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机立断,周寻芳一步上前,将那偶人拿到手中,赵负雪神思混沌,重伤未愈,身手怎能及她,于是便被她取过去。
偶人在她怀中吱哇乱叫,大哭着向赵负雪伸出手,赵负雪脸色登时一变,猛地站起身来。
她从前向后一翻,飞快地与赵负雪拉开距离,紧接着,冷声道:
“邪修之道伤人伤己,必遭反噬,这偶人是留不得了。”
他从前是人群中七情六欲的旁观之人,行过,经过,却冷冷的,从来只是冷静掠过,却从不在乎,甚至说一切来得太过唾手可及,赵负雪甚至是没什么欲望的。
周寻芳曾为此忧心不已。
人非草木,焉得无情?
如今,赵负雪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声音中甚至多了几分急切:“还给我!”
周寻芳失望地摇了摇头。
“连一个偶人都不肯放手,你到底要让我失望到什么地步。”
小木偶哇哇大叫着,哭着向赵负雪挣扎:“阿雪,阿雪——”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定睛一看,木偶身上的每一处骨骼,每一处纹理,都精细得非凡,足以见得操刀之人细细密密的心思,眼下在她掌中哭号,竟如同一个真正的小人儿一般。
周寻芳看到此处,心中浮现出了诡异的不忍,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祖孙二人相对而立,一言不发。
良久,她将手中小人还给了赵负雪。
他连忙接过小人,小心地捧起来,脸颊贴着它,小声宽慰,周寻芳心头止不住地悲凉,她不禁道:“……你身上已经有了魔气秽迹,放着天机师的阳关大道不走,去修邪道,你图什么?”
赵负雪垂眸笑笑,目光有一瞬的清明,他两只手指不着痕迹地掩住偶人地耳朵,随后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灰暗的长生上。
“我早就不能独活了,祖母。”
在昏昏沉沉的大梦中,他顺理成章地沉入不可理喻的圆满里,浮沉三十四日,惟愿永世不醒。
可惜大梦太短,凡世太长。
他温和有礼道:“傀儡惑人,却不足以令我失去神智。”
周寻芳苦笑不已。
以赵负雪前几日模样,引来如此邪物并不奇怪。这种小东西十分常见,可从来只是迷惑些心智不定的寻常小修,碰上赵负雪这种修士,几乎是碰面便被扬了的份儿。
“祖母,”赵负雪垂眸道,“阿澄不会回来了。”
混沌着骗自己些时日,然后顺理成章地被偶人反噬,已是轻快的死法。
闻言,周寻芳却忽然一愣。
……不。
她心底旁生出了个大胆无比的猜测。
封澄还会回来。
像修到封澄那种程度的修士,尤其还是血修,是绝不可能埋没得半分痕迹都没有的。
即便掩埋去家人亲眷的痕迹了,那么她崭露头角的痕迹呢?于世间修行的痕迹呢?
都没有吗?
这几日她追查封澄亲眷师门,意寄以哀思,越查,越是心惊肉跳——以赵家手笔,绝不会查不出一个修士的来路,可封澄于此世之中的痕迹,竟然是从古安而起的!
在此之前,她没有留存于此世的痕迹。
而封澄与八方私谈之日,她并未依言离开,守在门口,将封澄与八方的交谈收入耳中。
于此种种,她拼凑出一个骇人的事实。
封澄非此世之人,而是后世之人。
可此事太过荒谬,如何能同赵负雪去说?
沉思半晌,她还是斟酌着要开口,刚刚张开嘴,赵负雪一低头,偶人便缠上了他的手指。
周寻芳对封澄这个小辈极有好感,也是认下了赵负雪的姻缘,眼下横出此事,心中也是痛惜。可见着赵负雪要因此再折进去了,周寻芳心头的痛惜便抵不上人命之重了。
她沉沉地看着赵负雪。
赵负雪心头是牵着生死咒的。
——既然赵负雪的心魔生于封澄,那么将封澄留下的所有痕迹全然扫除,此间心魔,不就全然未果了吗?
至于生死咒之中的儿女情长……在人命之中,算得了什么。
主意打定,周寻芳平静下来,她抬起头道:“洛京杂务许多,至少这段时候不可自戕成魔,明日带账册来我书房,东市几处重建仍需你出手。”
周寻芳如此平静地应下来,倒令赵负雪有些奇怪,只是他这些时日魔气蔽心,赵负雪脑中早就混沌了,此时此刻也无暇深究了。
于是赵负雪行礼道:“多谢祖母。”
夜色一片平静,此夜数人不眠,只有东南角的家庙处传来些微的动静。
次日,东面只露出些鱼肚白,周寻芳的书房便被敲响了。
周寻芳一夜不眠,她端然坐在书房,抬眼,对上赵负雪平静无比的双眼。
只有最为老练的天机师才能看出,幽深魔气在赵负雪的眼底疯狂翻涌,肩上的小人偶倒是安静,紧紧贴着他的头发,仿佛很贪恋似的。
不必说,周寻芳也明白,他活不了多长了。
思及此处,周寻芳不再犹豫,她看着赵负雪腰间带着两把鸳鸯似的剑,走到她面前来,递过厚厚一摞账册,开口道:“我现在开始,祖母。”
周寻芳点了点头,然后在赵负雪低下头的一刹那,一记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
第一剑修的手刀也是功力匪浅的,赵负雪当即定在原地,片刻,缓缓地软倒下去,周寻芳将他接住,转头,冷冷道:“把东西拿上来。”
一侍从鬼魅似的出现,跪在地上,手中托着一把素白的剪刀。
周寻芳闭了闭眼睛,随即下了狠心一般,抬起剪刀,刺入了赵负雪的心口。
那把素白剪刀见血即融,转瞬钻入赵负雪心口,消失不见了。
***
封澄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处于什么冷冰冰的地方。
她不适地皱了皱眉,感觉彻骨的寒意似乎无孔不入地透入她的肌理骨骼中,冻得她牙关咯咯作响,封澄本能地张了张口,想说一声冷,却发觉她发不出丝毫声音。
意识还是一片漆黑的,只有知觉清晰。
发觉这一点的封澄有些气急败坏——这个模样,简直像是魂魄被囚禁在身体之中,什么都能感知,却什么都做不得。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冻死的时候,唇边忽然一温,紧接着齿关便被一温和而有力的东西撬开,源源不断的温热汤药便涌入她的口中,封澄的身上骤然温暖了起来。
只是那东西并未离去,反而在她口中开始作乱。
这触感过分熟悉,那无数个夜晚的记忆刹那涌上心头,封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去迎上去,谁料这一熟稔的顺从反而惹怒了那始作俑者,只听冷哼一声,她舌尖一痛。
竟是被轻轻地咬了一口。
她反应过来,喉咙发出抗拒的唔唔声,张嘴要去咬断这作乱的舌头,那人却微微一笑,早就料到一样捏住了她的下巴,泄愤似的,强行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且粘腻的吻。
“咬什么,”良久,他消了气,终于松开了封澄,笑得如从前一般温和从容,“像小狗一样。”
第77章 第77章着凉就不好了
赵负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很漫长,很平静。
他醒来时,榻上月色如霜。
一旁早有侍从候着,闻声,惊喜成一团,立刻有一人
捧药上来,另外几人出门喊道:“老尊者,公子醒了!”
大呼小叫,喊得人奇怪,赵负雪翻身就要下榻,看着转瞬便堵在眼前的汤药,穿鞋的动作顿了顿,他皱了皱眉:“端这东西上来做什么?”
一说话,他先被自己的沙哑无比的嗓子骇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睛,注意力又回到笼住眼睛的白雾上。
一觉醒来,眼瞎了,嗓子哑了——赵负雪动了动腿,感觉八成也残了,这事儿放任何人头上,都是晴天霹雳一般的灭顶之灾,而赵负雪瞎着眼,端坐在榻上静了会儿,便冷静道:“我的剑呢?”
周寻芳示意,见素与长生一同被取来。
剑修有剑,便是有定心丸。
雪白长剑入手刹那,赵负雪便平静下来。他“看”向端坐对面的周寻芳,沉吟半晌,道:“出了什么事?”
桌上的另一把剑,通体玉白,触手生温,仿佛是活着一样,即便是半瞎也能看出是把世间罕有的好剑。
反咒施用后,长生竟然回春了,这倒是令周寻芳十分意外,也十分奇怪。
周寻芳看着长生,深吸一口气,道:“阿雪,祖母有话要对你说。”
早晚都会在旁人口中听到,不如叫她这个做祖母的挑着告诉他。
一炷香后,赵负雪也深吸了一口气,半晌,皱着眉道:“祖母是说,我前些日子深入情劫,然后被弃,迫不得已,要用反咒?”
她纠正道:“并非抛弃,而是她不得不离开。”
最后一击雷劫,目睹之人只有封赵二人,周寻芳虽知封澄死去,却生怕这反咒不除根,一说封澄死去,再闹出赵负雪的心魔来,于是便含糊地说出封澄终将归来这事,可这么一说,却无从解释她眼下去往何处了。此般情形在赵负雪眼中,便逻辑严密地成了抛弃。
赵负雪皱了皱眉:“……始乱终弃。”
周寻芳慎重地想了想,自觉多说多错,于是闭嘴不言。
赵负雪当即便要强撑着起身:“不行,我要去找她问个明白。”
周寻芳忙拦住她:“你找不到她的。”
“为何?”
“……她现在无法见你。”
闻言,赵负雪笑了:“祖母这话说得,像是知道些隐情,却不肯同孙儿说来。”
周寻芳也哑了,她属实是发觉,赵负雪一回神,不像从前好糊弄了。
赵负雪不等她接着说话,便道:“不过既然祖母说了,那孙儿也当缓上几日,等过了几日能见了,再去讨个说法。”
他心底却暗暗地磨了磨牙:“还不知她是圆是扁,是方是正,便莫名其妙地用情至深,还被莫名其妙地始乱终弃——脑子里还缺了一块,放谁身上能忍得?”
“……若她躲起来不肯见我,”赵负雪笑了笑,“我便去寻,天涯海角,总有她躲不到的地方。”
言罢,他便自顾自地摇着轮椅,径自离开了,临走前,她听见赵负雪对侍从道:“至于她留下的剑……收进库房去罢,放在我面前,碍眼。”
周寻芳坐在远处,沉沉地闭了闭眼睛。
反咒之七情断绝,终究来到了她不愿看到的地步。
***
封澄这几日终于能看到东西了。
虽然她的意识还是昏昏沉沉的,虽然她的视物也仅限于能瞧出个大致轮廓来,虽然她还是不能动……但好歹是能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凭借微弱的视力,封澄大致分辨出,自己似乎是在某个不见天日的洞穴中。
这洞穴颇大,几乎能听见回声,最主要的是,这地方冷得不可思议。
只凭天然,是冷不成这个样子的。
“呜——啊——”
她喉咙还僵着,能发出几声奇怪的单音节,封澄便试试探探地这么喊着。
要用极多的灵石,才会有这种骇人且持久的低温。
封澄看着墙壁隐隐透出的寒光,猜测,这很有可能是哪个大家的地室,搞不好是做保鲜用的,冻个新鲜宰杀的牛啊羊啊,存个水灵灵的小青菜啊……诸如此类。
一想到自己大概在某个不知名的菜房里,封澄便忍不住悲从心来——活了两辈子,到头来竟然沦落到和菜冻到一起,当真是岂有此理。
还有那日莫名咬过来的人——封澄只恨得冒火,她目前应该是尸体的状态吧?此人连半死人都不放过,这得是何等的变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当时可是自爆在长煌大原,怎么尸身还能被捡到这里?
是谁费尽力气,养护一具残尸?
心乱如麻地躺了片刻,封澄心中又惆怅起来。
——不知在另一世的赵负雪怎么样了?
当日情急,八方踏碎阵法的刹那,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管与天雷正面相抗,五雷轰顶,想必死相是相当骇人的。
思及此处,封澄心底仿佛有猫爪在挠一样,又疼又麻。
“该老实守着线的,”封澄想,“把人那么骗了一场,又没个好结果,算什么呢。”
这么一想,封澄几乎恨上了自己。
好在她这人向来善于自欺欺人,不过想了想,又转念道:“谁年轻时没错爱过几个人呢?而死去的人又能翻起什么波澜呢?再深的伤,过几年也该痊愈了吧?”
总之人好生生地活着了,是个好结果。
她乐滋滋地哄好了自己,随后闭上眼睛,打算像过去数日一样放自己沉入黑沉梦乡,谁知还未等她沉进去,耳边却传来轮椅碾过冰面的动静。
封澄当即一激灵,猛地睁大了眼。
世上无人比她对此声音更为熟悉。
紧接着,她的身边便是一沉。
她处于的位置十分奇怪,像是从地上挖了一个方形的坑洞出来,她躺在其中,身下铺着柔软的、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四壁是冰玉一般的东西,好似一个小一些的冰室。
这坑洞十分宽敞,足以令她在其中翻滚扑腾,而躺下第二个人,却不免逼仄起来。
躺,是能能躺的,就是从肩膀到小腿,没有一处不是紧贴的,是个亲密到令人发麻的距离。
所幸那人并不打算来一个贴身礼,他似乎是坐在她的身旁,封澄忐忑不安地等了片刻,忽然有两根冰凉的手指落在了她的眼皮上。
这温度激得她眼皮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那人便笑道:“醒了?”
封澄的听觉只处于“能听见动静”的程度,故封澄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说不出熟悉在哪里。
他道:“既然醒了,为何还闭着眼睛。”
顿了顿,他道:“冷?”
冷?不,她不光不觉得冷,还觉得体内热流冲击经脉,蹿得她难受。谁料她还未表达出这个意思,身上便被不由分说地盖了一件大氅似的东西,白茫茫一片,又香又压人。
她觉得这香味熟悉,却又想不出熟悉在哪。
于是封澄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活动着僵硬的脖子,用力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眼睛睁开的刹那,她似乎听到对面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那人极快地收拾好,凑过来贴了贴她身上穴道:“不冷就好。”
顿了顿,他又道:“那么,能感觉到我吗?”
话音未落,她便感到手心一温。
封澄瞳孔骤然紧缩——那人在吻她的手心!
但凡她能动一点儿,她早已一巴掌将其满嘴牙抽出来了!
过分的举动并未停止,反而越发向上,封澄感觉到自己手臂一凉,紧接着,盖在左手手臂的大氅便被掀开了。
光裸的手臂停在冰冷的空气中,她并不冷,却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温热的触觉从掌心开始,蔓延到指尖,他抬着她的手臂,仿佛信徒对着神明一样,从指尖,逐寸逐寸吻到手心。
一路留下火花似的酥麻。
吻触及腕骨时,他轻轻地抬起了头,声音哑得不像话:“有感觉吗?”
这可太有感觉了,麻木的神经在触摸他温热的吻时,便已兴奋地震竦了起来,封澄被吻得几欲抽人,竭尽全力,却只有小臂肌肉神经质地颤抖几下。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声音里含着些笑意:“看来恢复得不错。”
话毕,他便继续下去。
如若说方才的吻意在试探,眼下的吻,便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炽热,
整条手臂被他细致吻过时,一寸一寸,封澄觉得自己仿佛在烧,且印在手臂上的吻太
过分,她甚至连印在手臂上的唇纹都能分别得出。
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肯放下封澄饱受摧残的左手手臂了。
在拼尽全力却收效甚微的反抗中,封澄的额发已被汗水浸透,他注意到,冰冷的手指便轻轻擦过封澄的额发,又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
“热了,”他皱眉道,“等一等。”
说着,他抬了抬手,只闻一声风啸,四周寒气刹那便作春水,潺潺而去了。
四周温度霎时升了不少,那人收回手,握住了封澄的脚。
“接下来是这里。”
唇吻欲落间,封澄肝胆俱裂,刹那间,破败已久的喉咙竟被她生生地逼出了声音。
“等——等!”
赵负雪猝然停下了动作。
强行逼迫出的声音令封澄喘息不止,她竭尽全力,才吐出了第二句话。
“……你是师尊。”
不会错的。
她年少风寒时,夜间难挨,也是这样一双手,触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这双手,像无数难挨的苦夜。
被骤然揭穿,赵负雪神色丝毫未变,他微微勾着唇角,片刻,握住封澄的力道反而变本加厉了:“很聪明。”
他托着封澄的腿,封澄的腿上霎时一冰,那句师尊并未叫回赵负雪的理智,反而令他愈发地凑近。
“是师尊。”
话音未落,赵负雪轻轻地吻在了封澄的小腿上。
久于征战,她的腿上有数道疤痕。
新生的痕迹,斑驳而疼痛。
封澄霎时被烫到了一样,脚不由自主地抵在了赵负雪的胸口。
隔着一层单薄的衣,她的脚心处涌动着他的心跳。
赵负雪沉沉一笑,却陡然攥住了她的脚腕。
“你对他放纵诸多,怎么于我反倒生分了。”
在意识到这个“他”是谁时,封澄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第78章 第78章终于给他迈出这一步的理……
封澄忽然就哑了。
她心头不知是该如何反应,迟钝地思索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疯了吗?”
脚踝骨一痛,赵负雪慢条斯理地舔咬了一口,舌尖在她脚踝骨节一触:“回神。”
话音方落,封澄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怎么能舔?
赵负雪又攥了攥她纤细的脚腕,察觉到她刹那的失神,莫名脸上有些阴沉,紧接着低下头去,再于脚踝上落下个吻,强行将她的注意力拧了回来,他注视着封澄有些无神的眼睛,似笑非笑道:“这种时候还敢走神。”
紧接着,他手指似乎向上了些,封澄当即被吓了一跳,急促将腿往回抽,忽然从足心到小腿传来一阵拧过去似的剧痛——太急,拧着筋了。
赵负雪脸上本来有些阴沉,如同山雨欲来,忽见封澄痛色,他霎时脸色一白,抬手便向封澄周身大穴查验去,谁料封澄只艰难地指着抽筋的左腿,挤出气音:“……抽,抽筋。”
赵负雪定在原地,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兴师问罪,妒火欲燃,旖旎气氛一触即然,最后因她一个抽筋,莫名演变成了这番滑稽景象。
赵负雪不轻不重地按着她腿上穴道,平静道:“好些了吗?”
腿上痛楚已经去全然褪去,封澄怔怔地点了点头。赵负雪心中也担忧封澄这副身体,于是便将封澄的腿放下,忽然她却开了口。
“抱歉。”
以封澄眼下的恢复程度来说,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绝对称得上一句艰难,赵负雪微怔,片刻,定定地看向了封澄。
封澄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赵负雪的回答,在长得几乎能把人吞没的寂静中,上方忽然传来了一声极低的笑音。
朦朦胧胧地透过她的耳朵,仿佛溺水的人听着岸上的声音似的。
“对谁说的,”他慢慢道,“是我,还是他。”
封澄怔怔,沉默了。
都有。
在一醒来,见到赵负雪的刹那,一切便在不言之中了。
赵负雪曾对她道:
“——因果不可违背。”
当时封澄什么都听不进去,可赵负雪当时也未强劝,当时她只觉师徒二人经了那些错事,与相处一道上温和了许多,现在一想,哪里是他放手?
分明就是他知晓,无论怎么劝,事情都会原原本本地回到该有的轨道上。
就如同赵负雪眼下依旧坐着轮椅,心脉不足,毫无变化一样。
当年她与少年赵负雪相处时,夜间抽筋,深夜孤灯摇曳,少年赵负雪揉着惺忪睡眼,手指停于她的小腿,拇指却半贴在伤痕上,抚摸得小心翼翼。
一如方才赵负雪。
封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从一开始,他便是被她救下的“赵负雪”。
封澄心乱如麻,而赵负雪只是略微勾了勾嘴角,他垂了垂眼睛,片刻,吻又重新落到了封澄的腿上。
这次的位置,向上到了过分的位置。
“不接受,”他自然而然地向上吻去,“清醒过来,再算账。”
封澄的瞳孔剧烈收缩,肌肉紧绷了起来,登时脑子便一片空白了。
那已经是以师尊身份,不该触碰的位置了。
神魂颠倒间,她莫名想到,她与赵负雪的师徒伦理,当真是到了荒谬的地步了。
不知过了多久,封澄几乎全身都被赵负雪磋磨过了,她身上的肌肉几度抽搐,每一寸的皮肤皆浮着热意。
始作俑者却淡淡地坐起身来,抬手,取过一旁素白寝衣来将她包裹好,又将她轻轻拢入怀中。
封澄筋疲力尽,无力挣扎,疲惫不已地蜷在赵负雪怀中,赵负雪抱着封澄,踏上了冰棺的台阶。
冰冷的石室,赵负雪赤足而行,白衣于身后层层铺开,墨发逶迤,脸上虽苍白,却仍是如妖似仙的颜色。
她模糊地看着赵负雪冷硬的下颌线,心头怔怔的。
当年赵负雪从长煌大原将她捡来时,她便是这般仰望着他的。
八方那缺德的黑毛大叫驴行事恶劣,可它并不说谎,她的确离开了四十七年。
四十七年的岁月横亘在二人之间,连同从前荒诞的仇恨与情意,都随着此事的尘埃落定,被提到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又或者,被酿成无法轻易开口的程度。
她不甚自然地偏开了头。
赵负雪抱得极稳,不知过了多久,封澄忽然感觉呼吸入肺的空气寒冷了许多,艰难一抬头,在看到眼前景色时,登时目瞪口呆。
赵家禁地,静水坛!
封澄当即就要挣扎——开玩笑,这种地方岂能沐浴!
当年赵负雪灵力暴乱,寒气时时溢出,那些溢出的寒气无处存放,出去便要伤人,于是只能以阵法困于禁地之中,日子久了,竟凝成实质,化作了寒潭。
里头有一滴算一滴,统统都是至寒灵气的精华。
她当年来替赵负雪取药时不小心落了下去,便冻得七八日没去杏堂,此时看赵负雪意图,竟然是打算再让她进去一次。
赵负雪未除一件衣物,抱着封澄,平静地走入了水中。
入水刹那,潭水便湿透了二人衣衫。
封澄猛地攀住了赵负雪的肩膀。
幽暗洞潭中,赵负雪仿若水中谪仙,他漆黑的墨发披在身后,极冷的水汽上流,落在他长睫上,一时间,竟悄悄凝成雪白的霜,他察觉到封澄的小动作,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成年男子的身体与少年绝不相同,不同于少年的纤细单薄,他的身体极有压迫力,宽阔得几乎能把封澄笼在身体里面。
水中极寒,封澄本以为会冻得死去活来,不料入水刹那,赵负雪的灵力竟在她体内运作,她还未反应过来,潭中灵力便发疯一般汹涌起来,有些冰冷的灵流冲击着她体内经脉,这冲击令她猝不及防,霎时间,她便痛哼了一声。
身后几处大穴忽然被打入灵力,旋即,后背的灵力便与潭中灵流
相辅而合,生机勃勃地在她经脉中游走了起来。
赵负雪的声音有些低沉:“早些恢复,我很想你。”
封澄一怔,随即微不可察地垂下了眼。
拓宽灵脉的过程十分漫长,弄到最后,池水的灵气渐渐褪去,灵流下掩埋的寒意便卷土重来地翻滚而来了,封澄到最后也不知是冻晕的还是累晕的,她躺在了寒潭唯一的热源上,沉沉地睡去了。
封澄倒在赵负雪的胸口,脸颊紧贴着赵负雪的胸口,赵负雪低下头,揽住封澄的肩,轻柔地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长发。
她的心跳清晰,身体温热而柔软,呼吸声打在他的心口,是累极了,所以睡得极沉的模样。
真的回来了。
赵负雪闭上眼睛,睫上霜雪被呼吸融作清水,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
……终于回来了。
***
自从第一日后,赵负雪的动作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有第一日那般的越雷池之举,封澄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得益于他日日的灵力与汤药,封澄的身体恢复极快,譬如视力来说,前几日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半瞎,到了今日,她已经能将赵负雪的脸看得分明。
自然,身体也能做出小幅度的动作了。
封澄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凭这几日观察,她几乎能断定,这地儿大概就是赵氏禁地的正心处。
从赵氏禁地逃走,是件能称得上是艰难的工程。
她打算逃走。
这打算并非一时兴起。
前几日,封澄意识昏沉,清醒与沉眠时时交替。
只是,沉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连续十七次苏醒时,都会发觉赵负雪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心头有股怪异的直觉,如若不早些离开,赵负雪八成会做出些她不愿看到的事情。
这几日封澄也算是把自己哄得条理顺畅了,眼下大家都是正儿八经肩上担着事的人,什么情情爱爱压根不该在二人的商讨范围之内,封澄自知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真打算和自己的师尊、朝堂上的敏感世家搅合到一块儿去。
几十年前无关紧要,尚且能谈情说爱,眼下事态再扯这些,难道不是找事儿么?
这么想着,封澄重新聚精会神地琢磨起了逃亡的办法。
赵负雪给她圈定的位置只有正心这间冰室,离开此地半米,便有阵法阻拦,没有灵力,是绝不可能破阵出逃的。
可今日,她察觉到,灵脉的深处,重新钻出了熟悉的灵力。
她的灵力回来了。
而血修,是最不怕身无寸铁的。
思及此处,她不再犹豫,掌心血流而出,凝成了一把匕首的形状。
几日勘察下来,西面阵法最为薄弱,如若机灵,即便是新生的丝毫灵力,也足以破阵而出。
薄弱得简直不像是赵家拿出来的阵法。
封澄径直向西面走去。
她打算先去探探深浅,如若可以,再暗暗筹谋破阵出逃之事。
凭赵家那群天机师,即便是随手乱起,也做不出西面那等堪称低幼的阵法,这简直是送上门的钓饵。
她嘴角勾起个轻微的笑意。
可她却知道,就得走这儿。
赵负雪赌她能看出西边阵法的怪异,转而攻去最为严密的东边阵法,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正所谓兵不厌诈。
行至阵盘处,她低头看了看,抬起手,以血为笔,在匕首上画了一道隐匿符。
这手隐匿符是少年赵负雪的路数,赵家独门,只是去探探深浅,用隐匿符便足够了。
当机立断,封澄悄悄地将匕首掷了出去。
噗嗤一声,阵法应声而破。
她心中大喜,谁料还未等上前,脸上的表情便凝住了。
封澄看见一把轮椅,正对着她。
赵负雪眉眼含笑,很愉快的样子,他两指夹着匕首,缓缓勾起了唇角。
“嘴上说着抱歉,私下却琢磨出逃。”
“阿澄。”
封澄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终于给我迈出这一步的理由了。”
封澄暗道一声坏了,却见赵负雪盯着她,指尖叮铃一声,似乎是拎出什么金属来。
“此物备下良久,”赵负雪道,“今日终得一用。”
“——得罪了,阿澄。”
妄自打探消息的结果,就是头一次试探,便被定了死罪。
封澄面如死灰地看着锁在手腕处的赤金手环,良久,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这东西她认得,不,岂止是认得。
这是她当年想拿来锁赵负雪的东西。
“穷道锁,”她举起手腕,喃喃道,“这东西都到赵负雪这儿来了?”
镇北将军府到底被抄得多干净啊?
思及此处,封澄又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世间因果轮回,归根到底,不过自作自受四个大字。
正叹息间,门口阵法忽然又有了动静,封澄一激灵,忙一头倒在冰棺中,作沉睡状,忽然,她察觉到走到身边的人不对。
并不是赵负雪身上的冷香气,而是另一股陌生的脂粉香。
封澄疑惑地睁开了眼睛,正正对上一张娇媚的美人面。
“家主,”那美人笑道,“夫人醒了,衣袍可上身了吗?”
封澄警惕无比地抬起头来:“是谁?”
赵负雪笑笑:“制嫁衣的裁缝,你身量有变,之前那件大概是不合身了。”
第79章 第79章师尊教你
话至如此,封澄勃然变色,她震声道:“你敢!”
赵负雪平静地看着她:“镇北将军已死,从此之后,世上只有封澄……赵氏的另一位家主。”
镇北将军四字一处,美艳女子登时被吓了一跳,当即手一抖,震撼而无措地看着她,封澄随口安抚她一句,转而怒瞪赵负雪:“师尊的恩情,无论是从前养育之恩还是救命之恩,都是徒儿记挂于心,此生报不完的。可这几日的荒唐,却也该到此为止了。”
石室内回荡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封澄盯着赵负雪,看着他那张如妖似仙的、病态苍白的脸。
她试图从他的脸上发掘出分毫波动,而令封澄不安的,是他面上自始至终的平静。
“荒唐?”终于,他念着这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沉得像在舌尖坠了铅似的。
封澄道:“对,荒唐。”
她简直不敢回想这几日是怎么过的,一抬头,却见赵负雪的目光倏地暗了下来,一片沉默中,他慢慢地向前走,偏头吩咐:“退下。”
那美人如蒙大赦,行了个礼,步下生风地退了下去。
封澄有些警惕地向后挪了挪,直到后背抵住冰棺的棺壁,退无可退。
赵负雪半跪在她的腿间,二人的距离近得封澄有些窒息。
“为何不愿嫁给我?”
封澄被这个嫁字咯了牙,半晌,才不闪不躲地迎着他的视线,斟酌片刻,一字一顿道:“师徒有伦,我自小无双亲,得幸由师尊照拂长大,师尊于我如父如母,人伦如此,何来什么……嗯,嫁娶。”
如父如母四个字一出,令赵负雪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封澄觑着他脸色,心底也是直打鼓。
天地良心,她才不会把他当爹妈一样依恋。
只是眼下情形,不放狠药,如何破局?
封澄就不信了,赵负雪此人一生君子端方,这番话,难道会对他半点儿效果都没有?
谁知赵负雪看着她,似笑非笑道:“阿澄,我同你说过,自始至终,都是我。”
对视半晌,封澄心头莫名一空。
赵负雪挑起她挂在胸前的长发,盯着她,缱绻地落下一个吻:“于我而言,你我第一次见面,并非长煌,而是古安。”
“我等了你许久……等你出现,等你一无所知地长大,再等你重新回来,阿澄。”
封澄吞了吞口水。
赵负雪垂着眼睛,轻笑道:“两心相许,早在师徒之前。”
“你说师徒有伦,我不认的。”
“镇北将军已死,”赵负雪眼珠黑沉得无半分光亮,“世人皆知。”
刹那间,封澄心头一疼,她怔怔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赵负雪一样,陡然,胃中一片翻涌。
赵负雪敏锐地察觉到封澄有些发白的脸色,皱眉托过她的手腕,手指落上之前,耳边忽然刮过一阵劲风。
“——啪!”
这一巴掌打得又狠又急,赵负雪那张雪白的脸上霎时浮现了血色,他偏着头,静住了。
封澄的手还没收回,她盯着赵负雪,胸口剧烈起伏:“我**……”
她想到那些彻夜难眠的夜晚,想到徒劳无功的苦望,想到诀别似的怦然心动。
赵负雪是天下仰望的仙人,洁白无瑕,不容一丝尘埃。
年少时,封澄被贪恋自己师尊的愧疚感折磨得几欲疯癫,生怕露出分毫,窃窃如白日小鼠。
敬爱,倾慕,痛苦。
这是作为师尊的赵负雪施加于她的。
眼下不清不楚的,反倒非要成亲了!
“你简直有病。”
她声音颤抖,而赵负雪却是沉默了。
“当年我记忆有损,”他道,“你我种种过往,所留甚少。”
封澄定定看着他。
赵负雪垂眸,声音有些涩然:“……阴差阳错,并非有意。”
片刻的沉默过后,赵负雪忽然觉得脸上一温。
封澄叹了口气,水汽扑在了他的脸上。
冰棺的温度极低,她说话时,有淡淡的白气飘上去。
赵负雪怔了怔,抬起了头。
封澄垂下了手,片刻,偏过头去,疲倦道:“于我而言,师尊便是师尊,我不会嫁你。”
说来好笑,封澄蒙欺师灭祖之名数年,可方才的一巴掌,却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忤逆之举。
赵负雪却最听不得这个,他倏然攥住封澄几欲落下的手,目光中令封澄莫名有些胆寒:“可你却从来没将他当作师尊。”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提到这件事,封澄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与少年赵负雪的从前种种,是封澄最想逃避的事情。
她挣扎道:“他一无所知!”
赵负雪的手攥得极紧:“好一个一无所知——难道在他面前时,你也是一无所知吗。”
陡然地,封澄的脸上霎时出现了一片空白,这空白像是画皮鬼骤然被扒下了作以伪饰的人皮一样,登时,封澄便有了赤/身/裸/体的慌张感。
“放开!”
赵负雪不放,不闪不躲地直视着她:“阿澄,你在躲什么?”
这句话落下的刹那,封澄停下了挣扎。
“我躲什么?”
这句话莫名刺了封澄一下,封澄本就慌张,此刻狗急跳墙,竟是口不择言起来:“师尊,我若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倒是很不介意和自己的师尊来一场恨海情天的纠缠。”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身后也开始缀着一摊子烂事。人一旦干多了烂事,疲惫了,谈情说爱这种事,便只适合过身不过心。我们那派人的作风,难道师尊未曾听闻吗?”
她口中所指,便是朝中血修一派。其众行为举止荒淫无度,为众人所闻。
赵负雪曾亲手将她从欢楼里揪出来过,此话作不得假。
顿了顿,她又熟稔地端上那副笑脸模样:“当年唐突了师尊,是我不好——毕竟师尊花容月貌,徒儿贪恋一时之欢,向师尊道个不是,要杀要剐随便。只是扯什么嫁娶……还是算了吧。”
如果说方才赵负雪的脸上还能看出几分人色,那么在封澄说完这番话后,他的脸上一丝人色都不见了。
封澄察觉到手腕的力道骤然大得不可忽视,几乎要生生地拧断她的骨头,赵负雪冷冷地看着她,眼底隐隐有骇人的沉色。
“一时之欢?”
话至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应,此刻封澄说不清是该恨还是该谢自己当年的一身臭名,她点了点头,又笑道:“贪恋个肉/身之欢也就罢了,这样,我立个誓——我封澄,此生都不会嫁赵负雪。”
修道之人重誓,赵负雪脸色苍白,半晌,松开了手。
照着封澄对赵负雪的了解,这话说出口,即便是恶心,也该把他恶心走了。
想到这里,封澄颇有些怅然。
小赵负雪干净得人如其名,霜雪一般。
若对他全盘交代后世之名,想必当年的小赵负雪,连靠近她都不会靠近。
眼前的师尊,却没什么可瞒的,反正她当年传闻,他最清楚不过。
赵负雪眼底氤着风暴,封澄见状,又想往火上浇两桶油,谁料话音未落,身上却忽然一凉。
赵负雪将她的素白寝衣以灵力震碎。
四处纷飞的簌簌衣料中,封澄缓缓地睁大了双眼。
赵负雪平静地看着她的脸,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赵负雪便单手扣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按倒在冰棺上。
在后背接触到冰棺,冰得她周身一激灵时,封澄终于迟钝地意识到。
——等等。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封澄都从未在什么人面前不着寸缕过,即便是与少年赵负雪情到浓时,二人也隔着泾渭分明的寝衣。
封澄恼羞成怒,抬腿便下了狠劲,提起膝盖,便向赵负雪腹部顶去,她身体强度远非一般修士能比,这一击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即便是灵石也该被踢碎,谁料赵负雪闷声受了这一击,只偏头,唇吻触上她柔软的颈。
脖颈骤然一痛,封澄感觉到有血珠从颈侧缓缓地流了出来。
赵负雪一咬毕,抬起脸来,面上多了几分封澄看不懂的阴沉笑意。
痛过之后,便是一路湿漉漉的、轻轻的啄吻。
“既然贪恋肉身之欢,”赵负雪面无表情道,“那便享受当下。”
他的舌尖停留,印下了一个惹人遐想的红痕,赵负雪好整以暇地看着封澄的脸色,冷笑道:“只是阿澄,会吗?”
此话正中红心,封澄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咬牙几度挣扎,脖颈血珠极快向外涌动,偏生浑身灵力却不听使唤,她倒想用赵负雪咬出来的血化十八般武器向他身上招呼,可奈何这血里头连半分灵气都没有了。
赤身居于人身下,封澄不是傻子,即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将要发生什么简直是顺理成章、毫无意外。
意外的,只是做这件事的对象,是她师尊。
封澄没料到赵负雪不光没被恶心走,还变本加厉,甚至说要生米煮成熟饭了。
她咬牙切齿,浑身都在发抖,啪地一声,直直地抽在了赵负雪的脸上。
“滚。”
赵负雪偏过头去,如妖似仙的脸上印着显眼的红痕,他只轻笑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脖颈的伤口,低头,不由分说地舔吻上去,血液止住了。
他放开她的双手,转而移向了封澄的脚腕。
空气有些冰冷,激得封澄忽然有些瑟缩,赵负雪的手指把玩着她的脚腕,在小腿伤疤处轻捏着梭巡。
他依旧是毫无表情:“想试试吗,师尊教你。”
第80章 第80章我知道的
今天又到了赵狩值班的日子。
照例,他站在地室口前,认命地穿起自己贴满火灵石的冬裘,一旁换班的修士却悄悄道:“兄弟,火灵石不用贴了,里头不冷了。”
正在穿皮靴的赵狩抬起头;“?”
修士神神秘秘地低下头:“这几日家主将灵气撤了不少……那位醒了。”
赵狩愣住了。
邪修头头封澄的尸身存放于第一天机世家,这件事在相当广泛的范围内,并不是秘密。
得知这讯息的刹那,赵狩的脑中是一片空白的,他慢慢地蹲下,动手把火灵石一枚一枚拆下来,不防,手上被那尖锐灵石扎了个不小的口子。
修士吓了一跳,忙掏出身上药包来为他止血,口中骂道:“你个找死的,若火毒入体,还要不要命了!”
赵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包的手,又是怎么进
到地室里面的。
入骨寒气果然不如从前强烈,完全在一般修士的承受范围之内,他握着剑,口中不轻不重地叹出几口雪白的雾气。
地室最外层的大门上是一只狰狞的、择人欲噬的兽类,他拿起腰牌,将腰牌放进大兽的口中。
他有些紧张地理了理鬓发,抚了抚袖口。
沉重的石门缓缓地张开。
地室极大,值守修士需添灯、更换灵力耗尽的阵符,以及将过于厚重的冰层以火灵力除去,以免整个地室被家主的灵力彻底封住。
在看到今日的阵符时,赵狩的眉轻微一皱。
它干枯陈旧地糊在冰室之外,其中灵力被耗得一干二净。
如若按灵力的损耗来算,一张符,足以撑上三日,而昨日的修士必然是检查更换过阵符的,短短一日耗成这个样子,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有人曾尝试破阵。
赵狩的心跳骤然有些加快,他抬手,将干枯的符纸从墙壁上揭下,叠了叠,放进胸口之中,随即转手摸出一张黄纸,提笔正要向上画,指尖伤口却忽然传来一阵灼烧似的剧痛。
“哎——停手!”
话音未落,一只手猛地按在了他的腕间,随即一道模糊不清的骂声,炙热的灵力便顺着他的手腕打了进去。
赵狩低头,怔住了。
来者披着长发,赤着脚,身上披着厚实的雪色大氅——这件大氅极为眼熟。
是家主昨日穿过的。
而打入脉中的灵气精纯无比,足以将火灵石的火毒强压下去。
居于赵家禁地中的、披着赵负雪大氅的、火灵力精纯无比的女修。
只有一人。
“……封将军。”
赵狩涩然道。
封澄在听到这称呼时,意外地抬起了头。
天地良心,都多少年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她了,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怀念。
“你认得我?”
打眼一看,这莽撞修士竟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眉宇间英气勃勃,看着浓眉大眼,颇为正气。
看其腰牌与衣袍,应当是赵家的修士无疑了,封澄心底啧啧两声,放开了他的手腕。
赵狩不自觉地蜷缩了手指。
“带着火毒便不要妄动灵力,”封澄嘱咐两句,便转身向回走,“这灵力太冲,入了经脉要伤人的。”
眼见着封澄便要回到冰室之中,赵狩下意识道:“封将军!”
封澄停住脚步,回头露出个询问的表情。
“……我该如何谢你。”
原来如此,封澄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话没说完,眼前青年便肉眼可见地低沉下去,封澄看在眼里,话在口中忽然就转了一圈儿:“不过呢,最近我想吃天机院后街老头的糖水。”
赵狩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白牙:“我知道了。”
封澄还待说些什么,忽然耳朵尖一动,她闻风而动,当即像见了活鬼一样,一溜烟回了冰室里面。
见他背影,赵狩心中空落落的,他抬起手来,手腕间似乎还有滚烫的灵力隐隐涌动。
他怔怔地收回手,突然察觉到几分不对。
她怎么会有灵力?
穷道锁这种灵器困在身上,怎么还会让人有如此精纯的灵力?
赵狩将此时按捺进心底,一转头,却猝然撞见一人。
他脸色陡然便白了。
封澄把自己裹成一个严严实实的球儿,再飞快地奔向冰棺里,方一躺下,尤觉不够,抬起手来便要把棺盖搬来扣上,正搬得满头大汗之时,赵负雪却站在门口,开口道。
“卖糖水的老者,前几年去世了。”
封澄搬棺材盖的手一顿。
赵负雪走过来,笼着她的身体,将棺材盖重新推出去:“等明日吧。”
熟悉的冷香气铺天盖地包裹而来,封澄一嗅这香气,这几日的荒唐便骤然铺上脑海,她登时就有些腿软,一矮身便从赵负雪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人死了,怎么还能等明日?”
封澄寻了个令人心安的墙角,严阵以待,才敢开口。
赵负雪垂眸不语,偏过头来,眉眼间是极为慑人的瑰色,他并不回答,只是道:
“总有办法的。”
顿了顿,他又道:“抬头看我。”
封澄心底叫苦不迭。
并非她怕了赵负雪还是怎样,只是封澄一看自己师尊的脸,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鼻尖暧昧难言的水迹。
“……”
思及此处,封澄心底一片死寂。
她两手死死地将大氅包在身上:“师尊,还请自重。”
可这么严防死守,身上裹的却是赵负雪的大氅,这一番不仅未令赵负雪退而却步,反之,唇角十分愉快地一勾。
“他怎么又笑了?”封澄看在眼底,难以置信地想。
在那几日的荒唐里,封澄唯一一点有价值的收获,便是她终于得知,对于赵负雪而言,一切威胁、怒骂、求饶,都没用,反倒会令赵负雪愈发不受控。
封澄不可避免地想起,冰棺之中,赵负雪的冷香气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她踩着赵负雪赤裸的胸口,喘息不止,提脚要踹,却骤然被擒住脚腕。
“认真些……从前习剑,也没这么笨过。”
最后被折腾得神智不清,她连踹人的力气都没了,只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话,赵负雪便突然定在原地,停手了。
封澄麻成一片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话是——
“……快要死了。”
她从来不知,死之一字,对于亲眼目睹过她的死亡、以及亲自捡回她的残骨的赵负雪而言,早已经是听不得的事了。
思及此处,封澄又有些头疼,对面赵负雪却平静地站了一会儿,片刻,道:“你想要什么,只和我说。”
他退出去,第二日清晨,冰室的大门便被轻轻地叩了两记。
封澄睡得一头雾水,迷迷糊糊爬起来,却见昨日见过的那青年站在门前,端着一碗糖水。
封澄一见那糖水,七分睡意便飞了八分,她怔怔地接过。
澄澈的姜黄汤水中,浮动着碧色斑斓的果子,封澄端着糖水,看了看,叹了口气,找了块灵石,就地坐下了。
赵狩心中忐忑不安,如同猫爪在挠。
他几乎能确定,昨日家主在一旁,定然是将他的异样看得分明。
可赵负雪只问了几句,却什么都没做,只在今日清晨,命他去了茶室,取一碗糖水送来。
原先他还不懂,这区区一碗糖水,即便是甜得破了天,又能有什么用处?
现在一看封澄怅然若失的神色,赵狩便突然明白了。
他来得太晚,晚得一无所知,晚得连让赵负雪没有丝毫动手的欲望。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心道,“拿穷道锁才把人留下,也是败犬一头。”
这么想着,赵狩又忍不住靠近了些,他鼓足了勇气,小声道:“封将军,那老头的糖水摊子关张许久了,后街有几间新鲜的铺子,可愿尝尝吗?”
封澄低头喝着姜黄的糖水,一闭眼,被那味道刺得眼眶酸涩,她头也不抬,摇摇头:“公子有心,但是不必。”
赵狩“哦”了一声,又愣愣地,不知说什么了。
他肚子中有千言万语,可话至喉头,却一句也倒不出来了。
憋了半日,他搜肠刮肚地组织出语言来:“封将军,你骑术很好。”
打马长街,春风得意。
骑术?
封澄抬起头来,有
些怔怔。
赵狩低下头,不敢去看封澄的眼睛,“当年将军得胜回京,策马过天街长道,令人难以忘怀。”
封澄眨了眨眼睛,哑然失笑。
得胜回京之时不少,而无比嚣张地策马过天街,也只有一次。
那时她初初离开赵负雪,独身前往长煌大原,只觉天地广阔,无处不自由,自觉区区洛京,哪能困得住她一个封澄。
想到此处,封澄站起身来,把装糖水的碗递给他,心头那点犹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多谢了,”她道,“改日你若得闲,和我一起去长煌,那才是纵马的地方。”
赵狩猛地站起来,心头莫名有些直觉,他道:“你要走了吗?”
封澄站住了。
他急急地看着封澄的背影,道:“……可你怎么走?”
虽不知那替他破除火毒的灵力从何而起,但穷道锁是他亲手取来的,这东西的厉害,他可是早有耳闻。
封澄一句话也不答,只是站在了原地。
电光火石间,赵狩看清了封澄腕上金环。
他取来时检查过千万遍的、完好无损的金环,此时裂开了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缝。
此环一旦锁上,绝对无法以自身灵力撑毁,唯一的解释,那就是在锁住她时,已被外力撑开一道足以毁掉整只穷道锁的裂缝。
能做到这点的,只有一人。
赵负雪。
电光火石间,赵狩突然就变了脸色。
他道:“……你早就可以离开了。”
赵狩甚至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他不可避免地惧怕那个答案。
“为什么留下?”
封澄垂了垂眼,随即抬手,悍然灵力将扣在手腕上的穷道锁生生震碎下来。
“他太伤心了,”封澄垂眸道,“我没办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