚椋的学业。
容子倾:“辍学了,我养着他。”
家人们:震撼一百年.jpg
容子倾不断在家人们日常的问话里,投下邪恶违法、道德沦丧的炸弹。
但任由他怎么甩脸子,说些匪夷所思,三观炸裂的事情,家里人都能很快跳过糟糕的话题,帮他粉饰太平过去。
容子倾突然觉得这场对话索然无味,他起身从沙发上离开,道:“我带小蔚去房间,吃饭叫我。”就拉着蔚椋走了。
三居室的家里,容子倾最初是和大哥容子远一起住的,后来容子远结婚成家了,这间房就变成他一个人的。
屋内有张老旧的上下铺,还有一排书柜和一张写字桌。
容子倾关上门,带着蔚椋坐到下铺边上,浑身竖起的尖刺瞬间软了下去,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皮球,趴进蔚椋怀里。
“好假……”他闻着蔚椋的体香,闷闷道:“太假了,他们根本不是这样的。”
蔚椋伸手搭上容子倾的背,听到剧烈的心跳声伴随着苦闷的情绪从道侣胸口传出,他咕噜咕噜,问道:“要亲亲吗?”
“不亲。”容子倾连吐槽蔚椋乱发吻瘾的心情都没有,脑袋拱了拱,又往蔚椋的怀里钻。
他嘀嘀咕咕起了自己憋在心底不得不说的话,反正他知道,蔚椋总会听的,不论是否能听懂。
“我爸妈很传统的,大学之前耳提面命不能早恋,二十岁一到就把我们压去相亲,我哥大学毕业就结婚了,小殊也差不多,但她对象是自己找的。”
“他们不可能接受儿子是同性恋,更别说我刚才还那样说……”
他苦笑一声:“我都怀疑他们会大义灭亲,报警把我抓起来。”
“没准他们现在就在说我坏话,指责我是个恶心的同性恋。”
“没有。”蔚椋轻轻拍他的背,把他拍得很舒服,语调也缓缓的:“他们没有说话。”
容子倾勉强扯了个笑脸出来:“唉,我知道,他们不会说这些,他们……”
他垂着眼帘,沉沉出了口气:“都是假的,这个世界的他们只会顺着我的话,捧我夸我。”
“其实都是假的……”
蔚椋道:“没有。”他小小地,轻轻地亲了口容子倾的发顶,“他们没有说话,他们就坐着,没动。”
容子倾头顶感受到一点点痒意,随后他汗毛一竖:“没动?他们没动?干坐着?!”
蔚椋点点头:“一动不动。”
容子倾这下时真的出了一身白毛汗,他当即坐起了起来,将神识铺开,窥探一房之隔外的景象。
只见屋外的欢笑一堂,有嗑瓜子的,有看电视的,说话声就没断过。
“就让老二和小蔚在屋里休息会儿,小蔚这孩子不容易,咱别吓着他。”
“我再去烧两个菜就能开饭了。”
“妈,我来帮你。”
容子远的老婆说着进了厨房,沙发边围坐着的几人又插科打诨起来。
和蔚椋说的一动不动完全不一样。
容子倾被吓得够呛,缓了口气,又问道:“你,现在看他们还不说话不动?”
蔚椋道:“明心静气。”随后捏了个清心咒套给容子倾,这是在詹乐人一战后他新学的,“在你探出神识后,他们便动起来了。”
容子倾刚缓下的气,又是直接提到了喉咙口,但动荡的心神很快被咒术压住。
他捏着蔚椋的手,瞳孔都在微微颤抖:“那我,我现在收回神识……”
他咽了咽口水,道:“你把你看到的,送进我识海里。”
“好。”蔚椋应了一声。
容子倾收回他的神识,随后蔚椋所见的画面就在他眼底展开。
屋外本还生龙活虎的人群,在容子倾的神识离开后,立马如同蜡像一般停止运动,不言不语;插着水果的牙签滞空在唇边,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定格,电视机的画面停止、声音消失,就连水被里的茶叶也停止漂浮。
容子倾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一切。
这个世界,果然,完完全全是假的。
甚至离开他,就会停摆!
他沉沉呼吸几下,浑身都在发抖,哪怕他知道他的家人和这个世界都似乎有点问题,也绝对没想过会看到这么刺激的场面。
蔚椋的状态一如往稳定,他感知到容子倾极度的惊恐和慌张,又捏了两个清心咒套上去,随后将道侣抱在怀里,问道:“害怕?要回家吗?或是回云水界?”
只要容子倾点一下头,他就立马缩地成寸,破碎虚空离开。
被询问和保护的人没有点头,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那自然要着重调查,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
他只是一下子接受不了,需要缓和一下情绪。
蔚椋见容子倾不想离开,便换了个方式安抚,用自己体温偏低的脸,贴上容子倾被吓白的脸庞,问道:“要亲亲吗?”
容子倾的视线转向蔚椋,一门之隔就是一群不知名的东西伪装成他的家人,在伺机而动。
世界也似乎问题重重,可这间小屋却是安全的,因为有蔚椋在。
容子倾颤着声道:“亲。”然后他就偏过脑袋,含住蔚椋的唇瓣,细细地,慢慢的亲了一小会儿。
这不像是一个吻,容子倾不太投入,牙齿和舌头都磕磕绊绊的。
他只是想和蔚椋更靠近一点,做一些亲密无间,确认彼此真实的举动。
仿佛这世上唯一真实的两个人,在报团取暖。
又或者蔚椋是不是真实的,正常的,此时此刻也不重要了。
有蔚椋在的地方,容子倾就能感到安全与稳定。
唇瓣分开后,容子倾识海内的“家人”依然一动不动,他擦了擦自己的嘴,终于觉得缓过神来了。
他双手放在自己的膝头,握了握拳,然后重重锤了一下,大声道:“我要吃水果,能帮我拿点来吗?”
这话要是放正常的蓝星上说,哪怕是他六七岁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搭理。
但现在,他的声音传出去后,客厅里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容妈妈却突然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盘……修真界的灵果?!
刚好是容子倾最爱吃的那种。
容子倾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看着她妈妈端着这盘蓝星上不生长的果子穿过客厅,一步步走到他们门外。
随后房门被打开,外头的人群映入容子倾眼底,一瞬鲜活,欢声笑语依旧,容妈妈把水果递过来,道:“来了,拿去吃吧。”
容子倾接过盘子,上面明晃晃放着的还是灵果,他和蔚椋储物空间里就存了不少。
他思绪流转,快速点了点他们身上灵果的存量。
一个没少。
他妈妈端出来的这盘,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容子倾额头冒出冷汗,道:“妈,这什么水果?我怎么之前没见过?”
容妈妈摆摆手:“不知道啊,我也是瞧着新奇才买回来的。”就关上门出去了。
然后在蔚椋传来的感知里,他妈妈就一直以关门的姿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第93章 世界的真相 镜花水月,酣梦一场……
这画面哪怕容子倾心里有准备, 看着也觉得心里发毛。
他尽量忽视外间的诡异场景,沉下心来端详手里的灵果,
平日里最爱吃的果子, 出现在绝对不该出现的地方, 似乎就连外形都变得有些诡异,却又怎么瞧, 怎么觉得熟悉。
他用手指怼了怼蔚椋,道:“怎么像是你切出来的?”
蔚椋之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容妈妈处理灵果的方式确实与他十分接近,就连籽都撇干净了, 保证容子倾能一口一个, 吃得舒心。
他皱着眉头道:“不是我切的。”他点了下灵果的切口, “这上面没有寒渊的剑气。”
容子倾:“……”突然良心发现,觉得不该奴役剑修的灵剑做切水果这种破事了。
但显然蓝星上突然冒出灵果,且灵果的切片方式还和蔚椋一模一样, 肯定是有bug的。
他盯着水果沉思了许久,觉得这灵果有可能是从蔚椋的意识里冒出来的。
“两两……你难道不觉得外面的人都一动不动的, 很奇怪吗?”他略作思考后,这么问道。
蔚椋:“。”
他卡壳了下, 仿佛刚刚才思考起这个问题, 过了会答道:“既然你说过这世界有些问题, 那他们站着不动……”他不确定道, “应当,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容子倾痛苦扶额:……
#两啊,不要把所有诡异的事情都合理化啊!#
#前面还和你谈天说地的人,离开视野就一动不动, 难道不奇怪吗?!#
他现在有点怀疑,如果蔚椋的神识之前没有铺开,容妈妈的拿进来的水果,可能就是蓝星上的水果,而不是这些。
这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的行为和运转,似乎都受到他和蔚椋潜意识的影像。
容子倾皱着眉头,心里冒出一点猜测,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道:“蔚椋,走,我们去做个试验。”
这个家里虽然哪儿哪儿都是问题,但他和蔚椋身上的疑点,并不局限于这么小一块地方,它是世界性的,甚至是牵扯到三千世界的。
只调查这里,已经不够。
容子倾几步走到窗口,打开窗户,站在窗沿边,回过头向蔚椋伸手,道:“御剑吧,剑君,带我去城市里最高的地方。”
蔚椋握上容子倾的手,手掌刚刚交握,容子倾就一跃而出,从狭窄的室内投入阳光之中,一头旁人无法看见的乌黑长发闪着湖水般的光泽。
寒渊立即被召出,蔚椋踩上剑身,双手揽起容子倾,两人稳稳地相拥之后,便御剑直上。
小区内的人群因他们的出现而鲜活地行动,又一瞬被抛在身后。
城市里最高的建筑,容子倾之前带蔚椋来玩过。
蔚椋记性极佳,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栋建筑,两人一同在最高层着陆。
容子倾双脚踩上屋顶,这栋建筑实在太高,空中气流强劲,以至于他们脚下的地面都在摇动,而更远的地方,是城市规划整齐的道路,与一栋栋高矮林立的建筑。
他从未试过以这个角度俯瞰他的家乡。
人群被过长的距离拉成一个个蚂蚁般的小点,但以容子倾如今的视力,也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表情五官。
收回视线,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容子倾随手指了一处,道:“蔚椋,你一直往前飞,不要转弯,不要回头,试试看,你会飞到哪里。”
如果这个蓝星依然是圆形的,那一两天后,蔚椋就会再次飞到这里。
他又道:“把你看到的画面,送到我的识海里。”
蔚椋点点头,他不问容子倾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这一去会需要多久。
但他知道容子倾想做的,总是对的。
“好。”
只是既然要离开容子倾远行,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蔚椋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谨慎地提前布下剑阵,并将他们所有的防御法器都充满灵力,在容子倾身侧展开。
如此一来,就算是合体期的大能来此,也能抵挡一些时间。
蔚椋放下心来,临别前,他又仔细盘算,分别的时间也许会超过半日,他喉结滚滚,凑近道侣,申请道:“想亲亲。”
容子倾粲然一笑,皓齿明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亲亲狂魔想要亲亲,恒河里!#
他送上唇舌,在百米高空上,踩着摇晃的地面与蔚椋接吻,像在云端上跳了一支舞。
唇分,容子倾拦着蔚椋的肩膀,笑道:“亲了有半小时了,蔚剑君的吻瘾解了没?”
蔚椋喉结一滚,立即摇头,然后一顿,很勉强地点点头,道:“回来再亲,还想亲亲。”
容子倾没忍住又笑,和蔚椋挥手道别。
身高腿长的剑修,就穿着现代服装,踩着灵剑飞远了。
城市的高空投影也随着蔚椋远去,没入他的识海。
道路和高楼大厦无限向外延伸。
城市在蔚椋的眼中是静悄悄的,死气沉沉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偶尔在他们曾经出没过的地点,会出现一些矗立不动的人群。
每一张面孔,都能与容子倾记忆中曾擦肩而过的路人对上。
容子倾抬手碰上面前的顶楼围栏,指尖插入网格,轻轻松松把铁栅栏撕开一道缺口。
他沿着建筑的边缘坐下,双腿垂荡在空中,周身笼罩着这个世界无法窥测到的汹涌灵力。
随后,他闭眼,神识向着蔚椋离去的方向铺开。
识海内死去的城市,在被他的神识覆盖后,当即恢复活跃。
鸟儿开始鸣叫,车辆奔涌如龙,蚁点般的人群或聚或散地走动,孩童尖叫着撒欢,闺蜜手挽手压马路,环卫工人沿着街道清扫……
这个蓝星,因他的意识而复活。
这样接近神明力量的活化,随着容子倾的神识耗尽而终止于某条街道。
道路的这头欢声笑语,另一边蔚椋在他识海中的投影,空无一人,只剩死城。
而更远的地方,蔚椋依然在向前飞行。
少年剑修是最好的执行者,他从不质疑容子倾的决策,也不会对远方无尽的目标产生怀疑。
随着越飞越远,他所在的方位,已远远超出容子倾曾经带他游玩过的地界。
延展的的道路不再清晰,越来越多的地方成为一片混沌的空地。
只偶尔会冒出一个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黑雾中,到最后,蔚椋已成为飞在混沌中的一抹白影,城市、人群甚至天地都无影无踪。
像是蔚椋飞进了某处深渊,某个虚无的地带。
这场面太过压抑,容子倾有好几次心态不稳,甚至想发送传音,让蔚椋折返回来,但看着蔚椋稳定的状态,他又按捺下心绪,在识海中静静等待远方道侣的探索。
约摸大半夜过去后,容子倾突然在星空下站起身,眺望蔚椋所在的方向。
在他的识海里,蔚椋终于停滞了下来。
在相隔万里的他们前方的,出现了一面通天彻地的黑色高墙。
汹涌的魔气与威压汇聚成一道无法前行,呈包裹型的壁障,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让容子倾感到天神降临一般的骇然与畏惧。
这是一面“阵壁”!-
一天后,容子倾和蔚椋回到他们的出租屋。
小小的一居室简陋而温馨,经过一个月的同居,已经像他们执天宗的洞府一样,到处都是两个人的痕迹。
鞋柜里放了几双新买的鞋子,拖鞋也成双成对,蔚椋一进屋就像天*精灵一样,不用容子倾指挥,主动用灵力将灯、电扇、电脑、窗户全部打开,还顺带关了防盗门。
两人走进卧室,床边的小椅子上堆着他们的睡衣,蔚椋拉上窗帘,为他和容子倾一键换装,随后道侣两人并排躺在床上。
他们此前在这里睡了很多个夜晚,接过很长时间的吻,会一起靠在床头刷手机,也会吃着奶茶和冰激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知不觉间夏天都来临了,窗外响起知了声,屋里的床铺也换了软软的凉席,风扇成日成夜呼呼地吹。
天气不算炎热太过,至少以容子倾和蔚椋的体质,很难在这样正常的气候里感受到酷暑严寒。
但既然他们两个人是在“生活”,那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床铺清凉的席子和风扇呼啦啦的白噪音,就是组成日常的一部分。
哪怕容子倾早有猜测和预感——这个世界是假的。
此刻躺在床上,脑袋搁在软软的枕头上,容子倾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有一点点老房子特有的脏污,像是霉斑或者是蚊子血。
他从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很少会专门抬头看,但应该是潜意识记住了这些,所以天花板上的脏污也呈现在这个虚假的蓝星里。
他翻了个身,八爪鱼一样抱住躺在他身边的蔚椋,冰灵根的修士体温偏低,像个凉凉的水抱枕,贴着很舒服。
闭着眼睛,耳边就是蔚椋稳健的心跳声,偶尔还有吞咽发出的轻轻“咕噜”声。
应该是亲亲狂魔憋了一天多的吻瘾,正在偷偷地发酵。
容子倾对此心知肚明,但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躺了很久,才闷闷道:“蔚椋,我已经弄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一回事了。”
蔚椋并不意外,容子倾向来聪明,任何难题到了他聪明的道侣手里,都会迎刃而解。
他被满满当当地抱着,脑袋一如既往地放空,只想着容子倾什么时候会兑现临别前答应他的亲亲。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容子倾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就是有吻瘾,一旦容子倾空闲下来,他就想贴着亲亲。
可惜眼下新的话题已经打开,显然一时半会,他和容子倾无法进行亲亲日常。
蔚椋只好“咕噜”两下,用手搂紧了怀里的人,发出小电报响应。
“。”
声音不情不愿,带了点欲求不满的委屈和隐忍。
容子倾轻轻笑了一声,脑袋搁在蔚椋的心窝窝里,嘴唇翕动了下,轻轻地道:“我想,我多半真的快要死了,或者我已经……”
“已经死了……”
蔚椋道:“哦。”
容子倾的语气不算太严肃,他的反应也稀松平常,因为这话不是蔚椋第一次听容子倾说了。
因此他安抚起来也很顺手,下巴贴住容子倾的额头,双臂将怀中人圈好,轻轻地拍,清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尽量压得柔软:“你之前猜测过这世界是你的黄粱一梦。
“但你早已否决这个猜测,无需担心。”
他想到今日所得,又道:“我们今日还发现了阵壁,证明我们此刻定然在某个阵法之中。”
说到这里,他一愣,淡然的表情骤然凛冽,道:“是阵法之外,你有危险?”
容子倾看着他突然正经的模样,心里也跟着一酸,眼眶有点发热,他笑道:“都想这层了?我们两两长大了,变聪明了呀。”
蔚椋向来喜欢被容子倾夸,此刻却因为发现容子倾似乎面临危险,半点夸夸都听不进耳中,连吻瘾也给吓没了。
——他们既然身在阵法之中,不管是什么阵,从来都是入阵者在阵中滞留的时间越长,便越发不利,生机渺茫。
他行动力素来超群,懒怠和暴起之间,唯一的衡量标准就是容子倾和他的生死存亡。
既然猜到阵外的世界或许危机暗藏,他便一秒都等不了,顷刻间便两手一抄,抱着容子倾跳下了床,寒渊也被他召唤出握在手里。
“走,我们去破阵!”
容子倾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蔚椋扛上了肩头。
#甚至都不是公主抱!#
他的腰卡在蔚椋肩膀上,脑袋直接垂到蔚椋的背后,肚子被压得难受,可见他的男朋友是真的急眼了,生怕他会香消玉殒,随手抄起重要的“家当”就要跑去破阵。
容子倾忙叫道:“唉,停停停,等等!你先别急,放我下来!”
蔚椋平时最听容子倾的话,现在却像脱缰的野马,压根不听指令。
他几步走到窗口,道:“十万火急,容子倾。”
想到道侣可能遭遇危险,他就道心动荡,手掌扶上了窗沿边,已准备跳窗御剑:“必须尽快破阵,你不能有失。”
容子倾哪知道蔚椋会被这个猜想激成这样,他叫道:“停停停,你就没想过这世界其实是你的黄粱一梦吗?”他风中凌乱地扒拉住窗框:“你如果真的破阵出去,我就没了!”
蔚椋闻言心跳一滞,然后又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阵法之中,不是我的梦。”
#这时候怎么思辨能力突然升级了?!#
直觉派恐怖如斯,平时脑袋放空,一旦发生险情,全身上下所有的技能点都会叠加到智慧上吗?
容子倾道:“也许这个阵壁也是你的梦呢,你的重生难道不比我穿越更像黄粱一梦?”
蔚椋向外冲的动作停了下来,视线缓缓从窗外收回,这才把容子倾转了个向,好好抱在怀里,不确定地问道:“所以,你是说,重生以后的一切,是我死前的幻想?”
他的喉结滚了下,但这回是因为嘴里的干涩,而不由自主地吞咽:“你也是,我的幻想?”
蔚椋对这个说法瞬间信了十成十。
因为容子倾曾很多次地对他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穿越和重生。
如果这个世界其实是他的死前幻想,那一切就合理了。
上辈子他有诸多遗憾,因此他才会有机会“重生”,回到退婚前的节点,得以在一切未开始前弥补遗憾。
他在“这一世”里保护容子倾,与容子倾结为道侣,也品尝到梦寐以求的亲吻,和容子倾的喜爱。
当的上真正的黄粱一梦。
原来这一切,是他“上辈子”他死前的幻梦?
如果他都进入了濒死的状态,那真实的容子倾一定早就死了,他要是离开这场梦,他就再也见不到容子倾了!
容子倾见蔚椋完全呆愣住的模样,知道他这下是把人彻底唬住了。
他捏了下蔚椋的鼻子,叹气道:“你这个小笨笨,怎么我说什么都信啊?”
他好笑又无奈地解释:“就凭你这空荡荡的小脑袋瓜,这世界要真是你的死前走马灯,怕不是只有你和一个智障版的我,两个人存在?”
蔚椋眼睛微微一亮,心情顺着道侣的话瞬间暴雨转晴,刚才突突跳的那颗心,也重新安定下来。
容子倾说的对,他对除了容子倾之外的人事物的关注和感知都很低,如果这真的是他死前的黄粱一梦,那世上只需要有他和容子倾就够了。
对他而言,这已是最美好的梦。
至于为何是智障版的容子倾,他怀疑是容子倾在说他是小智障,总之,这不重要。
蔚椋用那对发亮的眸子凝望容子倾,确认道:“所以你是真的。”
容子倾笑道:“对,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
他抚了抚蔚椋的脸颊,目光柔软,又带着一点哀伤,道:“我们是这世上唯二两个真实的人。”
“坐在床边,慢慢聊吧。”
他从蔚椋放松的怀抱里一跃而下,牵起小男朋友的手,往床边带,边走边道:“蔚椋,我想教你自己推导出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得多想想,多动动脑子。
“我的两两好大儿是很聪明的。
他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以后的路,就真的,没有我陪着你了。”-
道侣二人间的氛围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两人交往至今,几乎没有闹过什么矛盾,日常相处无外乎是腻腻歪歪、亲亲抱抱地塞狗粮。
此刻他们对坐床上,手指虽然也勾连地交握着,却因为双方情绪不高,而有些冷场。
毕竟容子倾……似乎真的快要死了。
蔚椋难得情绪有些失控,前面没忍住哭了,眼泪一串串地落,要容子倾给个说法。
容子倾的心里也不好受,他安抚了蔚椋好久,始终没有透露谜底。
他坚持让蔚椋自己推导出正确的答案,而他会负责引导与教学。
屋内的电扇无忧无虑地运转,发出规律的“呼呼”声,就像之前的每一天日常。
容子倾揉了把自己酸涩的眼眶,用平静的语调开口,道:“两两,有什么头绪吗?”
蔚椋低垂的视线抬起,眼睛红红的,还莹着泪光,带着满目忧伤和懊悔望进容子倾眼底,道:“我们是在封应的阵法里?”
他拳头紧握,手背青筋凸起,悲痛道:“我……没能在那时救下你。”
容子倾:???
要不是蔚椋突然提起来,他都已经忘记这茬了。
封应布杀阵差点弄死他,那是才一个月前的事啊,他和蔚椋身上的疑点,从更早的时候起就有了啊?!
蔚椋的记忆是只有七秒吗?
还是封应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让他只记得这么一茬和阵法有关的经历了?
这下容子倾也终于体会了一把学霸教导学渣试题的痛苦。
#好大儿的头脑,到底是怎么简单到这种程度的?#
容子倾感觉自己小脑也要跟着智障老公一起萎缩了,他试图分解脑袋空空的学渣的思考方式,试探道:“嘶……你难道不觉得,你的重生,还有我的穿越,不太合理吗?”
蔚椋迷茫地眨眨眼,道:“你说不合理,定然是不合理的,嗯……”
漫长的沉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显然站在他的角度,他压根没弄懂不合理的点在哪儿。
蔚椋就是这样的性子,哪怕天上突然掉馅饼,他都会毫不奇怪地用嘴去接,并且还多拿一个带回家给老婆的超级天然系……
容子倾:“……”难怪,难怪啊!!!
死鬼老公连重生和穿越都能自动合理化,那在蔚椋的眼里,还有什么是不合理的?!
容子倾任重而道远,像个托孤的老父亲,长叹一声,道:“唉,小笨蛋,现在开始,你要试着质疑所有他人不常做的,也很少有人经历过的事情。
“举个例子,就好比之前你想要和闻千寻融合,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你也差点因为这件事丢了性命。
“你以后还会一个人面对很多这样的阴谋,也可能会有比你更武力值低,但更阴险的人想要害你,你不能再傻乎乎地被他们算计了,笨宝宝。”
他怜爱地捏起蔚椋的手,放到自己脸庞边,贴了上去,很担忧,很虔诚地闭眼。
“我希望你将来能走很长很长,很远很远的路,成为一剑动九州的天才小剑修。”
“所以,再多怀疑一点,多思考一点,好吗?蔚椋,试试看吧。”
蔚椋的眼眶更红了,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到他会失去容子倾,就觉得心里空空的,血液也凝固住了,本就迟钝的思维变得更加滞涩。
不想思考,不想学习,只想和容子倾永远在一起。
他哑着声,倔强道:“我们身上,有道侣契约,你若不在,我不会独活。”
容子倾之前好不容易撑起的坚强被这句话瞬间瓦解。
可哪有什么道侣契约,就连道侣契约,也是虚假的,等蔚椋离开阵法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道侣契约的束缚了。
一年之前,容子倾还想过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和蔚椋解除道侣契约,现在却觉得这玩意儿像是长在了他的肉里,长在了他的心里。
没有这个契约,他就是不完整的,没有归属的灵魂。
可这个东西,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
容子倾的眼睛瞬间湿润,晶莹的液体汇聚成球,要落不落,他抹了下自己的眼眶,软乎乎地骂道:“笨蛋,你这个笨蛋两两……你这个两辈子的傻瓜,笨蛋……”
他一边骂,一边重重抽吸一下,稳定了下情绪,又哑声哄道:“你再想想,你能想明白的。”
“从这里开始吧——”他颤抖着唇瓣,压抑住心底的酸楚,给出提示:“你之前好几次用出超越金丹、化神的力量,是为什么?”
蔚椋抿着唇,又沉默了很久,才败阵下来,认命地遵从,道:“好,我想想。”
他瘪着嘴,又道:“要抱抱,边抱边想。”
这稚气的模样弄得容子倾哭笑不得,他抬起身子,扑进了蔚椋的怀里,让两人严丝合缝地抱在一起。
“慢慢想,不急的。”
“嗯。”蔚椋被话语和拥抱抚慰了,双手圈着道侣的腰背,勉强沉入思考。
“我们如今在阵法之中,一切既然不是你我的黄粱一梦,便是阵法的规则融入阵内世界的天道,刻意给予我‘强大’。”
“嗯,对。”容子倾鼓励地拍拍他,又道:“这个阵法内形成的世界十分逼真,几乎算是一个真实的小世界,有自己独立的运转规则。
“它不偏爱阵中的任何生灵,偏偏给你和我方便,这是为什么?”
蔚椋顺着这个思路考量,微微蹙眉,道:“因为你我是阵中唯二真实之人,它无法操控我们,又要迷惑我们。”他心头微微一动:“这是一个幻阵。”
幻阵在修真界中种类和分支繁多,但内核总也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通过阵内的幻境,让入阵者深陷其中,流连忘返,从而达成消耗和杀戮的目的。
容子倾点点头,蔚椋便继续推导:“幻阵与黄粱一梦大同小异,它让我们所求皆得,沉溺美好,阵外的本尊便会被不停消耗,直至死亡。”
蔚椋在阵法里圆满了上辈子的遗憾,容子倾在这个阵法里,也过得无比舒心,甚至蓝星“讨好”他到了让世界变成恐怖剧场的地步。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驻留在这场“美梦”里,设下的陷阱。
黄粱一梦的猜测其实也不算太错,在这场梦里如果待得太久,被消耗尽了神魂,那阵中人也就真的死了。
容子倾道:“对,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阵法的类型,你做的很好。”
他轻轻夸了一声,又道:“那接下来,我们把这个阵法的疑点,全都拆分出来,一个都不要漏。
“其实更早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想到这是幻阵的。”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蔚椋粗心大意,容子倾身在阵中这么长的时间,在没见到阵壁前,也没能揣摩出世界的真相。
但他比起蔚椋有天然的劣势——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对修真界中一些细微的不合理之处,会因为带着作者的视角观察,而不太缜密。
他相信蔚椋以后能做的更好。
于是两人一问一答,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以唯二不受“天道”掌控之人的身份,一点一点拆除身边的种种疑点,也推演出世界的真相——
这个阵法十分强大,也十分逼真,阵内云水界的一草一木、每个生灵都能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转,其逼真度已接近一个真正拥有天道的小世界。
幻阵中的云水界没有一味迎合蔚椋和容子倾这两个阵中人的期盼,而是让每个生灵都鲜活地存在着。
每一个与他们交互的对象,若非触及到他们心底的渴望,不然就会按照本来该有的人生轨迹前行。
就好比颜以则的过往,虞醉归与詹乐人的关联,水月魔尊、闻千寻、蔚椋的关系……
这些对容子倾和蔚椋而言无足轻重,甚至有些事件让他们感到烦扰,它们理应不该出现在一场功利性的夺魂美梦里。
而这些称不上美好,也不至于让人厌恶的旁枝末节之所以存在,之所以发生,唯一的可能,就是阵法内的万事万物,都依照着真实的云水界而运转。
这些事件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只是布阵者在截取天道的时候,把它们整个拷贝了进来。
因此蔚椋身上的有关水月魔尊的阴谋也多半是真实的,之所以要推导出阵内世界的异常,也是因为这点容子倾需要让蔚椋知道,这样破阵之后,蔚椋才能做出反击。
而阵内蓝星的种种异常,也和阵法内的“规则”或者说“天道”有关。
对于一个幻阵来说,能够将一个接近真实的天道复刻进来,已经是通天之能,如果想要在阵法里演化出真正的三千世界,那绝对不是这个次元里的生命体能做到的事。
因此蔚椋带着容子倾破碎虚空回到的“蓝星”,才是真正的,赤.裸裸的虚假的世界。
这个虚假的蓝星不基于“天道”或者说“规则”而存在,布阵者从未了解过蓝星,自然也不可能拷贝蓝星的天道进他的阵法,因此阵内的蓝星只能依托容子倾和蔚椋的想象生成。
蔚椋那过于贫瘠的想象,和对所有异常无动于衷的性格,便成为阵法搭建这个世界最大的bug。
容子倾的思绪是鲜活的,合理的,被他所感知到的蓝星,总是生机勃勃。
而蔚椋不在意这些,哪怕成千上万的木头人站在他的眼前,没有杀气,就不会产生危机,对他而言就无需多投注一瞥。
于是城市和容家人在蔚椋的识海里,就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定格画面,只有容子倾的神识扫过他们时,阵法才会为了达成容子倾心目中“合理”的判定,让这些人依照容子倾的潜意识活动起来。
如果他和蔚椋没能穿回蓝星,阵内的云水界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就连“讨好”他们,也做得合情合理。
所幸这个阵法不够智能,阵法的主人也无法实时对阵内场景进行操控。
否则他们未必会被允许破碎虚空来到蓝星,来到这个没有“天道”维持逻辑的世界。
这才导致如今的蓝星这么赤.裸,这么疯狂地讨好他们,几乎把“有鬼”两个字写在了明面上。
容子倾因此产生强烈的怀疑,驱使蔚椋沿着一个方向前行,最终找到魔气四溢的阵壁。
也勘破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容子倾轻叹一声,道:“现在,你能猜出来,我们是什么时候落入幻阵的吗?”
——两人共同沦陷的阵法、具有通天之能的布阵者、满是魔气的阵壁……答案其实昭然若揭。
蔚椋低垂着视线,双手在容子倾的肩膀上缓缓收紧,声音干涩,道:“入此阵中,若镜花水月,酣梦一场;破尽虚妄,始见生门。”
这是他曾经在水月遗府阵法前的石壁上,看到的一行小字。
第94章 临别前的私心 容子倾需要一场狂欢,把……
蔚椋的声音很轻, 几乎像是在喃喃。
身上的所有力气也仿佛被这句话掏空,让他呆愣愣地沉下脑袋,额头无力地抵住容子倾的肩膀。
方才聪慧的道侣教了他很多, 也让他明白了很多。
他亲自推测出阵法的规则、幻境的破绽, 也想到了他们入阵的时间和地点。
可不知为何,蔚椋只觉得自己想得越多, 就拥有的却越少。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这次的推测,是错误的。
容子倾沉默地簇拥着蔚椋,方才还舌灿莲花,不停说着鼓励和诱导的话的人, 这会儿也突然语塞。
许久, 他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声应答。
“嗯。”
水落石出般的一声, 也彻底把蔚椋拉进了上辈子那场绝望的坠落。
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平白无故的重生,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
一切都是阵法为了耗尽他们的生命,而编织的美梦。
那时他和容子倾穷途末路, 相拥落入阵中,先后闭上眼睛。
随后他便在百年前醒来。
竟不是回到了百年前, 也不是重来一世,而是他们落入了幻境。
阵内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以至于他和容子倾都信以为真, 以为这是他们重新开始的第二世, 却没想到这些幸福和欢愉全是假的, 是为了夺走他们的性命而放出的诱饵。
容子倾说的是对的,他是个笨蛋,如果他能多思考一点,能更早地意识到这一切……
蔚椋迷茫地想:那又能改变什么?
阵外的容子倾还活着吗?他还能再见到活着的容子倾吗?
“容子倾。”他下意识地呼唤, 像一只绝望的困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不要离开我,你不会死的……对吗?”
他的脑袋不断下滑,双膝顶在容子倾的怀中,不知不觉间缩成很小一团,白色的长发裹着他,落在容子倾的双腿上。
他像一个祈祷的信徒,趴伏着,跪拜着寻求他聪慧的、强大的、温柔的神明的眷顾和解答。
蔚椋知道自己还能出去,还能离开这个阵法,可出去后的容子倾呢?
他要去哪里找他?
风扇还是呼呼地吹着,像是某种稳定的旋律。
屋内又响起一轮哭声,少年剑修的低呜被压在被褥里,听着不太清晰,又十分凄楚、无助。
容子倾红着眼眶,将双手搭上蔚椋的肩头,俯下身子,趴在痛哭爱人的背脊上,从被拥抱的人,成了给予拥抱的人。
身下的人儿沉甸甸的,又仿佛那么柔软而弱小。
蔚椋不舍得他,他难道就舍得蔚椋,舍得这一年的相恋相伴吗?
容子倾眨了眨,两颗晶莹的水珠也从他的眼里溢出,敲上蔚椋的白发,他哭的没什么声音,却同样苦涩。
这个真相对他们俩而言,都太苦了。
比这是他和蔚椋的黄粱一梦还要苦,至少在梦里沉沦,直到死亡降临前的那刻,他们都将永远相伴。
而阵外的世界,容子倾或许已经死了,只是灵魂还吸附在阵内,直到“一年后”那个节点,那个或许是蔚椋也将死于阵中的节点,一同消亡。
又或者,阵外那个破破烂烂,寿数将尽的容子倾还没死,那他和蔚椋依然要面临一场生死离别。
在阵中,在阵外。
他总是会死。
容子倾对此有些遗憾,但也不太多,幻境的世界说来也算是给了他一场真正的黄粱一梦。
他或许是因为神魂太过虚弱,记忆在阵法里也出现了退行,并不像蔚椋那样具有“上辈子”的记忆。
但从蔚椋的记忆里,他也能看出,上辈子的自己活得并不好。
——在修真界没有安身之本,在容家过得跌跌撞撞,就连喜欢的人也要为他人而死。
而如今,他在阵法里和蔚椋两情相悦、结为道侣,和闻千寻成为好友,也与笔下的角色们产生了许许多多的羁绊。
这对一个作者而言,已是最美好的一生。
他没有太多的遗憾,只是有一点点的,不舍得,也有一点点的,不放心。
往后的路,没有他陪着蔚椋,真实的修真界那么险恶,蔚椋独自一人,又该怎么办?
因此容子倾在猜出真相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他想尽可能让蔚椋懂得更多,学到更多。
在阵法内多留一刻,就是对蔚椋的力量和神魂多一分消耗,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只能尽可能细致地引导。
他希望蔚椋在接下来的漫长人生里,即使没有他,也能走到很远的地方。
“蔚椋……”容子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拍了拍哭成一团的爱人,低声道:“你还记得我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重生和穿越吗?”
他挤出一声浅淡的笑:“那你再猜猜看,我为什么会穿越来云水界?”
蔚椋闷闷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前面还虚心请教,有问有答的人,这会儿哭上头,犟住了,就又脑子一扔,放弃思考了。
容子倾没忍住,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了,鼻涕泡都冒出来一个,扎在蔚椋的头发上,瞬间被戳破了。
他摸了下蔚椋被他鼻涕和眼泪弄湿的头发。
其实都是假的,这幻境里的,不管是头发还是眼泪,都是假的。
可他和蔚椋日复一日的幸福,也是由这些又真又假的点点滴滴组成的。
——是他和蔚椋的真实。
他趴在蔚椋的背上,轻轻地摇,哄道:“想想看嘛,两两,你可以的,你猜猜看,如果你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厉害到可以破碎虚空,跨越时间,你会做什么?”
蔚椋沉重的呼吸声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身子,和容子倾平视,哭红的眼睛里扑朔朔地落下泪珠,又格外明亮。
“我会,来找你。”他目光颤动,一把将容子倾拥进怀里,哑着不成调子的嗓音,道:“我会来找你!我会把你从蓝星带来云水界,对吗?”
容子倾之前撑起的坚强,瞬间被这个拥抱融化,心底潜藏的不甘、不舍、恐惧、憾恨全部被激发出来。
他也紧紧地回抱住蔚椋,狠狠地,放纵地,像是要把他的声音吼进蔚椋的灵魂里一样,大叫道:“对!所以你一定要来找我,要把我带回来!你一定,一定要来找我!带我走!带我回你身边!”
蔚椋突然就找回了他的主心骨,又或是重拾了人生的目标,在容子倾的歇斯底里里,蔚椋重重应声:“好。”
——从此以后,他还可以为了找回容子倾而活。
容子倾咧开嘴笑又笑了,很高兴很疯狂地大笑,眼泪也争先恐后地涌出。
他和蔚椋有了一个约定,有了一个承诺。
虽然,这也是假的。
他记忆不全,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
在来到云水界的前夕,他究竟只是沉沉睡了一觉,还是曾与某个穿越千万年时光的少年匆匆见过一面……
他不知道。
或许阵法里这一别,就是他们之间彻底的永别。
毕竟按照蔚椋的性格来说,他连容子倾笔下的其他“蔚椋”都会吃醋,又怎么可能把自己寻觅千年万年的恋人推给曾经的自己?
蔚椋骨子里带着原始的野性,他想不到因果循环,也不会对曾经的自己有恻隐之心。
况且古往今来成神成圣者能有多少,他的蔚椋很好,他有信心蔚椋能在修真的大道上走到极远的地方。
可千万年的时间那么长,长到容子倾这个蓝星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届时的蔚椋还会是蔚椋吗?
承诺遥远而缥缈,但此时的他和蔚椋,都需要这一点不可知的未来赋予他们勇气,让他们继续走下去。
走向死亡;
走向前方。
容子倾亲吻蔚椋湿润的脸庞,眷恋地贴着,吻着,不停地用自己的肌肤感知对方的存在,泪水在他们脸上粘成一片,将他们湿漉漉地链接成一体。
“所以,你要变得聪明一点,知道吗?
“以后的路会有点难,但你一定可以克服的。
“你是我的天才小剑修,蔚椋。
“我爱你。
“我爱你……”
蔚椋的脸上被落了亲吻,很多吻,他也回应容子倾,说了很多我爱你。
他把容子倾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这些都是他之后将要用来找回容子倾的,必不可少的阶梯与钥匙。
他开始思考,开始感知,他的神识大部分留在容子倾的身上,用他最强大的感官铭刻住道侣的模样,而另一小部分神识轰然展开,神识铺得极远,覆盖到到楼道、小区、城市……
金色的光点在他识海中央照耀,而广袤的蓝星在他的视野的内活化。
无数乱七八糟的行人在城市内奔走活动:有修士、有凡人、动物、甚至有动画片里的奇怪生物;它们斗法、购物、爬行、抢夺、拥抱、相恋……
一切无序而混乱,像是一场怪异的演出。
此刻的他还做得不好,不如容子倾构建的世界那么真实;
可以后,他定会越来越好,就像容子倾期望的一样好,他会成为足以找回容子倾,拯救容子倾的人。
他的神思也在这个瞬间变得无比清明,灵活的思绪让他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泪眼盈盈的白发少年气质骤然一变,目光中的迷茫消散,成了锐利而坚定的光芒。
他毫不犹豫地握着容子倾的手跳下床,道:“我们要即刻去破阵!幻阵会吸食修士的力量与神魂,阵内的一年后,就是入阵者全部死亡的时间。”
“我们得现在出去!”
容子倾被拉得一懵,他有些惊讶蔚椋突飞猛进的成长,也对恋人的关切感到温馨与欣慰。
但在他的计划里,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
他有一点私心,需要蔚椋陪他完成。
“等下,再晚半天破阵。”容子倾慢慢地从床边站起,湿漉漉的视线和蔚椋齐平。
他抬高双手捧着对方和他一样湿润的脸庞,轻轻地吻了上去。
其实当下不该做这个的,蔚椋在阵外的状态也不好,需要减少被阵法消耗,尽快破阵而出。
可容子倾注定要死,他就算破阵而出也没有意义,他只想珍惜这一刻的当下。
“现在,我想和你做.爱。”他说。
“不要双修,不要管元阳、根基,你就陪我这最后半天,我想在死前和你做一次爱。”
没等蔚椋回应,他又重重地吻了进去,前所未有地急切,前所未有地凶狠。
死亡的恐惧成为最好的催情剂,让他恨不得在这一刻把蔚椋吃拆入腹,永远地和自己交融在一起。
他也无比渴望能在蔚椋的神魂和肉.体上留下什么属于自己的痕迹,牙印也好、吻痕也罢。
他只恨自己太过弱小,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留不住。
在最疯狂的念头里,他甚至想给蔚椋打下某种印记,刺青、烙印、伤疤……
可什么都留不下。
这只是阵法里的一场幻梦。
连道侣契约都无法留存。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蔚椋的海马体里留下一段足够浓烈的回忆,关于他的,关于性的。
容子倾想:他不是什么好人,许许多多的小说里,主角知道自己即将死亡,都会为了让爱人不必伤心而独自离去。
而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做不到那么坚强,那么高尚,在走向死亡前,他只想拥有一场被爱意包裹的狂欢。
他不想这辈子唯一一次恋爱直到仓促落幕,都没炽热地燃烧过,疯狂地交合过。
他管不了蔚椋百年千年后还会不会爱他,还会不会记得他,还会不会来找他。
又或者,他知道,蔚椋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
蔚椋不会因为一次做.爱,而更加爱他,也不因为没有这次做.爱,而更快忘记他。
眼下,只是容子倾这个庸俗的,普通的凡人,在生命即将终结时,给自己放的一场落幕烟花。
浓烈的爱恨,浓烈的恐惧,在极端的时候都会离奇地转化为高涨的情.欲。
容子倾将蔚椋压在衣柜上发了狠地亲,门板的咿呀声和风扇声组成日常的圆舞曲。
他很快就进入状态,甚至有些急躁,随手解开自己身上的锁阳咒后,就从蔚椋的衣服下摆钻进去,从大敞的领口处挤出。
蔚椋身上穿的是一件大开领的衬衫,让他整个人漂亮得像一只吸血鬼,也给容子倾的行为大开方便之门。
敞开的领口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虽然有些拥挤,衣料也被绷到极限,发出缝线断裂的声音,却也让他们在衬衫里贴得更加紧密。
汗津津地,热滚滚地。
容子倾咬住了蔚椋的下巴,用了很大的力气,甚至像交.配中的动物,撕咬着甩了甩脑袋,可惜依然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
他看着那片只是红了一点点的皮肤,又温存地舔了上去,柔声道:“解开你的锁阳咒,*我吧。”
蔚椋从来没有觉得容子倾像现在这样难以招架过,像一只发.情的猫,一团纠缠的蛇,在他怀里乱钻乱撞,好像伤心得快要死了,又像是在剧烈地燃烧。
他太清楚容子倾的吻有多美好,容子倾这个人有多美好。
他也不是不想吻他,不是不想回应“做.爱”的要求。
可他不能这么做。
阵外的容子倾也许已经死了,可也许还一息尚存,他必须争取这每分每秒的时间——
破阵,去出,救容子倾!
嘴巴又被激烈地吻住,两人在同一件衣服里贴得很紧,想到他们即将迎来一场历久弥新的离别,蔚椋也感到同样的颤栗。
身体像是在被灼烧,情.欲被无形的物质诱导,他沉着眼眸,双手摸到卡在容子倾脖子后的领口,“兹啦”一声,将它撕开。
纽扣落了一地,衣料也变得破损,容子倾背后一松,两人的身体豁开些许缝隙。
蔚椋顺势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拉开一段距离,道:“不行,现在不是时候,阵外的你很危险,晚一秒出去,你都会多一份危险,我们得现在离开幻境。”
容子倾脸上一片水痕,他望着蔚椋漂亮的脸,上面满是他留下的水痕,目光却依然清冷。
他心火一下子就起来了,道:“去你妈的!我在外面就是个死人,我已经死了!”
他一把拽起蔚椋被扯坏的衣领往床上扔。
“你出去哪怕把我干成一滩肉泥,抱着我的尸体一千年一万年我都感觉不到,我感觉不到了!
“谁要和你出去?!我只要在这里,我只想现在要你!”
他的眼眶一片通红,绝望的爱在这一刻又唤醒了彻骨的恨,他恨自己弱小,恨上天不怜他,恨他一世孤苦,也恨蔚椋此刻的清醒与冷静。
他的少年稳定如锚点的爱,现在却像是冷冽的冰,在离别与死亡的面前,都无法被他点燃。
床垫被蔚椋倒上去的动作压得一弹,容子倾知道这是蔚椋没有反抗的结果,否则他根本拉不动这人。
但爱人的驯服没能让他冷静,结合的渴望在他脑海中喧嚣,他乘胜追击跨了上去,拉起身上的衣服往上脱,血红的眼睛在衣料和双臂间侵略性地下瞥。
他压着嗓音道:“立刻和我做.爱,如果你不行,就换我*你。”
他随手把脱掉的上衣扔到床下,线条流利的上半身在急促的呼吸下块垒分明,泪水或是汗水把肌肤洇得湿淋淋的,淌满光泽。
蔚椋自下而上看了一眼,胸膛的皮肤就红了,一路红到耳畔,情绪和气氛具有传染性,更何况他和容子倾在幻境里还有道侣契约传递情感。
在这样浓烈的氛围里,蔚椋也暗暗动了情。
他在容子倾的身上解锁过太多的地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只会盯着嘴看,只想接吻的人了。
容子倾身上的每一处都很美,很迷人,光是脸颊、手掌和腰线就让他沉沦到来不及探索其他区域。
可还是不行。
且不说双修一场半日根本不够,哪怕只是阵内的半日,阵外的一眨眼,蔚椋也不愿拖延。
他勉强压抑住被勾起的躁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排解道侣传递给他的痛苦和绝望。
皱着眉头沉思,直到裤子都快被扒了,他才想到了招,仿照着容子倾从前哄他时的模样,柔柔地抬起手,贴上容子倾的脸庞。
将道侣汗湿的长发别到耳后,蔚椋软了声音,道:“老公,我想亲亲你。”
这样具象化的示弱和安抚无疑是有效的,容子倾恶狠狠的表情当即软和下来,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素来吃软不吃硬,只要哄一哄,一身的尖刺就变成嫩芽。
容子倾是很爱蔚椋的,如果不是被绝望冲昏脑袋,他也不想在气愤的情绪下做.爱。
这本该是一件美好的、温存的、浪漫的事情。
于是他俯下身子亲吻他的少年,缠绵而珍重地唇舌交缠。
带着彼此气味的呼吸柔和地交错,唇齿相依,仿佛能让他们灵魂也在这一刻彻底交融,永远不再分开。
蔚椋很小心地回吻,有时候激烈,有时候温柔,就像他们在幻境里的这一年,每一天接吻时那样。
熟悉的感受让容子倾眼里的泪水又滴滴答答地掉了出来,他像一只流浪猫一样,发出哀哀的请求:“你就陪陪我吧,蔚椋,就这半天,就这半天……是最后半天了,呜……”
蔚椋一直在哄他,双手轻轻扣着那双不安分的手,唇舌不停地从容子倾的脸上舔走咸咸的眼泪,然后也像容子倾之前啃咬他时一样,很轻地啃容子倾的脸颊。
上方的道侣变得放松,柔软,偶尔会发出好听的呜咽。
蔚椋知道自己取悦到了对方,开始而轻声地哄他:“不是最后半天,容子倾,我们都得出去的,你如今多半还活在阵外,我能用治疗术救你,晚一刻,你在阵外都会多一份危险。”
容子倾好不容易松弛的神经再次紧绷,身体变得僵硬,气恼的情绪快速升腾,蔚椋就又亲他哭红的脸蛋、紧皱的眉毛和怒气冲冲的眼睛。
好一会儿后,容子倾才勉强放松了一点,他不再吵闹,只是垂头丧气地讲道理:“你已经没有灵力了,你的灵力早在和封应他们斗法时都耗尽了,怎么用治疗术?”
蔚椋想也不想道:“我破阵后立即入魔,溟州魔气充沛,我可用魔气施法。”
容子倾愣了一下,怔怔俯视蔚椋清澈的眼眸,确定蔚椋不是在说笑后,表情一变,骂道:“你是不是有病啊?好好的清修不做,去做魔修?”眼泪却也在这一刻不争气地喷涌,一串串下落。
他胡乱擦着自己的眼泪,骂道:“你要是真的成了魔气,怎么救我一个清修?万一我已经死了呢?
“而且就算能救,魔修的治疗术和原来的能是一个用法吗?我阳寿本来就要没了,你哪怕救我,我也活不了几天!
“你是不是大笨蛋啊!”
蔚椋被骂了一通,但从善如流:“不及你聪慧,你最聪明,我的道侣最聪明。”
他轻轻地哄,抬起手指擦拭容子倾的泪水,又继续道:“不论能否救你,你还能活多久,我都必须尽力一试。
“若你还活着,我能救下你,我就带你去寻医修,为你消除丹毒,延长阳寿,搜寻天材地宝为你洗涤灵根,重塑道途。
“若你已经陨落,我救不下你,我便保存你的尸首和神魂,之后寻人将你炼成傀儡或是引你成为鬼修,与你再次结为道侣。
“若这些都不行……”他目光灼灼,坚定地望着他的道侣:“千年万年,我成仙成神后,会来蓝星找你。”
他抬起头,在柔软纤薄的唇瓣上落下安抚又温柔的吻。
“我们会在真实的世界双修、做.爱,共登天梯,大道同行。”
“别怕,容子倾,我会来找你。”
这么一长串话蔚椋说得有条不紊,显然早在心里思量了好几遍,有了明确的谋划。
他不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病急乱投医,更不是拒绝爱人最后的求欢。
他是真的,在规划更长久的道路。
容子倾抿住他被亲吻的唇瓣,触碰到蔚椋微凉的柔软的唇,也品尝到了极为酸涩又美好的味道。
这是无需肉.体的交融来铭记,也毫无疑问会越过漫长时光奔向他的爱人。
他闭了闭眼,最终放弃了这一刻的交缠。
他和蔚椋值得更真实的,被纯粹爱意浸满的未来。
而非苦涩,也不该绝望。
“好,我相信你。”
“我们现在就出去。”-
水月遗府内。
金袍法修与白衣剑修相携而立,眼前是蔓延整座仙宫的复杂阵法。
他们的脚下,是“上辈子”的终点,也是“这辈子”的起点。
生门就在这处。
从哪里来,也从哪里离开。
进入秘境之前,容子倾给闻千寻发了告别的传音,至今未收到回信。
但也无所谓了,他和蔚椋离去后,这个幻境就会崩塌,直到下一个修士入内,再生成新的“云水界”。
容子倾呼吸沉沉,站在这个他有些陌生,又感到发自灵魂恐惧的悬崖边沿,深深地看着蔚椋的脸庞。
谁也不知现实世界是什么情况,这或许就是他最后凝望爱人的时光。
看一眼,就少一眼。
蔚椋感知到容子倾的恐惧和不舍,主动上前,把道侣揽进怀里,紧紧地抱好,道:“我们走吧。”
容子倾还是不舍,怎么都不舍,可他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便环紧蔚椋的腰,闭上眼睛,道:“好,走吧。”
蔚椋再一次保证:“我会救你,会找到你,别怕。”
“嗯。”容子倾应了,随后他的头被很轻很轻地揽到身前的肩膀上,香香的,结实的,安稳的。
一年前的笨蛋剑修连喜怒哀乐都感知不清,现在却已经会小心翼翼地哄人,安抚恐惧的道侣。
入阵的动作也被蔚椋放得很轻,几乎无法让容子倾察觉,等注意到的时候,耳畔已是风声呼啸,失重感这才缓缓地追来。
容子倾觉得自己像被保护着落进了一片棉花里,悄无声息地坠落。
然后红色的暖流包裹住他,将他的意识从某个人的怀抱,拉进更深的河底。
下沉。
下沉。
水底没有痛苦,没有孤独,也不必再考虑生死。
他放任自己坠落,忘记俗世的纷扰,忘记无人牵挂的一生,忘记……忘记了什么呢?
容子倾在河流里翻了个身,觉得很倦很累,只想沉沉地睡去。
突然河面上传来一些声音,短促的,带着点呆呆的懊恼。
“容子倾,你送我的剑穗,出去就没了。”
剑穗……他送的吗?
送给谁的?是蔚椋吗?
蔚椋……
他笔下的角色,他追了百年的人,他的……爱人。
沉静的心底突然泛起涟漪,暖暖的,甜甜的,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气泡。
“那我再送你。”
下一刻,容子倾睁开双眼。
所有遗失的回忆纷沓而来。
第95章 回到现实!容子倾濒死! 在幻境里穿越……
头很痛。
识海被大量的记忆冲入, 银河上疏密有序的群星如同被火燎过的草原,顷刻间亮起数以千万计的星光,将整片识海照得辉光万丈。
也把容子倾挤得头痛欲裂。
幻阵里的他只有二十五年的记忆, 而现实里的他却足有一百多岁, 这些遗失的记忆在回到现实的瞬间被他吸收,将上辈子的“容子倾”与这辈子的“容子倾”融合在一起。
也将他的人生, 以倒错的方式,骤然拉长数倍。
穿越的最初和幻境里没有区别。
他在写完《貌美师弟》最后一章后,他突然觉得困倦,一觉睡醒,就来了修真界, 连穿到云水界的时间节点也与幻境里相差无几。
但因为现实里的蔚椋没有挽回联姻, 也没有将“容悦”接去执天宗, 此后的百年,容子倾的人生与幻境里截然不同。
首当其冲的区别,就是“容悦”的死亡。
容悦死得悄无声息,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不论是姓名、爱好、遗愿还是死因, 有关原主的每一条信息,容子倾都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收集完毕。
他就像任何一个穿书且没有记忆和外挂的穿越者一样, 在异世界的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维艰。
世家的关系网极其复杂, 家族内不论嫡系还是旁支都各个是人精。
容子倾作为一个写文的宅男, 曾经在蓝星上就连四五个人口的原生家庭关系都处理不好, 来到云水界后哪有精力和能力将自己包装得滴水不漏,好几次差点漏陷,叫别人发现他不是原主,被容家人抓去搜魂。
除此之外, 他还得面对家族对容悦价值上的利用。
一次又一次给他安排联姻就别说了,他几次推拒之后,容父容母就断他钱粮,把他关着禁足。
甚至最糟糕的一次,容子倾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着婚服躺在别人床上,外面合籍大典已经开始。
他咬咬牙想尽办法逃了婚,甚至逃离容家,之后还是被容家人抓回来狠狠责罚了番。
自此之后,容子倾就知道,这张名为“世家”的罗网,兴许终其一生都要束缚着他。
而他也确实作为“容悦”活了一百多年,起初十年他跌跌撞撞,裹紧马甲夹缝求生。
之后的百年,他彻底融入修真界,在容家经营势力和财力,在修真界试图寻找适合的功法和洗涤灵根的天材地宝,用一切方式掩盖他是天外来客的秘密。
甚至在容家某些人发现他和容悦的区别后,他动手了,杀了人。
容家无非是想把每个族内子弟都卖个好价钱,容子倾不愿去联姻,那么天外来客的灵魂同样有的是大能愿意开价收走。
容子倾毫不怀疑只要他的身份不小心暴露,就会立即被容家出卖。
穿越百年,容子倾脑海中的那根弦始终紧绷,除了蔚椋,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过去,他的真名。
他在修真界里,唯一得以喘息的时刻,就是呆在蔚椋身边的那一时半会儿。
不论他对蔚椋说什么,做什么,蔚椋的反应都是冷淡的,也是让人安心的。
他们就像是一场舞台剧上唯一的演员,和台下唯一的聋哑人观众。
容子倾负责表演,蔚椋负责沉默,他们不在乎演出的内容,只是在这个环境里,交换彼此的存在感。
在那样的境遇下,容子倾喜欢蔚椋不假,想要拯救蔚椋也不假,但在自身难保的环境里,容子倾对蔚椋的追求,也涵盖了被拯救的希望。
如果非得与谁联姻不可,容子倾希望那个人是蔚椋。
与蔚椋联姻后,他就可以稍微摆脱容家的控制,不用时刻捂紧马甲,还将拥有一个可靠的战友。
二十四岁的容子倾赤诚热烈,拥有柔软而纯粹的爱意,而三十四岁的容子倾,早就被云水界腐化,他有一张漂亮闪耀的皮囊,也有一团浑浊复杂的内里。
蔚椋看不见这些,而容子倾的真真假假,也无需蔚椋清晰地看见。
他已把他能展现出的最真实的一面,袒露在了蔚椋的面前。
再多的本真,容子倾已经剥离不出。
他带着容悦的面具太久。
以至于如果不是幻境让他看到蔚椋的记忆,他早以为这世上已没有人记得他叫“容子倾”。
——直到死亡,他都是孤独的他乡异客。
好在幻境给了他一场真实的美梦,虽然只有短短一年时光。
但在那里,他有了蔚椋的保护,得到了与他牵连百年之人满满的爱意;还轻而易举与容家脱离了关系,从未受到骚扰;
现实世界里,他在容家站稳脚跟后,才重拾起写作的爱好,在三界追书发表了他的小说,笔耕不辍是他在云水界唯一能放肆袒露的真实,和对故土的追思。
他的笔名与幻境里的“三七少一横”不同,而是沿用了蓝星的“薄荷玫瑰”。
这名字他二十岁的时候还嫌弃过太幼稚、太中二,想要偷偷改了,可后来他被挂了厕,又担心自己改笔名还会被挂心虚,就一直用了下来。
却没想到,“薄荷玫瑰”就这么陪了他一百年,甚至还代替了“容子倾”这个本名,成为他在云水界的锚点。
而他的本命法器也是,被他取名为“口口”,算是在玩梗了。
其实在人生靠后的几十年里,容子倾甚至好几次忘记“口口”这个梗是怎么来的,需要仔细思考才能回想起来。
——那时的蓝星对他来说,已经太遥远了。
回到二十四岁,尚且年少无邪的时候,对容子倾来说何尝不是世上最好美的梦境。
——只可惜,这场梦,太短了些,无法覆盖到的千年万年,千秋万岁,他和蔚椋得道飞升之后。
只有一年,短短的一年。
容子倾还没拥抱够蔚椋,也没亲吻够蔚椋,还没来得及与蔚椋做.爱,也没能在一切都轻松愉快的梦境里,兑现与爱人共同飞升的诺言。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积累的财富在刺杀闻千寻时已全部爆破,连同本命法器口口和他的储物佩也未能幸免。
他自己的身体,他的寿命也……
容子倾恍然觉得疼痛,其实爆炸刚刚发生的时候,痛感并不明显,反而有点滞后,他看到火光将他的身体吞没,只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之后炸裂般的痛楚才不期而至,在他灼烧的断口处,也在已经失去了肢体处。
而现在,这种隔了一年多又被接续的痛在缓缓减淡,空茫的冷意代替了痛感,耳畔全是嗡鸣的声音。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
但一点点力量却在此刻涌了上来,容子倾颤动眼睫,使劲将眼帘打开。
光线投了进来,他的视线很模糊,看不清东西,红红的一片。
他努力掀起眼皮,将眼睛睁得极大,前所未有得大,一改往常的慵懒,被血浸透的眼瞳终于聚了些微光彩,像是最后看一眼这个世间般,努力地将天地纳入眼中。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双眼,将血色擦去,随后容子倾的视野恢复正常的色彩。
他看到了蔚椋。
幻境里尚且稚嫩的脸庞,在时光回到正轨之后骤然长开,即便肌肤被血污溅满,也可看出其下的骨相清癯俊秀。
微微的婴儿肥褪去了,脸型硬朗了些许,眉毛更加浓郁,眼型也更显细长。
而那对本该清透的双眸,成了艳红色,看着有些邪气,又带着些微的妖冶感。
——已经,入魔了啊……
容子倾恍惚间看到蔚椋被血染红的唇瓣开合,但声音实在无法听清,他慢慢抬起手,举到蔚椋面前,对准那双眼睛晃了两下,才触碰上去。
他轻轻地道:“真漂亮啊,两两……”
蔚椋垂着眼眸,眼帘一眨未眨,任由容子倾的手直接触碰上他的眼球。
如果容子倾喜欢,如果这能让容子倾多驻留片刻,哪怕将这对眼睛挖出来送进道侣的手中,他也丝毫不会犹豫。
清透的泪水在红眸下积蓄,幻境里他已经哭了许久,可眼泪还是不停地落。
原来透骨的伤心和恐惧一样,都是无法控制的情感。
他的手指在容子倾看不到的地方不停掐点,想要用出曾经练习数日才掌握的治疗术。
可就如容子倾所说那般,清修与魔修的术法并不相通。
此刻魔气在他的经脉和丹田内冲撞,霸道地驱逐灵气,逆转他的体质,在他四肢百骸烙下凌迟般的剧痛。
而他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拼命吸纳更多的魔气,将它们汇聚到指尖,冷静地掐点,失败。
掐诀,失败。
掐诀,失败。
……
魔气快速地消散或是反噬回他的经脉,容子倾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浑身的灵力都在极快地逸散,修为也在迅速下跌。
这一切都清楚地告诉蔚椋:自己无法留下活生生的爱人。
可他还是要说:“坚持一下,容子倾,我会救你……我会救你……”
他甚至在神识扫到闻千寻的时候,想过把这人劫来,用炉鼎给容子倾续命。
但这也不行。
容子倾说过很多次,也教导了他很多次,这是只能他和容子倾两个人做的事。
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不仅是违背了容子倾的意志,也侮辱了容子倾的灵魂。
滚烫的眼泪浸透冰凉的指尖,容子倾仔细解读蔚椋的唇语,但那太费神了,他慢慢擦去那些泪水,道:“亲亲……亲亲我……”
他露出一个极为美好的笑容,眉清目华,唇形如月。
“蔚椋,把我的初吻带走。”
蔚椋垂着眼眸,狠狠抿落泪水,随后一秒没顿,便俯下头颅精准地撬开身下之人的唇齿。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同时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血腥味当即在他们的在口腔内炸开。
蔚椋从未在亲吻时这么迫切过,舌头近乎是以不容置疑的架势在容子倾的嘴里扫荡,粗粝地把每一处都舔过。
容子倾的舌尖被卷走,带进蔚椋的嘴里,像是要把被吃拆入腹。
舌尖、唇瓣、到处都是蔚椋没轻没重留下的咬痕。
鲜血从他们唇缝间溢出,大股的被蔚椋舔走,但还是有些细流沿着嘴角挂落。
太多了,舔不干净,也咽不完,全和蔚椋的眼泪混到了一起。
容子倾发出低低的哼声,他的痛觉已经微乎其微,其实触感也是,连舌头都没有力气,无法跟上蔚椋的动作。
发出声音,只是因为他想让这个吻在蔚椋的回忆里变得更加美好一些。
哼出的声音其实慢了些拍子,容子倾自己感觉不到,但还是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些且投入些,就好像被亲得很舒服,很欢喜。
恐惧在这一刻反倒微乎其微了,他享受被蔚椋绝望地占有,享受生命里最后的亲吻。
手掌轻轻搭在蔚椋的某片衣料上,紧紧地攥好,他含含糊糊安慰幸存的道侣,他的未亡人。
“开心的……
“很幸福……
“再亲亲就不痛了……
“喜欢,亲亲……
“别怕,两两……
“别哭……”
“谢谢你,蔚椋……”
容子倾的声音本就很轻,弱得像是从鼻腔里溢出的气流,在唇舌的搅弄中更是音调含糊。
但蔚椋就是全都听懂了。
好像这个声音并非是借由语言传递,而是通过灵魂没入他的心里,无需道侣契约,也无需神魂相融。
容子倾向来喜欢在接吻时闭着眼睛,可这回他一直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蔚椋。
然后说话的声音变得很慢,气息变得更浅,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消散。
攥在蔚椋衣襟上的手落了下去,那对眸子还是努力地睁着,冷冷地,灰灰地。
蔚椋又一次失去了容子倾,在时隔一年之后,又或是一场美梦碎裂的瞬间。
手指早就因为过于混乱和暴力的掐诀而折得乱七八糟,可他停不下掐诀,也停不下亲吻,依然在不停舔舐无法回应的唇舌。
他咬住容子倾的嘴唇,发出低低的呜咽,血液从被咬破的伤口处流出,他立马舔去,动作柔柔的,很珍惜。
身体本能地依存着道侣最后的那点温软,神智却独立了出来,游走在悲伤的情绪之外,没有掉了链子,也不敢再掉链子。
他用自己的神识包裹住容子倾的识海,没有了道侣契约,他还身为魔修,探入的动作不再如同回家一般轻易,而是需要千万小心,以免伤到容子倾的神智。
强大的神魂将那片与幻境中不太一样的玫瑰星河全部裹起,然后他又去找容子倾的本相。
自从容子倾向他袒露了“创造者”的身份之后,识海和本相就向他全部开放了。
他见过两次容子倾的本相,是个穿着蓝星服装的少年,有着短短的头发,长相和容悦区别不大,但也看得出有些不同。
而现在容子倾的本相和幻境里又有了变化:身上已是云水界的服装,乌黑的头发很长,垂在腰间,面容与容悦几乎没有差别,笑意虚浮在脸上,腰背挺直着,像是只精神紧绷,蓄势待发的豹子。
再仔细看,本相的脸皮处有细细的接口,像是容悦的样貌和笑容是只面具,镶在了脸上。
蔚椋心里漫上不知名的疼痛,他很小心地裹住本相,不敢让它察觉自己的入侵。
容子倾已在弥留之际,本相未必能认得出他,若是本相只凭本能发动攻击,反而会消耗容子倾的魂力,让神魂的保留更加艰难。
即使一切顺利,蔚椋也只有二成把握,留住容子倾魂魄。
——修士是不入轮回的。
一旦踏上仙途,就意味着修士已脱离六道之外,陨落后魂魄消散,回馈世间万物,世上也再无此人。
哪怕侥幸得到造化,千年万年后,散开的神魂中有一缕得以再度为人或是成为哪个生灵,那也是与其它魂魄、物质拼接而成,与凡人的投胎转世天差地别。
总之,修士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不存在了。
什么傀修、鬼修,全不是正道的流派,而是魔修中的一小个分支。
由此可见,死后炼出来的,也未必是原本那人。
但蔚椋还是得试一试,用容子倾的尸体,容子倾的残魂。
所幸容子倾只是炼气修士,并未真正地踏入仙途,魂魄有两成把握能够被他留住。
届时他就将容子倾的银河与玫瑰封在他冰川的海底,留在他的本相旁边,再将所有与容子倾相关的回忆都盛放在那里。
当他想念容子倾的时候,便可一眼望见与容子倾相关的所有,都明艳地存在于他识海的核心。
蔚椋含着泪水,吻着唇瓣,期望容子倾还能醒转。
却又无比专注地等待爱人死亡。
亲吻不再是甜蜜的,有来有往的,反倒成了一场孤独的求索。
魔气撕扯着他的经脉,也在他的理智上狂舞,让他想要占有容子倾,立刻、马上、以绝对不可能失去的方式。
吃了。
或是干了。
或是一同进行。
唇齿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拥抱着半截残躯,又像小狗一样舔舐,软乎乎地,怯生生的,害怕容子倾的遗体会被他咬坏。
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就连码字要用到的手都少了一只。
会蹦跶,会摇晃,会蹭在他腰上的腿也没了。
他珍惜地吮着很冷很冷的舌尖,用唾液浸润它,用体温捂暖它。
神识静静地看着容子倾的识海内群星一颗颗熄灭,玫瑰成片枯萎。
蔚椋又仔细地检查一切,冰灵力蓄势待发,只等容子倾彻底死亡,便将尸体冰封。
识海内的每一寸角落也都细细包裹好了,有文件夹组成的星空、快要坠落的那几行写着“蔚椋”“想家”“别哭”的弹幕、衰败零落的玫瑰园……
以及,他曾在幻境里,为容子倾圈起的那堆道种。
蔚椋一愣,看着眼底的那十几个墨点。
其中有一枚,居然——
发芽了。
第96章 历!劫!重!生! 复活了,但是男朋友……
死亡是寂静的, 也是沉默的。
天人五衰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五感逐一减弱,直到连意识都变得模糊, 不受自己控制。
是真正意义上, 一点一点,感知到自己从无所不能的修者, 变成一个废人的过程。
没有一个修士不恐惧道途以这种尊严全无的方式陨落。
所幸容子倾的死亡来得很快,视觉熄灭后,紧接着就是嗅觉、听觉、触感……
扰人的耳鸣声远去,浑身上下的痛和冷消散。
然后就是神识慢慢地弱小、熄灭,哪怕竭尽全力铺远, 也覆盖不了自己的识海。
凡人弱小的一生, 最终也以凡人的模样死去。
这不是一个太差的结局。
至少, 比起幻境里他和蔚椋许下的虚无缥缈的飞升,这个落幕要真实许多。
哪来这么多天之骄子,开挂人生, 容子倾曾在云水界羁旅百年,他太清楚自己只是一个穿进炮灰身体里的路人甲, 直到老,直到死, 都是如此。
修为、出生、天资、姻缘, 每一桩每一件, 都在反复加深这个印证。
容子倾当年在散尽家财来到这里的时候, 就已预设好了自己的死亡。
人不能选择怎么生,至少可以选择怎么死。
这何尝不是他对这场穿越的反抗,以及书写自由与自我最完美的绝笔。
只有一死,才能圈定他的归属, 他不是容悦,不是云水界的一员。
他始终是蓝星人,始终只是名为容子倾的小作家。
也许醒来,他就回到了那个电脑桌前,手里还握着刚从显示屏上揭下的纸条。
只是蔚椋……蔚椋啊……
他在幻境里与蔚椋产生了太美好的交集,他傻乎乎的、迟钝的,又一往无前的恋人,却被遗留在了云水界和幻境之外,将要独自面对四面楚歌,无处可归的漫漫道途。
幻境里的曾经被现实抹去,在容子倾死后,就将成为蔚椋独自一人的回忆。
少年剑修入了魔,回不去执天宗,也无法立足于正道,他的未来被圈定在了小小的一个溟州。
而他们的洞府里,也不再有两人布置过的新房。
没有剑气鱼缸,没有灵力壁炉,曾经经营妥当的关系网也全部瓦解。
蔚椋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没有剑,也没了爱人。
只有一具尸体,将陪他走过千年万年的岁月。
容子倾放不下的,只有蔚椋,梦境里是这样,回到现实依然如此。
他恍然又觉得后悔,觉得不甘。
他不该在梦境里与蔚椋约定那么长的未来,也根本不舍得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想和蔚椋一起走下去,走过千千万万年岁月,走过漫长的道途。
灵力一点一点从他的体内流走,修为极快地下跌,导致他的神识如凡人一般退化,丹田很快连一丝灵力都留存不住。
而道种,也在这一刻萌芽,成为容子倾识海里唯一的光点。
他望着那枚散发着柔光的种子,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念头——
他是因重伤而死,丹田并未受损,为何会存不住灵气,进入天人五衰?
若幻境也有法则,也有天道,也是个几乎接近于真实的世界,那他在幻境中的所得是否会带来云水界?
比如这些道种们,比如……还有更多的……
然而弥留之际来不及容子倾细想一切,他已下意识地探出神识,触碰上那颗道种。
——他要活下去,抓住一切转机活下去!
顷刻之间,他的意识便被拉入了那颗种子萌芽时的回忆。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万里晴空,无尽的山脉与仙宫。
这是在执天宗的那一天……
他在幻境里初次御剑的那个上午,记忆退行的他在穿越后“第一次”翱翔于修真界的空中。
也是他百年以来,第一次大胆地眺望笔下的世界。
容子倾在现实中过得有多遗憾,有多敬小慎微,记忆全无在幻境里时,便有多么恣意潇洒,年少无畏。
那时的他初入云水界,便在蔚椋的护佑之下,得到了少年人满心满眼的瞩目与保护,哪怕是独自面对异世界,也因蔚椋给他的本命灵剑以及千道剑气浑然不怕。
他是有后盾,有底气的人。
那时的他,和现实世界的自己因此产生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他望向云水界广袤天地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对穿越者身份的忧虑,不是对弱肉强食怯弱,也不是思乡的孤苦。
——只是纯粹的好奇。
他不知不觉走出了现实中圈禁百年的桎梏。
世家的庞大、自身的弱小、孤苦的流离从未浸染过拥有蔚椋的容子倾。
他不怕这片天地,不担心失去自我,他在御剑飞行的那一刻,只纯粹地享受这场穿越,享受超越凡人的力量与蔚椋灌注给他的爱意。
所看到的,也必然是更高更远的未来。
真正无忧无虑的游历,让他理解何为修真之本,凡人为何会妄图踏入仙途,愿意耗尽无穷的岁月与天一搏。
他喜欢笔下的一切,也愿意向高远的天道投去好奇的一瞥。
顿悟因此乍起,道种由此萌生。
幻境内不全的天道无法真正地降下馈赠,让容子倾迎来不曾经历过的顿悟,也因此无法落下进阶的雷劫。
这道种便蛰伏在了他的识海之内,被他带回现实。
直到现在,它感知到云水界周全的天道,终于开花发芽。
一枚道种,已是修者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而容子倾的识海内,共有十几颗道种!
它们一枚一枚地催发,疯狂汲取外界的灵力,在容子倾的识海内开出七彩的花朵。
也给予濒死的异乡客,一场极致盛大的顿悟!
蔚椋惊奇地看着容子倾识海内的变化,道种们逐一萌芽,散发出祥云一般的流光。
墨点般的种子催生出稚嫩的藤蔓,生机勃勃地延展,爬满整座萧索的玫瑰园。
魔尊遗府内灵气稀薄,几乎与凡间无异,但在道种的加持下,周遭灵气被疯狂榨取,沿着容子倾的肌肤渗入奇经八脉。
每一秒过去,濒死修士的修为都在肉眼可见地提升!
蔚椋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转机!
就在方才,容子倾已经丹田枯竭,修为跌落回凡人境,只差一线便将迎来真正的死亡。
道种的萌芽,却带来天道的馈赠,它无需接纳者自行吸收灵力,便会源源不断地将灵气汇聚而来,送进容子倾的丹田!
蔚椋想也不想便将自己的神识撤出,不敢再观察那片正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识海,生怕自己干扰到容子倾的顿悟。
魔气和唇瓣也极其轻柔地退开。
他小心翼翼松开已有些发冷的唇瓣,血丝在他们的唇齿间被带出。
蔚椋以魔气抹去那点血迹,随即屏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神识铺开到最远的距离,把整座魔尊遗府收入眼底。
魔气、杀气、甚至呼吸全都收敛到几近于无,他像一尊石像一般,安静地戒备与护法。
邪气的红眸凝望着怀中沉睡的爱人,露出孩童一般纯真的期望,而剑气在他丹田内蓄势待发,任何生灵靠近,都会被当场格杀!
有蔚椋在的世界,对容子倾而言永远是安全的,他残缺的肢体放松而依赖,靠在蔚椋的身侧,神魂也在一枚又一枚道种负载的回忆中穿梭,变得越发凝实,越发壮大。
每一颗道种的萌发,都曾触动过容子倾的心弦,在他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感悟与重量。
第一颗道种,因天地而生。
第二颗道种,则因感恩而起。
当蔚椋拿出春生递交给他的时候,真实世界里的憾恨和隐痛也第一次被治愈,容子倾在那刻竟萌生了一种十分柔软的想法——
原来他也是会被命运眷顾的人。
记忆虽然在幻境里退行,但百年的生存依然在容子倾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像是一夜成长了似的,在“穿越”之后突然变得极其谨慎、狡黠,仿若隐匿在丛林里的狩猎和被狩猎的狐狸。
而蔚椋是能给他依靠的老虎,他笔下的爱人接通了现实与幻境,让容子倾相信曾经的别离与苦难,都会迎来美好的回馈。
他曾有多恨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在幻境里,就有多么欢喜,多么感念。
正如爱上一个人需要循序渐进一般,萌生自己的“道”,也需要先是好奇,再走向喜爱。
他的道,缓缓走上正轨。
再然后……
当他发现詹乐人是虞醉归的分身时,他品尝到了属于造物主的恐惧,第一次真正触及世界的根本。
在拍卖行得到《辨心无相法》时,他终于拥有了从前百年遍寻不得的安身之本。
他看到蔚椋回忆里的自己刺杀闻千寻,以旁观者的角度,又一次认可了自己的一生,自己曾经的抉择,他悍然赴死,无憾无悔。
而对蔚椋说出“追我吧”的那一刻,从前那一世的流离,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归处。
每一个回忆都激起道种疯狂地生长,每一个感悟都让识海中的花朵绚烂绽放。
灵气溢满这片空间,神识在入定时恢复壮大,玫瑰重新生长与七彩花朵交错缠绕,星空再次明灭。
群星流动,绝处逢生!
修为不停地提升,炼气一阶、炼气二阶、炼气三阶……
容子倾在现实中磨磋到几近破碎的灵魂,在幻境里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圆满,也找到了值得他奔赴的未来与爱人。
他被蔚椋追求,被费尽心思地取悦,被带着一同奔向月色,展望蓝星的风景。
前尘如晦,未来可期。
之后他又走进水月魔尊的阴谋,修正闻千寻的炉鼎,杀死詹乐人,完成容悦的“遗愿”,观察颜以则的识海……
这一回,他进入角色们的身边,也尽力改变所有人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