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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裴总。”宋意生摇摇头,……

投影仪在幕布上铺开一片意大利夏日的蝉鸣。

宋意生蜷在沙发一角, 任由厚实的编织毛毯罩在他的膝盖,被阳光混着织物的味道糊了满脸。

Elio的吉他声从一片湛蓝的池水里荡出来,镜头缓缓推进,定格在少年在琴键上跳跃的手。

“这个长镜头调度”裴兆的点评从开场以来就没停过。

活像个拧紧发条的话匣子, 絮絮叨叨的搭话比电影台词还要密集。

宋意生环着膝头, 听着他从男主角的亚麻衬衫聊到导演藏在陶罐里的隐喻镜头,又从某个转场时故意留白的呼吸空间, 扯到背景音里蝉鸣和吉他掐着拍子的响

他看电影时本就不是特别专注的类型, 如今盯着屏幕状似投入,思维却早已经被裴兆的话音牵着走。

胶片转到中场, 宋意生忽然觉得旁边的环境安静到反常。

他偏过头看,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了上眼, 身子歪靠在沙发背上, 如今正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垂着头。

荧幕中幽暗的光线描摹着他锋利的轮廓,宋意生这才察觉到他眼下那层淡色的阴影,在睡梦中隐隐显出一种说不出的疲态。

他犹豫地伸出手指, 轻轻戳了戳裴兆的手臂:“去床上睡吧。”

话音未落,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打破了某种维系已久的平衡。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忽然一歪, 像是找到支点, 重重落在他肩上。

宋意生浑身一僵,后背瞬间绷得笔直。

软蓬蓬的发顶蹭过他的下巴,裴兆的体温透过棉质外衣渗进来, 鬓角的碎发随着呼吸轻轻扫过他颈侧的皮肤, 痒得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裴兆?”宋意生唤得极轻。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鼻息。那人的睫毛在光影中微微颤了颤,看起来像是太累了。

宋意生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待了许久,直到手臂开始发麻,才迟疑地抬起手。

指尖在裴兆发顶悬了片刻, 最终缓缓地落下去,陷进柔软的发丝里轻轻揉了揉

随着片尾曲渐渐淡出,投影机的光束骤然熄灭,影音室里陷入一片短暂的黑。

黑暗中,裴兆无意识地动了动,温热的鼻息扫过宋意生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宋意生不自觉地往后一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裴兆的头突然失去支点。

他猛然惊醒,慌乱间手肘不小心碰翻了茶几上的水杯,瓷杯触地的脆响在寂静的环境里分外清晰。

“抱歉。”裴兆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匆忙伸手去扶杯子,指尖先触到的是四溅的水。

宋意生的手正也同时伸过来。

两只手在空气中相撞,碰在裴兆手上沾着的冰凉的水珠。

宋意生却像被烫到似的,倏地缩了回去。

“没关系。”宋意生喉咙发紧,连声音也飘忽不定,“去睡吧,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

在幕布反射的蓝光下,在幽暗的影音室里。

没人注意到宋意生耳尖泛起的一层薄红,深深藏在他低头拽紧毛毯的织物里,悄然无声

在那个难得的休息日过后,宋意生便又一头扎进了连轴转的工作里。

他手头目前的两个项目正在同时推进,一边是人手紧缺的宠物酒店,刚一开始就面临工期压力,另一边是进展顺利的酒吧扩建工程,按流程已经算得上步入正轨。

两相权衡之下,他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其中一边。

但如此一来,宋意生出现在施工现场的次数明显少了。裴兆白天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只能靠着手机上偶尔弹出的只言片语保持联系。

在那些简短的回复里,裴兆无数次的构想着宋意生此刻正做着什么,再回忆起两人关系间那些若有似无的微妙变化,心里就像是被只小虫轻轻挖了挖。

好在周四下午的酒吧防雨检查是早就定好的日程,总算给了裴兆一个名正言顺和他见面的契机。

当宋意生带着蒋浩楠走进工地时,裴兆正被新店选址的图纸搞得焦头烂额。

一抬头,就看见宋意生出现在工地入口,身边还带着个面生的年轻人。

那人颠颠地迈着小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远远望一眼,就能让人看清那热烈的目光,始终黏在宋意生身上。

裴兆一下就警觉起来

“宋总监!”半途因为取文件被落下几步的蒋浩楠快步追过来,怀里抱着的资料夹差点散了一地,“这些是刚打印出来的水电图纸,全都在这了。”

宋意生顿了顿,没接图纸,目光先落在对方没带安全帽的头上:“安全守则第一条,工地现场必须带安全帽。”

宋意生四下环顾一圈,最终摘下自己的安全帽扣在蒋浩楠头顶,又转身去休息区找了另一个。

阳光从头顶斜落下来,衬得宋意生的轮廓挺拔修长,蒋浩楠被这突如其来的关爱打得一怔,随即仰起脸,对着宋意生笑开了。

不远处的裴兆死死盯着这一幕,从他看见宋意生转身去取备用安全帽的背影,到年轻人眼中藏不住的欣赏满足,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哟。”陆尧甩着笔火上浇油,在一边不嫌事大的打岔,“这是打哪儿来的小朋友,看着可比你这只老狗招人疼多了。”

他笑得一脸促狭,故意拖长尾音,眼睛满意地瞟着裴兆逐渐绷紧的下颌线。

裴兆握着笔的手一顿,塑料外壳应声碎成两截。

“裴总?”中介吓了一跳。

裴兆这才发现自己失态,忙扯了扯领带,强迫自己转回注意力:“不好意思。”

他把那根断成两半的笔放在一边,眼睛重新落在图纸上,余光却又不受控制地总往楼下飘。

浅杏色针织衫松垮地笼着宋意生单薄的肩线,衬得他肤色如玉。

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好不容易沾了点自己的味道,高兴了不过半天,眼看着就又被别人蹭到了跟前。

他盯着那个不知何时凑近了的年轻人,看着对方垂下的发梢被风吹着,几乎要碰到宋意生的脸。

裴兆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推开椅子,哑声说了句:“抱歉。”

“老狗终于坐不住了?”陆尧的笑声混着笔盖不断弹开的响,他遥遥望了眼那人的背影,满意地叹了声,“这才对嘛。”

坐在对面的中介不明所以地愣住,直到陆尧转过头,晃了晃手里的文件,笑道:“没事儿,咱们接着看平面图。”

裴兆走了一路,就咬了一路的牙。

回想起本该由程岸陪同的防雨检查,偏巧遇上宠物酒店的突发状况。

裴兆原以为终于有机会能和宋意生独处,却不料半路还能杀出个程咬金。

连廊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故意将脚步声踏得很重,借着蒋浩楠往前迎了半步的契机,顺势插进两人中间。

“宋总监来得正好。”裴兆状似无意地侧过身,将年轻人完全挡在身后,“前几天才发现西侧屋檐的排水管接口有点渗水,还得麻烦再确认下。”

这久违的称呼把宋意生叫的一愣,他抬起头,刚来得及看见裴兆绷紧的下颌线。还没等开口,蒋浩楠就已经从侧边探出头。

“裴总好!我是设计部新来的实习生蒋浩楠,总监说这个项目很适合学习实践,特意让我”

“实习生?”裴兆的目光在蒋浩楠的脸上短暂停留了半秒,转向宋意生时特意挑了挑眉。

“工大毕业。”宋意生简短回答。

他被裴兆这两句话顶得莫名其妙,脸色当即就沉下来。

宋意生避开裴兆灼灼的视线,垂眸指向脚手架,冷声道:“先去检查排水系统吧。”

他说着话,还把裴兆往前让了半个身位。

裴兆喉间的抗议还来不及说出口,又一次咬着后槽牙迈上了楼梯。

颤颤巍巍的钢架在他脚下发出吱呀呀的响。

混着身后蒋浩楠叽叽喳喳的聒噪提问和宋意生温声细语的耐心解答,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神经,让他把拳头默默攥得更紧。

“就是这里。”裴兆在蒋浩楠又一声黏糊糊的“宋老师”中猛地停下脚步,险些和紧随其后的年轻人撞在一起。

“上次暴雨后发现的渗漏点。”裴兆强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防水层可能有问题。”

宋意生蹲下身检查接口,又转头朝蒋浩楠问道:“这里的防水层厚度达标了吗?”

年轻人一个箭步凑上去,献宝似的递上检测报告,开口道:“宋老师,数据都在这呢!”

裴兆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子说话时整个身子都往宋意生那边倾,肩膀几乎挨着肩膀。

他在一旁恨得牙根直痒。

终于忍无可忍,刚跨上去半步,就见宋意生侧身避开他的影子,低头给蒋浩楠点了点接缝处的涂层:“注意看这个位置。”

蒋浩楠立刻顺着他的手势俯下身:“确实有渗漏痕迹。”

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应该需要重新做防水层?”

裴兆太阳穴突突直跳,后槽牙都要让他给咬碎了。

就在理智即将失控的瞬间,宋意生忽然转过头来,让他马上收敛神色,条件反射般地扯出个僵硬的笑。

“我记得材料清单里有种新型防水涂料?”宋意生正对着他,这句话明显是冲着裴兆问。

“在仓库。”裴兆晃了晃神,嗓音发紧,“型号是”

“我去拿!”他话刚出口就被蒋浩楠截胡,见那人高举着手,自告奋勇道,“宋老师需要什么规格的?”

“”

整个上午,裴兆感觉自己活像被架在文火上慢烤。

蒋浩楠则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狗,甩着工牌围在宋意生面前团团打转。

递工具、记笔记、测数据甚至掏出湿巾时还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午休时间,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找了阴凉处休息。

裴兆拎着两份盒饭走到临时办公室,隔着玻璃窗就看见蒋浩楠正弯腰凑在宋意生身边,整个人都几乎压在他的椅背上。

饭盒在裴兆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挤压声。

他推开门时,蒋浩楠正巧听见声音看过来,从宋意生背后探过身,热情地跟他招手:“裴总!宋老师刚刚夸我的毕业设计方案很有新意!”

裴兆脸上没什么表情,把饭盒往桌上一撂,干巴巴地道了一句:“恭喜。”

宋意生抬了抬眉毛,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裴兆走到两人旁边,掰开一次性筷子塞进宋意生手里,声音木的厉害,“吃饭。别等一会儿凉了,吃晚了又不舒服。”

蒋浩楠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颇有些自觉性地又贴上来:“宋老师胃不好吗?我妈妈是中医,下次我让她给您抓些养胃的茶”

啪地一声脆响,裴兆捏着饭盒盖的指尖用力过猛,塑料盒盖应声裂成两半。

空气骤然凝固。

深褐色的油汁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宋意生用指腹揉了揉眉心,目光在裴兆的手上转了圈,唇角仍挂着温和的笑:“小蒋,刚才李工不是喊你去看防水卷材样品吗?吃完午饭再过来,别让人家等太久。”

“那老师您”蒋浩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去吧。”宋意生淡淡开口,目光平静如水,“我和裴总对完施工节点就吃。”

办公室的门慢慢合拢,宋意生这才缓缓摘下眼镜,双臂环在胸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努力压着的情绪:“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裴兆一把扯开盒饭封膜,闷闷不乐地用筷子戳着米饭粒,“关心你也有错了?”

宋意生的唇角紧抿,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小片阴霾:“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

裴兆沉默着,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好半天他才动了动,也没吭声,只是抄起筷子,把饭盒里的糖醋排骨一块又一块地往宋意生盘里夹。

“你带的那个实习生”他的动作又快又急,直到排骨见了底才出声,垂着眼睛也不看人,“是怎么回事”

“”

宋意生看着瞬间堆成小山的排骨,和裴兆垮着的那张脸,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程岸有求于我,他最近没时间带,先在我这里放两天。”宋意生故意把脆骨咬的咔咔响,拖长了调子道,“怎么,裴总连这个都要管?”

“哦,两天就熟成这样。”裴兆的声音依旧闷闷的,饭没吃两口,一张脸却快埋进了塑料盒里。

“他大学刚毕业,很多东西都不明白。”宋意生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总得教吧?”

“我”裴兆喉结微动,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我就是看不惯,他总往你身边凑”

宋意生暼他一眼,向后靠进椅背,突然笑了声。

柔软的开衫在他腰间绷出好看的弧度,他抽出手,把指尖放在裴兆青筋凸起的掌背上点了点:“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裴兆浑身一僵。

“裴总。”宋意生无奈地摇摇头,把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你今年贵庚?”

宋意生的指尖从裴兆的掌背上离开很久。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若无其事地拿起筷子吃着饭,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股难言的懊恼和挫败感同时涌上来。

“我去仓库盯一下材料进场。”裴兆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临出门前又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补了句,“吃完你放着就行,一会儿我来收拾。”

下午的检查在一股诡异的沉默中推进。

像是难为情似的,裴兆总是刻意避开与宋意生的独处,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即使一直这样告诫自己,但每当蒋浩楠凑近宋意生说笑,他握着记录板的手指依然会不自觉地收紧,心里酸得像是打翻了半罐子晃荡的陈醋。

这份心不在焉最终在晚餐时酿成了灾难,裴兆盯着餐桌上四道惨不忍睹的菜品,挫败感油然而生。

案板上的牛排老的像是块焦黑的碳、本该是根根分明的意面煮的像是坨软烂的面团,绿油油的小青菜被他炒的干瘪枯黄,旁边还放着两碗浓稠得能立住筷子的蔬菜汤

当听见宋意生的脚步声走过来时,裴兆下意识地用身体在餐桌前没什么用地挡了挡,商量道:“要不一会儿叫个外卖?”

“叫什么外卖?”宋意生径直绕过他,面色如常地坐下,衔起一筷子炒得软烂的青菜,咬了一口点评道,“能吃,火候是过了点,但胜在基础好。”

汤汁顺着勺柄落进餐盘里,裴兆默默地坐下吃完了这顿饭,而后匆匆收拾好碗筷,逃也似地钻进了卧室。

这一晚,裴兆难得失眠。

他在漆黑的夜幕中辗转反侧,直到天边微亮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没过一会儿,便又被客厅传来的塑料袋的窸窣声给勾醒了。

裴兆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正看见宋意生站在餐桌前,专心致志地用大大小小的外卖餐盒摆着盘。

这个场面属实罕见。

那人看起来像是刚洗过澡,半干的碎发在皮肤上紧贴着,水珠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在他浅色的衣料上洇出几滴湿痕。

在他手下,是几盒正被码放整齐的早餐,依照喜好泾渭分明地排列。

最右边是裴兆惯常喜欢的咸豆腐脑和油条,另一侧则是宋意生偏爱的甜豆浆和海苔饭团。

“醒了?”宋意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把沾着水汽的刘海往后捋了捋,“我买了街角的那家油条,正好趁热过来吃。”

裴兆的目光在他指尖凝了一瞬,好半响才慢吞吞地拉开椅子,一边搅着面前的豆腐脑,愣柯柯地“嗯”了一声。

宋意生低头拆着饭团的包装,出口的声音很轻:“程岸今天出差回来,下午他带着小蒋跟幕墙组,去测防水涂层。”

油纸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宋意生用竹筷戳破饭团外裹着的海苔,散发出一阵阵芝麻的香:“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也过去。”

裴兆夹油条的动作顿在半空,油渍顺着筷尖渗进纸袋。

他隐约看见宋意生的耳尖好像又染了色,鬼使神差地将椅子故意往对方身边挪了挪,膝盖隔着布料,轻轻地碰了碰那人的小腿。

下午,宋意生只比程岸晚到了一会儿。

彼时验收工程还没结束,裴兆与程岸都在施工现场,酒吧招待便依照裴兆早前的交代,先把宋意生引到二楼办公室。

来了酒吧这么多趟,这是他头回踏入这间屋子。

裴兆的办公室很大,足足打通有好几间屋,成列的红木书架上错落摆着几排他认不出名字的酒瓶,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旁还立着盏造型古朴的落地灯。

宋意生向来不惯有随意打探他人的私人领地的兴趣,只挑了个临窗的单人位沙发坐下,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落地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

他盯着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更迭变换,直到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节奏熟悉的脚步,才慢悠悠地转过脸。

“宋儿!”程岸晃着手机,斜倚在门框上冲他喊,“防水测试数据我发你邮箱了,记得查收。”

宋意生回过神,直起身冲他微微颔首:“辛苦。”

程岸本想进门。

才刚迈出步子,余光不经意扫过走廊,忽然瞥见门外那道若隐若现的高大身影,突然勾起嘴角,转而将壮硕的身躯往门口又挡了挡。

“对了。”程岸的语调忽然轻快起来,“我不在这段时间,还多谢你帮衬。”

宋意生愣了下,正纳闷程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就听见他话锋一转,紧接着说:“我看小蒋那孩子挺机灵的,要不把他留你组里?”

“不了。”宋意生不假思索地回绝,“他更适合跟着你。”

程岸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哦?我还以为你挺看好他的。”

裴兆立在门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指腹无意识地敲着墙壁,节奏越来越快。

宋意生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边整理西装下摆,语气平静:“他刚毕业,新人需要多接触不同类型的项目,我这人带孩子的耐心不足,还是你那边更适合他。”

程岸意味深长地拖长语调,突然“哦~~~”了一声。

他的尾音在空气里打了个转,目光又在宋意生身上扫了两圈,忽然转向门外,冲着走廊喊道:“裴老板!”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夸张的苦恼:“能劳烦您再辛苦一趟,带我把我那个小徒弟找回来吗,您这酒吧结构太绕,我实在转的找不着北。”

“我去吧。”裴兆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转眼就在拐角消失了。

程岸倚着门框,直到裴兆的脚步声彻底隐没在走廊尽头,才不疾不徐地晃进办公室,目光在宋意生的脸上逡巡几秒,开口问道:“你俩这几天闹别扭了?”

宋意生正在低头整理袖口,闻言微微一怔,头也不抬地否认道:“别胡说八道,我们俩能有什么别扭可闹。”

“少来。”程岸挑眉,往前凑了两步,表情意味深长,“别装了,我刚才验收的时候都瞧出不对劲了,你俩啊真是有意思。”

“”

宋意生垂下眼帘,袖口又被他多捻出一道褶。

办公室里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宋意生盯着地板上的纹路出了会儿神,目光无意识地游移。

接着突然落在某个点上,双腿像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不受控制地朝着立柜走去。

在立柜中央的玻璃门后,他看见了一叠泛黄的杯垫,被人一张张托立在展示架上,珍而重之地锁在小格子里。

那些杯垫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卡纸边缘泛着岁月磨出的毛边,每一张上都有着不同的手绘图案

跳舞的辣椒、穿裙子的棕熊、抱着酒瓶打盹的咖啡豆

宋意生不自觉地将手指贴上那面透亮的玻璃窗,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每一道笔触。

他忽然在某张杯垫前顿住。

那是一幅极普通的场景,一张画着狐狸和狗的简笔画。

戴圆框眼镜的狐狸正懒洋洋地趴在摊开的书本,旁边蹲着一只翘首以盼的小狗,蓬松的尾巴扫出三道兴奋的弧。

宋意生喉头一紧,酸涩感猝不及防地涌上来,连带着胸口都泛起绵密的痛。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在玻璃展柜上猛地收紧,压出一道苍白印迹。

“咦,这个图案”程岸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目光随着一起落在那张画上,“跟上次合同附件里那个涂鸦一模一样啊。”

宋意生的脊背瞬间绷直。

“宋儿,跟哥们儿交个底吧。”程岸侧身倚着立柜,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肯定是跟你有点什么关系,整个设计院就你爱画这些歪歪扭扭的小动物,别人哪有这闲心。”

“”

他忽然压低声音:“总该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宋意生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连忙否认:“不是。”

“得,那我懂了。”程岸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就是你和裴老板的前缘。”

“”

展柜里的杯垫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宋意生盯着那些熟悉的线条出神。

程岸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声音放得轻缓:“宋儿,我知道有些事情,哥哥不该多嘴”

他的目光越过宋意生,落在远处某个模糊的点上:“但我能看得出来,裴老板对你是真心的,你对他”

程岸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斟酌用词,最后却只是拍了拍宋意生的背:“别辜负了这份心意,也别辜负了自己的心。”

“有些坎啊,别等到错过了才知道后悔。”

当晚,被程岸一顿教育之后,宋意生就又失眠了。

夜色越深,他的心跳反而越发清晰,翻来覆去地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久违了的凌晨两点的月光终于漫进窗缝。

宋意生猛地掀开被子,盯着床头的闹钟发了会儿呆,接着像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走向房门。

整个客厅都浸在浓稠的黑暗里,拖鞋底蹭过地毯的声响在走廊显得格外清晰。

宋意生在裴兆门前刹住脚步,指节悬在半空犹豫了几秒,刚要叩响,木门忽然就从里面打开了。

暖黄的灯光漫出来,他看见裴兆只穿了条长裤,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支棱着,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看清来人,裴兆的瞌睡瞬间就散了,喉结急促地滚动两下,紧张的上下打量他:“出什么事了?”

“睡不着。”宋意生垂下眼帘,脱口而出了早就想好的话。

裴兆下意识地就要去探他的额头,在半途又硬生生收住,仔细观察了会儿,尝试着问道:“我给你热杯牛奶?”

宋意生摇头。

“那”裴兆抓了抓睡得翘起的头发,“白噪音?我给你找几个助眠音频?”

“听着心烦。”

“要不玩会儿拼图?乐高?或者看部老电影?”

宋意生拒绝:“费眼睛。”

“”

裴兆沉默了,瞬间开启极速头脑风暴,想得焦头烂额。

“裴兆。”宋意生突然开口,抬头看了眼楼梯的方向,“我想去看星星。”

夜里的温度并不算高。

裴兆在小门口一把拽住宋意生的手腕,硬是在单衣外给他裹了一件羊绒开衫,再盯着他换了一条厚实的长裤,最后还不放心地卷了条毯子,这才舍得勉强放行。

天台门打开的瞬间,晚风挟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一处的视野极好,站在城市中央的顶端抬眼望去,整片夜空像是一张展开的绸缎,碎钻般的星子撒满穹顶,像是为城市的上空笼了一层淡淡的纱。

裴兆带着宋意生走到玻璃顶棚下,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躺椅摆在正中,旁边立着一台专业级的天文望远镜,镜筒微微倾斜,对准东南方的夜空。

裴兆先是把毛毯铺好,这才示意宋意生坐下,拢着毯子边缘把人裹得严严实实,才问了一声:“冷吗?”

宋意生摇摇头。

裴兆这才放心地坐在他身边。

“看那儿。”裴兆忽然抬手,指尖划破夜色,“今天能看见天琴座,还有天鹰座。”

宋意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夜风拂过他的睫毛,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能看清吗?”

到了这个年纪,宋意生其实早已经不再执着于寻找某颗特定的星星。

就像人在成长中总会舍弃年少时那些看似永恒的执念,那些曾以为固不可缺的,便如同天幕之中逐渐淡去的星芒,总会在时光的流转中失去它曾经灼人的亮度。

但裴兆似乎不这样认为。

他依然记得每颗星星的方位,不愿与命运做出任何和解:“用望远镜会清楚一点。”

镜筒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裴兆俯下身,肩膀不可避免地抵着宋意生的身侧,让人感觉到他的呼吸声和体温都近在咫尺。

“好了。”裴兆站起来,侧身让出位置,“试试?”

他的声音里带着星子般的雀跃,宋意生指尖轻轻攥住毛毯边缘,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当他凑近目镜的瞬间,视野里猝不及防涌进一片璀璨的星海。

“真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带着颤。

“嗯。”裴兆回应的尾音扬起,轻得近乎呢喃,“你看。”

他的手指忽然指向城市的东南方,银河在光雾里若隐若现:“猎户座腰带三星连成一线,我还记得那是你教我认识的第一颗星。”

宋意生盯着目镜里恒定的星芒,忽然怔住了。

大学天文社时期,他曾经和裴兆共同参与过一场观星露营。

在那个银河垂落的夏夜,第一次将那三颗永恒的星芒刻进那人的瞳孔。

下定决心一般,宋意生忽然伸手拽了拽裴兆的袖口,喉结在月光下轻轻滚动。

“怎么了?”裴兆敏锐地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试探地问,“冷了吗?”

宋意生垂眼盯着毛毯边缘的流苏,夜风掀起几缕丝线扫过手背,半晌才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回去吧,晚上风透。”裴兆说着就要起身,宋意生却摇了摇头,指尖在他袖口攥得更紧。

裴兆不明所以,只得抬手替他掖了掖滑落的毛毯,刚触到羊绒边缘,就猝不及防地被宋意生攥住了来不及收回的手。

“还是有点冷”宋意生把手塞进他宽大的掌心,又重复了一次。

他仰起头,月光恰好落进他微颤的瞳孔里,星光点在他的眉梢,让那双眸子盛满了整条银河。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他话音未落,突然倒吸一口……

裴兆的指尖悬在毛毯流苏的边缘。

宋意生冰凉的手蜷缩在他掌心, 脉搏在细腻的皮肤之下跳的激烈又错乱。

夜风掀起毛毯,宋意生不自觉地往热源处缩了缩,终于碾碎了裴兆最后那点理智。

“宋意生。”裴兆哑着嗓子,像是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手臂收拢的瞬间, 他看见宋意生耳尖漫开的薄红, 鼻头擦过他凸起的锁骨,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那人被他牢牢地困着, 把额头抵在他的颈窝里, 呼出的热气扫得人心尖发颤。

“这样呢。”裴兆把下巴抵在那头柔软的发顶,掌心一下又一下地从他后颈抚过去。

他能感受到宋意生僵硬的背脊, 又在他循循善诱地拍抚中渐渐软化。

“好多了。”宋意生把脸埋在他前襟小声回答。

不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声被风揉成碎片, 月光掠过天台的玻璃顶, 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绘成条流淌的河。

裴兆的手掌在宋意生背后稳稳托着,直到感觉那人的呼吸渐渐沉下去。

他就着毛毯把人轻轻打横抱起来,宋意生在失重的瞬间无意识地蜷了蜷, 膝盖蹭过裴兆手肘,让他顿在原地, 几乎屏住了呼吸。

“抓到你了。”他对着沉睡的人低语,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美梦。

怀里的人无意识往更深处偎了偎,额头彻底抵住他的胸口,在睡梦中发出一声餍足的轻叹.

春末的气温越来越高。

从天台回来的第二天, 宋意生偶然瞥见手腕内侧冒出几粒细小的红疹, 看着像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

他没太在意,随手抹了点薄荷膏,清凉的触感马上让这点微不足道的困扰淡下去。

然而往后几天,那片红疹却越长越多, 原本星星点点的几块竟慢慢连成一片,在他本就泛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宋意生盯着手腕上那片漫延的痕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哪是什么虫咬,分明是过敏了

项目总结会散场后,宋意生回到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出了会儿神,指腹不自觉地又一次蹭过那片发烫的皮肤。

助理小林抱着设计稿跟进来,递文件时目光定在他挽起的袖口上,惊呼出声:“总监,您手怎么了?”

宋意生低下头,这才注意到小臂上零星的红点已经长到腕骨,洇成一块不规则的红斑,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骇人。

“季节性过敏。”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袖口,语气如常,“没事。”

助理走后,宋意生拉开抽屉,盯着里面的药盒发了几分钟呆。

上次吃过敏药睡到险些错过会议的历史仍让他心有余悸,他的指尖触到药盒边缘,最终还是轻轻推了回去。

裴兆晚上来接人的时候,宋意生特意在上车前又把袖口往下扯了扯。

指腹不着痕迹地压着边缘的红疹,直到确保将那片刺眼的痕迹全部盖住。

不过一个下午的工夫,他就明显感觉那片红点的存在感更甚,大有些再往严重发展的趋势。

“最近美术馆新开了特展,据说有盖里的早期手稿。”引擎的嗡鸣声里,裴兆发动车子,余光总是往副驾驶的位置飘,“正好明天是周末,要不要去看看?”

“可能去不了。”宋意生喉咙发紧,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不敢直视裴兆眼里的光。

借着调整坐姿的动作,他微微偏过头。渐浓的暮色模糊了车窗的倒影,他看见自己蹙起的眉峰被浸得发沉。

宋意生不动声色地用指尖点了点发烫的小臂,干巴巴地找了个借口:“最近项目忙,走不开。”

第二日一早,宋意生站在浴室镜前,与镜中的自己对上视线的瞬间,解开睡衣纽扣的手僵在半空。

镜中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那些红疹的走势变得愈发泛滥,从胸口一路肆虐至腰际,最严重的几处已经爬上锁骨,在灯光下显出几分狰狞。

他沉默地从衣柜里扯出高领针织衫套上,领口裹住喉结,身上几块严重的皮疹反应被毛料蹭得发疼。

五月的阳光已经带着暑气,他才走到客厅,后颈的汗珠便顺着衣领渗出来,黏得伤处更是难受。

“穿这么厚?”裴兆端着咖啡杯越过岛台,目光掠过他包裹严实的身体,“不闷么?”

宋意生垂眼盯着砖缝,试图掩盖面上因为高温而泛起的潮红:“嗯,可能昨晚有点着凉。”

裴兆眯起眼,目光在他不自然的神色间停留片刻。

在咖啡杯与大理石面碰撞的声响中,裴兆突然逼近的身躯在地面投下阴影,最终将视线落在宋意生耳后。

他俯下身,带起的气流掠过宋意生的侧颈,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异样的皮肤:“你这里”

裴兆的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宋意生便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轻轻一扯,针织衫领口在他的手上瞬间滑开。

他本能挣扎,却被裴兆扣住手腕,一把按在墙边。

没有了衣料的遮挡,裴兆清晰地看见这人身上的成片红斑,从脖颈一路向上延伸,在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了大片刺目的痕。

“什么时候开始的?”裴兆按在他腰侧的掌心骤然收紧,声音陡然沉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意生手腕一颤想要挣脱,刚逃出去半步,膝窝就撞上对方突然顶进来的膝盖,整个人被牢牢地困在餐桌与墙壁之间。

“就只是过敏而已”他往后缩,后腰抵在桌沿,退无可退。

裴兆二话不说,直接掀开他的袖口。

大片蜿蜒的红疹暴露在晨光中,从腕骨爬到手肘内侧,更有几处被抓破的伤口,已经结起细小的痂。

“去医院。”裴兆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去。”宋意生别过脸,“又不严重,涂点药就”

他话音未落,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裴兆滚烫的手掌从毛衣下摆探进去,掀起时带起细小的电花。

“不严重?”

裴兆的声音绷得很紧,温热的掌心一路顺着宋意生的腰线往上滑。

大片的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宋意生下意识地想挡,却被裴兆一把攥住手腕,反扣在头顶上。

针织衫堆积在锁骨,露出大片泛红的胸膛,裴兆轻轻擦过他肋骨处的红疹,呼吸明显重了几分:“疼不疼?”

宋意生摇摇头,怔在原处没动。

裴兆的手掌贴着他发烫的皮肤,电流般酥麻的触感沿着他的指尖瞬间窜上脊背,腾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裴兆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指尖勾着毛衣的领口,给他脱下那件皱皱巴巴的毛衣。

卧室里传来衣柜开合的声响,裴兆拿了件宽大的纯棉T恤折返回来,半弯着腰替宋意生套上,又细心地将下摆拉好展平。

宋意生瘫坐在餐椅上,手肘抵着桌面,两颊红得像是能滴出血。

方才的拉扯让他呼吸变得急促,双腿发软,宽大的衣领下还露着一片泛着粉的皮肤。

等他缓过神来,裴兆已经把饭菜都盛好了。

他把放好勺子的粥碗推到宋意生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先吃饭,吃完咱们再商量去医院的事。”

宋意生慢吞吞地舀起一勺粥,温热的米粒落进胃里,这才终于找回了几分力气:“真不用去我那有过敏药。”

裴兆搁下筷子。

他忽然伸出手,掌心越过桌面,轻轻蹭了蹭宋意生手腕上那片红疹,喟叹道:“你总说没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去医院。”他的拇指摩挲着那片发烫的皮肤,“可这疹子现在长了这么一大片,再拖下去只会更难受。”

宋意生别过脸不说话,裴兆又凑近了些:“就去门诊挂个号,很快的,说不定开支药膏就能好呢。”

休息日的医院,走廊里挤满了候诊的人。

裴兆替宋意生把口罩的边缘捏紧了,指尖蹭过对方苍白的耳廓,压低嗓音安抚道:“再稍微等等,前面还有两个人,马上就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