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京聿翻找她家里的床单,都是贞洁温雅的白色,一尘不染的温暖。
这个女人,小羊羔一样纯,裙摆和被套都是白的,真招人弄浑.浊。
他细致帮她换好衣服,把睡熟的人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
最后,他翕开窗户细缝,逸散房间里的味道。
漫山遍野都是夜雪茫茫。
姜嘉茉安稳地睡着。
她的尾指无意识,勾了一点他的西装外套。
她可怜兮兮的,看起来像舍不得他走的样子。
裴京聿松弛地坐在床畔,盯着看了半晌,漠然地抽身离开。
其实他比谁都懂,适可而止。
但他没告诉她,自己是被她家人请上来的。
他也没带走,她依赖的这件外套-
这几天家里人走亲戚。
姜嘉茉恹恹地不愿意起来,躺久了有点病态地漂亮。
姐姐的确很周到,知道她是公众人物,去医院孕检,万一没做好保密工作,会引起轩然大波。
姜稚雨私下里,给她买回来了营养品,叶酸和验孕棒。
趁着家里人不注意。
姜稚雨试探着问她:“你就是心里有事,别想瞒着我。”
姐姐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盛煦回来了,这几天连续给我打了几次电话,问你怎么不回他消息,还把手机号换了。”
姜嘉茉躲着她的目光:“知道了,我和盛煦没发生什么,我会联系他的。”
姜稚雨是急性子,看妹妹安静的样子,就着急。
她摸了摸新换的床单,示意她解释:“和裴二呢,也没发生什么吗,人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大年夜来找你,流水似地往家里送东西。”
姜嘉茉明显僵住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问到:“什么意思呀,裴京聿来过?”
姐姐姜稚雨点头:“他不是来看你吗?”
“他走的时候,我和你姐夫在堆雪人守岁呢。”
姜稚雨匝了匝嘴,回忆道:“不过裴二是真帅到让人心颤。怎么‘只只没摊上这么好的基因呢。”
姜嘉茉着急了,扯了一下姐姐的袖口:“可是他和我说他爬窗户上来的。”
“我一直骂他无耻,他也没有解释。”
姜稚雨眼睛眯了一下。
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笑了:“你还说你们没什么?”
她凑近姜嘉茉:“说明裴京聿是真的段位高啊,玩你跟玩猎物似的。”
姜嘉茉迷惑不解地眨着眼睛。
姐姐姜稚雨补充道:“他就是要让你忐忑,事后想起来,错怪他了,无数次愧疚。”
她半躺在床边,盯着看姜嘉茉抱着睡出褶皱的西服:“可怜我妹妹,被撩得丧失理智。”
她指着姜嘉茉笑:“你完全陷进去咯,被人当小狗溜!”
姜嘉茉嘴唇颤抖,一瞬间脸都羞红了:“你胡说什么,我哪有招架不住。”
她捂住滚烫的脸:“我特别有骨气,扇了他巴掌,说永远都不要见到他了。”
姐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这么大胆,敢扇了裴二巴掌!你真是出息了啊。”
她心里的八卦因子在冒气泡:“那人走的时候,确实很决绝,你姐夫讨好叫他慢走,他都没摁下车窗回头,似乎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姜稚雨思忖着,补充道:“但他又不太像生气。因为邵千兹得他允诺,真拿到主旋律片约,都面试过了。”
眼看姜嘉茉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
姜稚雨温柔笑笑:“你是不是把那人拿下了。
她故意逗姜嘉茉:“所以持宠而骄,家暴他呀。”
姜嘉茉呼吸有点颤,羞恼地别过脸。
房间里青蓝的窗帘,如水波里藻荇一样飘摇,她的心也在荡漾。
姜稚雨打破静谧,指着她的小腹:“那你告诉姐姐,万一真有了,想要它吗。”
姜嘉茉咬着下唇不说话,心里空空地没有着落。
她只是说:“他还不知道。”
姜嘉茉有点怅惘:“如果要我自己拿主意。”
“他给我储蓄卡,教我自尊自爱,我开始暗恋他。”
“后来,我患了肺病,他开着私人飞机救过我。”
“包括前几年,我怕爸妈名誉受受损,躲在燕景台的房子里。外面日日暴雨,我满脑子都是他。”
“姐姐,除了他以外,我可能不会和任何人有小孩了。”
“虽然他对我很坏,把我欺负哭,但我真的抑制不住,想要接近他。”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很真挚:“他再恶劣,我都喜欢他,也想爱护他的宝宝。”
孕期情绪敏感。
姜嘉茉眼眶湿润:“我曾经和他讲,我会嘉言懿行,培养一个特别好的小孩出来。”
她很温柔地回忆那人的优点:“他也是一个傲骨铮铮的人,我懂他的。只是海棠无香,无人了解他而已。”
“我不想他孤独。”
“如果他实在不愿意,这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吧。”
姜嘉茉看到堆了满满一桌的营养品,叶酸,钙片,DHA和铁剂。
她局促又有点开心,“姐姐,谢谢你。”
姜稚雨掩藏笑意:“所有人都说啊,接近他们家,是攀云梯。”
她反客为主:“但我就觉得,是裴二做小伏低来服侍你,上赶着贡献基因。”
“中国就三四个柏林银熊影后,我的嘉嘉是其中最年轻耀眼的那一个。”
“他裴家是皇亲国戚又怎么样,咱们还是天宫仙子呢。”
姜稚雨分析道:“再说,你年龄又合适,奖项也都拿了大满贯。”
“这孩子就当消遣玩玩,反正姜家又不是养不起。”
姜嘉茉听见“裴京聿做小伏低,服侍自己”这种话。
她眼梢弯弯,捂住小腹,温柔笑道:“以后它乖一点,我就很开心了。”
姜稚雨思忖到:“这样吧,盛煦家里权势大,我让他陪你去军区妇产医院检查一下,那里隐私强,保密工作严。”
姜嘉茉微微点头,说好-
二月初春风料峭,草长莺飞。
这段时间,盛煦经常打电话和姜嘉茉联系,嘘寒问暖。
两人约好这两天,去军区医院检查。
盛煦阳光开朗,体贴健谈。
他做过姜嘉茉的导演,也做过她的伯乐。
两人常年维持在似朋友以上,闺蜜未满的关系,相处起来蛮轻松的。
上午,姜嘉茉坐在窗畔看书,准备下午和盛煦去医院检查。
就在这时,她接到了官方部门打来的电话。
电话另一端,是一个语气严谨的年轻女性:“您好,请问是姜嘉茉小姐吗。”
姜嘉茉知道这段时间,纳税年度汇算,在对方自爆家门,说他们来自北京东盛区税收局时。
她并未怀疑,而是恭敬地询问道:“是我,有什么事吗。”
听筒里,女人礼貌地说:“您作为知名女星,又是合法纳税大户,每年积极缴税,数额超过千万,所以今年,我们邀请您去万轩御府四十一楼,参加简单的荣誉表彰聚餐。”
姜嘉茉踌躇半晌:“抱歉,我下午可能有约了,是去医院检查身体,中午不太空闲。”
女人听到她去医院。
一贯流畅的言辞停滞了半晌。
她又恢复笑容,接着说:“您放心,不会有您的同行,和您一起出席。”
“只有一些官方人员,如果您饮食有什么避忌的话,可以提前告知。”
“我们是非常恳切邀请你做客,并且希望明年您继续在我们区,申报认缴税额。”
姜嘉茉知道,这是他们工作任务中的某一环节,并且她谢绝官方人员的邀约,也不太礼貌。
所以她答应了邀请,并且客气道:“我在饮食上没什么忌讳,只请你们安排一些加碘盐的菜就好。”
女人重复了一遍:“碘盐吗。”
姜嘉茉轻柔地嗯了一声:“希望不要给你们造成什么困扰。”
对方感激地否认道:“不会有任何困扰。”
女人恭敬地说:“您能来参与宴席,已经极大地支持我们的工作了。”
挂掉电话。
姜嘉茉打电话给盛煦:“喂,阿煦,我这边临时有餐约,在万轩御府这边。”
她盘算着安排,絮絮道:“下午三点左右,应该就结束了,你能到东盛国子监街这边等我吗。”
盛煦爽快应下:“好,我有朋友在哪儿策展。我去逛一圈,回来陪你去医院。”
姜嘉茉放松下来,说:“嗯,麻烦你啦,晚上来我家吃饭,我姐亲自下厨款待你。”
盛煦笑了:“就你姐那个厨艺,别又是哪个犄角旮旯,找的国宴预制菜,糊弄我吧。”
他又有点不安:“万轩御府,怎么这个名字怪熟悉的。”
姜嘉茉:“你想到什么了吗。”
盛煦说:“想起来再说吧。”
当时奇怪的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
姜嘉茉坐着电梯,扶摇向上的时候。
她终于察觉到,这种异样的感觉来自何处。
当时,为了避免再和裴京聿联系上。
她剪碎了电话卡,连工作室和嘉云传媒公司的人,都不知道新号。
怎么这个政府的官方人员,能准确无误,透过这个电话,报出自己的名字呢?
她刚走出电梯。
姜嘉茉就被眼前复刻的三泉映月,西湖的山光潋滟,雷锋宝塔浮云卷霭,所吸引。
这一层的装潢清雅静美,颇有“雪照琼窗玉作宫”的讲究。
侍者恭敬地牵引她上楼。
两人踩着镂雕花罩的红木楼梯,逐步攀登。
远远地,隔着珠帘绣幕,朱横玉断。
她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服,轮廓笔挺的身影。
那人被众人簇拥,贵气煊赫,冷冽眉目带着笑,颇有点目中无人的傲慢。
他的身边有亲厚的人,用恭敬仰慕的手势给他点烟。
他脊背笔直,玉树临风。
裴京聿没垂眸接眼,齿尖咬着滤嘴,锋利下颚仰着,吊了身边人一眼,才慢慢地掠到她的身上。
然后他抬起手指,似飞吻又似捏烟,唇角上挑,笑容很恶劣。
男人用口型对她说:“好久不见。”
姜嘉茉想起那天,自己哭着说:“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他讥诮说:“你的永远能维持几秒钟。”竟然一语成谶。
裴京聿想见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
他真是好高超的手腕,四九城内,只手遮天。
公务人员都可以被他肆意调遣,只为满足贵公子娱乐的雅兴。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借着最正确的伎俩,只为了把她逼出来和见一面。
别人新闻上才能看到的权贵,眉目低顺地替他点烟,陪他寒暄。
裴京聿从不叫首长,部委。
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称呼:“叔叔,伯父。”
而此刻,姜嘉茉已经身陷囹圄,没有再逃的可能。
这到底是什么聚会,姜嘉茉根本无法分辨。
因为她注意到,其实裴京聿的大哥裴衔羽,嫂子章仪梵也在场。
他们旁边还坐着,两位仪态端方,保养得体的同龄姑娘。
姜嘉茉认识这两个人。
几年前,沈容宴远远介绍给她过,朱叙棠和丛黎。
丛黎一见她,笑意盈盈:“嘉茉今天一个人来的?之前沈容宴和你不是寸步不离吗。”
姜嘉茉平静地注视着他们,没有落座的意思。
她大概能揣测出来,裴京聿叫她来的目的。
他想选妃,让哥嫂帮忙相看。
而自己是最次等的一位。
她心里酸涩的疼,恨不得立刻起身走掉。
姜嘉茉不坐下,往来的侍者轮番上阵,替她着急:“您提过想吃含碘的菜,全是裴先生特地挑
选的。”
话音刚落,裴京聿从众人奉承的主位走过来。
男人垂着眉眼,亲自给她拉开座椅,沉郁道:“坐下。”
裴京聿陷在珍珠灰的绸坐垫上,松弛含笑,如沐春风:“你不在这儿,没人敢坐。”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悠然换到了末位陪她。
男人冷淡抬手让各位吃菜,不用拘束。
他旁若无人,眼眸波澜不惊地,睨她:“某人说,永远不想见我。”
他撑着脸看她,“但是应酬很烦,我非要你报恩,帮我挡一两发子弹。”
姜嘉茉白皙的腕骨内侧,贴着防止眩晕的姜片。
她只是垂着眼睫,澄澈、安静地坐着。
隔了很久,直到沸腾的人声把他们遗忘。
姜嘉茉轻柔翻找了一下,纤白的手颤了颤。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纸卷,从桌布侧边递给他:“给你。”
本来裴京聿指节捏着烟,望向梧桐树上栖居的金丝白玉海东青,没指望她会回应自己。
他漆黑眼睛看了过来,很有兴致似地,扬起一抹笑:“这是什么,给我的吗。”
男人掐了烟,用湿纸巾把冷白的手指,擦得泛红。
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来:“什么稀罕玩意儿。”
——她自己画的【宝可梦莓果小蛋糕永久兑换券】
——那天两人买完,没有吃一口,就因为车祸毁掉的莓果小蛋糕。
她一直记得,想要补偿给他吃。
裴京聿的心脏轰然一声震动。
他简直要被她可爱疯了!
完全属于特别稀罕的珍宝!
他恨不得当场把人裹在怀里,暧昧地摩挲她的皮肤,再一寸寸吻下去。
他探出长腿,把她纤细的脚绊过来勾着,嗓音磨人又甜蜜:“我那么坏,还不逃跑?”
姜嘉茉像被他摄走了魂。
她脸燥红得不敢看他,她握着筷子的手都在颤。
但她又好宠地纵容着他使坏,声音轻细地说:“好多人的,不要耍浑。”
姜嘉茉讲完,有点孕反,她苍白的额上渗出细汗,不适地眩晕。
裴京聿没发现她的反常。
他心情愉悦地弯着唇,垂手搭在椅上:“这蛋糕呢。”
他的掌骨在她脊背上揉摁,带着欲和占有意味地:“抹在你皮肤上吃,给不给啊。”
他话音刚落,席桌对面。
朱叙棠已经起身,端着酒杯走过来。
她有些微醺,脸色酡红含媚:“二哥,你晾我一天了,赏脸陪我喝杯酒。”
她骄纵地嘟起嘴:“当着这么多叔伯的面,不要拒绝我嘛。”
朱叙棠礼貌地提醒:“至于姜小姐,要不我联系容宴哥,来陪陪你?”
“你觉得,沈容宴会听你的?”
裴京聿冷淡地挑了下眉,似乎连看她的兴致都没有:“挑什么事呢。”
他眼神从未从姜嘉茉身上挪开,漠然回应朱叙棠,道:“别逼我让你彻底没脸。”
就在这个时候。
姜嘉茉根本没办法,去听清他们讲了什么。
她难捱地捂住脸,只觉得自己心悸反酸,想要吐出来。
再也没办法忍受。
她不知道用什么身份,来面对这个窘境。
她抑制不住站起身。
姜嘉茉拎起手袋,掉着眼泪,失魂落魄地往逃走。
裴京聿以为她渴肤病犯了。
他撇下所有人,像蛛丝一样地缠覆上来,在走廊堵住她。
男人把她揉在怀里。
裴京聿想起那张可爱的蛋糕兑换券,就心悸发痒。
他凶凛吻下来,溺毙网结里的扑棱蜻蜓一样狠,囫囵又缠绵:“每次很快就晕了,我满足不了。”
他摩挲姜嘉茉皮肤,看她被刺激得浑身发颤:“让我尽兴一次,学着接纳我。”
姜嘉茉觉得喉咙里,都是涩涩的酸味。
她不愿意裴京聿吻到这种滋味,慌乱地推开他,倚在扶手上干呕。
她脸上倦倦有红霞,眼睛噙着泪:“你走开,不要碰我。”
一贯傲骨凛然的男人,野性不羁惯了,从未想过会被柔弱的情人拒绝至此。
他冷寂地靠着墙。
片刻,裴京聿像是下了决心,想走过来,把她搂进怀里。
裴京聿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他不想吵扰的声音,让姜嘉茉不舒服。
于是,他站定接起电话:“怎么了。”
就在他讲电话的当下。
姜嘉茉趁他不注意,往电梯方向逃去。
她连续摁下下行键,想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她想逃掉,逃得远远的。
盛煦还在下面等她,陪她去产检。
裴京聿靠着墙,静看电梯缓缓下行,到一楼。
他哥裴衔羽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过来:“我呢,没指望你给我留点体面。”
“但你借用上头的名义,劳师动众的,想给人家一个被承认的名分,谁卖了你这个人情了?”
裴衔羽自顾自地说:“你嫂子选的人,至少能撑起一局的场面。”
裴京聿薄唇弯了下,浮起兴致,说:“她今天来,就是最大的人情了。”
他穿过山水长廊,重新回到座位。
姜嘉茉画的【宝可梦莓果小蛋糕永久兑换券】还在桌上搁着。
白纸被他的火机压着,有点独占的胁迫意味。
裴京聿眼神柔了很多。
他垂眼看向她的桌位,上面搁着几枚缠着创可贴的姜片。
他疑惑地探出长指,碰了一下,刚才姜嘉茉放包的位置。
——赫然遗落了一个小药瓶:【活性叶酸多维片】
下方小字:孕妇及乳母营养补充食品。
裴京聿一双漆黑眼睛,须臾间,勾人心魄地挑了起来。
他明白她为什么抗拒自己。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