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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051

岁蘅面上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言稚川,重新评估后,更新了对她的模糊印象。

湛玉节扶了扶面具,她的神色藏在狰狞的兽形面具中,只有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无奈。她故作沉静地问:“怎么说?”

话已经出口,只能希望言稚川的馊主意没那么糟糕。

不管湛玉节问不问,言稚川都是要说的。不过能得到应和,情绪都要畅快些。她眉飞色舞地看湛玉节,道:“名单上那么多人,先从那拍到丹药的富商查起。崇玄教远在天边,来不及支援。如果他的背后有人,一定在附近。筑基丹被劫之后,他们肯定会冒出来的。”

“如果是他结交满天下呢?未必是为了筑基丹。”岁蘅蹙眉道。

“你也说了是‘如果’,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到底对不对,试了才知道。”言稚川眼神闪烁,“如果冤枉他了,就把筑基丹还回去呗。”甚至都不需要打斗,能那一拨人现身,言稚川就能从系统那得到答案了。

岁蘅转眸看湛玉节,她承认言稚川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传出去未免不太好听,真的能那样做吗?

湛玉节沉吟片刻,说:“事急从权。”她的底线逐渐被言稚川拉低,心想着,坏是坏了点,只要控制着不伤无辜的人,就不算恶事。

岁蘅还在犹豫,言稚川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感慨道:“白玉京潜龙部这么有底线吗?”

白玉京下太平坊的太平音部,为修道人奏响降魔大曲,是大善人。可潜龙部一个四处打探情报的,连别人家长里短都要摸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啊?而且她听说了,潜龙部不仅消息来得快,还很擅长刑讯询问,她就不信,潜龙部没有屈打成招过。

岁蘅:“……”她心中一梗,觑着那张鹿角面具,心中升起一股想打人的冲动。吐出一口浊气后,她道,“先前说好的,白玉京只负责提供线索,余下的事得你们自己来,除非确定那人真与魔修脱不开干系。”

湛玉节“嗯”了一声,正色道,“多谢岁道友。”

提供九云舫拍筑基丹的客人名单,一定程度上有碍白玉京的名声。

虽然本来就很差了,但能维持多久算多久。

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常市进出随意,不过黑市特殊,不到翌日闭市时间到,入内的道人是不能外出的。

处于九云舫时,白玉京那边还能看顾,言稚川她们用不着盯着每一个人,只需要锁定那富商。

“就不能在九云舫里做交易吗?这样连追逐的力气都省了。”言稚川垮着脸,因即将到来的工作长吁短叹。她的情绪来得快也消散得快,都不需要湛玉节说什么,她又活蹦乱跳起来,一双狡黠的眼滴溜溜地转动着。她搓了搓手,很期待说,“我还没有当过劫匪呢。”

湛玉节垂着眼,欲言又止。

难道当劫匪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

言稚川一拍脑袋,又问:“我们用九渊之剑会不会被认出来?”

湛玉节凉凉道:“师妹还怕被认出来吗?”

言稚川“唔”一声:“我不要紧,反正天下无人识我,但是师姐你美名在外,不能被人玷污了。”

湛玉节一噎,注视着言稚川半晌,才说:“谢谢师妹如此替我着想。”

言稚川笑逐颜开,认真诚挚道:“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湛玉节眼神古怪。

在这一刻,从言稚川的笑眼中她的确看得到那发自内心深处的赤忱,不能没有感触。她在宗中与师姐妹们交情不错,但甚少有人像言师妹这般亲昵……她像一团暖阳,让人有些不忍推开。

但无形之中,她感知到了一丝丝的压力,以及那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不祥。

言稚川期待地望着湛玉节。

就算没有感恩戴德那也该有一声“谢谢”吧?像她这么好的师妹不多了,现在可不是为了任务。

可湛玉节只轻飘飘地挪眼,故作漫不经心道:“师妹不用忧心,也不是九渊之剑能用。”

言稚川歪着头看她:“那也能被看出是九渊宗的吧?”湛玉节的剑哪个不是在九渊宗学的啊?

湛玉节淡声道:“也未必是九渊宗。”

言稚川一怔,片刻后福至心灵。

九渊宗与冲虚宗出自同一个祖师,道册之间相同,纵然后来分道,可一些基础剑式,却是两个宗派的人都能修行的。

好啊,原来师姐已经做好了栽赃给冲虚宗的准备!

她其实觉得这样做大快人心,但啾啾的叫声在耳畔响起,言稚川瞬间警觉起来。她注视着湛玉节,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沧桑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师姐,做人要善良。”

湛玉节:“?”

翌日。

九云楼顶青光一闪,旋即放出万丈光芒,好似一轮大日腾空。

钟磬声从街头荡到街尾,原先留在九云舫中跟人讨价还价的道人先是一怔,继而纷纷停止了手中的事,化作一道遁光争先恐后地离去。

言稚川一度怀疑没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开会被九云舫彻底留下,化作滋养道宝真灵的元炁。直到离开后,看着动作稍慢些的道人,被九云舫一颠,下饺子似的砸落在渺茫无涯的大湖中,她才“噫”了一声。

打开通天宝鉴,很快就找到好事者留下的影像。

罢市后,面具也化作一道轻烟飘散,这“饺子盛宴”场面太壮观,要脸的修士已经偷偷联系上传影像的将自己的身形抹去。

不到一刻钟,留在通天宝鉴上的“饺子”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好事者赚得盆满钵满。

言稚川:“……”还能这么挣钱吗?

湛玉节催促言稚川:“师妹,走了。”

她心想着,师妹神思不属地看着湖边的道人,不知道在憋什么坏主意。

言稚川颇为遗憾地收回视线,她抬手摸了摸脸,没触摸到面具坚硬寒冷的边沿,她轻声道:“师姐,面具,”

湛玉节嗯了一声,递给言稚川一只在黑市里买来的鬼面,旋即又取出从岁蘅那处要来的碧色障形叶来遮掩行踪。

昨夜白玉京监察的道人没出现半点异状,也不见他们与谁往来。湛玉节只能按照先前的计划,优先调查拍到筑基丹的富商。

天道系统一直在啾啾:“这对吗?”

言稚川不解:“哪不对了?”

天道系统:“……”哪哪都不对啊,她们是去抢劫,怎么坦荡得像是游山玩水一样?

言稚川:“我们只是试探,你别紧张,师姐这不是没堕魔吗?”

天道系统欲哭无泪。

湛玉节是没堕魔,但言稚川可是大大的魔种啊,迟早将湛玉节带歪。

富商很是低调,只带了两个金丹一重境的仆从。

离开九云舫,就坐上了马车在宽敞的大道上疾驰,似是要归家。

只不过在岔路口,奔驰的马车一拐,朝着另一条小道去,前行约莫数里,抵达一处林荫地。在树木掩映中,依稀可见一处洞府藏于其中。

那洞府青石铺地,洒扫得很是干净,两扇木门便侍立着两个小童子,朝着富商一躬身喊了声“真人回来了”,便将他迎入。富商推门,走了两步,随即气机全无。

湛玉节眼神微凛,和言稚川一道追上。

院落齐整,木屋依山而立,穿过打开的屋门,进入一个不见尽头的洞窟。钟乳石分布,如石笋,滴水声清脆如拨弦之声。壁上镶嵌着两盏明灯,柔和的光晕散开,照亮石室中的一尊散发着药香的鼎炉。对面则是一条幽暗的通道,不知通往哪一处。

那条通道起初还能容数人并行,可越来越窄,最后只容一人通过。石阶上长着一簇簇青苔,脚印却是新近留下的。

湛玉节和言稚川一前一后,挤过窄道后,眼前豁然开朗。浓郁的草木香味传来,言稚川耸了耸鼻子,莫名有些馋。

此刻她们已经不在洞窟中了,天光透亮,前方秀丽的青山在飘渺的云中若隐若现。

富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除他之外,还有个须发皆白的道人,也是金丹道行。这道人青色的衣袍很是好辨认,腰间悬挂着药葫芦,一副妙手宗装扮。

“已取来了筑基丹,只是不知真假。”富商犹豫着开口,虽然有白玉京的鉴定,但白玉京道人毕竟是外行,失传已久的筑基丹当真能现世吧?

那白发道人取出一只玉匣,里头也放着一枚筑基丹,她道:“真人研究筑基丹已久,虽然小成,可真人仍旧觉得没能完整重现古丹方。如果这一枚当真如白玉京宣扬的那般——”她的话还未落下,便敏锐地朝着湛玉节、言稚川藏身的方向望去,拔高声音喝了声“谁”!

富商心中一惊,一路上他并未察觉有人尾随。

回答妙手宗道人的是一道如狂风骤雨般激射而出的剑光。

剑鸣声起,打破了四野的寂静。那药田中的草木被剑芒一削,仿佛落入火中,顷刻间便被灼烧成了灰烬。

富商张皇四顾,等看清两道骤然出现的身影后,一抬袖也将法剑一催,直指前方!可他只是小宗派出身,加上自觉破境无望便疏于修行,哪能是湛玉节的对手,不一会儿,法剑便被凛冽的剑芒一绞,断成两截。

妙手宗白发道人面色沉冷,将牙一错,一抹药葫芦。塞子一落,葫芦中倏地喷出如狂蛇乱舞的火焰来。

言稚川探头探脑。

见这道人不是湛玉节的对手,便放心去薅附近的草药。

这妙手宗不是魔修,可她提到了筑基丹,说明就是从她们妙手宗流出去的。

难道妙手宗就没有错吗!

第52章 052

妙手宗的道人没料到会有人潜入,情急之下运转玄功,希望将湛玉节、言稚川二人驱逐出去,可她擅长的是医术,又不似部分医修那样炼体,哪里能是湛玉节的对手?纵然是放出幻烟迷彩,依旧不能动摇湛玉节分毫。

水火风雷鼓动,四面都是霹雳般的大响,各色光华如风驰电掣,神通变幻莫测。妙手宗道人眼花缭乱,看不出湛玉节的跟脚。只能寄希望宗中长辈及时发现此间的异状,快些来此处支援。

湛玉节也知道妙手宗还有其它人在,拿了富商和道人,催促着还握住药锄在掘草药的言稚川快走。她服了丹药恢复元炁,遁速极快。这地界的五色烟光还没有彻底消散,就已经遁出百里之地。等到她们离去不久,一个元婴真人急匆匆地现出身形,朝着满是狼藉的药园看了一眼,神色倏地一变。

有恶徒洗劫种植在此间的灵草!看顾的师妹人呢?元婴真人将法诀一掐,顿时放出一道红色的光芒。这是一只耸动着触角的小虫,能够辨认出同门身上的草药味,可以借此搜寻师妹的下落!

另一边,湛玉节将道人身上能定位的法符和法器毁去,只是内心深处仍旧存在着一丝疑虑。

言稚川鼻翼动了动,说:“她的身上有药味。”没等湛玉节喊她,她就拿出药神鼎捣鼓起来,不出片刻,就炼制出了一坨异味冲天的药泥,不由分说地往妙手宗道人以及富商的身上抹。

湛玉节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筑基丹跟瀛洲岛上出现的一样。”言稚川又信誓旦旦地说。妙手宗炼制的筑基丹是根据流传的残方推演完善的,与药书上给出的丹方有些微妙的不同。能做到这一步,想来也是个炼丹奇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魔修勾结到了一块。

湛玉节嗯了一声。

言稚川倒腾着那妙手宗道人,半晌后又问:“师姐,是走流程还是直接搜魂?”她注视着道人,一脸跃跃欲试。

“等她醒来。”湛玉节淡声道。

虽然筑基丹出自妙手宗,可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她们勾结魔修。搜魂对道人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如果最后冤枉了她,事情就不妙了。

言稚川点头,盯着那妙手宗道人,从乾坤囊中倒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覆着扩音符的喇叭。朝着道人的耳边一抵,言稚川随即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醒来!”喇叭声响,回音入云。那妙手宗道人几乎被震得耳聋,缓缓地睁开眼,在看到戴着面具的敌人时,神色倏地一变。她仍旧想垂死挣扎,可还没等她动手,一阵风以极快地速度刮来,猛地将她一掼。

妙手宗道人被砸得眼冒金星,浑身好似散架了般疼痛。她强撑着起身,一个字都没说出,那骤然刮到眼前的人就往她口中塞了一坨奇怪的东西。

“桀桀。”言稚川怪笑,模仿着话本中的反派角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道人,“我们只劫财,不谋命,你最好将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妙手宗道人眸色微暗,她抿着唇不说话。嗅觉还没消失,她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的异味,面颊血色倏地退去。师姐恐怕无法靠着奇虫来定位她的踪迹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的思绪转动,良久后才软声说:“我是妙手宗出身,眼下出来游历,身上并无值钱的物什。你待我回宗之后支付报酬,如何?”

言稚川嗤笑一声:“放你回去还能再回来吗?”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你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好物,除却一枚筑基丹。昨夜九云舫夜市开市,一枚筑基丹拍出天价。”

妙手宗道人咬了咬牙。

是冲着筑基丹来的!

跟着那富商行动,难不成只是想劫掠筑基丹,结果误打误撞发现她,以为筑基丹是她炼制的?可也不想想,如果出自九云舫中的筑基丹是她炼制,那富商又何必去高价拍?

还有九云舫主顾的消息如何泄露的?难道是白玉京那边?

道人越想越是心凉,她苦笑一声,说:“我并无炼制筑基丹的本事。”

言稚川扬眉,她将从道人身上搜刮来的筑基丹取出,故意问道:“难道这不是你炼制的吗?”

道人抿唇:“与九云舫中不是同一枚,这只是半成品罢了。”

言稚川想了想,说:“第一枚筑基丹拍出那样的高价,之后的想来也不差,你故意让富商去拍筑基丹,目的是抬价。”

道人:“……”

单方面栽赃道人、强行串联了互不相干的线索后,言稚川又问:“筑基丹丹方呢?”

道人藏住内心深处上涌的厌恶,道:“道友不是炼丹师,要丹方又有什么用?道友如果真需要筑基丹,等到丹方复原后,我主动奉上几炉。”

言稚川最快,上下嘴唇一合,一句话就抖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湛玉节在一旁看言稚川发挥,等到此刻才眸光一凛,漠然道:“不要与她废话了。”

言稚川用力一点头,结果视线一对上道人,又说:“我拿了丹方,自有解天悬道友替我炼丹。”

道人:“?!”

她说的是解天悬师妹?怎么可能!难道消息不是白玉京流出去的?不对,解天悬师妹近来都在炼制什么丹饼。宗中许多人对筑基丹感兴趣,但解天悬并不是其中之一。这个恶人一定是在胡说八道,故意来乱她心绪的。

道人越想越是心慌,等言稚川拿出一张落着解天悬名印的帖子在她眼前一晃,她眼前更是发黑。

“你、你们——”难道真的是同宗的道友出手,想要从她们的手中拿到趋近完美的筑基丹?如此险恶手段,是将她们这一脉当软柿子捏吗?是因为真人历来遁世不问世事吗?

心慌意乱的道人不免自乱阵脚,她瞪着言稚川,色厉内荏道:“就算你是掌教那脉派遣出来的人又怎么样?我们离经真人也不是吃素的。要不是真人,妙手宗中残缺不全的丹方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可能早被九渊比下去了!”

言稚川注视着道人,笑嘻嘻的。

那有解天悬名印的帖子是三途河斗剑时候拿到的,她对解天悬一众可有着救命之恩呢。

不过离经真人是谁?不认得。

湛玉节神色淡淡的。

妙手宗中只有一位洞天道人,便是解天悬的师尊、掌教孤阳真人。余下的几位辅师都是化神境界。可妙手宗仍旧是一流的宗派,毕竟医修极为重要。

道人口中的离经真人她听说过,是道行仅次于掌教的存在,如今化神三重境。

是她推演的筑基丹丹方么?

言稚川扭头看湛玉节。

问到了一点线索,然后呢?灭口吗?

湛玉节沉思片刻,缓声道:“离经真人恐怕自身难保了。”

道人一怔,拔高声音道:“什么意思?”

湛玉节:“瀛洲岛上魔修手中握有大量的筑基丹,借此给凡人‘灌顶’,借机侵占凡人躯壳。那些筑基丹,便是出自你们妙手宗之手。”

道人疾声道:胡说八道!”她们炼制筑基丹,怎么会跟魔修扯上关系。再说了,难道筑基丹只有她们能炼制么?她怒瞪着湛玉节,“九云舫中拍卖的筑基丹不是出自妙手宗,你们怎么不怀疑那人?”

她确定了!

这不是劫匪,也不是解天悬师妹派来的人。

是白玉京潜龙部的!她们在调查筑基丹的事,所以知道到底是谁买下筑基丹!不对,九云舫是白玉京的产业,那她们不是也该知道是谁寄卖筑基丹吗?难道那枚筑基丹不对劲,其实是为了引对筑基丹感兴趣的人上钩?也许不只是她,任何一个准备拍筑基丹的,都被白玉京盯上了!

一股寒意自背脊窜起,道人自行将破绽圆上,推演出了“真相”。

她与魔修没关系,光凭借这些如何能证明勾结魔修?就算是白玉京也不能胡乱给她们定罪。心想着,道人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她死死地盯着湛玉节:“道友,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要如何解释出现在瀛洲岛的筑基丹呢?”湛玉节问。

道人一默。

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她硬气道:“这也不能污蔑我们勾结魔修,你们白玉京难道都是这样行事的。”

“白玉京?”言稚川眸光迷茫,怎么就白玉京了?

湛玉节不说是,可也没否认。

就在这时,一道极为淡薄的轻烟风卷似的飘了过来。

湛玉节和言稚川根本来不及屏息,浑身法力就像是被拿住了一般。

轻笑声响起,如云雾飘渺不定的身影出现,她朝着湛玉节二人微微一笑,道:“有什么问题何不询问贫道呢?何必为难我门下道人?”

那道人抬眸,面上浮现震惊和惊喜,忙不迭朝着来人一拜,恭谨道:“真人!”

原来是那元婴真人四处找寻不到师妹,便将事情通报了。只是那元婴道人也没想到化神境的真人会亲自过来。

言稚川眸光落在那缥缈不定的身影上,悄悄地往湛玉节身后藏了藏。

系统扫描过了,妙手宗离经真人,是个不红不绿的,立场没那么坚定。

以师姐金丹三重境的实力,能打过吗?

言稚川悄悄传音询问。

湛玉节:“。”

她只是个金丹!

“小道友似是对筑基丹很是好奇?”道人温声询问,语调很和气。至于眉眼,仍旧是如处在雾中那般朦胧模糊,看不真切。

湛玉节按剑,镇定自若。

她道:“真人既然炼制出了筑基丹,为何不宣告九州?”

离经真人不以为然说:“残次品罢了。”

“真人囿于玄门规制,不好拿凡人试药,所以将它们送到魔修手中,请魔修来验证?”湛玉节又道。

“不啊。”离经真人微笑,“筑基丹本就是受罗观音之托炼制。不过,竟有人认出了那是筑基丹吗?”

湛玉节和言稚川做过最坏的打算,对这道人口中流露出的恶意没什么感觉。但是那妙手宗道人,一副遭到了极大冲击的模样,战战兢兢,如风浪里的孤舟。

为什么直言?真人是要她们留命在此!

第53章 053

言稚川同情地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妙手宗道人。

她的脸色泛白,内心深处想来已经被料峭的寒意笼罩,她站在原地几乎无法动弹。

真可怜,被宗中长者背叛了。

言稚川在看戏。

湛玉节伸手拉拽了道人一把。

道人能想到的,她自然也知道。脑海中电光石火,思绪迸射,就在一刹那。

这位真人,真是无所畏惧的坦荡啊!

“真人所求为何?”湛玉节又问。

可离经真人没有理会替他的问话,一抬手寒芒绽放,数十道绽放着暗紫色光芒的飞针直接朝着湛玉节、言稚川她们的面门刺去。

言稚川还等待着“反派死于话多”,哪里知道离经真人压根不与她们解释。

以金丹期对抗化神境那根本就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啊,不过没关系,她和师姐是领了任务来的!做好了面对妙手宗道人的准备,哪能束手就擒?

她鼓着腮帮子,一枚漂亮的小哨落入掌中。这处可不是三途河,并没有空间桎梏,她毫不犹豫地吹响了哨子,尖锐的啸声直冲云霄,回荡不绝!在哨声响起的刹那,言济之的化影伴随着水火风雷之声出现。

“嗯?言济之?”离经真人眸色一寒,她看着尖锐的剑啸声往后退了一步,可旋即又讥讽一笑,“只是一道化影罢了。”可话音才落下,凌厉的剑芒伴随着强悍的威压向着四面扫荡,轰隆隆雷鸣声不绝,天地间刹那间现出一道雷网,离经真人立身之处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至于她本人,狼狈地闪向一旁。

阴冷的剑芒照着离经真人的眼,她的眸底一片寒凉。她道:“不对!”

只是一道庇护后辈的化影没有这般强横的力量,言济之她是将自己的大半力量都熔铸在这道化影里!

言稚川手中的哨子的确不是凡物,是一件名为“言灵”的宝器,里头寄托着她大半法力,一来是保护言稚川,二来是在意外发生时候能够压制魔种。她的正身反而不如这道化影强悍,并且时刻处于疲惫的状态。

雷霆剑气绵延不绝,暴烈的剑芒以离经真人为中心向着四面荡开,纵然离经真人催动法力抵抗剑招,可短短的一交锋便灰头土脸的,很是狼狈。

湛玉节见言济之的化影出现,暗松了一口气。

如不出意外的话,白玉京的真人们也会以极快的速度赶来。

离经真人的面色难看,她其实没将这几个人放在眼中,在她看来只要将人抹杀了,便无人知晓筑基丹和魔修之事,她仍旧能留在妙手宗中继续研究她的丹方。但这俩看似平凡的道人是九渊宗门下,甚至连言济之的化影都能请动,九渊宗那边知晓真相后,不可能会放过她。

好在她还有一条退路,她能够遁入天幽城中。

只是这么一来,罗观音更会催促她将一身玄法化入魔道,让她替天幽城的魔修炼制丹药。

这代表着她过往的研究都会前功尽弃。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剑风横扫,如果只是化影她尚有对战的把握,可眼下化影具备本尊的一切神通。先不说化神和洞天之间的差距了,就算她与言济之同为洞天又如何?医修是不可能抗衡剑修的。

她当机立断,袖中弹出一道符书,此物名天幽符书,极为稀有,是用拥有空间天赋的魔族鲜血祭炼而成,如今九夏大陆,几乎没有魔族遗类了。

天幽符书一旦催动了,便能撕裂空间,遁入天幽城中。只是它得用魔气来催动。由魔重新入玄极难,但人要落入魔道,将一身玄门真气转为魔气,只需要顺从道心中的魔念,只在刹那之间。离经真人面上难免露出犹豫之色。

那头言稚川藏在湛玉节的身后探出脑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天幽符书。

莫名有些馋,那团能量应该很好吃吧?

她的眉心火莲纹路隐隐若现,周身缠绕着一股怪异的气机。

失魂落魄的妙手宗道人没注意,但距离言稚川极近的湛玉节蹙了蹙眉,她一垂眸,仿佛看到什么从眼前一闪而过。眼中浮现些许困惑,抬手拍了拍死死盯着天幽符书的言稚川,她问:“师妹,怎么了?”

“饿。”言稚川摸了摸肚子。

湛玉节:“……”好在她之前在三途河已经见识过言稚川的“馋”了,如今出门有所准备。从乾坤囊中取出一根梆硬的、听说能啃很久的肉条,直截了当地塞到言济之的嘴中。

言稚川后仰,眼神闪烁。

要是那肉干再长点,她是不是嘴巴要被捅对穿了?

两人交流刹那,远处的离经真人已经被逼入绝境。

如果落到九渊宗手中,别说是继续研究她的丹方,能不能成活都是问题。她眼中掠过一抹恼恨,任由自己彻底堕入魔道中。只是在她催动天幽符书的刹那,上头浮现一团红火,晃眼功夫,便将符书上的秘纹灼烧去。

等待着传送到天幽城的离经真人被一道剑芒打飞,狠狠地砸落在地,口中吐出鲜血来。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宛如废纸一张的符书,难道罗观音给她的东西是假的?还是——她心中一凛,脑海中浮现一团很模糊的念头,但没等她理清,便将东南方的天空中,闪过一道炽烈的火光,眨眼间人便已经到了跟前。

离经真人心一沉。

是洞天,白玉京掌教莫真人。

岁蘅那边在言稚川离开九云舫后,就不再插手这件事情。

但在湛玉节给她传讯,说找到妙手宗能炼制筑基丹的道人后,她不敢大意,将此事回禀恩师。

白玉京洞天对瀛洲岛上发生的事极为看重,当即动身。等看到那刺穿云霄的凛冽剑意时,更是加快遁速抵达。

看到白玉京洞天来了,言稚川悬着的心是彻底放下去了。

她按了按莫名发胀的眉心,腮帮子鼓动着,努力地消化着湛玉节的“好意”。

到了这地步,离经真人哪还能抵抗得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白玉京洞天擒住,带回白玉京的镇狱中囚禁。

言稚川、湛玉节以及那可怜的妙手宗道人也都被邀回白玉京做客。

“筑基丹的丹方是真人复原的,我等虽然看了丹方,可尚未学会将它炼出,平日里只是替真人照看此处的草药。”妙手宗道人一声苦笑,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用言稚川她们再逼问,就倒豆子似的说出来龙去脉。

这富商与她有些亲缘关系,她过去又救过富商的命,所以听到九云舫黑市拍卖筑基丹时,就托富商替她竞下。她知道九云舫筑基丹不可能是真人送过去的,以为是旁人研究出了丹方,想要取来一枚研究一二。此事虽是她个人的主张,但她仍旧依照过去的习惯,将一切上报给真人……真人鼓励她去研究,其实是想用她当诱饵,引布局人上钩灭口么?

至于瀛洲岛的事情,她的确不知情。

镇狱中。

离经真人清楚地知道白玉京潜龙部一行人的刑讯手段,无论如何都会让她开口,倒不如直接说了。

“你们是说那些其实是魔物的凡人么?简单啊,我复原出一味无我丹,让他们服下。此丹入口,连本我都迷失了,哪还能分玄还是魔?魔修侵夺他们的躯壳后,是意识不到‘我’的存在的,也不会被人发现。但魔宗之中自有妙法将他们唤醒。”离经真人语气淡淡的,提到被魔修侵占躯壳的凡人,她的眼神也很是漠然。

“道友这么做是为什么?”白玉京道人沉默半晌,才问道。离经真人出身大族,自幼便展现出非凡的医道天赋,被妙手宗收为真传。在白玉京握有的资料中,离经顺风顺水,根本没有遭遇到任何坎坷。她如今是化神三重境,但其实迈入此境不久,也没有长久困在这一境界,假以时日,她必定能迈入洞天。

“天幽城那边,一个魔族苏醒的事,想来你们也知道了吧?”离经真人一扬眉,忽地问道。

白玉京道人颔首道:“是。”

离经真人笑了一声:“这是高等魔族,在玄天仙障树立后,少有的从沉睡中苏醒的魔。她知晓当年修界的胜景,也知道当初的医修是如何意气风发。魔族研究过当年的玄修,在医道传承断绝后,只剩下那古老的魔知晓传承了。她们愿意将丹方告知我,我答应她们一点要求,又有什么奇怪的?”可惜,魔族就是魔族,理解能力缺失,留存下来的丹方也不够完成,可比起玄门这边,绰绰有余了。再者,洞天并非终点,走到洞天后呢?难道等死吗?

白玉京道人掀了掀眼皮子:“就因为它?”

离经真人毫不犹豫点头说:“是!”

镇狱中极为静谧,嘀嗒嘀嗒的水声落下,清脆中泛着一丝寒峭。

“可我有筑基丹、龙血丹、万毒丹、清心伏魔丹等丹药的完整丹方诶,而且已经炼制成功了。”一道怯怯的声音传出,却是跟随着湛玉节一道出现的言稚川。从妙手宗道人那得知消息后,她又想撬开离经的嘴,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离经道人冷漠地瞥了言稚川一眼,只将她的话当作胡言乱语。

言稚川见她不理会自己,握了握拳。

瞧不起谁?!

她将一坨筑基丹取出,扔给了镇狱中的离经道人,张嘴就是:“听说道丹在九夏大陆早已经失传,可我不信邪、不认命。在我的不懈努力下,道纹终于在炼制的灵丹上生出,自从之后,一出手就是绝品。那一年,我十八岁。”

离经道人在看到筑基丹后,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眼神中满是震骇。

虽然不是丹药的模样,但的确有道纹、道韵!

湛玉节无言。

她瞥了言稚川好几眼,那回忆往昔峥嵘的神色……难道今年就七老八十了吗?

第54章 054

先前不管白玉京的道人如何言说,离经真人面上都是一派视苍生为蝼蚁的漠然。她不在乎这一举动会给玄门带来多大的灾难,也不在意未来的走向。可在看到言稚川取出的道丹后,她一成不变的冷淡面庞终于出现了一道裂隙。

她仍旧没将言稚川的话当真,可不管是谁炼制出了早已经在九夏大陆绝迹的道丹,都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她还孜孜不倦地研究筑基丹丹方,九渊宗那边,原来已经复原丹方,并且将灵丹妙药推到道丹的层次了吗?这怎么可能?!活人去死峰终究只是九渊峰诸峰之一,只能得到部分资源。可妙手宗所有人都执着于医道,将一切都投入医道中,难道还不如九渊那帮人?!

言稚川歪着头看那离经真人,又说:“区区道丹,你们还炼制不出来吗?不会吧?”

离经真人面色煞白,她死死地瞪着言稚川,眸中出现了一道道的血丝。她身上的符文震动着,幻化出各色光芒。纵然知道她没办法从镇狱中跑出,言稚川还是小小地吓了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湛玉节背后一藏,小心翼翼地揪住湛玉节的衣袖。

湛玉节:“……”她扯了扯袖子,可没有太用力,怕言稚川那爪子直接把她的衣袖扯断。她注视着离经道人,若无其事道,“妙手宗方真人最近都在我九渊宗的药峰研究丹药。”

离经真人眼睛一突,如果她不与魔修合作,而是和九渊宗合作,是否不会落到这个结局?她的身躯激颤,可旋即想到了什么,又将沸腾的情绪强压了下来。只是周身逸散的魔气越来越浓郁,充分地证明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白玉京道人不动声色地凝视着言稚川,内心深处暗自记下九渊宗方知我已经能祭炼道丹事,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审问离经道人。她们并不相信瀛洲岛只有一处,天尊观大张旗鼓,极有可能是抛出来吸引火力的,而在她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藏着无数个“天尊观”。

离经真人虽然说了一些“无我丹”控制人的事,但并未触及根本,她们仍旧不知道危险潜藏在哪里。如果离经真人愿意将所知交代,那她们能省却不少功夫,不然,只能一处又一处排查了。

“我用丹方与真人换消息怎么样?”言稚川又说。

离经真人加入魔修的理由是对方给她提供了更完全的丹方,那她这里直接手握系统送来的方子,那不是比魔修更好?

在言稚川话音落下后,离经真人面上的确出现瞬间的意动。但浑身萦绕的魔气提醒了她,在一念化玄入魔后,她与过去无缘了。纵然拿了丹方,也不可能催动元炁祭炼灵丹。她看着白玉京道人,连连冷哼,调整心绪后,她将筑基丹扔到了地上碾了碾,面上不再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言稚川:“!!!”她的道丹!这一坨足足九枚!愤怒瞬间往上窜,几乎将她整个人点燃。她脸上快活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火烧般的赤红。眉心的印记一闪而过,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你”字,竟生生地将自己气晕过去。

要不是湛玉节眼疾手快借助言稚川,恐怕她的脑袋“咚”一下落地。

“师妹?”湛玉节脸色骤变。

白玉京的道人虽不擅长医道,可毕竟道行极高。在看到言稚川出异状,便转眸注视着她,打出一道元炁。数息后,白玉京道人神色复杂道:“睡着了。”

湛玉节:“……”

她看了眼怀中的言稚川,面色红红白白的。数息后才跟白玉京道人说了两句,急匆匆地从镇狱中退了出去。洞天真人的诊断想来不会错,但万一呢?湛玉节不放心,带着言稚川一连走了几家医馆,得到一致的答案后,才略松了一口气。

将人抱回到屋中后,湛玉节没急着走。

她垂眸凝望言稚川,眉头不由自主地打结。

小肥啾不知道在那啾些什么,湛玉节抬手将它的鸟喙一捏,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湛玉节松开小肥啾,屈指将它弹远。

她弓下身看言稚川,手先是抵在她的鼻下,片刻后才捏了捏言稚川的鼻子。

可言稚川跟死了一样,没醒。

这样对吗?

湛玉节心中困惑,又取出通天宝鉴联系钟湛兮。

在抓住离经真人后,她其实已经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给宗中的真人们听了。

到了这时候,她和言稚川的任务算是圆满结束,后续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们去关心。

那头钟湛兮神色懒散,看过言稚川后,说道:“没事。”等消化完就醒了。

湛玉节垂着眼,又问:“师尊,那些瀛洲岛上的人如何处置?”魔宗到底有什么让他们意识复苏手段,离经道人也没提。

钟湛兮道:“妙手宗那边得到消息后,已经去离经的洞府搜寻了,如果能够找到无我丹的丹方,就能着手研究,迟早会找寻到解法。”

湛玉节问:“要是不能呢?”

钟湛兮眼睫颤了颤,良久才说:“只能悲哀了。”玄门被魔宗侵蚀太多,而天幽城那边只有白玉京的道人潜进去,她们小心翼翼的,无法得到太多消息。不过药峰那研究出来的“易魔丹”兴许会改变这个局面。借助这丹丸进入天幽城中,不必再遮掩身形。

湛玉节一颔首,唇角溢出一道很轻的叹息。

言稚川睡得不太安稳。

她梦到自己处于一个混沌的、幽暗的世界,耳畔回荡着道道如钟声般的玄音。那音浪一起,就好似有什么在烧灼着她。她只能扭着身体,一次次地撞击那无形的屏障。不知道过了多久,言稚川听到清脆的琉璃破碎声,她心中不由得大喜,忙不迭冲着那道裂隙闯出去。

借着一线天光,她窥见一朵极大的火莲,渺小的她甚至不如一颗莲心来得大。她仰头,瞥见的是一道伟岸的、遮天蔽日的身影,那人身着的法袍与慈航斋类似,只是衣襟是渐变的青和鹅黄色,她手中持着一串泛着淡青色光芒的珠串,每拨一圈,珠子便少一枚。

言稚川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那串珠子只剩下最后一枚。

道人好似能看见似的,珠子上猛地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风驰电掣般朝着言稚川打来。

嗷,要死了!

言稚川一声鬼叫,可身体根本不受她的控制,瞬息之间,那刺目的光芒直接没入她的心口。言稚川心一凉,虽然没感知到痛意,但呜哇一声,又重新嚎了起来。空中那道身影逐渐变得虚幻不定,可在即将消散的时刻,忽地朝着她温柔一笑:“愿你平安。”

言稚川:“?”

啊?

难道这人是她娘亲?

言稚川眼眶发涩,眼泪还没蹦出来,就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好似溺水的人。

顾不得寻找什么亲缘了,言稚川挥舞着双手开始挣扎。

揪住救命稻草的瞬间,她猛地睁开眼。

没有莲、没有火,也没有让人窒息的水。

有的只是面无表情的湛玉节,她那雪白的手腕已经被掐出一圈明显的指痕。

湛玉节是在听到言稚川呜咽的时候凑上前的。

小师妹还是活蹦乱跳的,先是乱拳捶得她胸口发疼,最后一抓像极了铁钳落下。

死不了。

言稚川心虚。

被湛玉节的眼神冻得浑身发抖。

她悄悄地合上眼。

先睡为敬。

“师妹。”湛玉节开口。

言稚川眼睑动了动,她听不见。

“言稚川。”湛玉节开始连名带姓喊她了。

言稚川眼睫轻颤,最后缓缓睁开眼眸,她做出一副睡眼惺忪、朦胧不醒的模样,嘟囔一声:“师姐。”一会儿后,才“呜呜”说,“好巧。”

湛玉节在床榻上落座。

她垂着眼,淡声问道:“感觉如何?师妹为什么会晕厥过去?”

言稚川一呆。

她也不知道啊,难道是气晕了?

思索了一会儿言稚川又想起镇狱中发生的事情,这回是真的要哭了。

足足九枚丹药,就被那人糟蹋了!

“呜呜,师姐,我要杀了她!她该死!”言稚川扑到距离她最近的湛玉节怀里,眼睫都湿润了。

湛玉节一怔,倒不是因为言稚川的话,而是言稚川身上当真冲出一股肃杀凛冽的气意。她问:“谁?”

言稚川没有回答,她蹭着湛玉节,可怜巴巴地嚎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从乾坤囊中扒拉了点肉脯,用微微颤抖的手捏着,恶狠狠地塞进嘴里,仿佛在撕咬恶人的血肉。

太坏了,活该她炼制不出道丹。

“师妹?”没等到下文的湛玉节继续询问。

言稚川咀嚼了肉干一阵,才恹恹说:“没什么。”

离经已经被关到镇狱了,还没吐出跟天幽城相关的消息,白玉京是不会将她杀死的。

蹬了蹬盘曲的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言稚川又睨湛玉节:“你怎么不哄我?师尊都会哄我的。”

话题跳跃太快,湛玉节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言稚川说什么。

掌教会哄人吗?不是把言稚川往话本堆里一丢?湛玉节心想道。可凝视着言稚川,见她眼尾泛红,可怜得要命,便缓和了语气说:“怎么哄?”

言稚川朝着湛玉节伸手。

湛玉节蹙了蹙眉,看不懂。

她思考了一会儿,取出装着丹玉的乾坤囊,放在言稚川手上。

“师妹不是想买话本么?这些够了吗?”

言稚川眸光发亮。

她只是想让湛玉节抱一抱她,可现在师姐直接将养老本拿了出来。

她师姐真的太善良了!

亏损九枚道丹的不快烟消云散。

言稚川抓住一脸云淡风轻的湛玉节:“师姐,一起去?”

湛玉节对上言稚川满含殷切的视线,微微一颔首。

总不会买个话本还出岔子吧?

第55章 055

白玉京山门所在,虽比不上九云舫那般,可也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拿到了湛玉节乾坤囊的言稚川,别说是镇狱中的道人,就连九枚道丹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兴致勃勃地拽着湛玉节,恨不得马上就冲去书坊。

可湛玉节虽然应下此事,却没说具体的时间。将一脸兴奋的言稚川压下来,她道:“师妹,先修行。”她先前与金丹道人交手,略有心得。她的剑意都在每一次斗战中提升的,希望这次能够将道行推入元婴。

言稚川“啊”一声,像一条咸鱼缓缓躺下。

湛玉节看她精神气丧失尽,抚了抚额,叹气道:“走吧。”

言稚川歪着脑袋眨了眨眼,被小肥啾蹬了几脚,才活蹦乱跳的起身,一转眼就又是那活泼开朗的小师妹。

落日入川,天光如火。

说是买话本,可言稚川对什么都好奇,只要是没见过的都要去凑个热闹。等到从宽敞纵横的大街拐入坊市间的小巷,言稚川左手拿着一只烟斗,右手捏着一串冰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那烟斗是一件法器,能够装入丹砂。

寻常人打坐吸摄丹砂直接用法力摄取就好了,至于装丹砂的,都是很寻常的东西。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能有人觉得吸摄丹砂过于枯燥,想出各种各样法门的,譬如用烟斗吸的,就叫“抽丹砂”。跟直接摄拿唯一的不同,就是丹砂元炁耗尽,会变成朦胧的轻烟飘散。

湛玉节想不明白也拦不住,索性当作看不见了。往好处想,拿了烟斗好歹走在路上也在吸摄丹砂打磨法力呢。不过她这样的心绪,在言稚川眯着眼笑盈盈地凑过来时候打消了,浮动的烟雾张牙舞爪地喷到了她的脸上,有些莫名呛人。

湛玉节额上青筋跳了跳,她面无表情地将言稚川的烟斗抢走塞入乾坤囊中。言稚川“唉”了一声,作势就要抢,她往湛玉节身上一扑,就差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了。两个人还在大道上,如今叠在一起,多少引来道人们诡异的视线——这在路上就抱成一团,真的是世风日下。

言稚川幽幽地瞪湛玉节,嗓音压得低沉:“师姐。”

湛玉节抬起手,非常冷酷地将言稚川从身上拽了下去,她问:“你不是要买话本?这一路走来,恐怕剩下的丹玉不够用了。”

言稚川只得偃旗息鼓。

天黑得快,眨眼便夜色苍茫。

夜风拂面微凉,天星如散落的棋子。

城中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言稚川怕书坊关门,拉住湛玉节快步跑,直到到了一处精致华美、金堆玉砌的楼阁外才停步。她抬起头看匾额——白玉琅嬛,白玉京中最大的书坊,她应该没有走错吧?

深吸了一口气,掂了掂身上的丹玉,言稚川昂头挺胸地入内。铺子装饰极为精美,书架林立,书轴上闪烁着星点的光,可里头却没几个人。掌柜的耷拉着脑袋在打算盘,一只老猫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但在看到小肥啾后立马醒了过来,猛地朝前一扑。

天道系统:“!”

言稚川没空安慰炸毛的小肥啾,她注视着掌柜的,清了清嗓:“买东西。”

掌柜的懒懒掀了掀眼皮子:“您要哪家的道册?九渊?冲虚宗?还是慈航斋?”

言稚川:“啊?”她扭头看着后跟进来的湛玉节,眨了眨眼。这铺子还卖道册吗?各大宗门的典籍会流出去吗?不过她并不关心道册,正准备询问话本呢,湛玉节清冷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九渊的。”

掌柜的拍了拍那只老猫。

老猫喵一声,磨了磨爪子,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小肥啾身上挪走。它的身形轻捷,几个纵身就没入书架中,不一会儿,叼来了一枚玉简。掌柜的将它往前一推,懒洋洋说:“九渊之剑,五万丹玉。”

言稚川:“?”

她捡起了玉简一看——大虚九渊。

言稚川:“……”她没忍住,“你们怎么卖假货?”

掌柜的双眼一翻,甩了个白眼:“爱要不要。”

湛玉节倒是接过玉简扫了眼,这功法没问题,不过不是太虚九渊,而是比较浅层的功法,可供那些道行不足的人修持,翻到了最后,还能看到九渊宗的大印。

不是假货。

这白玉琅嬛背后是白玉京洞天和化神吧?

言稚川见湛玉节都没有替宗门出头的意思,她也不想管,扒拉着通天宝鉴,搜索白玉琅嬛的相关攻略,半晌后她找到了“暗号”,说:“我要下楼。”

掌柜神色微微一变,说:“你们两个?”

言稚川点头说“是”,想了想,又指了指小肥啾:“还有一只鸟。”

掌柜没理,又问:“什么关系?”

言稚川:“师姐妹。”

掌柜说:“婚配了么?”

言稚川满头雾水,可为了话本,还是说:“没有。”

一旁听着对话的湛玉节隐约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那头掌柜眼神闪烁,喝了声“好”,便催促着老猫引她们下楼。

尚未结契的姐姐妹妹,想来是学习来的。

下楼的木梯吱呀摇晃,附近悬着红灯,照亮陈旧的木板,散发着一种诡异和阴暗的气机。

老猫舔了舔爪子,时不时喵一声刺破寂静。

“楼下是什么?”湛玉节蹙眉问,她手搭在剑上。这儿要是蹦出一只大妖,她都不会觉得诡异。

言稚川舔了舔唇,说:“好东西。”她初来乍到,不认识书坊。在通天宝鉴中打听消息,才知道白玉琅嬛得“子夜下楼”,掌柜的功法特殊,需要罗列各式各样的书籍修她的“千万藏”,听说楼下典籍一字千金,是话本爱好者的极乐地。

湛玉节不太相信。

可又不好贸然动手。

约莫下了百阶,幽暗的光线才变得明亮炽烈起来,不是火光,而是四面墙壁上镶嵌着价值连城的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上层客人稀少,但此处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争论着什么。她们的面色绯红,眼神放光,有些异常,湛玉节险些怀疑她们吸了迷情散。

老猫一纵身在眼前消失。

相较于湛玉节的忧心忡忡,言稚川那是鱼入大海般自在。

她的眸光在书架之间周转,很快便找到一册《情迷慈航》来。言稚川看过这话本,她原本想放回去的,但不同寻常的厚度让她迟疑了刹那。兴许作者又更新了新的内容?抱着这样的念头,她重新将话本翻开,扫上一眼就面色赤红!

言稚川噫了一声,她以前在书坊买的难道都是和谐版本吗?

怀着这样的念头,言稚川又接连找寻到好些已经看过的话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抱着话本陷入怔愣中,湛玉节抱着剑走来了。

言稚川没来得及合上书,被湛玉节抓了个正着。

湛玉节:“……”

如白玉无瑕的脸上泛上一抹绯色。

她闭眼又睁眼。

原来言稚川整天在看这些东西吗?

言稚川的心怦怦乱跳,眼神清澈无辜,但就是心慌。

没等她开始狡辩,一旁砰一声响,却是两个道人纠缠到了一起,一人将另一人抵在墙上。

“让你学也没让你现在学啊。”被压住的女修瓮声瓮气。

另一个道人慢吞吞地“哦”一句,抬起手捋平道侣衣上的褶皱,好声好气问:“都买回去吗?”

女修道:“太贵了,你多看几回,背下来。”

……

湛玉节像是误入了贼窝,扼住言稚川的手腕,简短地说:“走。”

言稚川依依不舍,双腿似是被钉在了原地,迈不动一步。她心虚的问:“买吗?”

湛玉节瞪她:“买了做什么?”

言稚川的声音更小:“学习。”她委屈巴巴说,“师姐不想看,我自己看不可以吗?

湛玉节还没说话,一旁便传出一道让她心一沉的熟悉语调:“湛道友?言道友?”

她一抬眸,瞥见满脸好奇又讶异的岁蘅正扶着楼梯的扶手,露出点点暧昧的微笑。

湛玉节脸色一僵,甚至有些发绿。

被别人看见就算了,但白玉京潜龙部——

指不定她的档案上要多那么一条跟言稚川纠缠不清。如果是密藏还好,要是外流到通天宝鉴里,场面她都不敢想。

“岁道友,借一步说话。”湛玉节出声。

岁蘅摸了摸手臂,总觉得阴风阵阵怪渗人的。

她避开湛玉节冰窖似的寒峻视线,礼貌问道:“你们也来这查离经道人的事吗?”

言稚川看了看湛玉节的脸色,虽然不知道岁蘅说什么,但还是说了声“是”。

岁蘅又说:“有人提供线索说在这里看到过离经真人和罗观音的二三事,如果能够找到那册书,或许可以找到著作人,从她口中得到关于那两位的线索,只是这里书册浩如烟海——”岁蘅转眸望向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湛玉节道,“道友既然在这里,帮个忙如何?”

湛玉节瞥了眼岁蘅。

岁蘅是个聪明人,没继续提就等于揭过。

湛玉节将言稚川抓住的话本一收,平心静气地答了声“好”。

这楼下的话本有纯粹虚构的,也有暗藏着真实讯息的,真假难辨。岁蘅来这里只是一时起兴,毕竟离经在镇狱中,迟早会将线索交代出。但万一两人不是单纯的合作呢?要是关系非同寻常,罗观音是否会来救离经真人?

岁蘅把自己的念头说给湛玉节听,毕竟要她帮忙,总要交代点事情。

不知道从哪里又取来一本话本的言稚川抬头,认真说:“岁道友,你话本看多了吧?”

谁会主动去寻死啊?白玉京镇狱能有那么好闯吗?

第56章 056

壁灯明亮,辉光乱洒。

岁蘅抬眸看了津津有味的言稚川,跟自己说了好几声“不气”后,才将起伏的心潮压了下去。

就跟她们去九云舫拍卖筑基丹一个道理,不是唯一解,只是赌一个“万一”,各种门路都要试过才好。伍吧凌陸四①误菱舞

大道无数,有的人就是笔下藏锋,而不是

这楼下的许多话本不是市面上通行的,岁蘅翻开看上几页,都面红耳赤。她悄悄地觑了眼镇定自若的湛玉节,不由得佩服她的定力。胡思乱想一会儿,便收起思潮,振作精神,继续在牙签书轴玉简中翻找话本。

言稚川虽然觉得岁蘅异想天开,但面对一个极大的八卦,多少来了点兴致。许多话本都是看过和谐版本的,她清楚记得其中并没有罗观音和离经的事迹,她以极快地速度浏览,将无关紧要的话本扫开。岁蘅还在忍着尴尬认真研读活色生香的话本时,她已经从中扫出了十来本跟慈航斋真人挂钩的。

“喏”了一声,将她往湛玉节跟前一推。

湛玉节眼皮子一跳。

给她做什么,不是岁蘅要找吗?

湛玉节十分勉强地在翻看这十来本书,最后取出一本《拜观音》。但才翻开看了几页,言稚川便十分主动地凑上来说:“嗯?作者署名是‘十分春色’?唉?这位大人出的新话本吗?话本我还没看过呢!”她要凑这个热闹,离湛玉节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扫在湛玉节的颈边。

湛玉节身体僵硬,搭在话本上的手指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

“师姐?”言稚川催促,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

湛玉节抿唇。

丢开烫手山芋似的,将《拜观音》扔给了岁蘅,她扶起没有坐相的言稚川,眸光一扫,无声地说着“坐好”。

言稚川懒洋洋地坐直,可没一会儿有软趴趴地倒在桌上。

湛玉节拿她没办法,只得找话题:“这‘十分春色’是何人?”

言稚川眸光一亮,说:“是话本作者里很出名的,写过《纯情师姐俏师妹》《无情道师尊逼我嫁》等,文辞典雅,故事曲折生动,唯一的不好是太素了,可这原来不是‘十分春色’的错!”谁能想到真正的完整版本在白玉琅嬛啊!

湛玉节:“……”她看着言稚川,压了压剑柄。她面无表情问,“背后的人呢?”

言稚川“唔”一声,说:“我不想知道。”

真相百分之九十九会很败兴,而且她看的是话本,又不是背后的著书人。

两人说闲话的功夫,面色绯红的岁蘅已经将话本翻了翻。她一拍桌面,说:“是它!”紧接着又急匆匆站起身,朝着湛玉节二人说了声“多谢”,便急惶惶地拿着《拜观音》出去。白玉琅嬛里的道册和话本都不是凭空变出的,应当能够追溯到话本背后的人。

“唉?我还没——”“看过呢”三个字,在湛玉节凉飕飕的视线中收束。

大事重要,看话本什么的,合该放一放啦。

跟湛玉节对视刹那,言稚川退而求其次,挑了一本《我跟师姐在船上的日子》,说:“我们走吧。”

在瞥见“师姐”两个字时,湛玉节浑身僵硬得很。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找不到正当的理由,索性将书从言稚川指尖抽出:“换一本。”

“为什么?”言稚川不解,她看了又看,是船上又不是床上!

湛玉节眼神冷冽:“因为你没钱。”

言稚川被残酷的话击中,整个变得无精打采的,但很快又振奋起来。没看过的又不是这本,下回再来就是了。她重新挑选一本《我死后,师姐入魔了》,都没给湛玉节看书名,赶忙宝贝似的往怀中一揣。

早知道“楼下”是这样的,湛玉节说什么都不会跟着言稚川过来的。她恨不得言稚川两手空空地离去,可万一师妹不肯在这儿闹起来就不妙了。她那张嘴吐出来的话太容易让人误会。权衡利弊后,湛玉节选择放弃斗争。

“走。”湛玉节言简意赅。

言稚川眼中满怀留恋。

可……腿怎么自己动了?她其实没想走呢。

低头一看,却是湛玉节用法力裹缠着她,将她往上提了起来。

言稚川惊了惊,忙道:“唉?师姐,我自己会走!”

可湛玉节没搭理她,一直将她提到白玉琅嬛外,才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