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隼单膝跪地,低头报告:"大汉,顾远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
鹰帐的青铜兽首灯吐出幽蓝火舌,将顾远的面容切割成明暗碎片。耶律阿保机把玩着鎏金匕首,刀刃正映出桌上那枚刻着"于"字的玉蝉——二十年前幽州于氏灭门时,唯一没被血浸透的物件。
"三年前云州会盟..."可汗割开烤羊腿,油脂滴在炭盆里腾起青烟,"你往古力森连的醒酒汤里撒赤蝎粉时,可曾想过那是你叔公?"
顾远袖中银簪刺破掌心,面上却笑得温润:"可汗当年饮下那碗掺了狼毒的酒,不也装作不知?"他忽然掀开帐帘,北风卷着雪粒扑灭三盏灯,"就像此刻——您明知我袖里藏着见血封喉的赤蝎针。"
金狼头王冠在暗处泛起冷光,阿保机抛过一卷泛黄族谱。羊皮卷展开时,顾远看见祖父用汉楷写的"古日连·远"四字被朱砂划破,裂痕处粘着片染血的幽州官服碎帛。
"你祖父改龙脉那夜,涅里可汗赐的狼头刀。"阿保机靴尖踢开檀木匣,刀柄镶嵌的萨满石正映出顾远瞳孔,"刀刃沾着七十九个古日连婴儿的血,包括你刚满月的表妹。"
帐外传来白狼长啸,顾远忽然想起六岁那年的雪夜。外公金头领将虎头佩塞进他怀里时,血正从喉头的狼牙箭孔往外喷涌。那夜他攥着玉蝉蜷缩在马槽里,听着拜火教徒用契丹语说:"这小狼崽的命星压着紫微宫..."
"炭山那五百汉匠,"顾远用簪尖挑起块燃烧的炭,"他们的家书里都提到个戴翡翠扳指的契丹贵人。"炭块掷入银盆,炸开的火星在可汗拇指上烙出红痕,"您猜他们在炼尸鼎咽气前,最后刻的是什么字?"
阿保机转动扳指的手骤然收紧,翡翠裂开蛛网纹:"刘仁恭的帅印,盖在张三金的炼尸契约上倒合适。"他甩出半幅帛书,朱砂绘制的七星阵里嵌着"云州会盟"的汉篆,"就像你阿爷当年刻在羽陵部祭坛的契丹文——'以我族血脉,断龙锁天'。"
顾远掀翻酒案,青铜觥滚到那柄狼头刀旁。七岁时叔公握着他的手刺穿草人咽喉,刀柄的萨满石也是这般泛着蓝光:"您既查到我阿爷改写龙脉的禁术..."他踩住族谱上阿爷的名讳,"可知古日连族为何世代活不过四十?"
帐外风雪骤急,阿保机摩挲着王冠上的狼牙:"你祖父改龙脉遭的反噬?"
"是涅里可汗赐的鸩酒。每个古日连男丁成婚那夜,都要饮下'忠魂酿'——"顾远猛然发力,桌上酒杯的酒如暴雨落入太湖般,噼啪震起,溅在族谱上化作红梅,"就像您要赐我的庆功酒。"
沉默在血腥气中蔓延,直到顾远拾起狼头刀。刀刃划破掌心时,血珠慢慢在刀面凝成北斗七星:"当年阿爷用此刀斩断耶律氏困龙锁,今日我以血重续..."他猛然将刀插进桌上裂隙,"可汗不妨猜猜,如今是契丹王气锁着我,还是我牵着契丹命脉?"
阿保机瞳孔骤缩,帐外突然传来地动轰鸣。顾远在震荡中扶住摇晃的灯架,指尖掠过母亲绣的海东青图腾:"至于那五百尸骸——"他笑望东南方渐亮的星辰,"此刻该在潞州地宫,替可汗改写着《推背图》第四十五象吧?"
晨光刺破帐帘时,亲兵呈上沾露的密函。阿保机展开信笺的手背青筋暴起——潞州来报,朱温寝宫地砖下掘出契丹文石碑,刻的正是"丙戌七月狼噬紫宸"。
"这份大礼,可抵三千狼骑?"顾远抚摸着重新亮起的萨满石,石心映出阿保机抽搐的嘴角。他知道,当那柄插在地脉的狼头刀开始吸食朝阳时,契丹的王帐已经永远烙上了古日连族的咒纹。
鹰帐的青铜灯台突然爆出火星,将顾远腰间那枚羽陵部银铃照得雪亮。耶律阿保机用匕首挑起块带血的羊皮,恰好露出"古日连"三个契丹大字:"你祖父改龙脉那夜,涅里可汗的鹰团截获过一封幽州家书——'吾儿见字如晤,汉名取远,盼归'。"
顾远袖中银簪刺入掌心三寸,面上却笑得温软:"可汗可知我为何从不佩刀?"他忽然扯开左衽,心口狼头刺青下蜿蜒着青紫筋络,"六岁那年,羽陵部祭坛的血浸透这把匕首..."寒光闪过,嵌着翡翠的短刀钉在族谱上,"正是您腰间这把金狼刃。"
阿保机转动拇指扳指,翡翠裂痕里渗出黑血:"当年你叔公古力森连用此刀屠尽羽陵部,唯独留你在马槽..."他掀开檀木匣,腐臭味中滚出半枚焦黑的虎头佩,"你外公金头领临死前攥着的,可是此物?"
鹰帐的青铜火盆炸起阵阵星火,将顾远腰间玉蝉映得通明。耶律阿保机用匕首挑起半幅泛黄婚书,契丹文与汉篆并行的字迹在烟雾中妖异扭动:"古日连·章,贞元十三年聘于幽州于氏..."羊皮突然撕裂,露出背面暗红的萨满血咒。
"你阿爷改龙脉前,原是去中原斩龙脉的。"可汗靴尖碾碎炭块,青烟凝成幽州城郭轮廓,"却与于刺史之女在观星台..."他忽然甩出串骨链,十二枚人指骨刻满星象图,"私通三月,竟敢用我契丹观星术换《周易》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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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远袖中银簪刺穿飘落的骨片,簪尖精准挑出刻着"章"字的指节:"所以叔公要告发他?"他忽然轻笑,"因为阿爷明明武功平平,却凭星象预言当上族长——就像您明明不是嫡长子..."
寒光闪过,金狼刃钉在顾远耳畔,削断几缕白发。阿保机眼底映出他颈间狼牙烙痕:"你六岁那年,古力森连本要剜你天狼星胎记炼药。"刀刃突然转向,挑开他后领——狰狞疤痕吞噬了半个星图,"为何改主意?"
"因为他发现我父亲还活着。"顾远扯开衣襟,心口狼头刺青下浮出锁链状血痕,"羽陵部金头领嫁女那夜,拜火教的合卺酒里...掺了能让人假死的漠北沙棘。"
帐外风雪裹来幼狼哀嚎,顾远指尖轻叩案上密函:"就像您此刻靴筒里,藏着张三金给耶律洪的效忠书。"他忽然掀翻火盆,炭火在地上拼出契丹龙脉图,"当年祖父被迫改的龙脉,其实缺了最关键一环——"
阿保机猛然起身,王冠狼牙撞碎玉屏风。顾远却拾起烧焦的婚书残片,就着血迹画出潞州地宫方位:"于氏血脉。"他指尖点在星图紫微位,"我父亲流着汉人贵胄的血,母亲却是羽陵部萨满..."残片突然自燃,青烟中浮出在炭山祭坛的幻象。
"所以炭山那五百汉匠,是为你父母血祭?"可汗拇指扳指裂开细纹。
"是为补全龙脉!"顾远突然割破手腕,血线顺着地缝游向帐外白狼,"当年叔公屠羽陵部,留我性命是要养出血引..."他甩出血淋淋的虎头佩,金铃在尸油里浮出"丙戌"二字,"三年前云州会盟,我反叛教会我武功的叔公——"
惊雷劈中狼旗,顾远在电光中露出后背星图伤疤:"唯有亲人将死之血,才能激活祖父留在《推背图》里的后手!"他猛然掀开地砖,下方暗格里蜷缩着具刻满咒文的骷髅,"比如这位真正的涅里可汗..."
朔风卷着冰粒拍打鹰帐,顾远腕间虎头金铃突然震响。耶律阿保机掀开鎏金木匣,腐草气息中浮出本泛黄日记——封皮烙着古力森连的苍狼纹。
"你叔公在云州会盟前夜写道…"阿保机用匕首挑开某页焦边纸笺,契丹文在火光中渗出铁锈色,"'兄长舍命换那孽障生机,我便以武授其子嗣'。"刀刃猛得刺穿"孽障"二字,露出夹层里半片绣着金牡丹的襁褓。
顾远瞳孔剧震——那牡丹正是羽陵部女子出嫁必绣的图腾。他扯开衣襟,心口狼头刺青下隐约可见金色丝线:"阿爷改命那夜,在我脐带血里混了萨满金粉…"
"所以你能活过二十岁。"阿保机甩出串青铜铃铛,十二枚兽首铃缺失的正是豹狼熊形制,"古力森连屠羽陵部时,特意留下这串保魂铃——他恨你祖父背叛契丹,却敬重羽陵部的武勇。"
帐外狼啸声渐大,顾远想起七岁那年的冰湖。叔公握着他冻僵的手刺穿草人咽喉,掌心渡来的内力滚烫如岩浆:"百兽拳的'狼突式',要留着三分劲道…"那年冬日,他正是用这招拧断了跟踪他的拜火教徒脖颈。
"您可知这招'鹰折翼'的破绽?"顾远突然旋身出拳,指节在可汗喉前三寸骤停,"叔公当年故意少教半式——"他翻腕亮出掌心疤痕,"直到我徒手撕了那头偷袭的雪豹,他才补全心法。"
阿保机颈间狼牙项链应声而断,坠落的狼齿恰被顾远用脚尖挑起:"就像您祖父至死不知,我阿爷改龙脉时偷换了祭品…"他割破指尖,血珠滴在青铜铃上竟凝成金牡丹纹,"本该用我献祭,他却用了自己的双眼!"
狂风掀翻帐顶刹那,金牧闯入急报:"炭山掘出青玉棺!"顾远拂去眉间霜雪,望着棺椁幻影里那双空洞眼窝——那是他五岁时偷溜进祭坛,看见阿爷蒙着血布占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