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英自然也察觉到了郭兆基的恶意,此时面上的笑意褪去,平静地看向前方,比常人略浅的眼眸折射出冷色,淡淡道:“现在宁愿多一个朋友。”
程子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中登时五味杂陈。他知道程世英的意思是现在公司情况不好,多一个朋友多条路,更重要的是不能随意开罪人。
他们兄妹两个自降生其便是锦衣玉食,虽然由于家教严苛,不至于盛气凌人,但确实从未看过这样的眼色。
程子钰不禁舌根发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不断有宾客进入,客人席被渐渐坐满,挡住了郭兆基。
程世英镇定沉着地接待宾客,不卑不亢,面对众人或明面或暗地里投来的,或戏谑或怜悯的眼神,一概当做没看见。
受他的感染,程子钰也逐渐镇定下来,人在困境中似乎会突然展现出适应能力,几个回合下来,她也不再流出不合时宜的神情。
程世英含着笑意,引导一个年轻小姐到宾客席坐下,程子钰注意到她,有些惊讶:“那是周凯琳?爹爹不喜欢周家。”
程世英闻言道:“他喜欢谁?”
程子钰语塞。
程宏裕脾气古怪,人前清风朗月,却常在背后说人坏话,但凡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被他挑出毛病来,仿佛只有他自己是浊世清流。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竟是小辈比长辈多,程世英自己的朋友就占了三分之一,其中有各家长辈避嫌不好露面的缘故,但另一部分,也是因为程世英本人在圈子里的口碑比他父亲要好一些。
程子钰仔细看了看,忽而感动道:“哥,真亏你人缘好。大家看你的面子才来。”
来的小辈多再不体面,总比灵堂空空荡荡没有人来祭奠要好。不管怎么说人能坐满,不显得那么难看。
程世英没说什么,他昨天在公司呆到后半夜,休息不到三小时,此时疲惫爬上来。他不着痕迹地闭了闭眼,低头看腕表:
“时间差不多了。”
宾客差不多到期,他作为儿子需要发表致辞。
程世英抬起头,忽然一顿。
此时宾客都已经入座,却有一个人影从蓝地毯上走来。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他很高,穿着奇异,别人都穿黑西服白衬衫,他连衬衫都是黑的,自尽头缓缓走来。
程子钰纳罕:“咦,那是谁?”
同时在心里想,这人比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穿的更像送葬的,黑西装,黑领带,黑皮鞋——
她没得到回应,扭头望向哥哥,却在看见他的表情时愣住了。
自葬礼开始,程世英挡在她前面,始终保持着体面的形象,此时竟然毫不掩饰地露出极度惊诧的神色。
那个奇怪的年轻人从蓝地毯上走过来。他现身地这么晚,又长得高,十分显眼,宾客中已经逐渐有人注意到这边。
程子钰不得不暗中拉扯程世英的衣袖,小声道:“哥,你怎么了?”
程世英这才回过神,收敛神情,却仍看得出慌乱。他抿着唇,额角绷紧,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年轻男人走近。
那人靠近,站定。
程子钰斜着眼,目光有些无措地在他们中间转了几圈,注意到这个人站得很近,和程世英离了不到一臂的距离。
离得这么近,她才注意到男子长相其实很不错,长而黑的眉毛,略微下垂的眼尾……
但不知为何,这人身上有股阴冷的感觉,无端让她紧张起来。
程世英也感到紧张,他胸口憋闷,看着面前男人沉黑的眼睛,脑子里有几瞬是空白的,尽管变化很大,他还是认出了对方。过于苍白的皮肤,缺乏血色的唇,眼尾下方有一颗小痣——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好久不见。”
程世英一震,声音也变了。
他慢一拍才伸出手:“好久不见……楚何。”
手指触到一片冰冷,程世英又是一震,差点当即松手,下一瞬却被五指紧紧握住。
楚何紧紧箍住他的手,垂下眼。
程世英想起这是台前,这才镇定,略抬起头。
“听说你父亲去世,我正好在,就来看看。”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节哀。”
程世英还是有些僵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多谢。”
楚何看他一眼,出乎意料的没有逗留,很快松开他的手:“保重身体。”
随后转过身,在宾客的注视中从蓝地毯上走过去,好像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直到目送那个背影走出门外,程子钰才好奇地问:“哥,那是谁?他这就走了?”
听到她的声音,程世英骤然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到刚才他一直看着楚何的背影出神。
随着惊讶褪去,一系列问题出现在他的头脑中,他是什么时候回港的?为什么突然出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有什么目的?是来看他的笑话的吗?
什么绅士风度全都破功,有一刻,程世英甚至忘记了他还在葬礼上。
他敛下眼,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暗自希望自己刚才没有露出太明显的破绽。
同时回答小妹道:“没什么,一个同学。”
程子钰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评价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程世英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望向人群,宾客们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已经从刚才的小插曲中抽离了出来,正在彼此小声地交谈。
程世英缓缓将手背在身后,他出了些冷汗,衬衫贴在背上。
楚何确实是他的同学没错,但同时,他们曾经交往过一个时期。
他们从中学二年级开始约会,毕业时分手,已经过去将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