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双雄会(2 / 2)

“住口!”范文终于爆发了,他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顾远!你这奸贼!休要用你那套歪理邪说蛊惑人心!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眼中精光暴涨,周身骤然腾起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整个厅堂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烛火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够了!”顾远猛地拍案而起!那张总是挂着从容算计的脸,此刻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痕!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压过了范文的气势。黄花梨木的案几被他手掌蕴含的暗劲震得嗡嗡作响,茶盏跳起,茶水泼洒了一桌。他死死盯着范文,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被彻底看穿的惊怒,以及一丝被冒犯的、属于枭雄的暴戾!

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在两人强大的气势压迫下疯狂摇曳,光线明灭不定,将两人的身影扭曲拉长,如同在墙壁上展开一场无声的搏杀。

顾远胸膛起伏,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范文洞穿。他精心编织的层层伪装,他引以为傲的深沉算计,竟被眼前这个书生,用最直白、最残酷的方式,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最赤裸、最不堪的野心和利用!潞州的利用,云州的默许,龙脉破坏的真正意图…范文的指控,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刀刀切中了他最隐秘的核心!

范文毫不畏惧地回视着顾远眼中那骇人的怒火,脸色因激动而泛红,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揭穿真相后的决绝和痛苦。他喘息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清晰有力:“怎么?被我说中了?顾远!你口口声声为父母,为百姓!可你每一步踏出,脚下踩着的,都是累累白骨!你利用张三金的邪阵,利用朱温的暴政,利用龙脉的崩坏,更利用我范文这条命!你为了你的目的,将这天下苍生都视作你棋盘上的筹码!你…你才是这乱世之中,最大的祸源!”

顾远眼中的怒火翻腾,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厅内弥漫。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将这个看透一切、戳破他所有伪装的危险人物当场格杀!五指在袖中悄然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然而,范文那痛苦而愤怒的眼神,那番毫不退缩的质问,那为了“数十万冤魂”而颤抖的声音,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扣住了顾远即将爆发的杀意。他看到了范文眼底深处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纯粹,那份明知不敌也要戳破黑暗的愚蠢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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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最终,顾远眼中的暴怒和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漠然。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的深渊。

“好…很好。”顾远的声音重新响起,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范先生,你的推演…很精彩。”他嘴角甚至重新勾起一丝弧度,那弧度里却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掌控者的冷酷和一丝被冒犯后的嘲弄。“精彩到…几乎让我以为,你才是我肚里的蛔虫,可你要知道,这个乱世,武功才是王道,你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苟延残喘的只会批判的文弱书生罢了……”

他不再看范文,转身走向门口,玄色的衣袍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不过,棋局未终,胜负犹未可知。”他停在门边,并未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范文耳中,“范先生,好好活着。活着看看,你口中的‘祸源’,最终会把这天下…搅成什么模样。”

“你以为只有你懂武功?”范文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这一年,我深知你百兽功至刚至猛!我苦修奇门阴寒之术‘三步颠’,专克你契丹人阳刚炽烈的体质!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何谓正道之威!何谓…邪不压正!”话音未落,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而动,五指箕张,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惨白寒气,带着冻结灵魂的阴毒,直抓顾远胸前大穴!这一击,快如闪电,阴狠刁钻,将奇门身法与阴寒内力完美结合,志在一击震慑!

顾远瞳孔微缩,却站在原地未动,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反而更深了。就在范文那蕴含着阴寒罡气的指尖即将触及他衣襟的刹那,顾远动了!

没有预想中百兽功那狂暴刚猛的劲风,也没有契丹武学的蛮横霸道。顾远的身形如同风中柳絮,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轻柔向后飘退半步,同时右手如穿花拂柳般抬起,五指微屈,似慢实快地在身前划了一个浑圆的小圈。

武当·揽雀尾!

一股至阴至柔、绵绵不绝的内劲如同无形的旋涡,瞬间缠上了范文那凌厉阴寒的爪劲!那足以冻裂金石的“三步颠”寒气,撞入这柔韧的旋涡之中,竟如同泥牛入海,狂暴的冲击力被层层卸去、引导、消弭于无形!范文只觉得自己的力道仿佛击在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棉花上,无处着力,更有一种被对方气机牢牢牵引、身不由己的诡异感觉!

“什么?!”范文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苦练一年,自信能克制顾远的功法,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而且对方用的…是纯正的中原武当柔功!这怎么可能?!

不等他变招,顾远那划圆的手腕轻轻一抖,一股柔中蕴刚的沛然力道顺着牵引之势骤然爆发!

“嘭!”

范文如遭重锤,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连退七八步才勉强站稳,胸口气血翻腾,喉头一甜,被他强行压下。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顾远,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顾远缓缓收回手,负于身后,玄色衣袍无风自动,气度渊渟岳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略显狼狈的范文,声音冰冷,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范先生,我的秘密,你知道的还太少。你的眼界,也未免太狭隘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与笃定,“今日之言,你尽可回去禀告晋王李存勖。告诉他我顾远野心勃勃,告诉他我石洲虚假繁荣。但请范先生思量清楚…”

顾远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射线,穿透烛火的摇曳,直刺范文心底:“杀我顾远,容易。然,杀我之后呢?朱温的残暴,谁来遏制?耶律阿保机那头豺狼的铁蹄,谁能阻挡?刘仁恭父子那般无能鼠辈、鱼肉乡里的蠢货,又有谁能收拾?晋王殿下,真能凭一己之力,扫清这宇内群魔,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还是说,除掉了我顾远这枚‘棋子’,反而会打破这微妙的平衡,让局面彻底失控,让这中原大地,陷入更深的血海?”

范文身体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顾远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试图用“正道”和“忠诚”锁住的心门。李存勖的雄才大略毋庸置疑,但顾远指出的局面,却是血淋淋的现实!杀顾远易,控乱局难!顾远的存在,固然是威胁,但何尝不是牵制其他几方、延缓全面混战的一根微妙支柱?这个认知,让范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无力。

“言尽于此。”顾远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玄色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极长,带着一种孤绝而强大的压迫感。“范先生,好生歇息。石洲风大,莫要…着了凉。” 语毕,推门而出,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夜色之中。

厅内,只剩下范文一人,僵立在原地。烛火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胸中翻腾的不仅是翻涌的气血,更有被彻底撕裂的信念和一种被看透、被碾压的屈辱。顾远最后那番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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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顾远的身影融入门外深沉的夜色,只留下那冰冷的话语在死寂的厅堂中回荡。

范文站在原地,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但那苍白的脸上,却布满了被巨大冲击后的疲惫和一种信念崩塌的茫然。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上泼洒的冰冷茶渍。

“祸源…”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看着顾远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痛苦、无力感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种更加冰冷的决绝。顾远承认了,虽然没有明说,但那反应,那杀意,那最后的话语,无疑印证了他所有的推演都是真的!

这个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让他感到窒息和崩溃。

“奸贼…好一个奸贼!”范文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眼中的震惊、愤怒、屈辱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火焰。“顾远…你视天下为棋局,视众生为刍狗…我范文在此立誓!你的每一局,我都要看穿!你的每一步,我都要阻挡!终有一日,我要亲手…破你这乱世妖氛之局!”

夜色深沉,石洲城在虚假的安宁中沉睡。城西驿馆的灯火,映照着范文孤独而决绝的身影,如同乱世棋盘上一枚倔强燃烧的星火,誓要燎原。而离去的顾远,行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方才厅中范文那痛苦而愤怒的眼神,那番为国为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质问,竟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真傻…”顾远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杀意曾在心头翻涌,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留下范文。不仅仅是因为范文活着对牵制李存勖、搅浑局势更有价值。更因为…在范文身上,他看到了乱世中早已绝迹的某种东西——一种近乎愚蠢的执着和纯粹。这样的人,杀之,可惜。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范文是好人,是难得的真男人。可惜,这乱世棋盘之上,好人…往往是最先被碾碎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