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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其实也是封苒的剑,她赠给靳燎后,本是给靳燎练手,等以后靳燎也会遇到他自己用惯手的剑,到时候就不需要用初雪。

封苒试着召唤初雪为自己所用,剑认主人,自然会跳出来。

但是这样解释起来,很难让人信服。

没办法了。

封苒这辈子行事从来大大方方,不遮不掩,就是当年经常闯藏书阁,也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即使这有很大的风险。

但她要赌,赌靳燎没那么快放下与她的师徒情。

她清清喉咙:“靳燎!”

这一声,在她想象中应该是十分有气势的,奈何韦杏儿的声音太娇了,好像在撒娇似的。

四胞胎更是生气:“反了,居然直呼君上名讳!”

靳燎却没有怒意,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靳燎”这两个字,它好像随着他入魔,被冰雪尘封起来。

初雪指着封苒的脖颈,靳燎冷冰冰说:“你一个炉鼎,胆子不小。”

封苒轻叹口气:“燎,燎原也,本是最有生气的一个字。”

短短一句话,一瞬间,靳燎捏紧初雪的剑柄。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很多年前,他初识字时,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他觉得“燎”字很陌生,写起来也不好写,却有一只手轻轻盖住他拿毛笔的手:

“燎,燎原也,是个很有生气的字。”

靳燎恍惚一瞬,他这才正眼打量起这个炉鼎。

身为炉鼎,她无疑是美貌的,但这种美貌并不能入他的眼,她的声音也有点刻意的柔软,和封苒的清冷,是全然不同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封苒在和他说话。

封苒闭了闭眼,说:“为什么到头来,你还是只有冰雪相伴?”

她睁开眼睛,那双眼没有媚色,只有如泠泠流水般的澄澈:“你今日纵容手下杀了青梅,是忘了小山派的门规了么?”

捂着伤口的四胞胎难得崩了神色,不再和冰块一样,而是略带惊悚地看着封苒。

“小山派”这三个字,是靳燎的逆鳞,这些年来,但凡在靳燎面前提起“小山派”的,全部尸首分离。

他该笑这个女人蠢,还是该可惜君上少了一个魔气攻心时的解决方案呢?

四胞胎低下头,他汗涔涔的,闭眼等着喷溅到地上的血液。

然而过了好一会,不止没有血腥味,四胞胎还听到靳燎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靳燎背对着四胞胎,四胞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君上浑身魔气不太稳定,环绕着他,以他为中心,四周荡开一股冷风。

封苒正面对着靳燎,亲眼看着靳燎缓缓眯起狭长的眼睛,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疑惑,却不敢肯定。

但是对着她的剑尖,却不再那么坚定。

与他冷漠的外表不一样,剑尖微微颤抖起来。

封苒“呼”了口气,她手指推开剑,缓缓站起来。

靳燎还是保持着持剑对她的姿势,封苒却越过剑锋,倾身朝他靠近。

因为站在床上,她比现在的他还高出一个头,封苒一笑,她抬起手,手掌触在他头上。

外头狂风呼啸,这样的风声下,封苒的声音好像有点支离破碎,但靳燎却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靳燎,师父回来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春暖花开

封苒的声线有点软,但对着靳燎这样一个魔君,自称师父的她,气势却一点都不小。

无关外表,无关修为,单纯就是灵魂的强大。

她看着他,眼睛微微弯起,眼瞳里漾开一丝笑意,正如过去多少次,他第一次做纸儡,他第一次用初雪,他第一次下山,都能看到这抹温和的笑意。

这句话之后,靳燎还是站着没动。

他微微低头,掩去自己眼中的神情,封苒看不清,不由怀疑,是不是太没说服力?

但一来,她能用初雪,二来她捏的纸人是小山派的纸儡,已经有足够证据,总不至于让她细数靳燎小时候做了什么事,来证明她的身份吧?

封苒歪头思忖。

她是很想说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比如七岁还尿床的事例,可实际上靳燎从小乖到大,并没有这种糗事能让她细数。

她正想着,留意到她的手还放在

他头上,手底下是光滑又冰凉的发丝,便微微抬起手,想把手伸回来。

突然的,靳燎扣住她的手腕。

封苒手腕细,他的手掌大,手扣着她的手腕,但没有拉严实,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中间有一条宽缝。

这是一个很克制的动作。

手腕和手指的靠近,封苒能察觉他手掌间那股冰凉凉的温度,而且他整只手都很是僵硬,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封苒盯着手腕,她愣住,没有再把手挪开,而是就着他的头揉了揉,这回力气大了点,甚至弄乱了靳燎的头发。

封苒心底就像有一根柔软的羽毛。

放下什么魔君,什么霜雪,什么纯灵仙府种种不谈,她和他,只是单纯的、久别重逢的师徒。

封苒又笑了,于她而言,这是一次不算糟糕的重逢,她道:“乖。”

靳燎还是一动不动。

按说,他这副模样应该是接受她回来的事实,但除了以他为中心舞起的冷风,他没有别的动作。

封苒还以为他会惊喜,但他表现得格外成熟,果然二十年过去了,多了长进,也不像年少时那样。

在场的不止她一个人心里活动这么复杂,还有四胞胎。

从封苒一再反常的表现,到最后的那句“师父回来了”,四胞胎都处在一种隔世的感觉。

离谱,就他娘的离谱,死人能复生吗?

君上的师父,也是君上的逆鳞,凡是和师父有关的,都是君上的逆鳞,纯灵仙府今日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就是因为君上的师父。

而现在这个炉鼎,这么笃定地说这样的话,君上还没有爆发取她的小命……四胞胎不是傻子,他两眼圆瞪,慢慢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死人复生了。

不对,在修真界,不是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宝,除非魂飞魄散,而君上的师父,早就魂魄都灰飞烟灭的人,复生了。

四胞胎捂着自己伤口,他有愈合能力,此时那被初雪砍出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比起自己的伤口,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君上的反应。

冷风循着靳燎的身体而上,衣摆猎猎,他除了最开始那低下头,和箍住封苒的手,到现在一动不动……

不好!四胞胎眼睛蓦地瞪大,他扑向脸色惨白的青梅,打开一个防御结界。

霎时,以这偏殿为中心,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下而上,犹如龙卷风一般狂啸而来,坚固的墙壁在接触到它时,立刻瓦解成一块块巨石,在空中飘洒,落了一地灰。

这股能量震荡,从靳燎周身一里扩到五里、十里,所过之处,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瞬间被瓦解,天崩地裂。

而这一切,封苒都看在眼里。

因为任周围变成废墟,只有她和靳燎所在这方天地,这张软塌,这个小房间,毫发无损,她甚至还维持着手腕被靳燎箍着的姿势。

封苒:啊咧。

什么成熟,什么多了长进,假的,都是假的,瞧瞧这都什么情况!

封苒问:“你做什么?”

靳燎低声说:“我高兴。”

封苒:“……”她怎么不信了,有人高兴会把四周夷为平地吗?

靳燎缓缓抬头,他脸上表情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冰冷,但两眼中好像燃起了一团焰火,又亮又热,烫得封苒目光一顿。

他嘴唇一动,似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你、还、记、得、回、来。”

高兴个鬼。

可以说是又气又恨也不为过了。

这六个字,合着略带沙哑的声音,封苒一下被击中内心,忽然就生起内疚。

她轻叹口气,眨眨眼,说:“意外意外。”

说着,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手上,封苒欲言又止,就是不知道她这样举着手要举到什么时候,这个姿势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四周被夷为平地,没有可以挡风的地方,冷风就肆无忌惮地呼号,封苒修为低,刚刚一腔热血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就觉得冷了。

她抖抖身子,不可控地“哈秋”打个喷嚏。

靳燎却突然松开她的手。

封苒手指搓搓鼻子,略感头疼,说:“这四周怎么回事?”

忽然头上罩下一件温暖的外衣,衣服是法器,封苒一穿上便觉得四肢都恢复温度,甚至耳清目明。

外袍正是靳燎身上穿的,脱了白色的外袍,他里面穿的不多,更是露出高大的身材,与他比起来,裹着外袍的封苒显得小小的。

靳燎转过身,没看封苒,说:“走吧。”

封苒问:“去哪?”

靳燎步履匆忙:“救你这个修为,不去屋里,想得风寒?”

封苒:“……”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她伪装成小红时,靳燎也是这么和她说话的。

她抿着唇笑:“不生气啦?”

靳燎阔步向前走,却没说话。

封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每次靠近他,他就又会拉开距离,好像封苒是风筝,他操纵着线。

封苒小声嘀嘀咕咕:“小徒弟变成大徒弟后,和师父也不亲了,养大的徒弟泼出去的水……”

靳燎忽然停住脚步,封苒差点撞到他,连忙立正站好。

只听靳燎道:“这是梦。”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封苒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手掌握成拳头,极寒的冷风灌过掌心,就像过去的梦一样,封苒终究会消失的,就和风拂过掌心一样,什么都抓不住。

二十年里,他梦到过无数次封苒回来。

有的梦里,他给她安排住宿,有的梦里,他给她买她爱吃的街边小食,有的梦里,他听她絮絮叨叨,有的梦里,她就在身边。

但无论哪个梦,只要直面封苒,只要他主动尝试用手触碰她,下一刻梦境会分崩离析。

梦里有多么真实,醒来时,就有多大的空虚感,无力的期盼,即使在天地间寻找她,但他早该知道,她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所以所有出现她的画面,都是梦。

靳燎微微阖上眼睛,他轻轻呵了一口气,极冷之中,气变成水雾在他唇畔飘洒,模糊他的眉眼。

他像一尊雕塑一样站着,没有任何感情,除了过长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暴露他的心情。

即使是梦也好,他不想那么早醒来。

如果正面对着她,他很可能会忍不住去触碰这个人,背对着她,多在梦里听她说两句话,他就知足了。

他不想结束这段绮丽的幻想。

大约几个弹指后,身后没有声音,靳燎想,也是,当梦里的人发现自己在做梦时,梦境也该瓦解。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这只手很温暖,就像春季长出的第一株嫩草,缠绕着他的手腕,他浑身瞬间绷紧,瞳仁一缩。

那只手的主人,声音温和:

“不是梦哦。”

霜降之后,就是立冬。

冬季过去,春暖花开。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叫师父。”

这一年,修真界又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冰封十年的土地,雪水融化,一棵新苗冲破层层动土,越来越多的嫩芽冒头,点缀这片荒芜的土地。

以霜雪宫为中心,一夜春风,大地解冻。

天色如暗蓝色的绸缎,屋檐上融化的雪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圆圈,听在封苒耳里,就像琴声叮咚。

如果不是她睁开眼睛就看到靳燎,这种感觉还是惬意又宜人。

大半个宫殿被靳燎爆发的能量破坏,还能住人的地方,只有两三间,这一宫的人也就十数个,一间给靳燎,一间给封苒,其余一间就是仆从们挤在一起,将就休息。

夜里封苒能感觉外面温度慢慢上升,因为屋里的炭盆有点过热。

她热醒,就看床旁的椅子上靳燎高大的身影坐着,他半阖着眼睛盯着她,长睫低垂,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封苒睁开眼睛

,他才缓缓动动嘴唇,问:“怎么了?”

封苒:“有点热。”

靳燎常年通体冰凉,对温度的感知有点迟钝,他抬手扑灭一半火盆,留着另一点炭火继续供暖。

但看封苒还眨巴着眼睛,靳燎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封苒:“……”

那什么,你不觉得你半夜出现在我的房间,是有点惊悚的事吗?

尤其是这副炉鼎炼体期的身体,她还没习惯,无法像她以前那样感知周围,乍一睁开眼睛,毫无心理准备,怎么也会吓一跳。

她裹紧小棉被:“你在这里做什么?”

靳燎撩起眼睛,淡淡地说:“孝敬你。”

封苒:“……”大魔尊十分珍惜二人的师徒情谊,贴身孝敬,荣幸荣幸。

封苒又问:“外面的冰雪融化了?”

靳燎头也没抬:“应该是。”

封苒仔细听滴水声,问:“是你融化的?”

靳燎言简意赅:“不是。”又补了一句:“冰雪也不是我弄的。”

封苒:“……”啊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算了,为了徒弟的小自尊,她还是不揭穿了,于是又说:“你去休息吧,干坐着不累吗。”

靳燎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孝敬你,我敢累么。”

听听这嘲讽的语气,他明明是怕她又突然消失不见吧,封苒刚刚就该揭穿他的。

“你要是觉得我累,我就在这稍微休息一下。”靳燎站起来,坐在床沿,他眼珠子往下瞥,好像在说一件平凡的事。

封苒:累不是重点啊!

但看靳燎要躺下,她往里让了让。

两人就这样僵硬地躺着,封苒睁着眼睛掉汗,心里有股严重的违和感。

怎么说呢,这是很正常的事吗?这好像不太正常吧……

但是她不是没和小时候的小徒弟躺一张床上,是不是她反应过度了呢?或许靳燎就只是缺点温暖。

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困倦,睡着了。

还睡得挺香的。

听到绵长的呼吸声,靳燎轻轻侧过身。

他抬起玉一般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戳了戳她的脸颊,眼中带着少见的笑意。

接下来几天,如靳燎所说,他对封苒几乎寸步不离。

他也不去干别的事,就是跟在封苒身后,偶尔给封苒解说一下霜雪宫,封苒从他的只言片语还有红豆饼那里了解到靳燎入魔的缘故。

哦对了,红豆饼就是四胞胎之一的名字,另外三个四胞胎,一个叫芙蓉糕,一个叫凉粉,另一个叫酸梅汤。

都是吃的。

据说名字是靳燎给起的。

这么充满烟火气的名字,和他们外表十分不相符,但封苒挺喜欢的,而且因为他们四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穿的衣服也没差,所以封苒每次认人,都只叫红豆饼。

红豆饼四胞胎不是人,是妖兽,它们被纯灵仙府抓起来,本来是要被扒皮抽骨做成法器的,靳燎随手碾一下纯灵仙府,却没对妖兽动手,妖兽四散,红豆饼崇尚强大且心怀感念,从此跟着靳燎。

红豆饼也是从仙府的人嘴里断断续续得出一个事实,封苒在十年前就灰飞烟灭。

封苒心想,在二十年前她早就凉了,而之所以能再拖十年,全靠她当时布置下的闭关一说拖着。

或许因为她太强,以至于她低估修真界弱肉强食之法则,也是在此处出错,才会一步错,步步错。

她“闭关”的第十年,小山派被纯灵仙府攻进。

过去纯灵仙府不敢动小山派,全是因为她,而且她和纯灵仙府也是结怨多于恩,她都十年没有动静,纯灵仙府立刻有动作,要消灭小山派这个不服从仙府的异端。

他们以清理修真界杂种为由,屠杀小山派弟子。

小山派里多是封苒收留的凡人,修为根本比不上仙府,全靠靳燎支撑着,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没留住小山派。

而且纯灵仙府以封苒闭关的禁制为要挟,逼靳燎就范。

闭关可能会有很多意外,如果守不住禁制,贸然让人打扰闭关,很可能会让那人走火入魔,靳燎无奈之下答应了。

封苒听得出神。

不知道当时他的心情如何,他那么高傲的人,桀骜不驯,却咬碎一口牙,甘愿低头,答应纯灵仙府无端的要求,全是为了她的闭关。

傻孩子,封苒叹息。

但是仙府却出尔反尔,解开封苒的禁制,那一瞬间,他们才知道封苒没了,所有人都以为被强迫出关的封苒走火入魔,自戕了。

靳燎是怎么忍住愤恨、不甘、痛苦的,已经无迹可寻,只知道,至此,仙府和靳燎的战斗开始,靳燎发现自己孤煞之命,冰封万里,血流成河。

封苒瞳孔轻轻震动,她是没想到,自己设的这个局,原以为能摆脱书本固定的结局,却还是让靳燎被卷进去。

她倒是隐约明白,她才是关键。

在脑海里拼凑出这个事实,封苒刚跨出房门,便看靳燎站在半断开的墙壁下,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想来也是听到红豆饼的话。

封苒慢慢走过去,靳燎说:“小山派还在。”

封苒“嗯”了声:“只要还有一个小山派弟子在,小山派就还在。”

靳燎摇摇头:“不是,这座城,就是小山派。”

封苒极目远眺,霜雪宫毁了之后,她一开始看到的那座城市好像近了许多,那里人声纷杂,来来往往,是城镇,也是一个派系。

她拍拍他的肩膀:“难为你这么多年……”

靳燎目光闪烁,问:“你不怪我杀了那么多修士?”

封苒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你不杀,我也会拼尽全力,为我的徒弟们报仇。”

封苒收回手。

暌违二十年,她总有种违和感,就像她拍靳燎的肩膀时,才发现他已经长成一个强壮男人,不再是当时雪娃娃的模样,或者是青葱少年模样。

她的修为也不再是能力压靳燎、指点靳燎的程度,而是一个真正的小炼体,两人现在要说谁是师,外人只会觉得靳燎是师父。

还有一点违和,是在每天夜里,睡觉前她看着身边的靳燎就会开始纠结,然而什么也阻止不了她睡意,所以至今也没想明白。

封苒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青梅正好进来送茶。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青梅已经知道封苒的身份,她花了好几天接受,在知道韦杏儿死了后,她大哭了一场,最后还是没打算到韦家那揭发封苒“夺舍”。

“韦家表面上对小姐千般宠爱,可说到底只把小姐当成东西,这事不说也罢,”她看得开,也不怪封苒,“若不是真人进了小姐的身体,韦家也没交代,若真是小姐与……君上对上,只怕我们都没了小命。”

想得开的青梅又因为封苒救了她,和封苒关系不像主仆,更像姐妹。

此时,她见封苒发呆,便问:“真人在想什么呢?”

封苒回过神来:“总觉得,这几天怪怪的。”

“是有哪里不习惯么?”青梅问。

“不是,倒也不是。”封苒说。

霜雪宫虽然被靳燎毁了,但是很快有人重造住的地方,这一片改一改,也还能再利用,青梅便若有所指:“等搬到大宫殿,便会好多了,到时候真人独住一个宫殿,毕竟也总不能让真人和……君上住在一起。”

封苒蓦地反应过来。

她连忙拉着青梅的手:“对吧,你也觉得不对劲吧!”

青梅心里点点点,封苒什么都好,但单身三四百年,已经对男女关系麻木,她低声说:

“这确实不太对劲。”

“不像师徒关系。”

“像夫妻关系。”

三句话每句话中间停顿一会儿,就像一支又一支箭射进封苒的心里,封苒点头,点头,再点头——总算有人准确说出她心里的感受了!

等等,夫妻关系!

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也有今天!

封苒捂着心口,问:“那我该怎么办?”

青梅小声说:“端看真人的意思,但真人若不喜欢他,也别拒绝了吧。”

封苒:“为什么?”

青梅碎碎念:“

好不容易寒冰解冻,不要又冰起来了……”

封苒:“……”听起来她像是祸国的妖孽是怎么回事。

封苒用“听起来”来比喻自己,那是她不知道,现在整个修真界、地刹界早就沸腾了,为这无尽寒冰的融化,为靳燎突然抛下什么都不管的态度。

甚至有传闻,韦杏儿是狐狸精转世,迷得靳燎七荤八素。

而所谓狐狸精,正烦恼地揪揪头发。

其实要她看,让靳燎产生这种错觉,或许真可能因为这副过于媚的身子。

她也不太习惯这身子,到处是软肉,炉鼎之所以为炉鼎,也有其特点,比如周身总萦绕着一股甜腻的香味。

比起这种体香,封苒更喜欢烤肉的味道。

反正多多少少有关系,封苒想,如果可以找回本来消失的身体那就好了。

青梅退出屋子,走到破碎的廊角,忽然看到靳燎,吓得一口气顿住,不知所措。

靳燎面容冷峻,问:“说的什么?”

***

封苒这个烦恼一天都没解决,夜里快去会周公时,靳燎一只手忽然搭在她枕头边,半包围着她,她蓦地睁开眼睛。

两人视线相对,即使在黑夜里,也能清楚地看到眼中的彼此。

靳燎舌尖抵了抵上颚,像是在克制什么,喉结一动,开口只有两个字:

“封苒。”

两个字像点燃干柴,噼里啪啦地把这方空气烧得发烫,他的眼神很是幽深,沉甸甸的,是不可触及的深潭。

他靠近了一寸,呼吸更深了。

封苒眯起眼睛,抬手,中指和拇指扣成一个圈,尾指上翘。

“哒”的一声,对着靳燎光洁的额头狠狠弹了一下,她微微一笑:

“叫师父。”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讨厌吗

谁也不知道,这个让修真界颤抖恐惧的男人,这朵高岭之花,居然会被一个炼体小废柴一个弹指,打得额头一声脆响。

脆响之后,靳燎不为所动,他挑了挑眉头,明知故犯:“封苒。”

“叫师父。”

“封苒。”

“叫师父。”

她每纠正他一次,他就叫得越不犹豫,越顺畅,好像和这两个字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管是身的距离还是心的距离。

呼吸交错,一股淡淡的馨香萦绕在两人鼻尖,干燥又暖和。

刚刚弹靳燎的手隔在之间,封苒轻轻咽了咽喉咙,好在靳燎没有继续前进,他只是突然问:“恶心,想呕吐,是么?”

封苒顿了顿,倒也是实话实说:“不是。”

靳燎眼中一亮,封苒呼了口气:“你该知道,这不合适。”

靳燎放在她身边的手掌一收,捏成拳头,他咬咬牙,说:“哪里不合适,是我叫你名字,是我对你有所图?”

封苒从没想到靳燎会这么直接。

“有所图”这三个字就像一块巨石,轰隆砸进她的脑海,激起火山爆发,瞬间,她两颊从冰凉凉到温热再到发烫。

过去三百年,她不是没遇到大胆求爱之人,一开始她直接拒绝,后来她靠武力把人打得不敢来招惹她,久而久之,她再也没接受过与情有关的信号,毕竟她靠打人把人劝退,远名在外。

而如今,说出这种话的人,是她最为看重的徒弟。

对这个徒弟,封苒真的是好得没话说了,若不是真心相待,她又如何会以身去博,毁了无名小说,只为了他余生顺遂?

可是现在,他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把他的心思这样曝光,在她还觉得师徒关系十分牢固的时候。

她脑中一片空白,眼睫扑闪得厉害,看得人想要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靳燎抑制住这股冲动,对越界的问题,他却穷追不舍:“哪里不合适,你狠讨厌吗?”

封苒深深皱起眉头。

靳燎说:“你要是恶心、厌恶,大可直说。”

封苒嘴皮子动了动,到底难以开口。

毕竟她的这种拒绝,要说讨厌,是绝对论不上的。

靳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放在身前的手指,一触即离,正如话语里若隐若现的疏离:“说吧,说你讨厌我,说你想吐。”

封苒还是没有回应。

又长又密的眼睫垂下,在青年洁白无瑕的眼周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不清他眼中所藏之物。

他目光露出自嘲,突然无厘头来了一句:“我如果放弃这身修为,流放自己于天地间,应该会很快就死于那些想让我死的人手里。”

“哒”的一声,是响亮的一声弹额头声。

封苒毫不犹豫地又照着靳燎额头来一下,她两颊绯红,眼中清澈如泉:“想什么呢,如果我讨厌,你就要去死?”

靳燎矢口否认:“没有。”

封苒气得牙痒痒:“那你是什么意思?”

靳燎说:“随口说的。”

临到头还这么……欠打!

这一定是威胁,他赢了,他长进了,还学会威胁她。

封苒感到太阳穴有点疼,靳燎居然拿自己的命说这种事,她语气硬了起来:“你觉得自己很有理,还顺杆往上爬?”

靳燎又后退一步,轻描淡写:“因为我知道你乐意。”

这倒是被靳燎说中了,封苒对讨厌之人,绝不会假以辞色,所以这么久以来,她从没对靳燎生出不欢喜的情绪。

即使现在的唐突,她也绝对说不上讨厌。

靳燎如今胜券在握,问:“你讨厌我么?”

封苒被逼无奈,却也得承认一个事实,叹息:“不讨厌,”她连忙补了一句,“但也不喜欢。”

对靳燎来说,前面三个字才是他想听的,他豁然了,这么一来,他对封苒的情,总算开始有一个落点。

他不再逼得这么紧。

回过味来,他盯着她计较:“你打我额头两次,我回你两次。”

封苒“欸”了声,她刚刚弹得一点都没有留情,好在靳燎皮厚,可这副躯体皮薄得很,该不会很疼吧?

她想抬手护住额头,靳燎的速度更快,封苒只能猛地闭上眼睛,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觉额间一软一凉。

他倾下/身子,在封苒猝不及防时,冰凉的双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封苒:“?”

如蜻蜓点水般,没有带任何情/欲,他很快起身,在封苒略呆滞的目光中,忽然又低头,又触到她的额头。

一共两次,不多不少。

见好就收,靳燎站起来,头也不回:“既然你觉得不讨厌,我们慢慢来。”

撂下这句话,靳燎终于推门而出,留封苒一个人冷静。

她确实有许多问号,脑子乱糟糟的,想了许久没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一步步从“叫师父”到“不讨厌”的态度的。

过了会儿,她脑子一激灵,不对,她不讨厌的是他的人,不是他喜欢她这件事!

但现在这个具体有什么所谓呢,她好像卷入一个跑不出的局,明知身在其中却无能为力。

她用微凉的手背碰碰发烫的脸颊,忽的又闻到自己身上那股香气。

据说这种香气能够在双修时助兴。

她心里一咯噔,这副炉鼎的身体确实太麻烦,以前靳燎没有这些奇怪的想法,现在却有了,若说以前现在最大的改变,那就是她换成炉鼎的身体。

如果,如果她能把原来的身体找回来,那是不是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封苒扶扶额头,忽的又想起靳燎双唇的触感,忙将手撇下,更确定自己要快点把身体弄回来。

***

另一边,靳燎走出房间。

他步伐很慢,指节按在自己唇上,伸出舌尖润润自己双唇,两颊也浮上不太明显的红云,这是他冰山脸上难得的血色。

方才他话说得那么笃定,却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忐忑,还有在听到“不讨厌”时的惊喜。

这是他几十年的生命中,最欢喜的事。

他记得刚刚每一幕,她睫毛颤抖的频度,眼中微亮的光芒

,绯红的双颊,透过那副皮囊,他看到的是封苒本来的模样。

他愿将这些画面存起来,时不时品味几番,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突的顿住脚步,眼神露出纠结。

不,不够。

怎么能止步于此。

四胞胎在他身后出现:“君上。”

靳燎绷起脸,恢复俊美无俦却格外疏离的脸孔,但他心情不错,语气淡淡的:“什么事?”

四胞胎神情严肃:“关在地牢的修士逃走了。”

靳燎毫不犹豫,道:“找回,全部杀了。”

四胞胎回:“是。”

封苒刚心生同情,不可再节外生枝。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交易

封苒决心找回自己的身体,向青梅透露去纯灵仙府藏书阁的想法。

第二天,藏书阁就给她安排好了。

她看了青梅一眼,青梅也是有苦难言,指着自己的嘴唇,又比出个割喉咙的姿势,看来是对靳燎的黑恶势力低头。

所以那晚靳燎出格的动作,也是因为她先前和青梅的对话。

封苒心底叹息。

因为靳燎“占领”纯灵仙府,所以纯灵仙府的资源全都是他的,封苒利用这次机会,在藏书阁找一些关于夺舍还魂的资料。

毕竟是秘术禁术,真正记载禁术的书籍,不会大喇喇放在藏书阁,封苒做做样子,还是看搜魂之术、傀儡之术的书籍。

不知道为何,在藏书阁里,她总有种周围有人的感觉,按说藏书阁早就归靳燎所有,他不会放其他人进来的,应该是空旷无一人。

可惜以她这副身体的修为,实在感觉不出有谁、在哪个方位、在干什么。

她看完一本,就在封面夹一根极细极细的傀儡线,只要有人碰过这本书,傀儡线会消失。

隔天,她去藏书阁再拿同一本书,连着几本昨天看过的书,傀儡线都不见,有人在她离开后,又反复查看她看过的书籍。

封苒捏着书籍,皱起眉头。

今天再拿起一本同种类型的书籍,便从里面发现一张白纸。

封苒常年和纸儡打交道,只需要手指捻捻,就知道这张白纸不简单。

她手指在纸上画几个现形术,便看纸上出现斑驳的字迹:封苒,你徒弟已经入魔,你却无动于衷么?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来者知道她是封苒,不是“韦杏儿”,封苒把白纸折起来,放进衣兜里。

她不着急找那个放信纸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事,而且真的有本事的话,一定会来找她的。

封苒靠在书架上看书,没一会儿,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她抬抬眼睛,又缓缓耷拉下来,仿佛没有看到走来的人影。

两人这几天相处的时间不多,不得不说,靳燎很会把握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他进可在她额上落下轻吻,退又可以连着三四天只和她打招呼,其他都不谈,就是给彼此空间去考虑他提议的事。

而今天是他内心定下的收获期。

收获……

封苒略有点烦恼地掐掐掌心,想到等等靳燎可能说什么,她莫名有点呼吸不过来,心口“咚咚咚”的,一声大过一声。

靳燎在她旁边旁边,没有靠很近,两人之间还有一臂的距离,他问:“在看什么?”

封苒随便扯:“嗯……一些术法书籍,太久没看,忘了。”

靳燎从书架抽出一本书,一挥手,让原书的字都消失,现在他手下那本书是全白纸,他像是闲来无事般,自虚空一捏,拿出一支毛笔,在纸上写字。

他握笔的姿势潇洒,写的是草书,也十分快,如游龙般,没一会儿就写完一页。

他在身边,封苒满脑子糨糊,本来也没心思继续看书,便偷偷抬起眼睛看一眼。

字是写得很好,一笔一划皆有种风骨,何况这字倾注心神,若非有点修为的,很难堪透其中道理。

封苒看着看着就有点发晕,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掌虚虚地挡住她的眼前。

她眨眨眼睛,睫毛蹭地刷过他的掌心。

靳燎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忽而来,一声声砸中封苒的耳膜:“别看了,会晕。”

她蓦地清醒过来,“哦”了声,拿书遮住自己下半张脸。

好险,她差点忘了这副身体修为不行,所以一直盯着靳燎的字,看得浑浑噩噩。

却在她这声“哦”之后,靳燎又开始写了。

封苒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书,然而毛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一直不断,她偷偷瞥了一眼,却不能深看。

靳燎到底在写什么?

或许是功法,或许是一些修炼心法,又或许是炼器的办法?她越想越觉得好奇,而且也越发想和他讨论这些事。

就像一根羽毛,来来回回撩拨她的心弦,实在忍不住,封苒问:“你在写什么?”

靳燎笔尖一顿,说:“想知道吗?”

封苒看着他,两眼好像快放出亮光,求知若渴。

靳燎嘴角稍稍往下压,好像在笑,但清冷的声音不带一点情绪:

“面粉一斤,水两勺,糖大约一勺,搅拌之后再加入两个蛋,妖兽的蛋即可,备常用羊肉,去膻味,加醋与油搅拌……最后,揉饼成手掌大小,贴在锅底煎。”

封苒:羊肉饼,(﹃)馋了。

这是凡人界有名的食物,达官贵人喜欢放满羊肉的羊肉饼,小市井喜欢皮厚羊肉点缀味道的饼子,毕竟后者不贵,但不管哪种,都有各自的风味。

食谱从靳燎口中念出来,丝毫没有违和,反而连带着这食物都高大上起来了。

封苒回过神来,咽咽口水,绷起脸训说:“怎么写的是食谱?”

靳燎搁下笔,静默好一会儿,说:“你不在时,我想,等我学会做这些,你是不是也该回来。”

“但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这些可笑的想法,和他在找食谱揉面粉时的心情,他本打算一辈子埋在心中,不说出来的。

封苒顿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像浪潮包裹她、淹没她,浸润她。

直到半夜躺在床上,封苒还有点恍惚,不知道为什么,靳燎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便能狠狠戳中她的心。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辗转反侧,难得的难以入睡。

紧接着几天,她又在她看的那一类型的书里找到好几张白纸。

将白纸凑在一起,大体就是:

纯灵仙府没动过小山派的人,靳燎残杀修真界修士,再加上其孤煞之命,罪该万死,当诛,而封苒作为他的师父,更应该担当起这份责任。

封苒知道,或许事情不是靳燎所说,他被逼无奈才杀到修真界,但也不会是像他们所说,靳燎无缘无故要他们死。

发生争执时,每个人在陈述一件事时,总会描述对自己有利的事实,而忽略自己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博取第三方的支持。

封苒很荣幸成为这个第三方。

这几封信联起来,文笔精彩,字字珠玑,是激情澎湃的檄文,简直见者无不激昂,封苒都要为之鼓掌。

可是让她去讨伐靳燎,封苒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她把白纸全烧了,假装不知道有这回事,然而对方却锲而不舍,以这种方式又一次联系到封苒,并表示,只有封苒能离靳燎那么近,也只有她能对靳燎先发制人。

换句话说,是时候让她变成狐狸精,去勾引靳燎,伺机下手。

勾个鬼。

要不是那人没在封苒面前现身过,封苒真可能打开他们脑袋看看。

等下次,封苒又看到白纸,便不再理会,又过了好几回,白纸方也不能忍了,在封苒打开书的时候,几行大字落入她眼中:

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身体?还是你甘愿在炉鼎的身体过一辈子?

封苒微微挑起眉头,这回,她把这张纸带走了。

第二天,同一本书,同一个地方,新的白纸出现了:纯灵仙府底子厚,我们有办法让你恢复身体。

封苒轻笑,第一次在这章纸上写下回复:“什么办法?”

隔天白纸多出了一行新的字:魂体之术,你该听说过,魂与体本不该分离,但一旦二者分离,是有办法让它们其中一个与另一个产生共鸣。多的不便说,书架第三层下面的小格子里,有一面镜子,方便联系。

这是确定封苒会成为他们的友军。

魂体之术?有意思。

封苒把纸

张毁了,摸去纸上说的地方,果然摸到一面镜子,她稍微研究一下,镜子小巧方便携带,镜面是通信的地方,确实比这种隔天聊天方便。

而且镜子还挺罕见,每次使用时,它能隐匿自己的灵力,就是鼎盛时候的封苒,也觉得这镜子是个好宝贝。

结果这好宝贝居然被拿来当间谍之镜,看来联系她的那一方,已经筹划许久,准备厚积薄发,一举拿下靳燎。

看似宁静的修真界,实则暗流汹涌。

以这面镜子,封苒和那些人联系,她倒也不客气,直说:“我要魂体之术的办法。”

镜子很快出现字迹:“你完成我们这边的交代,我们就会给。”这是笃定封苒十分想要回自己的身体。

封苒挑挑眉:“那好,要交代什么。”

“你给靳燎下一种药,这种药会让他浑身麻痹,在一个时辰内不能动弹。”

天底下还有能药晕靳燎的药?药晕靳燎他们能杀得了他?封苒笑了,说:“好。”

于是通过镜子约的地方,封苒拿到据说能药晕靳燎的药。

封苒心底明白,修为越为高强者,越不可能被药晕,因为修士一旦察觉,他们昏厥前,可以将自身防御调到最高,一旦受攻击,也很容易就醒来。

药晕一个大能修士,不过就是让自己晚死一点,这种有点鸡肋的东西早就被修真界淘汰。

封苒看着对面的靳燎,他托着下巴,眼睫低垂,难得一副困倦的模样,因为封苒在让他帮忙看一些术法的书,靳燎向来不喜对这些术法流派,如今要去研究这学问,自然难以集中精神。

他似乎察觉封苒的目光,忽的抬眼,问:“怎么了?”

封苒说:“没什么。”

封苒这才发现,他靳燎目中精明,哪有半点困倦的模样。

靳燎又问:“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封苒想了想,似乎有点为难,在靳燎的目光中,她终于提一口气,说:“有的。”

靳燎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只听封苒说:“想吃羊肉饼了。”

“你做的那种。”

第40章 第四十章好法子

四胞胎、青梅,还有几个厨艺卓绝的人站在厨房外,难得一样的懵。

新宫殿造好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请来的厨子还没碰过后厨,魔君他亲自下厨了。

那位切修士如切菜瓜,杀人不眨眼,一身冰碴子的魔君,此刻挽着袖子,用他拿剑的手拿起菜刀,“咚咚咚”地切葱花,切好葱花,他大手揉捏着面粉,神情也是一贯的严肃。

面粉在他手下搓揉,好像都不是普通的面粉了。

封苒且看他站着厨房的光火,却毫不违和,真的……棒极了!

她下巴搁在案板上,两眼盯着他的用料,开启嘴炮功能:“多放点葱,哦对了,加一点点糖,吃起来口味丰富点……”

看靳燎抓一把剁好的羊肉,她更是激动,连说:“羊肉多放点。”

靳燎一顿,斜看她一眼。

有的人在做饭时不仅不帮把手,还只会哔哔赖赖,封苒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立刻收了指指点点,却小声说:“我就爱达官贵人的口味。”

靳燎虽然斜看她,但手上动作不慢,又抓一把剁好的羊肉,包进饼子里。

终于到下锅的时候,靳燎没有生炭火,他指尖冒出一簇小火苗,倏然变大,灼烫着整个锅底,使得受热均匀。

封苒挑剔道:“这火虽然可以,但缺点感觉。”

靳燎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抬手,几根木头自动滚到火诀下,伪装成以木生火的现象,这回封苒总算满意了,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儿。

四胞胎和青梅心里又一阵哆嗦。

这么一道高强的火诀拿来烤饼,若是让外人看到,估计要掉眼珠子。

封苒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自己是羊肉饼大使一样操心,末了还是忍不住说:“烤久点,让饼子更脆……”

靳燎开口打断她的话:“这几天,你跟青梅要了药炉,弄什么呢?”

封苒回想了一下,长长“哦”地一声:“药炉啊,太久没有炼丹,都有点不习惯了,就拿药炉来找回手感。”

靳燎状似无意,又提起:“那为什么还要小妖兽?”

靳燎真是把她的行踪把握得事无巨细,封苒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白说:“当然是要试试我炼出来的丹药效果怎么样,霜雪宫也就大家几人,我总不能让红豆饼来试。”

其实是因为她拿到镜子那一方给她的药,刮了一点,下药炉查看是什么材料,随后把那一点给一只小妖兽试试。

小妖兽就是小白鼠,吃了那么一点药后,立刻僵直不动,没一会儿就融化成骨血,场面太过血腥,现在封苒院子里还有它的小墓碑。

如果这丹药让靳燎吃了,靳燎虽不至于会融化成骨血,但定会受极其严重的内伤,会先昏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就要遭受无尽痛苦。

这么看,所谓昏迷一小时,镜子那一方没有欺骗她,只是每把话说完而已。

封苒笑着,笑意却没到眼底。

靳燎却若无其事说:“下次你要试药,抓几个修士试也行。”

封苒:“……”她又不是痴迷于人体实验的怪人。

大约过一盏茶,羊肉饼出炉。

微烫的水蒸气过后,几个考得黄澄澄的羊肉饼在锅底好好呆着,羊肉烤出小油花,从两篇饼皮里露出个头,味道又香又鲜。

封苒不顾烫,一边吃一边夸赞靳燎:“好吃!”

靳燎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面粉。

封苒又说:“没想到你有这手艺,若以后你从魔君退休、哦就是让位的意思,咱就去凡人界开一家羊肉饼店,就叫靳记吧,生意肯定红火。”

靳燎目光黯下。一日是魔君,来日如果让位,只能是死了,怎么可能回凡人界生活,不过……

他不纠结这点,因为封苒话里的一个“咱”,他反而心情不错地捻起一个羊肉饼,慢慢咀嚼。

封苒以风卷残云之势,吞下两个羊肉饼,她抬起眼睛,盈盈笑着看靳燎:“你就不好奇我炼制的是什么药吗?”

“中阶丹药。”靳燎说。

药修若是炼药炼出中高阶丹药,则会有不一样的祥云,封苒以这副炼体期的身体炼制了几个中阶丹药,很是了不得了。

封苒得意地点点头:“没错,不愧是我。我炼制的是能让人昏迷一个时辰的丹药,出炉是中阶,应该成功了。”

靳燎的眼睛闭了闭,瞳仁就像深黑色的琉璃珠子,实在感觉不到其他明显的情绪。

封苒低声说:“实不相瞒,刚刚我把丹药下在你吃的羊肉饼里。”

靳燎趴在桌子上,他在和困意争斗,眼睛半阖着,眼神些微迷离,封苒上前去,手掌上前一压,盖住他的眼皮,让他彻底闭上眼睛。

她走到厨房外,打发四胞胎和青梅去别的地方,回到原位,刚拿出镜子,就看镜子上有一行新的字:

“药你已经喂下去了?”

封苒手指点着镜子,写:“对,会昏迷一个时辰的药。”从她的角度看来,她也没说谎。

镜子那一方在确认,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方法,果然确定靳燎皱眉趴在桌子,立时按捺不住,又写:按计划进行。

封苒答应了。

她和外面那股力量里应外合,打开霜雪宫的结界。

没一会儿,天际就出现三个人影。

封苒对他们有点印象,应该都曾是纯灵仙府的执事,一个个能耐十足,然而他们一到霜雪宫,脸色一改:“不好,那婆娘骗我们!”

封苒悠悠吃着羊肉饼,说:“我没骗你们啊,我给靳燎吃的确实是会昏迷一个时辰的药。”

“只是,靳燎毕竟是这般修为,

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中途醒来。”

封苒说着,本来趴着的靳燎,缓缓抬起头。

“快跑!”那三个修士本来还以为控制住封苒,却被反将一军,都来不及恨,简直把自家所有法器都用了,只想赶紧跑。

封苒赶紧道:“欸等等!说好的魂体之术……”

封苒这句“等等”后,这三人纷纷像撞到什么墙,狼狈地往后退。

靳燎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吓得人心寒胆寒:“让你们等等,听到没有。”

战斗基本是单方面碾压,那三人很快就没有还手之力。

果然还是靠修为说话比较好,封苒去要魂体之术,他们不给也不行,至于人最后怎么样,她不知道。

想要靳燎死的人太多了,靳燎要是每个都放过,现在也不用活。

处理完那几个人,靳燎神情有点阴沉,问封苒:“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封苒轻轻咳了一声:“抱歉,我真给你下药了,那种能让人昏迷一个时辰的,不过,没想到你昏迷不到一刻就起来了,我的炼丹技术下滑了。”

靳燎嘴角下压,说:“不是这个。”

他早就知道封苒暗地里这些小动作,他不闻不问,就是想看她会不会主动说。

事后封苒知道了可真冤枉死了,他不问,她要怎么说?

但在靳燎看来,直到如今,她还是一语不发,随便把此事翻篇。

靳燎心中失望,盯着那本所谓魂体之术,两眼压着怒火:“你想要找回自己身体?”

封苒“啊”了声,耸耸肩膀:“是啊,毕竟不习惯,所以还是想找回自己的身体……”

靳燎何等聪明,他两眼如炬,戳穿她的真实意图:“因为你以为,你找回本来的身体,就能断了我的念想?”

封苒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惊叹靳燎这是七窍玲珑心。

自然,看在靳燎眼中,就是封苒心虚的承认。

他冷冷说:“就算拿回你本来的修为又如何,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封苒:“?”

什么,她想拿回本来的身体,不是为了和他打架啊,这两败俱伤的事,本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有一说一,她解释说:“我要拿回身体,不是为了和你决胜负,只是一来不习惯,二来……”

封苒话头顿住,她不知道她这么说出来对不对,会不会让靳燎更不悦,不过,她轻吸一口气,道:

“靳燎,我这副身体是炉鼎,可能会让人产生错觉。”

靳燎抿住嘴唇一会,反问:“错、觉?”

他的声音就像从冰原上刮过,一字一顿,那略深的双眼皮不再给人深情的错觉,有的只是冷漠的反问。

封苒顿了顿。

靳燎勾了勾嘴角,他皮肤白皙,这抹带着自嘲的笑意阴森森的,又问:“你觉得,我对你是错觉?”

这回再怎么样,封苒也不敢说话了,她隐隐感觉到靳燎气息不稳,在隐忍与克制。

见封苒不语,靳燎丢下一句话:“那就是罢。”

他甩袖,踩着初雪离开。

好一会儿,青梅才敢上来:“真人您真的是……”

“我的想法错了吗?”封苒皱起眉头,“为了生存,炉鼎会无意吸引异性的,我说的是事实,靳燎又气什么呢?”

青梅欲言又止,在封苒的示意中,才小声说:“可是,杏儿小姐是炉鼎,真人本来就不是炉鼎啊。”

封苒这回真的绕进一个死局里。

她反思一整天,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总觉得过于理所当然。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已经活了三四百年,从一开始入门的修炼,到后来成为连纯灵仙府都无可奈何的散修,她一直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换言之,她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所以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过去确实基本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所以在知道靳燎喜欢她时,她的判断就是身体给错了信号,这就导致她一番发言,越来越像渣女。

封苒揉揉脑袋,她卷着被子,希望自己快入睡。

之前靳燎表明意图时,她都忍不住困意,睡得贼好,可现在,靳燎“承认”他对她是错觉,为什么她反而睡不好了?

封苒蓦地睁开眼,她睡不着。

心口好像堵着块什么,有点难受,是种很陌生的感觉。

她坐着发呆。

床头有几本书,是她从藏书阁带回来的,为防睡前无聊阅读,只不过过去她一躺下就睡着,所以从来没有翻过这些书。

现在可好,这些书总算出作用。

封苒随手翻几本,越看越乏味,却想起靳燎那带着愤怒、自嘲且失望的神情。

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却是她激出他的情绪。

这种情绪,该是很苦。

封苒放下书,又换了一本,她需要一本能够让她换个烦恼的书。

忽然,她看到一本封面没有字的书。

这种书总有点莫名的熟悉感,她随手打开,其中的内容,是真足够她换个烦恼。

这又是一本无名小说!

封苒惊讶之余,又有点好笑,看来即使是她毁了那本小说,它也会回来,同样是以靳燎为主角的小说,而且书里的内容居然续着上一本书的末尾,里面提及她不在的二十年发生的事,基本都对上了。

就是第二卷!

回想谢高旻也有一本无名小说,这玩意挺邪门,还会分身术。

封苒暂时放下惊讶,一目十行,直到她看到一个剧情,她浑身一顿,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因为剧情的内容是——

靳燎欺师灭祖把师父关进小黑屋。

小黑屋。

靳燎的师父还能有谁!

封苒:“……”

也就是下一瞬,房门突然被推开。

靳燎的影子的月色中拉得有点长,他抿着嘴唇,俊逸脸上虽然崩得紧紧的,不过双颊却有点不明显的淡红。

他盯着闻声看过来的封苒,过了会儿,忽的一笑,他这个笑很是单纯,又有点可爱的意味,在那容颜上,真真是色如春花。

只听他说:“你不是说是错觉么,我有个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