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就算慈航斋道人没有遇到骤然苍老的事,言稚川她们也要往法殿走一趟的,毕竟那儿是传承之路可能出现的地点。在休憩一阵后,众人决定一道出发去法殿附近一观。
这方天地还算平坦,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村落如星子散布在其间,地表没有险峻的高山需要翻越。
临近黄昏,云层厚重如山,缝隙中泄下的天光有些惨淡。一行人的心情很是沉重,道人在介绍了法殿以及此处遇到的魔修事后便沉默不言。
言稚川想叭叭几句,可看着一脸愀然的江慈竹,她又识相地闭上了嘴,只闷闷地跟在湛玉节的身后,时不时扯一把她的衣袖。
途中经过了一处看不出来历的废墟,残存的灰色石柱上并没有纹路,也没有刻着道文的石碑。夜风从断壁残垣中吹过,如荒野中野兽的咆哮。天已经黑了,视野仿佛蒙着一层迷雾。可在迷雾之中,隐约传来细微的动静。
湛玉节将言稚川掩在了身后,她的反应最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一道雪亮的剑光。铿锵声响,迷雾中悄悄潜来的人露出了行踪。湛玉节的心微微一沉,并不是从天幽城中出来的魔修,而是先前水镜中因杀业堕魔的人。
慈航斋的修士此刻也动了起来,铛铛铛的脆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一入魔道,过往皆消,只能是仇敌。连问候都不必说,直接动手。那些偷袭的人气息有些混乱,动作很是仓促,甚至有人催动了摄命术。但这摄命术本就很难对同道起效,更何况是在慌乱之中?
湛玉节持着剑,剑刃所到之处拉开了一道血红色的口子。禁法地限制了她的法力,但她的剑术格外勇悍。习惯了没有法力的日子,她也不似旁人那般在失落中失去对自身的控制。剑尖刺入血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湛玉节的长剑一荡,杀机凛冽。
等到潜藏的人都被杀死后,湛玉节才收起剑。她借着火把凝视着地上的尸身,拧眉道:“她们身上有许多岁月的痕迹。”
言稚川探出脑袋,可视线才往血泊中走一圈,眼睛就被湛玉节捂住。
江慈竹神色冷肃:“难怪会对我们使用摄命术。”话音一落,她忽地愣住了。岁月流逝……摄命术……难道这就是传承之路的考验?摄命术并不难学,可当其到手后,人会变成什么模样就难说了。如果摄命术对修道人不起效,那对凡人呢?一股寒气从脊骨蹿升,江慈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那些村落——”上一关中,镇子里的人都是老病身,魔修通过杀戮解决魔魇打开了传承之门,那么到了此间,是否要魔修摄取所有生人的性命?魔道传承,那自然不可能是正义凛然的。
“我们既然走到此处,那就继续往法殿行进。”湛玉节冷静道,现在去找寻错落的村子,很可能救不了那些人,也无法拦截魔修。她有分别心,对她而言,传承之路中被强行养育的人种,是不如九夏大陆重要的。她们需要做出取舍。但如果江慈竹要折向村落,她也不会阻拦。
江慈竹面露犹豫之色,片刻后,她跟几个同门叮嘱一番,让她们即刻前往村落查探异状,而她自己则是与言稚川她们继续前行。“钟道友,我与你们一道。”江慈竹说。
湛玉节一点头。
夜色渐深,迷雾渐浓。
越靠近那座法殿,遇到的魔修越多。但只有少数与她们交手,大部分都是向着四面逃窜。
“那座法殿要是吞噬生机,那不是谁都进不去了吗?”言稚川问。
上一关魔魇入体是真的残害道体,那这边的生机失去,也是真的。被夺去的时间不会返回来,就算成功抵达,比起同道,也无端损去寿数。
湛玉节接腔,语气中泛着寒意:“所以传承之路才留了一道摄命术。”摄取别人的命数来抵消法殿的侵害,传承之路要找寻的传承人是残酷的人,不可能会对无辜人留情。上一关以杀戮解决魔魇,一个不留。那么这一关,极有可能也会夺尽人寿。不过这些猜测要等到抵达法殿才能得到验证。
天蒙蒙亮。
湛玉节她们抵达了法殿附近。
言稚川闭着眼睛走路,撞到了湛玉节后,就压在她打瞌睡。
横亘在前方的是一条玉带似的长河,数丈宽,水流并不湍急。水面上架着一座残破的铁索桥,垂落的锁链在风中微微震颤。
“我师妹过了桥。”江慈竹抿了抿唇说。来到这处探寻的有好几人,但岁月悄无声息留下印痕的只有一个,她们之间唯一的不同,便是过桥。
“别过去。”正当江慈竹沉思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
连昏昏欲睡的言稚川都被惊醒,揉了揉眼睛嘟囔了声“师姐”。湛玉节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将言稚川掩在身后。她凝眸注视着拖着魔修过来的覆玉沙,不发一言。
那魔修身上都是刀伤,浑身鲜血淋漓的,奄奄一息。
被覆玉沙拉拽着,就像是一条死狗。
覆玉沙将魔修往地上一扔,朝着湛玉节挑了挑眉。
江慈竹隐约察觉到氛围不太妙,心中茫然。她指了指湛玉节和言稚川说:“是冲虚宗的钟道友、谈道友。”
冲虚宗?覆玉沙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她的手指抵着面具的边沿,轻轻地敲了敲。片刻后才道:“我九渊平天下峰的真人也姓钟,如此有缘,我替辅师请道友来我九渊做客。至于谈道友……掌教早已经知晓道友的事迹,道友弃暗投明,也该来我九渊一趟。”
言稚川听得云里雾里的,拿眼神去瞥湛玉节。
早已经知晓?难道掌教和师尊她们有意的?魔皇遗物、种种法器……无暇整理的错乱思绪再度涌出,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可这一切又与师尊那斩钉截铁的斩杀魔修言论不符。湛玉节心尖一颤,对覆玉沙对视刹那,心领神会。眼睫披垂着,如风中蝶翼,轻轻一颤。她道:“好。”
江慈竹暗暗咋舌,从冲虚宗到九渊叫弃暗投明?这两宗关系怎么差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当没听见好了。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听到湛玉节询问:“这魔修?”
覆玉沙扬眉,飒爽一笑:“是在路上遇到的,正好用他来试验桥那边时间流逝的速度,到时候好把控时间。”
湛玉节眉头一皱,问:“你练了摄命术?”
覆玉沙道:“尚未。”不过在观察了附近的情况后,她的确萌生了修习的念头。这里只有摄命术能用,而且想要走向法殿,得靠借来的命数来抵抗时间。传承之路魔修也来了,她完全可以设法夺取魔修寿命。
她提起魔修,正准备将他扔到桥那边去,言稚川忽地窜了出来,说了声:“等等!”
除了乾坤囊储物,言稚川还准备了小囊,就算法力被禁,也不至于一点丹药都取不出来。她从小囊中找到了一小坨“三岁丹”,抠了一点怼到了魔修的口中,看着他快速地缩小。
江慈竹只在言稚川的手中见过这玩意儿,下意识转向那张陌生的脸庞,想要从她的眉眼间找出故人的痕迹。只是视线才停留了片刻,就看到初日下照眼的寒光。
提着剑的钟道人面无表情。
但她架势妥妥地在防贼。
江慈竹:“……”
覆玉沙将从怀中钻出来的貂儿按了回去,耐着性子问:“好了吗?”
言稚川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没等覆玉沙动脚,湛玉节就用剑将那缩小的魔修道人拨到了桥中央。
片刻后,那桥上的魔宗修士开始“成长”。
从二十到二十五岁的时间变化并不明显,但是从三岁到八岁,还是能够轻而易举靠肉眼分辨的。
覆玉沙眼中掠出一道惊异的光芒,取出一本字迹潦草的小本子,快速地记录魔修的变化。
四个人蹲在桥的对面观察那濒死的魔修。
“等他成长到原先的寿数后,才消耗本源的生机。”覆玉沙合上笔记,这就意味着师妹的丹药能够抗衡那边的时间流逝,而所谓的摄命术跟丹药相比就是一坨垃圾。覆玉沙灼热地凝视着言稚川,想将她提起来抖一抖,看看有没有丹药掉落。
“其余人呢?”湛玉节开口,说起来跟丹药无关的事。
覆玉沙:“在村庄那边看着,魔修要用摄命术掠夺凡人生机,当然不能让魔修得逞。”
在踏入传承之路时,玄门道人的数目极多。可现在有一部分被拦在第一关、有的则是不知不觉堕魔,想来在魔道传承之地,先前的优势会荡然无存。拦截魔修除了保护那些凡人,还有看看能不能趁乱杀死魔修,毕竟禁法地,约等于元婴一重境和三重境都在一条起跑线上。
湛玉节道:“那道友你也过去吧。”
覆玉沙:“?”
掌教知道了师妹是魔,不一定愿意师妹去取魔道传承。
师妹魔气充盈的模样,还是不要让旁人看到为好。
毕竟在九渊宗中,养师妹的法子也不是魔功……吧?
湛玉节甩开那一丝不自信,让沸腾的心绪慢慢地沉寂下来。
湛玉节斩钉截铁道:“我与师妹先行一步,劳道友将魔修拦截在外!”
言稚川:“我——”
她没想去啊,可师姐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天道系统嘚瑟,自从进入传承之路后就被言稚川骂了无数次的它,再度精神振奋,开始叭叭:“医修才是最强的,你现在明白了吧?!想当年一人成军,无数丹药,不亚于杀伐之道,你——”
“路有多长、丹药有多少?如果不能走到尽头,要如何规划才能安然折返?”湛玉节的视线落在覆玉沙的草稿本上——覆玉沙不可能有这东西,八成是幽莹师妹那抢来的,至于计算的方式,大约也是幽莹师妹告诉她的。湛玉节没准备从覆玉沙口中得到答案,她取来那一堆草稿,自己默默地计算。
魔道传承不可能洒向所有人,就算是魔修自己也需要争。这里的一切都被传承控制着,恐怕摄命术取来的所有命数,只够个位数的人抵抗时间的侵蚀,走到道路尽头。
湛玉节雷厉风行。
言稚川怎么样都要跟着湛玉节一道过去的。
只能在吞服了丹药后挥了挥手,跟覆玉沙、江慈竹她们告别。
江慈竹眼皮子跳了跳,她在木桥这侧站了大半天,什么也没做。
“就这样……让她们走了?”江慈竹望向覆玉沙。
覆玉沙一副很轻松的模样:“自有运数。”以前听说言师妹总喜欢说自己天命在身,是天道之女。眼下看来其实也没错,只不过命运稍有偏移,她应得是魔道运数。
但没事,依照师妹的本事,一定能够将魔道搞垮。
服了丹药后的言稚川和湛玉节都变成一小只,慢吞吞地迈着小短腿过桥。
每走一段距离,身体就抽条似的往上长。
言稚川拽着湛玉节的衣袖,眸光善良,脑子中都是话本情节。在咕噜咕噜一阵后,言稚川终于驯服了她的口舌,看着湛玉节问:“师姐,我们是不是从幼年走到白头了?”
湛玉节:“……”她计算着药效和时间流逝,在恰当的时机对着言稚川道,“师妹,服药。”
言稚川“哦”了一声,没到白头,约莫十八岁就得往回倒退了。但没关系,她的知识储量丰富,她又喜滋滋说:“那就是一起轮回千百次。”
湛玉节眼睫颤动,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轮廓逐渐清晰的法殿。
已经不奢求言稚川闭嘴了,最起码没在外人跟前乱说。
魔道传承的残酷都体现在摄命术上,在这条通往法殿的道路上如果能够抵抗时间的侵蚀,也便没有其它的危险。在言稚川和湛玉节服用了十二次“三岁丹”后,终于抵达了巍峨辉煌的法殿,没等她们动作,厚重的殿门在沉重的响动中缓缓地打开。
“师姐?”言稚川转向湛玉节。
湛玉节说了个“走”。
在迈过那道门之后,禁制消散,法力回潮。
但迎面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魔气,比之先前冬融的修罗图中还要精纯迅猛。
湛玉节不得不放出法力来抵抗如大浪压来的魔气。
言稚川像个没事人,歪着头想了想,将引魔灯取了出来。
灯焰燃烧,无声息地吸收着魔气,提灯前行的湛玉节身上的压力骤然减少,至少到了一个可以凭借自身抗衡的境界。
法殿中灯火通明,穹顶灿灿的光芒仿佛日轮悬照。
殿中除了玉阶尽头的一张座椅,并没有多余的摆设。
言稚川对魔气没什么感觉,但湛玉节却时时刻刻都感知到一种侵体的恶寒,尤其是她与壁画上的魔物化的怪物画像对视时,那股恶寒越发明显。
壁画上刻着几行道文,顺着湛玉节视线望去的言稚川努力辨认:“吃得苦中苦,方为魔上魔?进一步魔御天下,退一步五马分尸?挨最毒的打,当最强的魔?”言稚川越看越心惊,这都是什么东西?当魔修……原来这么苦的吗?
“前两道关卡是看魔修的心性,而这座法殿,或许是为了考量对方的功行。”湛玉节分析道。
言稚川张大嘴:“啊?怎么考量?”
湛玉节摇头,那壁画上的恶意越来越明显,兴许——
念头才生,一道咆哮声就从壁画上传了出来,不知道是她们进了壁画,还是法殿在消失,周围的景致开始扭曲变化,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白角魔牛。这牛四蹄着地的时候,足足有四人高,它的背脊宽厚,微微隆起,有力的四足踏在地上,发出道道震响!
“师姐,救命!”言稚川大叫。
湛玉眉头紧皱,她察觉到眼前的魔牛像一种灵性力量,对方猩红的眼只锁定师妹一人。她尝试着祭剑攻击,可剑芒仿佛落到了空处,而那魔牛也没有回身来攻击她。这说明在魔牛的眼中,她是不存在的。
日光下的魔牛表皮漆黑,仿佛精心雕琢的黑色宝石。哞哞的叫声如同闷雷滚动,它微微一低头,那对螺旋似的白色牛角朝向言稚川所在。它猛地往地面一踏,在震荡声中以极快的速度撞向言稚川。壮硕的躯干并没有减缓它的速度,撕裂的空气伴随着震颤声传开,仿佛一支诡异的魔曲。
“师妹,只能靠你自己。”湛玉节道。
在瀛洲岛海域中千锤百炼带来的强劲躯壳已经足够凭借力量跟这头魔牛相抗衡,更何况除了纯粹的力量,言稚川还有其它的手段。
遇到困难就躺平——但前提是有人遮风挡雨。
至于从保护伞下走出去后,言稚川也很能认清自己的处境。
她对着湛玉节吱哇乱叫,可手上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她选择一种更为轻省的方式,直接洒出一堆魔爆丹——这是她在炼制易魔丹时候悄悄存下来的魔爆丹,可惜受到修为限制,只有金丹层次。那魔牛在吞下魔爆丹后被晕眩刹那,随即就怒气飙扬。而言稚川很好地把握了魔牛晕眩的时间,掏出药神鼎哐哐猛砸。
药神鼎碰触到魔牛那螺旋似的白角时候,发出铮一声响。猛烈的撞击只在牛角上留下一层很浅淡的血痕,旋即又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复原。
牛角是好东西。
这样的认知让言稚川改变了策略,直接徒手抓住牛角。她人悬在半空,眼见着要被魔牛用力甩出去后,猛地朝着一坠!如泰山往下砸落。魔牛被它掰着角,整个脑袋往下沉,庞大的身体摇摇晃晃,脚步趔趄。
湛玉节眸光沉凝,注视着言稚川运用她的沛然之力。
暴怒的魔牛吭哧吭哧打雷,脑袋猛地向下一掼,仿佛要顺势将言稚川砸到土中。言稚及时地松开手从缝隙中快速地滑了出去,无名之朴出鞘,剑刃上寒光一闪,猛地斩向魔牛的四足。剑上冷光卷,那牛蹄虽然间没有全断,可被切开了筋骨,鲜血如泉水喷涌。魔牛渐渐地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了下来。
言稚川捉剑去砍那魔牛的牛角,但这回剑光落了空。
硕大的魔牛忽地化作了一团团的碎光消失。
言稚川一怔。
而湛玉节的神色微凝,她道:“师妹,来了!”
这次来得不是硕大的魔修,而是魔狼群。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魔物,单打独斗能够轻松解决,但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则会有些棘手。
湛玉节不觉得言稚川敌不过这些魔狼,而是这魔道的考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终结,之后面对的境况可能会更凶险。这就要求言稚川尽可能地节省体力,要以最快、最省力的方式解决魔物,而其中则是看对法力的操控。
不管玄门还是魔道,在这点上都是一样的。
要想从这里走出,得学会收放自如,将每一道法力都用得恰到好处。
在瀛洲岛上,言稚川虽然将药性都激发出来,但在法力的掌控上,做得还不够好。
湛玉节与那些灵性魔物之间有隔阂,虽然不能出剑对付魔物,但魔物的破绽在她眼中也无处遁形,可以借着这个时候指点言稚川。
依照言稚川的天赋,不至于一点都学不会。
言稚川垮着脸。
投喂给天道系统的丹药那么多,储存的能量也够她使用很久的九渊之剑了。
杀这些魔物不就是小菜一碟?
“听你师姐的。”天道系统谆谆劝说。
言稚川转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万一小天这没用的东西续航不足怎么办?
对吃苦的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了魔物身上。
但这一波狼、一波虎……怎么没完没了的?
她也会累的!
在第十轮后,言稚川快要忍不住使用九渊之剑了。
那一波接一波的魔物终于没有再出现。
言稚川无力地瘫在一片云上,双目无神。
湛玉节冷静地分析:“当初留下传承之路的魔兴许是一尊拥有时间天赋的魔皇。这里也有时间之力,不与外间重叠,传承之路是用来培养魔道洞天的。”如果不是她跟言稚川率先一步进入此处,在这历练的就是魔修了。当然也不一定只有这么一片空间,只能希望师姐她们将魔修拦住,至少拖住他们的脚步。
言稚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眼巴巴地凝视着湛玉节,萎靡不振地喊了声:“师姐。”
湛玉节垂眸看着躺在云上的言稚川,周身的锐意退去些许,神色不由变得柔软起来。她摸向乾坤囊,冷不丁想起零食袋已经空了许多。心中暗叹一口气,湛玉节抬起手抚了抚言稚川的脸,夸道:“师妹,你做得很好。”
言稚川蹭了蹭湛玉节的手,她凝视着湛玉节,眸光清透纯真。
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一点都不像说混账话、干缺德事的模样。
如果五岁入山门时,掌教就将师妹给她养,就不会养歪了吧?
“师姐。”被夸的言稚川高兴得喊了一声。
湛玉节垂着眼睫,心中像是被一阵春风扫过。
她又柔声笑道:“师妹乖。”
第92章 092
留给言稚川休息的时间并不长,在凄厉的风怒号着刮过时,四面的景致也开始发生变化。莽莽原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色的土地,厚重的阴云如同铅块堆积,惨淡的天光从云隙间洒落,照亮了地面上一个个将近一人高的灰色蛋壳。
言稚川不知道蛋壳中有什么东西,她吐出了一口浊气,药神鼎伴随着飞旋的火朝着上头悍然砸去。赤色的光芒向前一溜,旋即消散了。这些蛋壳并没有被她捣烂,赤火一挨上蛋壳就如融雪,而那对蛋壳则像是砥柱,任由激浪排空,也撼动不了分毫。
“什么鬼东西。”言稚川嘟囔。
数息后,蛋壳上起了变化,咔擦咔擦的细响在寂静之地回荡,蛋壳上出现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的裂隙,风裹挟着寒意吹来,还夹杂着浓郁的腥味。言稚川心中警兆大作,她警惕地盯着那蛋壳,亲眼看着锐利的爪子如刀在壳上滑动,将那坚不可摧的蛋壳切开。佝偻着身躯的怪物缓缓地顶开蛋壳,舒展自己浸泡在古怪液体中的躯体,用一双赤色的眼眸,锁定了言稚川。
“是魔宗的造物,魔物与人融合了。”湛玉节的心一沉,先前一波只是纯粹的魔物,而这回,结合了魔物和人特质的怪物会更强。它们拥有魔兽的强悍躯体,极有可能继承血脉中的天赋能力,而且还拥有了一些智慧,至少在对战的时候,会变得更灵活。
蛋壳破裂声接踵而来,随着第一只怪物爬出,第二、第三只……它们会陆续诞生,然而这一切只能凭借师妹自己去对付,她只能在一旁稍作指点。
这场斗战格外漫长,而此刻的法殿外,覆玉沙提着刀,和江慈竹一道守在桥边。并非所有魔修都是一道来的,天幽城魔修深谙此间的恐怖,想方设法施展摄命术夺来命数为自己所用,而有些半道加入的魔修,得到的消息尚不明确,只会朝着法殿所在猛冲,而毫不意外的,在此处丧命。
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流淌,滴在了血泊中。
江慈竹凝眸望着覆玉沙感慨:“禁法地道友还有如此能耐,强悍不下力道修士了。”在法力禁绝的地方,力道修士能够凭借自身铜皮铁骨似的的躯壳占得便宜,而覆玉沙一个擅长攻伐的刀修,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九渊宗中有禁法峰,可覆玉沙在宗中修行的时间极少,她的一身本领都是在游历中得到精进的。对上江慈竹感慨的视线,她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跟我一样没钱找医修治病,也能做到这一地步的。”
江慈竹:“……”她转了个话题,“村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覆玉沙耸了耸肩,说:“尽可能拖着。”没法使用法力,光靠一行人奔波来奔波去,想要完全守御,不使一人受伤,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必定有魔修用摄命术窃取凡人命数,正因为如此,她们越发要在桥这边等着。
也不知道进入法殿中的两位师妹怎么样了。
村落那处。
跟魔修想象得快速收割不同,玄门道人的出现毕竟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
“通往法殿的路不好走,摄命术带来的命数不够。主上的事业紧要,得到传承才能光大我天幽城,不能在这边耗下去了。”为首的那位视线如同鹰隼一般扫过,被他注视的魔修一颗心不住地下坠。话中的意思很明白了,到时候要从他们的身上借命。对魔修来说,凡人和玄修可任意杀戮,而所谓的“同道”,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化作血食。
“我们进不去,玄门修士更是无法。”一道冷笑声响起,“借出寿数倒是无法,但是道兄能够保证自身能够突破玄门道人的攻杀,成功踏上那条路吗?”
话音落下,为首的魔修也噤声不语,他需要同道的护持,片刻后,才道:“设法避开玄门道人,再去借些命数来。”
法殿中。
言稚川与那些融合魔兽力量的怪物斗战了极长时间,精疲力尽,已经濒临极限。怪物臃肿庞大的身躯并没有成为它们的负担,而且似是感知不到痛楚,就算是遍体鳞伤也会往前冲。有些怪物拥有的天赋能够使得伤痕复原,对付起来更为棘手,得在关键的时刻一击毙命。
等她好不容易解决一个怪物,那蛋壳中新生的怪异也诞生了,根本不给言稚川喘息的时间。
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蛋在一蓬蓬烈火中耸立。
许久之后,言稚川的力量被挥霍一空。
那如同小山般的怪物重重地砸落在地面,十几次呼吸后,所有动静都消失了。它身上蒙着一层光焰,被风一卷就消散得无影无踪。言稚川跌坐在地,连催动一片云的力气都没有,这鬼地方比湛玉节带给她的压迫还重。
耳畔是蛋壳的碎裂声。
天道系统还在那叫嚣:“往死里练。”
言稚川掀了掀眼皮子,不想动弹,就算怪物要将她踩成肉泥,她也绝不会翻一下。
心中想着,一股冷厉的劲风迎面吹来,言稚川毫不犹豫地一个翻滚,等抬眸看到只是一阵风后,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蛋壳还在破碎,但怪物没有出来,是休息时间到了?
“我们还能出去吗?”言稚川瘫在地上,眯着眼看走到身侧的湛玉节,有气无力地询问。六捌肆捌捌伍壹伍‘六日日更。
湛玉节摇头说不能。
言稚川愤怒地捶了捶地面。
这些怪物怎么就打她一个?
“我恨魔修。”言稚川咬牙切齿,她艰难地坐起身,伸手拽住湛玉节的衣摆,“等出去后,师姐你要多杀点魔修替我报仇!”
湛玉节轻笑了一声,伸手抹去言稚川面上的血迹,她道:“好。”
碎裂声如魔音绕耳,蛋中传出粗重的呼吸声,似是在告知言稚川,短暂的休憩时间即将结束。
这间歇太短,而且每回都将法力压榨一空,言稚川根本没有机会炼制能够快速恢复元炁以及对付这些魔物的药物。
“你就说这医修有什么用吧!”言稚川恶狠狠地瞪着前方,浑身怨气散发。
一波又一波的战斗节奏极快,言稚川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第几次动手了,眼前那兀立的蛋尽数破碎,只余下残骸种在赤色的土壤中。而那从蛋中爬出来的怪物化作一蓬蓬的灰烬,连点炼丹材料都没有给她留下。
她的躯体已经十分强悍,但仍旧在对战中受了伤,浑身鲜血淋漓的,一眼看去都是撕裂的伤口。言稚川嗑了一堆忘忧丹,感知不到痛意。她不知道接下去还要吃什么苦,没等湛玉节开口,便爬起来打坐运转功法,自这方天地间吸摄力量。伤口复原的速度极快,随着撕裂、复原这一步骤的重复,她的气机也节节高,冲到了元婴二重境。
等到两个大周天运行下来,言稚川才苦着脸问湛玉节:“我们在这呆了几年了?”
湛玉节:“……”这个地方时间并没有意义。她抬起手将言稚川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她眯着眼道,“下一回会场景变换,如果跟上次相似,那师妹还有些休息的时间,睡一会儿吧。”
言稚川恹恹说:“我睡不着。”
她磨了磨牙,恨恨地想着,吃得苦中苦,杀入天幽城。
熟练地恨天恨地恨一通后,她眼巴巴地望着湛玉节:“师姐,小天以前都会读话本哄我睡觉的。”
天道系统:“啾啾!”它没有。
湛玉节犹豫了一会儿,说“好”。
她从乾坤囊中取出话本,哪知还没翻开,言稚川就蹦跶起来,将话本抢到手中,说:“我的!不是丢了吗?”她愣神,眸光落在湛玉节平静的脸上,言稚川心中的一抹狐疑渐渐消去,难道是认错了?可等翻了两页后,她很快就找到了证据。灵光一闪,她拔高声音,不可思议道,“师姐,我的话本都在你的手中?”
湛玉节一点被戳穿的心虚都没有,将话本从言稚川手中取回,她从容道:“听不听?”
言稚川赶忙点头。
账可以以后再算,但师姐哄她这事儿,错过了那就没有了。
等出去后一定要师姐替她买一箱话本,还得是白玉琅嬛出品的未删节本!
湛玉节垂着眼睫,并不是头一回翻看这些东西,先前在白玉京为局势所迫,也看了些。但将其中的文字念出来,那真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湛玉节沉默,心中打起了退退堂鼓。可对上言稚川满怀期待的眼神,又不好直言读不出来。
师妹辛苦了那么久,理当嘉赏。
但——
湛玉节捏着话本的手指收了收。
天道系统在一边啾啾叫。
湛玉节忽地灵机一动。
那小肥啾怎么读书哄她睡觉,不就是啾啾乱叫吗?
一抹薄红攀上了脖颈、面颊,湛玉节拿着话本的手往下一垂,在两者中非要做一样的话,她选择后者。
深呼吸一口气后,湛玉节自暴自弃地“啾啾”叫了两声。
言稚川一呆,凝视着湛玉节绯色的面庞,心中仿佛被羽毛拂过。
她等待的是抑扬顿挫地念话本,没想听师姐学鸟叫啊。
她毫无准备,也毫无招架之力。等到回神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发飘。
她像是踩在一朵绵软的云上,好似扭动的游蛇,双手缠在湛玉节的肩上。
“师姐。”言稚川蹭着湛玉节。
湛玉节有些羞恼,话本被甩在一边,道:“师妹,别闹。”
言稚川拖长语调哦一声,她也不想听话本了,至于倦意更是消散于无形。她高兴地说:“离开这破地方,我们就去白玉琅嬛买书嘛,什么啾啾、喵喵、呜呜都有哦。对了,师姐,你还有钱吗?之前欠的没还上,那些道友是不是不让你欠债了?”
湛玉节:“……”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把将言稚川按在怀中。
喋喋不休的言稚川终于噤声不语,在让她熟悉的香气中安详地合上了眼。
等会儿还不知道要吃什么苦,先从师姐的身上汲取点力量。
当言稚川法力恢复得差不多时候,眼前的景致又开始变化了。是一处阴风凄厉、满目肃杀的古战场到处都是兵戈的气息。眼前出现的存在虽然样貌与人不同,可也只在身形轮廓有差异,头顶戴着双角,总得来说,像是个人。
经历了魔物荼毒的言稚川松了一口气,至少眼睛能够得到片刻的休息。
那魔族持着刀戟,可并没有将锋刃朝向她,而是往丢了一面旗帜给她,吐出一个简单而肃杀的字:“杀!”
言稚川:“?”
杀谁?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刀光剑影中,嘶鸣痛嚎声渐渐地清晰,那从天际掠来的模糊光点中,逐渐掠出了陌生的道人身影。
言稚川眼皮子一跳,那些清气湛然的都是玄门修士啊!
她从小在九渊长大,以九渊为荣,将杀魔当成自己的重任,就算在历练中,也不能被分到魔族的阵营!眼皮子跳了跳,言稚川避过了来自玄门道人的攻击,她身在魔营心在玄!试图倒戈的她将武器指向了身边走动的魔族,哪想到仿佛砸上了一团空气。那魔族一触便化作灵光,数息后重新凝聚,待她的态度仍旧如初。
这些魔族如果被玄门道人杀死,却不是化作轻烟消散,而是化作一团精纯的魔气,被言稚川无意识地吞噬。
“兴许是古战场的投映,闯过这一关,得杀尽对面的道人。”湛玉节冷静道。她跟着言稚川进入此处,但始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隔阂。但眼下有些不同,因为那些组成玄门道人的灵性力量并没有快速消散。玄门道人被杀死后,爆散成一团团元炁,可以被她吸收修行。这个地方不再是处处压制她的纯魔之气。
“可对方是玄门同道。”言稚川有些纠结。
“是一团元炁演化出来的幻象,打破后会重归元炁。”湛玉节道。
她不会因为物质幻化成玄门道人的模样而无法下手,至于师妹——
未来她可能因魔种身份被玄门逐杀,难道她要束手就擒吗?湛玉节眉头拧了拧,不知是否该劝言稚川举起屠刀。
“还愣着干什么?拿不起武器吗?不行的话就退回训练场,继续跟魔物厮杀。”言稚川的动作引来了魔族将领的注意。
言稚川的立场一瞬间变得坚定不可撼动。
没有战功就要被扔回训练的地方面对丑陋的魔物?被打到浑身没有力气为止?
她不允许那事情发生!
苦了谁都不能苦了她啊!
天道系统:“……”它就说言稚川的立场真的很“随机应变”。再看一眼抓紧时间用那爆散元炁修炼的湛玉节——同样的,没有任何负担。
难怪有堕魔的可能。
天道系统沧桑得叹了一口气。
传承之路演绎的古战场终于有了日夜,可以确认在这个地方度过的时间。
修士并不需要入眠,但双方激战总有休憩的时刻,而这个时候,言稚川就恹恹地躺在云上问湛玉节,还要多久结束。
湛玉节:“可能得修到三重境?”
与时间相关的神通是极为罕见的,这意味着会比寻常人多出更多的修行时间,不只留下一日千年之慨,还能得到切实的好处。
湛玉节不喜欢魔道,但她不会完全将魔道之物摒弃,譬如引魔灯、譬如传承之路上的修行。
言稚川揉了揉脸,指了指自己问:“我可以吗?”
湛玉节扬眉笑道:“师妹不是天命之女?”
言稚川愁眉苦脸:“天命之女也会累死的。”
九渊宗中。
蜿蜒的山脉如沉睡的巨龙,连亘起伏。
临近黄昏,日轮悬山,四处云蒸霞蔚,勾勒出绚烂的霞彩。
言济之负手立在桃花树下,瓣瓣桃花被风垂落,尚未触及便被一股无形的气机弹开。
“传承之路已经开启一年了。”言济之垂着眼睫,眉心深处浮动着几分倦色。
钟湛兮道:“依照过去的记载,三五年也说不定,长久的甚至到百年。”她朝着言济之扬了扬通天宝鉴,烦躁道,“别惊鹊不去闭关休养她那破烂身体,隔三差五发消息问小稚的消息。”她都想去冲虚宗将病歪歪的别惊鹊一剑砍了。
没等言济之回答,又使劲地戳了戳通天宝鉴,说:“还有天衡府那处,别惊鹊是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离天枢,推演推演推演——就惦记着那什么破天命。”原本九渊宗中的琐事都是分到各个峰头的,九渊峰这边她帮忙处理。可现在方知我不在,妙天音借口炼制能够辨认魔修的“无明之明”闭关,素已闲则留在玄天仙障那处镇守,沉重的担子就落在她的肩上。
其余琐事倒是好处理,只是别惊鹊的执着让她心烦。
当然,其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就算有封名之印在,小稚的身份也藏不住了。
钟湛兮唏嘘叹气:“谈莲见怎么没给我们留下三个锦囊妙计呢?”小稚的身份,万兽宗常无欲知情、慈航斋掌教凌繁也知情。可前者自我封镇在十万大山,后者只是化神境,是谈莲见的徒儿,这两个宗派都算没有强悍的洞天坐镇,在廷议上话语权极少。“你说我要现在杀进天幽城——”
没等钟湛兮说完,言济之就懒懒地瞥了她一眼,道:“说什么胡话?”
钟湛兮噤声,可只安静了数息,又怅然道:“老二传回消息,天幽城也在找小稚。你不担心吗?”
言济之仰头看着那株高大的树,恍惚间仿佛看到言稚川挂在树上看书的身影。
她能不担心吗?但忧虑也没有用处。
她慢吞吞地往法殿中走,良久后才转身说:“多采买些我们不产的物资回来,省得到时候其它宗派不卖了。”
钟湛兮:“……”
传承之路。
言稚川在打散一堆化影后,双目无神地望向湛玉节,第三千三百六十次询问:“师姐,我死了吗?”
湛玉节:“没死。”甚至更强了。
她也是沾了师妹的光,在那团化影被打散重归元炁后,也成了她的修炼资粮。它们本身的纯度不比丹砂差,但在满是魔气的天地间,几乎散开的刹那便跟魔气纠缠在一起。她吸摄元炁的时候不得不剔除魔气,这种修行方式也让她的修为以极快的速度增长。
元婴不比金丹,越往上越是难突破,许多人被根基限制,很有可能元婴便是终点,但她不是。
元婴之上有化神,化神之上还有洞天,至于洞天往上——师尊并不多言,但就典籍的记载来看,魔劫后已无人得证道果。
但谁不想去追逐道果?
“这是第几年了?”言稚川哆嗦着问。
“六千次日出。”湛玉节道。
言稚川打了个激灵,哈哈笑了两声:“我竟然还没死啊。”
湛玉节眸光微凝。
金光破开重云,道道疾光宛如电光洒落,轰轰隆隆声不绝于耳。
湛玉节道:“师妹,动手!”
言稚川深吸一口气,脚下莲影重重,赤色的火焰如流星坠落,将天穹染成了血红色。
剑术不借助小天她无法施展,至于鼎诀,其实适用的场景并不多。言稚川并不知道自己拨动魔种的本源力量,只将漫天红莲火当作是越发强悍的“鼎火”。陨星似的火焰如惊涛怒卷、骇浪疾拍,光焰隐隐显显,在言稚川法力催动下如长龙卷浪,横扫一片,声威赫赫。
法殿外。
魔修依然没能够从凡人身上摄取足够的命数,但已然是等不及了,摄命术对着魔修施展。
有的魔修心甘情愿,而有的则是四下逃窜。别说是从其它传承之门溜进来的,连天幽城的魔修都无法拧成一根绳。
在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掠夺中,最为强悍的魔修终于走向了法殿。
可就在他逼近那条河看到驻守在那边的人时,一道轰隆巨响从法殿上方爆开。赤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宛如玉带般拖曳出数十丈的赤色长尾,光芒闪烁着,星雨堕落。一尊庞大而古怪的魔相虚影缓缓浮现,笼罩了半边天。
魔修心旌摇荡,精神振奋,眼中满是向往和贪婪。
桥边的覆玉沙皱了皱,很是担心。
红光和魔相出现得莫名,消失得也快,一晃眼功夫,就只剩下微茫的残影,在高天之上,没有半点行迹在。
矗立的法殿在呼啸的风中仿佛流沙之塔,以极快的速度崩塌。
“怎么回事?”魔修心一沉,惊魂不定地看着前方。
法殿崩塌后,惊雷炸响。
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传开。
“根本魔经,传我魔道天骄言稚川。凡我门徒,皆行叩拜。”
覆玉沙:“?”
传承之路崩塌,滚滚的声音却没有消失,仿佛天地之音,在九夏大陆狂卷。
而拿到魔道传承的言稚川陷入呆滞。
不是,这得到了传承,还用大喇叭嚷嚷得全天下的人都听到吗?
湛玉节也没有料到这一出,她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言稚川又问:“那个……魔道……天骄是什么意思?”
湛玉节面不改色:“杀入魔宗的天骄。”她一把扼住言稚川的手腕,转身就跑。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滚雷声,接下来面对的可能是没完没了的追杀!
第93章 093
法殿崩塌就是个预兆,紧接着传承之路消失,不管越过了几道关卡的道人,都被一股斥力从传承之路中扔了出来,下饺子似的纷纷坠落。进来时有不同的传承之门,可出来只有唯一的路径,相去不会太远。玄门与魔道本就是死敌,这一刹那拉开的就是残酷的厮杀。
传承之路上传出的雷音滚滚,浪潮久久不息。聚合在一起的玄门以及魔门修士,视线都情不自禁地望向言稚川。传承之路崩塌,要么是传承被毁,要么是有人得到传承。雷音中放出的声响是真是假?那言稚川又是何方人物?
言稚川身上有封名之印,不像湛玉节那样名满天下。可有些过去与她接触过的,此刻心中如滚浪。视线从言稚川身上挪走,不动声色地瞥着九渊宗的道人。如果言稚川是魔……那又当如何?
“江道友在看什么?”覆玉沙离江慈竹最近,传承之路崩塌后,法力自然而然地回笼,她和江慈竹十分默契地对着那想要逃亡的魔修出手,法力猛地往下狂泄,刀光如疾电,瞬间将魔修斩首。她并没有急着追逐其余魔修,而是振了振刀上的血迹,似笑非笑地凝望着江慈竹。
江慈竹一颗心发沉,她斟酌片刻,道:“那声音——”
覆玉沙眼也不眨道:“江道友也知道,这里是魔道传承,我师妹毁了魔宗的传承,传承之路自然是气不过,故意污蔑她,想让我玄门一众对她出手,自相残杀。”谁也说不清那雷音怎么回事,覆玉沙抢先一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跟随九渊的、不想跟九渊翻脸的,自然只能信服。
此刻的湛玉节和言稚川并未遁出人群,拦截在她们跟前的是冲虚宗的道人。冲虚宗这一代中修持到了元婴的,自然也位于十大的行列。在出发前,她们便得知了桃花瘴中的事,将言稚川记在心中。在传承之路崩塌后,她们放弃追杀魔修,而是锁定了湛玉节和言稚川。虽然这两人改变了形貌,但从刚才泻出的剑气中,能够辨认出她们的跟脚。
“道友这是做什么?”湛玉节将言稚川掩在身后,眸光幽沉。
“足下为何急着离开?传承之路崩塌,魔宗修士也在附近,我玄门道人应该以斩杀魔修为任,而不是趁机遁逃。”冲虚宗道人直视着湛玉节,淡淡地说道。
这理由站不住脚,根本就是随便找个说法拦截她们。
湛玉节懒得跟冲虚宗道人废话,内心深处思量着冲出去的可能。
言稚川探头,眨了眨眼:“你们说话的闲工夫已经能杀死十个魔修了。”
冲虚宗道人冷漠地瞥了言稚川一眼,并未让开。
湛玉节并不想在这边耽搁,那声音极为响亮,不知道会传到何方,到时候聚拢来的就不只是冲虚宗道人了。依照覆玉沙的意思,掌教她们早就知情,可未来要如何做,她猜不出来。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被其它宗派道人拿住。
她心中一狠,直接将法剑放出。湛蓝色的光芒围绕着周身旋转,拖曳出一道长尾。伸手超前一点,便见疾光如电,伴随着隆隆的水潮声,化作一片肆意剑海。剑气绵绵不绝,如流水生发,数道剑芒勾勒出的旋波犹为锐利。
冲虚宗道人神色一冷,道:“湛玉节,果真是你!”冲虚宗除了与同门竞争,九渊众人也是她们暗中较量的目标,故而对湛玉节的功行十分熟悉。上一回露脸是元婴一重境修为,她销声匿迹一阵,就算将心力都放在修行上,想来至多也是二重境。毕竟除了天资外,还得有足够的时间积累。可甫一交手,冲虚宗道人就从锐利的剑气中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她和同门也修到了二重境,但跟九渊之剑一照面,清脆的声音响起,几乎一瞬间,她们放出的剑芒便被湛玉节削尽!
“元婴……三重境大圆满?”冲虚宗道人望向湛玉节,不仅仅是讶异,还有恍惚。是因为她是洞天道人唯一的真传,所以九渊剑峰的资源大半倾注在她身上吗?可纵然如此,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修到三重境大圆满。这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啊!有多少人在三重境蹉跎数十年甚至百年都无法修到圆满。
湛玉节冷淡地望着冲虚宗的道人,传承之路上她无法与化影较量,但在吸收庞大而精纯的元炁中、在指导言稚川的过程中,她的道行以极快的速度提升。旁人看她在传承之路只是一年,但最后的法殿中,时间与外界不一,她跟言稚川何止待了一年?
她志在冲出冲虚宗道人的包围圈,如果对方非要撞上剑锋,那就只能深表遗憾了。好在冲虚宗的人虽然拦她,但并没有打算牺牲自己的性命,在知道无法阻拦后,便自发地朝着四面散开。湛玉节握住言稚川的手,剑芒飒飒作响,顷刻间便如一道虹光冲破云霄。
可就在飞遁的时候,一股警兆骤然从内心深处升起,湛玉节眼皮子一跳,毫不犹豫地将先前买来的护身法符掷出。剑光暴涨,如流水澜生,积蓄成一片汪洋肆意的海。在剑势积蓄的时候,天际骤然间出现一只遮天蔽日的金色手掌,倏忽间灵机震荡不已。这只巨掌极快地往下落,掀起了尖锐的啸声,它下落的同时与剑气狂潮撞击在一起,顷刻间便将剑潮压平!方圆百里皆在这股浩荡法力的笼罩之下。
湛玉节心中一沉,哪会不知道这是洞天手段?她眸色一寒,知道自身的修为是不可能抗衡洞天的,这股磅礴的气机中并未夹杂着凶煞的魔气,也没有流露出奔涌的杀机,兴许对方的目的在擒而不是杀!她眸光幽沉,直接放弃了防御,将浑身的法力都压在剑遁上。两人化作虹影,剑光比先前更快。
那金色的巨掌已经逐渐地收拢,在被抓入掌心的刹那,剑芒险之又险地从指缝间掠出。只是法力鼓荡,汹涌澎湃。湛玉节身上宝光尽数撤去,就算那洞天无心杀她,激涌的法力碾在身上,也迫使她五脏六腑仿佛被打碎了般,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师姐!”言稚川一急,眉心火莲印记又隐隐若现。
湛玉节知道这是她浑身魔气即将溢出的预兆,可在洞天道人跟前露出跟脚,就不太妙了。她赶忙传音安抚言稚川:“师妹不要妄动,设法离开此处!”
那头催动大掌抓湛玉节二人的,正是冲虚宗的洞天真人金婆娑,她“咦”了一声,没想到这一掌会落空。她立在云霄之中,衣袂被风吹动,法力轻松运转,又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湛玉节她们抓去。她左手一弹,一道流光落下,仿佛一只大碗将四方空间禁锢。
禁锁天地。
湛玉节心一沉,她的剑气不可能撕裂那道壁障。
她的神色一变再变,料想对方不可能杀她,索性发狠撞向边缘。法力奔涌,狂潮像是连绵的大浪,无法泻出的力量尽数拍在她的身上,打得她七窍出血。
言稚川心中着急,一把揽住湛玉节,催促着天道系统释放九渊之剑。这剑芒不可能超越她自身的道行,与洞天法力对撞,流泻的气机荡出,如不闪避,就会打在她们的身上。
湛玉节咳了一声,鲜血染红了衣襟。
她快速传音道:“那人杀心不重,许是心中忌惮,我如果做出玉石俱焚之兆,她会放松禁制,到时候有一线破绽,我们便有可能从中逃出!”她挣扎着,催动着剑芒在包围圈中左突右撞。
这根本就是用伤换来的!
言稚川不忍心也不甘心,她往湛玉节口中塞了一些药。
眼神闪烁着,言稚川一跺脚,猛地向着无形的壁障撞去。
她头铁,如果非要那么做,那就让她来!
言稚川向前冲的时候,周身浮动着赤色的火焰。温度不住地攀升,像是一轮熊熊燃烧的烈阳,将空气都灼得扭曲起来。
湛玉节眼皮子一跳,道了一声“不好”!师妹还没修行根本魔经,仍旧控制不好她体内那股本源力量,也许下一瞬间魔相就要跳跃出来。
一声脆响,好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无数金色的流光纷纷扬扬从苍穹洒落,带出一串长尾的金焰。
那只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手上出现了一道道腾跃的雷霆,它跟巨手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可当它灌落的时候,那雷霆上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轰隆一声炸响,好似天地崩裂。法力汇聚而成的金色巨手被雷霆撕裂,被余波搅碎,好似玉屑般四处飘散。雷霆并非消散,反而像潮水般往前涌去,直接打向云霄。
金婆娑神色骤变,身形一闪,避开那好似要撕裂天地的雷霆剑气。紫红色的电光逐渐消散,只余下大大小小的滚雷,炸了数息才消散。金婆娑朝着悄然无声出现的言济之望了一眼,眸中藏着深深的忌惮。
那边劫后余生的言稚川眼眸一亮,面上露出喜色。她道:“师——”话还没说完,就被呕血的湛玉节吓了一跳,慌忙扶住她,掏出药神鼎就地炼丹。
“金道友这是做什么?”言济之神色恹恹的。
金婆娑张了张嘴,要是将人拿住了还好,可现在连极少在人前现身的言济之都出来了,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她不知道言济之如今功行如何,但总不会比妙天音弱。深呼吸一口气,她道:“传承之路崩散时候滚滚雷音,言掌教想来也听见了。
言济之觑她,睁眼说瞎说:“没听见。”
金婆娑:“……”她话锋一转,“桃花瘴之事,言掌教到现在都不准备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言济之懒洋洋的:“说了你们又不信。”她觑了湛玉节和言稚川一眼,暗叹了一口气,懒得跟金婆娑废话,准备将人带走。原先不用她亲自来的,但方师妹传讯,说魔宗那边有动静。魔宗也得到了魔种在传承之路的消息,一口气遣出三尊洞天,钟湛兮她们要过去拦截。魔修倒是拦住了,可冲虚宗这边,也有让人烦恼的小动作。
“言掌教。”金婆娑眉头紧皱,她谴责道,“祖师传道,我等以天下福祉为重。我冲虚宗有魔则斩,九渊自诩得祖师正传,难不成要违背祖师的意愿吗?”
言济之垂眼,惺忪的眼中蒙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倦。没了钟湛兮,只能她自己开口说话,于是,她抬眸看了金婆娑一眼,哑声道:“那怎么办,你去找祖师告状吧。”
金婆娑心中一梗,只觉得的九渊宗个个都讨厌至极,她索性不废话了,直接将剑祭出,道:“得罪了!”她身形一纵,化作飘忽不定的轻烟,转瞬间便绕到了言济之身后,抬起手指一点,便将一道百丈长的白色光焰拖曳而出,声势隆隆,越来越强劲。
言济之将剑一拨,看也没看金婆娑,身后掀起的雷霆剑气宛如浩荡的瀑流,横冲直撞的,直接将袭来的白芒打得支离破碎。
她无心理会金婆娑,神色有些恍惚,她抬起头,天幕一点点地黑了下去,明明没到暗夜,可四面幽沉,只余下一轮圆满的血月挂在苍穹。血月中,一道白色的身影飞身而来,她脚踏着莲花台,一身白衣胜雪,项戴璎珞圈,原本的宝相庄严被血月衬得邪气横生。
“言道友,二十年未见,你的功行退步许多。”罗观音笑了一声,她右手的杨枝往前一点,倾泻的不是清露,而是一片濛濛的血光。这血光是邪法祭炼,专门用来污秽道人的法器。她此番过来,也是有目的的,要将魔种接回天幽城中,便不再藏掖自己手段。
真是让人意外啊,要不是那滚滚雷音,她根本想不到魔种是被九渊养大的。
金婆娑也停止了动作,凝眸望向骤然现身的魔修,冷哼一声道:“罗观音!”
“诶呀,金道友也在。”罗观音故作惊异,视线落向金婆娑,“没想到连金道友都能迈入洞天中。”
金婆娑:“……”她嫌恶地荡开洒落的血点,隐隐与言济之、罗观音成三角之势。魔种不能被言济之带走,更不能落入天幽城手中。不过罗观音那番话什么意思?言济之的功行退步了?难道她跟掌教一般,其实有伤在身?如果是这样,要如何做才能有更大的机会将魔种带走?
言济之很疲倦,跟罗观音废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周身剑光旋绕着,那血月落下的红芒阻隔在外。伸手朝着被护佑在身后的言稚川一摄,那件名为“言灵”的法器便落在她的掌中。
言稚川忙着跟湛玉节塞药,根本没听清几位洞天的话语,这会儿才抬眸看了半空中的真人们一眼。
“师姐,那冲虚宗的好像不跟师尊一边。”言稚川扶着湛玉节,小声说话。
湛玉节咳了一声,服药后她的状态好上了些许,但被洞天法力冲击留在气脉间的伤,却要小心修养才能恢复,眼下也不是运行法力的好时机。她撑着剑站起身,眸光紧紧地粘在言济之身上,口中则不忘安抚言稚川,温声道:“掌教不会输。”
小哨子言灵是一件灵宝,此刻在言济之的指尖,无人吹动,便发出了唿哨声响。那道寄存在法器中的化影走了出来,她的面貌与言济之别无二致,但周身萦绕着一种冷峭的剑意,森森的,仿佛匣中蕴养百年的剑器。它冷漠地朝着罗观音瞥了一眼,便一迈步朝着言济之正身走去。
像是身上的禁制松落,言济之那萎靡不振的气机猛地向上一拔,她的神色出现了微微的变化,也不再是那副懒散得随时要睡过去的模样。她将法力一引,便化生出一片肆意的浪潮,而在浪潮之中,金光紫电流窜,汇聚起千百数,发出隆隆的响动。这是九渊天水真雷神通,雷法剑气蕴藏在法力狂潮中,蓄势越久,这一神通的威势就越强。
此刻乍一积蓄,那千万雷霆便像是要从狂澜中腾跃出来,扑向罗观音。血月悬照,无数血雾别说是污染玄门清气了,被那电光雷霆一震,当即化作乌有。
再看天穹,数点光芒仿佛星辰错落,慢慢的,这光华越来越盛,仿佛星河冲破阴翳,在顷刻间将辉光洒落。言济之抬手一引,便见群星坠落,轰轰烈烈,气势磅礴。
别说是罗观音,就连金婆娑都心中骇然,生怕自身也被那无穷尽的光华淹没。那飙飞的“群星”不是纯粹的法力,而是言济之的雷霆剑意!先前言济之对付她,分明是留手了。纵然是认为言济之不至于大胆地抹杀同道,可金婆娑下意识地朝着外间遁离,想要远离雷霆笼罩的天地。
至于罗观音——
她的面色十分难看。
她与两位同道来接引天幽城魔修和魔种,是两位同道替她牵制钟湛兮,而她抵达了此处。
天幽城得到了消息,知晓言济之会动身来此处。而且离经也说了,言济之多年不曾露脸,其实跟别惊鹊一样,在多年前的玄天仙障处受了重伤。当年可谓是凶险至极,连她那九夏第一人、最为趋近道果的师姐都身亡,更何况是年龄比她小上许多的言济之一行人?
可现在言济之展现出的实力根本就不同于天幽城打探来的消息,别说是受伤,她的气机比过去更为磅礴气盛,恍惚中觉得天地都为其掌控。罗观音不敢大意,她的手中有一道“天幽符书”,一旦场面无法控制,便可催动天幽符书遁回天幽城中。此刻她的气机未曾折损,或许能跟言济之斗上一场,看看言济之到底是不是虚张声势。
脚下的莲花台消失不见,血月坠落,霎时间便化生出一片血海。这功法原先是慈航斋的“水月无边”,但在罗观音堕魔后,“水月”则彻底地化作了“血月”,她再度一挥杨枝,血光四洒,化作一只只血色的骷髅,裹挟着一团团碧绿色的邪火,朝着言济之所在冲去。
言济之眼也不眨,整条雷河猛地一翻,如狂龙卷向了血海,而无数雷霆剑气当空劈落,几乎一照面便将骷髅打成齑粉。这些都是纯粹的大法力催动,剑中气机不曾变化,一个“力”字,便已打得罗观音如身负大山。
罗观音很惜命,任务可以不完成,但自身绝对不能折损,要不然她的图谋就是一场空。在意识到自身不可能言济之对手的时候,她准备撤退了。袖子一挥,一枚银丸弹射而出,旋转中散出道道光芒,与那雷霆剑气撞击在一处。这银丸只能支持数息,但足以让罗观音得到一丝闲暇催动天幽符书。
只是天幽符书并没有如罗观音所想的那般将她带回天幽城。
她看着掌中废弃的天幽符书,身躯一僵,眼神下意识地朝着底下的魔种望去,等到雷霆劈面打来,才如梦初醒。
难怪当初离经没有遁回天幽城,会被玄门所擒!
在魔种的影响下,天幽符书失去用处!
言稚川舔了舔唇。
她周身的魔影悄无声息地延伸。
吞噬了天幽符书上萦绕的力量,她有了一种饱腹感。
可她的思绪并没有落在先前发生的事情上,无知无觉的。她朝着湛玉节靠了靠,仰头看着云霄中立身的言济之,举手投足间,都是崩山裂海的浩瀚法力。她眨了眨眼,羡慕道:“我什么时候能够像师尊那样?”
湛玉节见她眉心印记消失,才暗松一口气。她淡然道:“修到洞天。”
言稚川闻言眉头一皱。
这修到元婴她都没了半条命,修到洞天那不是要死得不能再死了?
言稚川转向湛玉节,语重心长道:“师姐,洞天之下皆蝼蚁,你要努力啊。”
湛玉节:“?”
洞天也可以是蝼蚁。
眼前的罗观音就是个例子。
在察觉到不对劲想要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言济之是个标准的洞天剑修,罗观音的速度哪能比得过她?
往抓住的罗观音身上拍了几道禁锢法符,言济之又朝着她的丹田来了一剑。
片刻后,她才吐了一口浊气。
自从应下谈莲见的遗愿,她分出了大部分力量去守御、镇压魔种,自身始终处于不满盈的疲惫和倦懒中。
而现在,总算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了。
“掌教。”湛玉节摇摇晃晃地起身行礼,神色沉重。
“师尊。”言稚川也喜滋滋地看着言济之,一脸万事不经心的快乐。
言济之凝视着湛玉节半晌,叹息道:“玉节,把我们从黑名单中放出来。”
言稚川猛地转头看湛玉节,一脸意外,片刻后她小声嘟囔:“师姐,你怎么把师尊她们拉黑了,我说怎么没人关心我呢。”
湛玉节假装没听见。
言稚川没有苦恼太久,她朝着言济之伸手:“师尊,我要买个新的通天宝鉴。”
言济之凝眸看湛玉节。
湛玉节沉默着将装着通天宝鉴和话本的乾坤袋塞到言稚川手中。
言稚川:“?!”
第94章 094
罗观音被擒,金婆娑不想被殃及池鱼,已撤退到遥远的地方,将冲虚宗道人聚拢到身侧。想要在言济之的剑下拿住言稚川,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斟酌片刻后,给宗中的别惊鹊发了条讯息,便带着冲虚宗剩余人马往回赶。
那头覆玉沙一行人也聚在了一块,见四面没有魔修的踪迹,也没到处搜寻,而是朝着言稚川所在围拢。她抬袖朝着言济之一拜,随即又垂眸看满脸错愕和震惊的言稚川,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走吧。”言济之也不欲多留,直接带着九渊宗门人回宗。
传承之路虽已结束,可余波未歇。这道传承行事有异于旁人,不知掩饰,而是大肆地将得到传承之人的名号喊出,声浪如潮,响彻九夏大陆各个角落,显然这也是历练的方式之一。如果得到传承的魔宗,玄门会因此拍手交好,毕竟能够借着传承之路给的讯息锁定魔修。奈何,现下接受魔道传承的是言稚川。
她本就被冲虚宗怀疑身份来历,如今传承之路的雷音,俨然是证实了冲虚宗的猜测。
谁家好人会得到魔道传承啊?就算一开始不是魔,那在踏入传承之路后也肯定显露魔的特质。
各宗派的道人不可能不闻不问。
数日后,言济之带着众人回到九渊。
钟湛兮已经在山门前相侯,见到言济之,她的面色沉了沉,道:“逃了。”
言济之一颔首,一切俱在意料之中,除非道行之间差距极大,又或者是功法正好相克,要不然想要留下一名洞天,颇为不易。
“怎么处置?”钟湛兮又问,她已知道罗观音被带回了九渊宗。按理说是扔给白玉京进行刑讯的,不过眼下,白玉京的道友们最想问罪,大概是她们九渊宗。
“纯狱峰。”言济之道,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将琐事都扔给钟湛兮她们处置。
“师尊,我的法器!”言稚川看着言济之摇头,立马拔高了声音。“言灵”里有师尊的化影,师尊把它拿走了,竟然不给她一个新的吗?
言济之装聋作哑。
钟湛兮一挑眉,讶异地问:“元婴三重境了?”这修行速度令她惊诧,要知道一开始,言稚川可是九渊真传里最为废物的一个,如今并非是本源力量催动,而是她自身修来的法力已到了这个境界。
言稚川立马就想到自己吃的苦,脸色垮了下来。
湛玉节言简意赅地说了传承之路的特异。
钟湛兮眼神闪了闪,道了声“好”后,又照着言稚川她们叮嘱:“近段时间不要离开九渊,安心在洞府中修行吧。”
“那我的——”“话本”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言稚川就被湛玉节捂住了唇。
言稚川愤愤地瞪了湛玉节一眼,顾不得跟钟湛兮争辩,而是在心中盘算着怎么跟湛玉节清账!
“接下来恐怕不平静了。”覆玉沙抚了抚面具,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她的视线在言稚川和湛玉节身上来回打转,不知道掌教她们会如何处理。思考片刻,想不明白,索性直接放弃动脑。她将刀一振,朝着湛玉节道,“湛师妹,来!”她之前修为最强,没想到被两个师妹后来者居上。她倒是要看看,她和三重境的差距在哪里。
湛玉节蹙眉:“师姐不如去纯狱峰试刀。”她的手已经被言稚川拽了下来,言稚川眼中闪烁着泪光,眸中充斥着无声的控诉。湛玉节顾不得跟覆玉沙说话,带上言稚川立马化作一道遁光离去。
覆玉沙眯了眯眼,遗憾地望着那道剑气。数息后转向还没离开的师妹,道:“来!”话音一落,一众人立马做鸟兽散。
只有雪貂从覆玉沙的怀中钻出来,吱吱地叫了几声。
覆玉沙叹气,师妹不如霸王擂上的道友好用,可惜近段时间不得离宗。
只能去纯狱峰或者禁法峰了。
另一边。
湛玉节带着言稚川,驾着遁光,随意地落在九渊宗群峰中的一座山头。危崖百丈,削壁千寻,上入青天,下望无地。崖壁上生长着浓绿色的苔藓,抬眼望不到顶。附近一片通坦的平台,生长着不知名的奇花异草,随风摇曳。
言稚川凝眸看着环绕着群峰出没的白云,眼中放光。
这不知名的山峰也是个看话本的好去处,得记下来。
只是一想到话本,她拿眼神睇向湛玉节,故作严肃道:“师姐,你难道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湛玉节好整以暇地望着言稚川:“师妹想听什么?”
言稚川跺了跺脚,怎么师姐比她还理直气壮。她道:“你把我的通天宝鉴和话本都藏了起来!”她还当着师姐的面痛斥小贼呢,师姐一副端肃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来她就是那个狂徒!
湛玉节从容道:“师妹容易被外物移心,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师妹能定心修炼。”
“我不听。”言稚川捂着耳朵,气鼓鼓地瞪湛玉节。见她没有半点愧疚神色,恶向胆边生,猛地踩了湛玉节一脚,还故意碾了两下。“师姐你自己努力修炼变强就好了!”她要躲藏在师姐和师尊羽翼下。
跟言稚川相处那么多,湛玉节哪会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她低头看着留着印子的鞋尖,轻叹道:“我与掌教、辅师只要在,就会想方设法保师妹周全。可这一切终究不是自己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那师妹你要怎么办?”
“什么意思?”言稚川一怔,心中像是被剜了一块,突然间变得空空落落。她抓住湛玉节的手,急声问,“为什么不在?”
师姐不是没有堕魔吗?她没有踏上那条不归路,师尊和辅师她们也不会死,九渊还是玄门大宗,她们所有人都好好的,怎么能不在了?
“天数变化,谁说得清呢?”湛玉节凝眸望着言稚川,轻声叹息。
传承之路的异状即将传到天涯海角,只要师妹取出通天宝鉴浏览一圈,就能得到许多讯息。
瞒不住了。
可湛玉节仍旧不想在这个时候主动说出她的来历,打破她的天真。
湛玉节的堕魔、九渊宗的覆灭,是言稚川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
一想到湛玉节说的可能,言稚川眼睛红了一圈,她气愤道:“那就先下手为强,将那些人全部杀死!”管她玄门还是魔道呢,对九渊宗下手的就是坏人!
“师妹,你又在说胡话了。”湛玉节无奈摇头。
“我没有。”言稚川说。光抓着湛玉节的手,言稚川无法抑制那股让她战栗不已的可惧场景,她又张手抱住湛玉节,委屈巴巴开口,“我会努力修行的。”
天道系统停在一侧的树枝上,在经历了大风大浪后,言稚川的立场怎么变,它都不会惊讶了。
它已经是一个拥有了死感的系统。
扫了扫湛玉节,见她的立场很稳定,天道系统放了心。
得亏是出身九渊。
要是这两人在冲虚,早就镇狱里面排排坐了。
被言稚川抱住的时刻,湛玉节身体有刹那的僵硬,无端地想起传承之路中,言稚川主动落下的吻来。她的思绪迷离片刻,又重新清醒过来。她没有推开言稚川,而是抚了抚言稚川的后背,温声许诺:“只要我活着,我必定设法保师妹平安。”
言稚川抬眸,眼睫颤动,扫下一小团黑影。
师姐的承诺固然让人心花怒放,但这……是不是有一些些不吉利?
湛玉节早就将保护言稚川当成自己的责任,可从未像这次坦言道出。言稚川的眸光灼灼,仿佛赤火,湛玉节被她瞧得有几分不自在,如白玉般的耳垂泛上了滴血般的红。她垂眼,放轻声音问:“师妹在想什么?”
“那个——”言稚川松开湛玉节,她清了清嗓,说了两个字便截住话头,朝着湛玉节眨眼,等她的灵犀一点通。
怀中倏地一空,言稚川如鱼般滑开,冷峭的崖风吹来,散去怀中的余温。满与空、温与凉……湛玉节心中浮现一丝微弱的怅然来。她的情绪收得很快,对上言稚川充满暗示的视线,她摇头说:“不行,师尊有令,近些时日不得离宗。”
至于专门下山一趟买话本?想都不要想。
“愿意为我出生入死,但是不愿意为我下山买话本,果然是骗人的。”言稚川幽怨地扫了湛玉节一眼,抚膺长叹,“没有话本我该怎么办?”
“温故知新。”湛玉节拿言稚川的话堵她。
言稚川:“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湛玉节岔开话题:“师妹不是说要尽心修行吗?”
言稚川嘟哝:“区区丹药,一看就会,有什么好修行的?”
湛玉节:“……”要是让巫绛听见了,看她不打死言师妹。风声甚是喧嚣,湛玉节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又说,“师妹不是从传承之路中得到一部功法吗?”
在传承之路最后一关,举手投足间扫灭最后一个仙人化影时,那传承之典便从虚空中坠下,落入言稚川的怀中。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是天塌地陷,随即又是一阵厮杀。
言稚川随手将道典揣在怀中,此刻听湛玉节一说,才将它取了出来。费劲地盯着封面上“根本魔经”四个龙飞凤舞的道文,言稚川抬头看湛玉节,讷讷道:“这是我能修行的吗?”
一旁的天道系统很欣慰。
这都过了多久了,言稚川终于意识到这点了吗?
湛玉节平静地说:“师妹不是能炼制魔丹吗?”
言稚川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说:“也是。”她是天道之女,魔丹都炼制了,那修一修魔功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天道系统:“?”
就这么容易被说服了?!
言稚川翻了两眼,很努力地辨认道文鬼画符,认识一大半但是连在一起看,还是有些吃力。她啪一下合上《根本魔经》,朝着湛玉节讪讪一笑:“我不认识字。”
湛玉节闭了闭眼。
逼迫自己接受在道文一道上,师妹是个彻头彻尾大文盲的事实。
她道:“我教你。”
言稚川对学习不甚热切,但不妨碍借着机会提要求:“师姐,我能跟你一块住吗?”殷切的视线落在湛玉节身上,可等来的不是爽快地好,而是一片沉默。言稚川撇了撇嘴,闷闷不乐说,“那我就自己睡到日上三竿。”
湛玉节没把言稚川的威胁当回事,她凝视着言稚川,眸光逐渐幽邃暗沉。状若无意道:“九渊峰与剑峰相去不远。”
比起询问更怕让人窒息的沉默,十分擅长打蛇上棍的言稚川一听湛玉节的语调,就知道有戏。她义正词严道:“师姐,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湛玉节:“?”她的语调稍稍加重,“师妹。”
言稚川忸怩一阵,才道:“先前我们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现在一回九渊宗,让我独守空房,我有些不习惯。”
师姐身上的气息让她很安心,而且……想尝。
湛玉节继续沉默。
独守空房是那样用的吗?
不过师妹现在的情况,的确需要一个人看着,而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掌教那处还未说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如果九渊峰面临的压力太大,她得带着师妹出逃,撇清与九渊的关系,而不是将九渊宗也拽入深渊。
“可以。”湛玉节给了言稚川答案,“但我有个条件。”
言稚川举起手:“我保证不赖床。”
湛玉节将言稚川的手拽了下来:“不要随意动手动脚。”
言稚川乖巧点头,没等湛玉节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又问:“动口呢?”
湛玉节:“……”
恰在此时,一道剑气掠过峰头,将漂浮的云气震散。
剑上送货的道人一个趔趄,险些从剑上掉下来,她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没忍住朝着底下幽会的同门看了一眼。
随即瞪大眼睛,哆嗦着掏出通天宝鉴,在宗中大卖八卦。
湛玉节无暇理会路过的同门,她抬起手覆在言稚川的额头上,恨不得将她脑中乱七八糟的话本都清空。“师妹,听话。”
言稚川委屈,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用肩膀碰了碰湛玉节:“我很听话啊。”
这天底下还有比她更乖巧的师妹吗?
九渊殿中。
言济之和钟湛兮都坐着,只不过她们此刻的意识沉入了通天宝鉴中。
传承之路的异状,其它宗派道人不可能不问,召开玄门廷议,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先的廷议各宗派是派遣主事人现身,可这一次,各宗派能够使用通天宝鉴的道人尽数露脸,就连十万大山中封镇自身的常无欲的化影也光芒湛湛的现身。
玄门廷议,来的都是玄门同道,不管遇到了什么难以攻克的事,氛围都算平和。然而此刻,无形的硝烟弥漫,随着九渊宗洞天化影的出现,气氛越发凝滞,甚至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凛冽寒峭。
九渊宗是九夏大陆玄门之最,有着最多的洞天坐镇。九渊理应是玄门的中流砥柱,可现在,九渊宗中竟然出现了一尊魔种!还是九渊掌教的真传。以九渊近来行事看,她们根本不是被蒙在鼓里,而是有意为之!九渊是什么意思?她们跟天幽城那边有关系吗?思绪不可遏制地跌向了极端的恶处,每个人心中都泛着料峭的寒气。
一有不慎,就是天翻地覆。
“言道友。”离天枢望向言济之,不知道第几回叹气。推动天轨演出魔种的消息,没想到是个开始。无人开口,只能由天衡府打头。她一拂袖子,道,“传承之路中得到魔道传承的,是魔种吗?”
言济之颔首:“是。”事到如今,已瞒不住,那就不必隐瞒。
离天枢:“九渊早知情?”
言济之:“是。”
离天枢涩声问:“为何?”她想质问九渊是否勾结了魔修,可斩杀两尊魔修算起来都是九渊的功劳,而方知我更是冒着天大的危险潜入天幽城中,九渊不该背叛玄门才是。她将那涌到了喉头的话强压了下来,但冲虚宗的洞天却不会那么好说话。
柳空桑冷冷地说:“你道我冲虚窝藏魔修,可哪里及得上九渊。欺师灭祖,当真是好胆量!”
“柳师妹!”别惊鹊皱着眉呵斥一声。
言济之和钟湛兮不言不语,妙天音懒洋洋地扔着骰子,她漫不经心道:“祖师遗训斩杀魔修,可魔种又不是魔修。”
“你——”柳空桑不想跟妙天音玩文字游戏,她在别惊鹊的视线下忍气吞声,猛地一拂袖子,掀起一波翻涌的气浪。
妙手宗掌教孤阳真人一言不发,先前一直沉默着的白玉京洞天莫真人站了起来,淡漠道:“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魔种应天地运数而生,昭示着魔劫将来。杀一魔种,天地将再生一魔种。与其让魔种落入魔道手中,成为供魔道驱使的利器,倒不如将魔种纳入我玄门之下,以魔抗魔。”言济之慢悠悠道。
“荒谬,魔族尚不能被我能感化,更何况是集天地之恶的魔种?”柳空桑呵斥一声,认为九渊的理由站不住脚。
言济之缓声道:“寻常魔种的确是恶中之恶,可要是有莲心封罪业呢?”
离天枢一怔,凝眸望向言济之:“什么意思?”
言济之眸光望向了慈航斋掌教所在。
慈航斋掌教凌繁只是化神道行,是谈莲见座下真传,过往参与玄门廷议,几乎不会开口发表意见,永远坐在尾端。此刻,琉璃宝树下,枝叶沙沙作响,宛如涤荡心神的梵音。她站起身,朝向离天枢,道:“恩师在玄天仙障陨落,舍至纯至净之身,度化魔种,赠她琉璃澄澈莲心。莲华化业,魔孽皆消。”
当年玄天仙障有一场魔祸,前去对战的洞天以谈莲见功行最高,天幽城少有能与她匹敌的魔修。她若想保全自身,实为轻而易举之事。可魔种应劫而生,谈莲见不造杀,以度化魔种为上法,将她托付给九渊一众,养育至今。
“慈航斋也知道?”离天枢心中一震,猛地转向言济之,又问,“为何不告诉我等实情?”
“诸位难道与我九渊一心吗?当杀还是当度呢?”言济之问。
这句话落下,四面一片寂静。因为言济之问得不仅是过去的选择,也是如今的取舍。
离天枢飞快地冷静下来,她没有回答言济之,再度询问:“除却九渊、慈航斋,还有谁知情?”
五色声光中,常无欲伸手抚摸着身侧焦躁不安的凤凰,淡淡地答了声:“我。”她虽参与廷议,可气机不稳定,像是随时都要化作萤火的溃散。
离天枢半晌无言。
“循天轨推演出了魔种以及天地根被毁事,虽不清楚其中的关联,但将魔种留着太危险。”别惊鹊深深地望了言济之一眼,并不赞同九渊的举措。她停顿片刻,又道,“天地再生魔种,其成长需要时间,只要在魔种长成前,将魔种斩杀,便不至于成为我玄门心腹大患。”
妙天音嘲弄道:“魔种什么时候诞生,诞生在哪里,是能够完美推演的吗?如果是,天衡府怎不知当年有魔种诞生?”
离天枢眉头一皱,解释道:“当年循天轨桀骜不驯,如今掌教师姐化入天轨中,不会闹出大乱。”
妙天音随口道:“我看未必。”
“就算不杀,也当将她囚镇在白玉京镇狱中。”白玉京莫道人附和别惊鹊,她凝眸注视着九渊一行人,谆谆劝诫道,“当以天下事为重。”
言济之站得笔直,眉眼间的倦意消散无形。她道:“小徒尚未作恶,甚至诸位门下也多蒙受其恩惠。”
柳空桑不以为然:“魔性难收,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带来大劫?要是因小恩小惠便放下一切不追究,那日后如何面对堕魔的亲旧?”
柳空桑的话很有道理。
但钟湛兮不想听。
她一挑眉道:“既然这样,日后对付天幽城的事情,我们九渊就不参与了。”
离天枢:“……”
钟湛兮话音落下,化影便散作一团金光消散,紧接着言济之、妙天音等人的身影也跟着离去。
“这——”柳空桑额上青筋一跳。
还没说完,一声暴躁的凤鸣传出,常无欲的身影也从廷议中退去。
慈航斋掌教凌繁硬着头皮说了声“抱歉”,不敢看那几位洞天的脸色,悄悄离开。
“简直——”金婆娑也气得磨牙,忍了半天,最后吐出两个温和的字,“任性!”
也不知道上一代九渊宗掌教和辅师怎么教的,门下真传尽数成就洞天。她们冲虚其实有天赋的人比九渊多,但大半折于道中。
跟九渊打交道,每次都吃亏。
“这可如何是好?”离天枢揉了揉眉心。
以前觉得不讲道理的只有妙天音,现在想想,可能是余下几位露脸太少,藏得太好。
九渊宗中六位洞天,她们如果撒手不管,那余下的人如何抵抗天幽城魔修?
“逼我们退步而已。”别惊鹊扶着额头,蹙眉说道。
“不能惯着她们。”柳空桑憋了一肚子气。
别惊鹊沉着脸,良久后才吐出一个字。
第95章 095
“退。”
“除了退一步她们还能怎么办呢?”
九渊峰法殿中,言济之、钟湛兮一行人离开廷议,在宗中开小会。
九夏大陆各大宗派有很多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她们师姐妹几个是活的,况且慈航斋、万兽宗的立场也很明确,就算没有洞天道人坐镇,也是一股颇为强劲的力量。离天枢她们没有太多的选择。难不成将九渊逼入天幽城那边吗?
“罗观音怎么处置?”妙天音忽又道。
从罗观音的口中撬不出太多与天幽城相关的讯息,先前选择解决冬融、放开罗观音,是希望罗观音能够助“离经”在天幽城站稳脚跟。如今“离经”已经凭借着丹道修为打入天幽城,被魔修奉为尊贵的药师,那罗观音这道桥梁,是死是活也就不重要了。
“先不送到白玉京了,押在纯狱峰中,将她的力量嵌入山门大阵中。”钟湛兮转向妙天音。对待魔物未必是杀了,将它们束缚在阵法中,可以抽取力量作为大阵运行的动力之一。见言济之点头,她又问,“师妹,你那辨别魔修的东西祭炼得怎么样?”
妙天音道:“问小稚要些血‘点睛’,就算完成。”那法器名为“无明之明”,本体留在九渊宗中,而分体则是可以送到各大城池,悬照四方。亦或是由修道人持拿,但凡遇到藏身人群中的魔修,法器都会发出警示。
言济之掀了掀眼皮子:“先送到九渊宗名下的各大城镇中。”有“无明之明”在手,其余宗派更会往后退一步。
妙天音说了声“好”,仍旧化作骰子形貌的“无相”被她一拨,在半空中快速旋转,数息后方定下。妙天音觑了眼,朝着言济之一伸手,道:“运气不好,折扣不多。”
言济之:“……”她扭头觑钟湛兮。
钟湛兮嘶了一声,骂骂咧咧地将一个乾坤袋扔给妙天音。
这无明之明都是宗中出材料祭炼的,等到成功后,又得支出一笔。师妹修的什么破道法,偏生不能不付钱,毕竟这是最小的代价。
收获即得满足,这是妙天音修行的方式之一。她也懒得看乾坤囊,将它一收,便道:“我去找小稚。”无明之明辨认魔修的方式是魔气的共鸣,魔种的本源力量能够察觉一切潜藏的魔气。
天衡府中。
离天枢满腹心事。
她希望九渊宗能够识得大体,可在魔种上九渊宗根本不与她们站同一条阵线。难道比起九夏大陆,与魔种的师徒情更为重要吗?不得不承认,九渊的威胁是成功的,毕竟连冲虚宗都点了头,愿意稍微退一步。她们还需继续与九渊谈判,偌大的魔种,不可能完全不管不顾,得有束缚才是。
“九渊宗在外游历的门人陆续归宗。前段时间,九渊还大肆采买宗中无有之物,几乎将市场扫空,恐怕是抱有避离尘世之念。”白玉京莫道人送来了相关讯息。
离天枢:“……”她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恨不得将九渊一行人骂上千万遍,可憋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她前往法殿中,跪坐在蒲团上,抬眸凝视着循天轨,苦笑一声,语调中带着几分委屈无奈:“师姐,该如何做?”她试图推演九渊和魔种带来的变数,但命运无法窥探,仿佛被迷云遮蔽。难道要再推一次循天轨吗?
“如果是谈道友的布局,不妨信九渊道友一回。”一团莹莹的光芒闪烁,玉廉贞温和的声音传入离天枢耳中。
“可魔种——”离天枢面露迟疑之色,良久后,她才下了决心,坚定道,“师姐,再推一次天轨!”
玉廉贞:“你的道行不能推第二次。”
离天枢一点头道:“我知晓,我不会强行推演天轨,此番推演将请来化神境的师妹们帮忙。”天衡府道人修到了化神境便能通推天轨法门,在洞天道人因为种种缺席的时候,天轨便是有化神境的道人们一致推动的。
玉廉贞闻言没有再劝。
九渊宗和魔种事不是她们天衡府说如何就如何的,怎么也得拿个结果出来,给其它宗派的道友一个交待。
传承之路的声响传遍各处,但魔种之事因各宗派道人刻意隐瞒,还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众人只知道言稚川莫名其妙的得了魔道传承。
与言稚川相熟的,此刻纷纷通过通天宝鉴联系言稚川,询问究竟。
“可能因为我生来不凡吧。”言稚川先前的疑虑已被湛玉节打消,现在的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每一个询问的道友都做如此回复。
应付了诸多道友后,她在石榻上翻了个身,扔开通天宝鉴 ,直勾勾地望着一旁打坐的湛玉节。
在得到了湛玉节的应答后,言稚川便尾随着湛玉节来到剑气崚嶒的平天下峰。
这儿是湛玉节修持的洞府之一,十分高大,壁上镶嵌着各种晶石,照得四面如同白昼。洞府中的陈设很是简陋,除了石榻、蒲团之外别无外物。言稚川来了后,从乾坤囊中东掏掏西摸摸,取出药神鼎,又搬了石几、石屏、石案、琴架、剑以及话本出来,将石洞弄出了几分有人生活的烟火气。
“师妹又想做什么?”湛玉节眼也没睁心平气和地问。
言稚川从石榻上滑了下去,她搬了一片蒲团到湛玉节跟前,与她面对面的跪坐,她好奇道:“师姐,你怎么不催促我修行了?”她玩通天宝鉴不管,看话本也不管,说好了要教她的呢?
别说是湛玉节,就连天道系统也很讶异。
这是言稚川能说出的话吗?
“师妹想修行了?”湛玉节睁开眼,注视着言稚川。不是她不想催促师妹修行,而是不久前师妹才被辅师取了血,得到一堆药物要好好温养几日。既然辅师都那么说了,修行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了。
“没有。”言稚川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她只是问问,才不是想修炼。她的身躯向前一倾,双手压在地上,撑在了湛玉节的身侧,像是要趴伏到湛玉节身上。
湛玉节眉头微蹙,轻声喊道:“师妹?”
言稚川耸了耸鼻子,她回神,期待地望着湛玉节:“师姐,陪我玩会儿?没有新的话本,忒没有意思。”
湛玉节不动声色地问:“玩什么?”
言稚川不知道,她有些苦恼,跌坐回蒲团上,半晌后伸手摄来一本话本,准备就地取材。
湛玉节一觑话本的名字,就心生不妙。她按住了言稚川的手,道:“话本是话本,你我是你我。”
言稚川奇怪地望了湛玉节一眼:“我知道啊。”
湛玉节不觉得言稚川是真知道,她十分怀疑言稚川那些亲亲抱抱的举措,都是从话本里学来的。话本里师妹对师姐任意妄为,却不能套用到她们的身上。湛玉节没什么修炼的心思了,念头百转,最后准备借着这个时机好好教一下师妹。
可言稚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瞅着湛玉节,惊讶地问:“师姐,你是不是中邪了?”
湛玉节:“……”
言稚川又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话本里的师姐。”
湛玉节沉默。
根据言稚川惯来的表现,她仍旧保持怀疑。
可言稚川像是一下子点通了全部窍穴,琢磨一阵后,恍然大悟。她说:“师姐,我没将你当话本中师姐的替身。我就是、就是——”明明想的时候好好的,即将出口的时候,又莫名语塞。
湛玉节凝视着言稚川,一副“你又演上了”的无奈神色。
“既然师妹觉得无聊,那我们来看道册吧。”湛玉节说,决心揭过这个话题。
“不要。”言稚川没来由地生闷气,她的眼神四处乱瞪,视线落到湛玉节的身上,又软化了下来,水湛湛的眼神有些迷离。“我没有演。”她气鼓鼓地说,“我就是喜欢那么做。”
湛玉节抬手摸了摸言稚川的脑袋,她的心中好似一阵春风吹过。她轻声道:“有些举措……可能不太合适。”不是话本,那就是跟师尊有样学样,那两位没个正形,师妹在九渊峰中耳濡目染,认知就扭曲了。
“哪里不合适了?”言稚川追着湛玉节要答案。
湛玉节蹙眉,不知怎么形容。半晌后,才道:“有的事情得是道侣才能做。 ”
言稚川理直气壮:“可师尊和辅师也不是道侣啊。”
湛玉节心想,果然如此。
她面不改色道:“她们是,只是师妹你不知道。”
“是这样吗?”言稚川一脸狐疑,思考片刻,她说,“那我们也是。”没等湛玉节答话,她又满是期待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湛玉节:“……”
言稚川继续分析:“之前你没有推开我,那些事只有道侣能够做,所以我们已经结道了。”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湛玉节,也被言稚川的理论镇住。她跟言稚川说不清楚,算了,还是不说了。“师妹不是要玩游戏么?将根本魔经取出来,我来说页数,师妹来背内容。”
言稚川:“?”她摆了摆手,故作老成地叹气,“师姐,做你的道侣也要这么辛苦吗?那我们分手吧!”
湛玉节磨了磨后槽牙,她就知道师妹演上了。
一巴掌拍碎了近在咫尺的石几,她和善道:“背不背?”
言稚川缩了缩脖子:“背。”
可背道文的前提是识字,言稚川也没有彻底文盲,只是道文在脑海中转一圈,转化为通用语总有种磕磕巴巴的滞碍感。言稚川期待地看着湛玉节,等着她替自己解释。
道文本是通向洞天的必由之路,但凡想修到洞天,一切道册都只能够读原典,无法领悟道文,几乎不可能精进。
湛玉节过去的认知如此,然而在言稚川跟前,她的常识没了用处。
她认命地教言稚川认道文。
但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考验,根本魔经是魔道至上宝典,是魔族的传承功法。
她看过了道典,那深藏在心中的魔念会被功法牵引出来,一有不慎便会堕入魔道中。
万载前的魔劫使得魔念深种人心,除了靠自身道心压制,几乎没有别的办法。
半个时辰后,湛玉节挪开《根本魔经》,道:“明日再读。”
言稚川眸光一亮,片刻后又满是担忧地望着湛玉节:“师姐怎么了?”这还是她一天要修炼十二个时辰的师姐吗?怎么半个时辰就萎靡了。
“没事。”湛玉节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要修行了。”
言稚川“哦”了一声,她懂了,嫌她碍事了。
天道系统飞到言稚川的肩膀上,用小翅膀拍了拍她:“《根本魔经》是魔道传承,你师姐能读半个时辰不堕魔,已经很厉害了。”
言稚川:“可我还能读啊。”
天道系统:“……”能一样吗?这《根本魔经》不就是为魔种量身定做的?
言稚川想了一会儿,突然敏锐起来:“你的意思是师姐教我《根本魔经》容易堕魔?”
天道系统扒了扒湛玉节的信息:“或许可以借此锤炼道心。”
言稚川蹙眉。
这么严重的结果,她还能让师姐教她吗?!
在湛玉节修行的时刻,言稚川取出了纸笔,将《根本魔经》上难以辨认的道文誊抄下来。
师姐们都得修道文,湛师姐有堕魔危机,那就换个师姐用一下。
虽然住在湛玉节洞府,但言稚川还是自由的,只要不出九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给湛玉节留了纸张。
第一天,说是去刀峰。
第二天,去药峰。
第三天,又到了器峰。
……
一连几日,都没留在洞府。
湛玉节起先没在意,毕竟师妹大了,总不能处处管着她。
可连续半个月都是如此,湛玉节心中满是狐疑,几乎以为言稚川只是找个借口偷懒。
但修为的确在精进。
这日,在湛玉节几乎按捺不住要去找言稚川的时候,言稚川提前一步回来了。
她半死不活地躺在一片云上,眼神懵懵的,嘟嘟囔囔地骂覆玉沙。
她就是认几个字而已,怕师姐被魔经影响了,还送上清心伏魔丹。玉沙师姐一点都不爽快,貂貂恶霸打小肥啾就算了,师姐也将她当沙包打!
等她练成剑仙后,一定要玉沙师姐好看。
言稚川气哼哼地在记仇本上写上一串新的话语。
原本可以找师尊和辅师的,哪想到她们有开不完的会,压根没有功夫搭理她。
言稚川气得闭眼就睡。
等到言稚川气息逐渐平稳,早从入定中醒来的湛玉节才睁眼。
她将言稚川从一片云上抱下来放到石榻上,凝眸望着她好一阵,才取出了通天宝鉴。
“师姐,你找言师妹做什么?”
覆玉沙:“言师妹果真有些本事,比大力峰的师妹们抗打。对了,她不是剑修吗?怎么不出剑招?”
这师妹算哪门子剑修?
湛玉节心浮气躁的,她道:“你这不是欺负师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