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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涧缠春 炩岚 22158 字 1个月前

第61章 路上灯火人渐行她信任他

谢珩一言不发,抱着她行至离正堂不远的厢房,雪柳小跑在后头跟着。

到了厢房,谢珩将她放下,淡声道:“稍等会有人将衣物送来,你在此处歇息便好。”

“至于行囊,紫竹会替你整理好。”

他看了眼谢苓恢复了点血色的唇,又嘱咐道:“不要乱跑,在这等我。”

谢苓不明其意,乖乖点头应下。

“是,堂兄。”

谢珩嗯了一声,大步出去,看起来极为匆忙。

出行如此仓促,他应该是还有事务未处理完。

谢苓不由感叹,他未及冠,就已经比三四十岁的人还要成熟稳重。

雪柳在一旁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谢珩挺拔颀长的背影,心中涌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二公子,该不会喜欢小姐吧?

想到这,她不由得抖了抖,赶紧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二公子心机深得像狐狸,又冷漠无情,怎么可能会喜欢小姐,他定然是又有什么坏心思了!

雪柳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她看向一旁坐在炭盆边烤火的谢苓,说道:“小姐,你可不能被感动啊,谁知道他又想干嘛。”

谢苓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雪柳在说什么。

她哑然失笑,用手揉了把雪柳毛绒绒的头发,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被些虚无缥缈的关心骗到。”

“有句话说得好,虚假的关心,不如真诚的送礼。”

她心里默默想,若谢珩真对她有意,那定然会把权势亲手送到她手中。

不然像什么表面的关心啊爱护啊,都是为了利用她罢了。就算可能有所心动,但绝对也超不过他心中的权势。

谢珩此人,不会爱人。

她忽然想起梦里,自己被王闵折辱的受不了的时候,曾偷偷去求过他——只因她初来建康那段日子,每次遭遇困难和危险时,他都会恰如其分的出现,庇护她关心她。

她梦里一直欺骗自己,认为谢珩没能阻止王闵纳她为妾,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于是当时她趁王闵办生辰宴的空挡,悄悄寻到了在湖边躲清净的谢珩。

她身着艳浮衣裙,涂脂抹粉,狼狈不堪地跪伏在他脚下,丝毫不顾尊严地掀开衣袖,给他看身上的新旧交错的鞭伤,渴望能得到他的一丝怜惜,将她救出火海。

可他呢?

他一身月白长衫,眉眼矜贵,月光仿佛都格外偏爱他,为他笼上一层朦胧清晖。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神情淡漠又平静,似乎还带着微不可查的惋惜,像是九重天上下凡而来的神君,有着高高在上的悲天悯人之色。

良久,才注视着浑身颤抖的她道:“与我何干呢?”

“一颗废了的棋子,要有觉悟啊。”

明明是盛夏,她却如坠冰窖,那颗对谢珩萌动的春心,彻底死了。

谢苓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这铺天盖地的酸涩情绪。

没关系,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

起码她现在已经成功摆脱了成为王闵妾室的噩梦,也在跟谢珩的互相利用下,铲除了林华仪,还和秦璇和兰璧搭上了线。

而谢珩,也跟梦里有了细微的差别——他对她,有了不同于梦中的特殊对待。

或许这点特殊只是他无意中的做法,并不能让他改变利用她的事实。但有时候这一点点的特殊,也足够让她更好的反利用对方。

总之虽然这段日子来变数不少,但一切都是好的方向。

雪柳见自家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陷入沉思,周身弥漫出浓烈的酸涩和悲伤气息。

她有些担忧地握住了小姐的手。

自从来建康,小姐的心思就越来越重,还在谋划很多让她心惊的大事。

虽然在阳夏时小姐就不受老爷夫人疼爱,可好歹也算衣食无忧,面对旁人时也会有少女的活泼娇俏。

但现在…小姐太沉稳了,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女郎。

谢苓回过神来,回握住雪柳的手,朝她露出安抚的笑。

主仆二人又歇了会,就听到有人叩门。

“苓娘子,奴婢奉命前来给您送衣物。”

谢苓道:“进来吧。”

侍女推门而入,恭恭敬敬把衣物放下,退出去时偷偷看了眼端坐在榻边的女郎。

花容月貌,身形窈窕,怪不得能让二公子另眼相待。

她有些感慨对方的好命,退出门复命去了。

雪柳看了看拿来的衣物,发现居然自己也有份。

她伺候着谢苓换了干爽的衣物,自己也换了一身,随后就等着出发。

*

此去荆州,山高水险。

临走前,谢苓命雪柳趁谢珩的人没注意,塞了封信给那个念过书的小车夫赵一祥。

信里除了事先交代好粮食的用处外,还事无巨细的写了遇见一些突发情况的处理办法。

最后让他们按计划行事,安心等她归来。

上马车前,她转头看向送行的谢家人,忽然看到谢夫人似乎在看她,目光有些阴沉。

等她想仔细分辨时,对方的目光已经若无其事的略过她,落在了前一辆马车的谢珩身上,顿时红了眼眶。

谢苓心突突地跳起来,总觉得谢夫人似乎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

她垂下眼,压下心头的不适,掀开帘子跟跟雪柳坐入了马车。

马车颠簸,很快行出了城池。

虽说是谢珩要她跟来,一路上却并未到她的马车内跟她交流,也不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路途遥远又无趣,好在紫竹贴心,替她收拾行囊时专门装了一匣子从街边买的话本子。

谢苓在阳夏时就颇爱用话本子打发时间,但自从来了建康,就没了空闲,脑子一刻都不曾歇着。

她抿了抿唇,心说去荆州也好,正好能趁在路上的时候整理整理思绪,不然到了地方,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谢苓让雪柳把匣子抱过来,她打开后随便挑了一本,自顾自看了起来。

这话本子名为《莺娘》,讲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名为莺娘,爱上了身份更加高贵的表兄,她一直默默守护着表兄,以为此生无缘。

结果及笄那天,表兄家惨遭横祸,一夜没落,表兄也寄居到了她家。

莺娘关心他,央求父亲倾力助他,最后将他送上高位。

本以为会修成正果,结果表兄转头接回了前未婚妻,还各种折辱莺娘,害得她小产了几次,并且不放她离开。莺娘伤心欲绝,假死离开,表兄这才后悔,千里追妻,二人终成佳偶。

“……”

这什么鬼?

谢苓一边皱眉一边看,一直等着莺娘幡然醒悟远离表兄,结果大结局二人在一起了??

她现在很后悔自己轻率地打开了这话本。

看得她火冒三丈。

将书丢下后,她抬头看雪柳,却发现对方看得津津有味。

谢苓心想,一定是她运气不好,拿到了奇葩话本,匣子里应该还有正常的。

遂重新拿了一本。

《寡妇娇娘》

《貌美外室》

《千金小姐和书生》

“……”

这都什么跟什么?紫竹挑书的眼光…也太惊人了。

谢苓眼角抽了抽,做了最后一次尝试,从匣子最底下翻出一本略微发黄的旧书。

《花心滴露》

名字看起来比起前几本好太多了。

她心情大好,翻开第一页。

待看清是什么,捧着书的手一抖,随即闭上眼,赶忙合上了书册。

她白皙的面容染上一层绯色,呼吸有些不稳。

原因无他,这书,竟然是春/宫/图,上面清晰且生动地画着男女行鱼水之欢的姿势,大胆又露骨。

谢苓自阳夏来建康前,是有嬷嬷提点过她这些的。

她大致明白些。

可听说,和眼睛看到,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谢苓只觉得浑身发烫,有些羞恼。

紫竹怎么把这东西放进来了,有伤风化。

正准备把书赶紧压到匣子底部,就感觉马车停了,紧接着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冷白如玉的手掀开。

她顺着手看去,和谢珩四目相对。

他长发以金冠高束成马尾,穿着灰狐毛大氅,腰间挂着剑,比往日多了些张扬凌厉。

他淡淡看了眼正看话本子看得嘿嘿直笑的雪柳,说道:“去后面的马车。”

雪柳这才猛然惊醒,慌里慌张给谢珩行礼,抱着外披和话本子钻出了马车。

谢珩解开氅衣随手放在一旁,和谢苓隔着小几而坐。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谢苓赶忙把话本子藏到身后,掐手心让自己脸上的热气快点褪下。

谢珩目光落在谢苓红扑扑的脸上,因为是马车铜炉烧得太旺,于是道:“现在还不到雪大的地方,热就开点窗,透透气也是好的。”

谢苓干笑两声,应道:“谢堂兄关心,苓娘知道了。”

二人间又陷入一片沉寂,相顾无言。

少顷,谢珩清冷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

“关于荆州,你还梦到过什么?”

谢苓心中一凛,不自觉挺直了身子,沉吟片刻后,委婉道:“是不是荆州苓娘也不敢确定。”

“不过我确实梦到了些事情。”

谢珩眉心微拧,复又舒展开来,以端详的目光注视谢苓。

“说说看。”

谢苓被这目光看得脊骨发寒,如芒在背。

她斟酌了几息,决定还是一五一十说了。

这事有关黎明百姓,她不能藏私。

谢珩确实有能力更好的减少损失和伤亡。

“我梦到那似乎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雪灾,当地官员意外身亡,百姓也冻死了一茬。”

“剩下的百姓涌入周边城池,官府却拒不开仓放粮,一些商贾趁火打劫,抬高粮价,连当地百姓都受了影响,饿死了不少人。”

她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匪患也更加严重,还有不少百姓趁机揭竿而起。”

说完,她真正地看向谢珩,目光里是信任和期盼:“堂兄,若梦是真的,你一定会解决好,对吗?”

“你会救万民于水火,对吗?”

谢珩被很多目光注视过。

恐惧的、疏离的、疯癫的、爱慕的、厌恶的……太多太多,唯独没有…

信任的。

她信任他。

信他这样一个野心勃勃,薄情寡义的人能拯救百姓,救苦救难。

他舌根发烫,心口一阵震颤。

垂下长睫,漆眸翻涌着暗色,犹如深海暗流,无声无息却致命。

良久,他抬起眼帘,目光轻轻落在眼前一身粉袄,脸侧垂着同色发带的娇俏少女,轻轻点头。

“会的。”

谢苓正疑惑他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又刺激到了这个小心眼又敏感的男人,就跟对方再一次对上了视线。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冷淡,可她莫名听出了一种真诚允诺的味道。

她被对方奇怪的视线凝视的有些不知所措,不自然得将垂在脸侧的发带顺到了肩后。

正要开口说话,马车忽然剧烈一晃。

她下盘本就不稳,身子瞬间随着马车晃动的方向摔了过去。

但是她莫名不太慌,心中下意识认为谢珩会扶住她。

果不其然,她身子刚倾斜了一半,一股冷冽的雪松香便飘入她的鼻腔,谢珩有力的大手就将她拉了回来。

正当她要道谢时,忽然看到了谢珩的眸光有片刻迟疑。

她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本《花心滴露》,正明晃晃地躺在狐毛地毯上。

“你在看书?”

谢苓慌得要死,连忙把书拾起来,拼命掩饰自己的慌张和尴尬。

“没…没什么,就随便看着玩玩。”

谢珩看谢苓如此紧张,以为谢苓偷偷在书里藏了什么。

他长眉一蹙,霜白如玉的手不由分说得抽走了谢苓怀里的《花心滴露》。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翻,书就这么被打开了。

谢苓心如死灰得闭上眼,一股热气从头烧到脚。

第62章 十里崎岖半里平~

谢珩一向不喜形于色的面容,在看到书里的内容时,僵了一瞬。

他漆眸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

若无其事把书合上,他看向谢苓。

眼前的女郎显然是羞恼

极了,闭着眼靠在马车上,巴掌大的脸像染了花汁,一片绯红。

谢苓心中暗暗想,谢珩若是君子,就该装作毫不知情赶紧离开。

可没等到对方离开,却等到了对方仿佛有温度的目光。

她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热,若不是怕谢珩又生气,她恨不得把对方推出马车。

良久,谢珩终于开口了。

“少看这种东西。”

他清冷的嗓音有些低沉,听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谢苓睁开眼,尴尬地攥着衣摆,解释道:“我没看,真没看。”

“方才无意间从匣子里拿出来的。”

谢珩面色依旧冷淡淡的,只是薄唇微抿,看向她时目光里有着微不可查的探究。

他这个堂妹,可真是……次次都能令他意外。

他捏着书,垂眸扫了一眼谢苓像粉玉一样的面容,说道:“书我收走了,日后不许再看。”

说完,他拾起一旁的氅衣,俯身出了马车。

谢苓飞快点头。

马车仅停了一小会,就又动了起来。

谢苓这次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情,她侧躺在软垫上,内心的尴尬久久散不去。

马车晃晃悠悠,窗外除了偶有树枝断裂的清脆声,和车轮碾过雪地的咯吱声,算得上万籁俱寂。

不一会,她就沉沉睡去。

*

谢珩拿着书回了自己的马车,随手将其丢在了角落。

他拿起未处理完的文书卷宗,翻看起来。

等处理完一部分,他用帕子擦了擦手,端起茶杯浅抿了口茶汤,雾气弥漫中,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谢苓绯色的玉面。

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看向一旁的书册,随后放下杯子将书拿起来,放在掌心翻开。

凝霜带雪的手轻轻翻动着书页,清冷高洁的面容毫无情绪,唯有乌发下的白皙耳根微微发红。

他默默将书上的画看完,然后将书放到了马车坐下的小柜子里。

原来谢苓……喜欢如此孟浪的?

这也有些…太过……

他第一次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十二三那会,他就在舍房里看到几个同窗大半夜围在一起,点灯看书。他并不好奇,但薛怀文一向自来熟,挤眉弄眼地将他强拉过去。

那也是他第一次,知晓男女之事。

只不过并没有特别得感觉。

不像同窗们,都喜欢在被窝做些龌龊事。

他好像天生就对权势以外的事提不起兴致。

只是他没想到,身为官家女子,自小受八雅女诫教导的谢苓,居然也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叹了口气,觉得还是要好好引导谢苓才是,这种书怎么能看呢?她都还未出阁。

*

谢苓醒来时,窗外已经暮色苍茫,天上的雪花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知疲倦得覆盖着山河大地。

马车已经停了,似乎是准备生火做饭。

雪柳顺便去问烧火的士兵要了一小盆热水,端来给谢苓净面擦手。

等收拾完整理好发髻,谢苓系好披风下了马车。

除了从阳夏来建康那次,谢苓并未出过远门。

再加上此刻天地皆白,她一点也分辨不出行了多远、到了何处。

她拢了拢披风,抬头看向天边露出一个边角的月亮。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月光被乌云遮得七七八八,几乎没了光亮。好在四处都是雪,亮堂堂的,并不是漆黑一片。

冷风随着飘雪倾斜而下,谢苓感受着比建康还要冷得夜风,轻轻颤了下。

太冷了。

还未到荆州,就已经这么冷了。荆州的百姓该有多苦。

谢苓垂眸,有些恹恹的。

谢珩见对方出来,他本想叫她过来吃点东西,但一想起那本《花心滴露》,便咽下了话,招手对旁边的士兵交代了几句,静默着跟一旁的抚台和中丞一起用饭。

谢苓在原地站了会,就有士兵给她送来了饭,挠着头腼腆道:“苓娘子,总督大人说外头冷,您在马车吃就行。”

“吃完了劳烦让您的侍女把碗筷送过来。”

谢苓颔首,谢过对方后重新进了马车。

因着赈灾紧急,做的饭食都是比较简单的,也没什么味道。

谢苓也不挑食,觉得这种时候若是再计较吃喝,未免就太矫情了。

她正吃着,忽然就听到了外头争执的声音。

“谢大人,老夫行军数十载,难道不比你懂吗?”

“坚决不能从庐西山走!那里地势险峻不说,还时常有野兽和土匪出没。”

“更不用说庐西山的关口狭长,若是遇见山中流寇,那定要被瓮中捉鳖!”

谢苓静静听着,认出这道苍老声音的主人,正是五十有六的二品龙骧将军谷梁。

此次赈灾,被任命为仅次于谢珩之下的参军。

在建康她早有耳闻此人看不惯谢珩,认为他攻于心计,无才无德。

这次又屈居人下,还是个比他小三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他不服气也属正常。

只听得谢珩冷漠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此事已定,不必多言。”

对方停顿了一息,加重了语气,带着上位者的威势:“若有不服,军法处置。”

“全速前进!”

谷梁似乎气得不轻,一个劲骂骂咧咧,但也不敢忤逆谢珩。

这一场单方面的争执就这么过了,谢苓快快把饭吃干净,让雪柳把碗筷送过去,马车就动了起来,行进速度比白日要快得多。

谢苓被颠得七荤八素,胃里翻腾不止。

好在马车里的狐毛垫子厚实,才让她不至于磕碰到。

她不了解地形,也不明白谢珩为什么要从这个听起来就危险的地方过。

但她相信谢珩的判断,因为在梦里时,对方从未出过差错。

她掀开了一角帘子,朝窗外看去。

阴风阵阵,入目素白。越往前走,路越陡峭,蜿蜒曲折,仿佛看不到尽头。小路两旁一侧是峭壁,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雪天本就路滑,马车还行得极快,谢苓不免有些害怕。

她看过一些游记,大致知道下了这座山,应当就是谷梁口中那道狭长又危险的关口。

按道理,确实不该从庐西山走。

先不说流寇和野兽,单单这地形……就不适合快速行进。

更不用说现在大雪天,若发生雪崩,他们这些人都要完蛋。

谢苓放下帘子,扶着车璧保持平衡,暗暗期盼快点出了这座山。

雪柳显然也有些害怕,她抓着谢苓的衣摆,面色紧张地坐在一侧。

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马车下了一小半山路,谢苓忽然就听到了奇怪的响动。

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在一旁的山林间移动。

她咽了口口水,从座下的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雪柳也听见了动静,白着脸低声道:“小姐,会不会是山匪流寇?”

谢苓摇摇头,面色沉冷:“我也不知。”

“你别怕,堂兄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帘子忽然被人重重掀开,谢苓吓了一跳,一旁的雪柳更是短促惊叫了一声。

谢苓警惕地看过去,才发现是谢珩。

他骑着乌骓踏雪,面色冷冷,有些严肃:“上马,有山匪。”

“雪柳也出来,会有士兵保护她。”

谢苓点点头,对雪柳道:“一会见,别害怕。”

说完抓住披风就出了马车,谢珩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抱上马,护在带着体温的氅衣之下。

马儿颠簸时,她不可避免触碰到对方的胸膛,闻到了雪松香下的血腥气。

谢珩的刀伤还未好全。

这样折腾,他不会落下病根吗?

耳边是谢珩鲜活有力的心跳,寒风被他的怀抱阻挡在外。

谢苓用手拨开了点对方的氅衣,朝外看去。

只见好处的山崖上有黑影绰绰,移动速度奇快,似乎准备围杀他们。

而谢珩带着人,毫不犹豫地朝那个很可能被“瓮中捉鳖”的关口行进。

乌骓踏雪在狭小曲折的山路上也奔得飞快,耳边狂风呼啸,雪片顺着她拨开的氅衣拍在脸上,又冰又疼。

山崖上的人似乎是在逗弄他们,不下死手,只是一会放一拨稀疏的箭,但都被谢珩带的士兵挡了回去。

谢苓有些庆幸,还好山里雪积得深,掩盖了这座上的碎石,不然对方若是滚些石头下来,他们不死也残。

不一会,一行三百人,就到了关口。

而那些山匪,似乎也玩腻了。

谢苓透过氅衣缝隙,看到黑夜白雪的狭长关口外,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灯火。像是野兽橙黄的眼,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暴虐杀意。

那些人皆提着刀,五大三粗,面目狰狞,凶相毕露。

土匪停马在关口外,和他们的队伍隔着一道距离,粗犷的声音传来,回音在关口内响起。

“里面的人听着,将你们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女人也要留下,不然爷爷们现在就将你们剁

成肉泥!”

谢珩不顾副官阻拦,打马到最前头,声音像淬了冰,冷漠异常:“想要什么自己过来拿。”

“你们该不会…不敢吧?”

谢珩身后的谷梁气得要死,但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只能手握长枪,在谢珩身边护卫,生怕对方对这乌泱泱的土匪一刀削了脑袋。

土匪们被谢珩的话激怒,有喽啰在后头大声叫嚣。

“放你娘的屁,你个小白脸说什么话,见你们头子出来!”

“你们头子该不会是缩头乌龟吧,躲在这么个娘娘腔后头。”

“……”

骂得粗俗不堪。

谢苓只听得谢珩轻笑了一声,含着满满的蔑视不屑。

那些人又骂了几句,土匪头子才制止了身后的小弟,粗声粗气下最后通牒:“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值钱的东西和女人留下,爷爷们就放你们离开。”

“大冷天的,我可不想杀人见血。”

谢珩冷嗤一声,说道:“胆小如鼠,废话连篇。”

“你便是如此带领身后这群小弟的?”

土匪头子当了十几年的土匪,第一次被如此挑衅。

以往他仗着地形,那些路人见他无不屁滚尿流,里头也不乏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

他千刀鬼的名声,大靖谁人不知?

眼前这小白脸,真是给脸不要脸,太猖狂了。

越想越气,暗暗决定马上就把这小白脸剁碎了喂狗。

他抬手一挥,呵道:“兄弟们,给老子上!”

第63章 彻骨冬霜切玉剑她救了我

夜幕尽头,有山、有雪、有密密麻麻的人影,唯独没有月亮,寒风夹杂着刀剑破空的声音,肆虐着冲进关口。

谢苓窝在谢珩怀里,透过大氅,看到数百山匪骑马逼近,不过眨眼双方就交上手。

她心脏咚咚咚地跳,仿佛有一只手在挤压狠攥,几乎喘不过气来。

谢珩提着剑,稳稳坐在马背上,雪色照亮了锋利的剑身,她清楚看到那把宝剑不一会就沾满了红白色的血肉。

他脑后的马尾甩过凌厉的弧度,手中的剑又快又狠。

谢苓几欲作呕,用力抓住谢珩的衣摆,余光瞥见谷梁老将军长枪一刺,膘肥体壮的山匪就被挑下马去,滚在雪地里痛苦惨叫。

他护在谢珩周围,长枪横扫便掀翻数人。

可山匪人数众多,死了一茬又一茬,白雪被鲜血染成猩红色,却还前仆后继,越挫越勇,显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谢珩一马当先杀在前头,跟山匪头子交上了手。

这山匪不仅是练家子,似乎还是行伍出身,一招一式颇有门道,十分难缠。打斗间还不忘指挥周围的小弟变换队形。

乌骓踏雪带着谢珩和她在敌人间穿梭,谢苓几乎能感觉到马蹄扬起地上的雪,狠狠溅在她脸上,模糊了本就不太清晰的视线

鼻腔里血腥味越来越重,重到她几乎有种自己的头埋在血水里的感觉。

她分不清是谢珩的刀伤崩裂,还是死的人太多。

周围的拼杀声不绝于耳,就当谢苓以为谢珩要战到底的时候,他忽然扬声道:“后撤!”

一旁的谷梁老将军小声怒骂:“明明能打,为何要撤?!”

谢珩却随手砍杀了偷袭的山匪,调转马头就往黑蒙蒙的关口里撤。

谷梁老将军想指挥士兵继续奋战,却发现这百名士兵都边杀边退,根本不听他的。

他顿时暴怒,心说一切都要被这乳臭未干的混小子毁了,却也不敢单枪匹马对上还有数百人的土匪,只好挑杀了眼前围攻他的人,纵马追去。

山匪见谢珩一行人开始撤退,以为他们怕了,哈哈嘲笑起来:“死小白脸,就这么点本事?”

“现在知道怕了?想跑?没门!”

“兄弟们,给老子追!谁取了他项上人头,赏金百两,女人随便玩!”

山匪士气大振,甩刀吆喝着骑马猛追。

谢珩驭马奇快,谢苓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大响,她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骑到关口宽阔地带时,山匪已经被甩出百丈远。

谢珩“吁”一声停下马,山匪转眼间就拉近了一半距离。

谢苓心跳得更快了,仿佛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她真的很怕死。

攥紧谢珩的衣襟,她咬着唇,心想若谢珩真失手了,她就立马拿对方当挡箭牌,先活着再说。

也别怪她心狠,她本就不是好人,更何况他们还是互相利用。

箭声“咻咻”响起,谢珩挥剑阻挡,碰撞在一起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就当山匪越靠越近,只有几百步不到时,谢珩忽然看向一旁的山崖,从衣襟里拽出个惨白色的哨子,放在唇边吹响。

尖利的哨声唤回了山匪头子狂妄上头的情绪,他意识到不对,转头朝身后大喊:“快撤,有埋伏!”

话音未落,两侧崖壁上轰隆隆一阵巨响,谢苓借着雪色仰头看去,只见积雪夹带着巨石,轰隆隆从山崖上滚下,就像奔流的白色瀑布,震耳欲聋。

她清楚地感觉到地面都在震颤。

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嚣张的山匪就被雪流和石块吞吐,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而谢珩所带的人,正好距离雪崩之地隔着百步不到的距离。

她几乎能想象到,雪和石块下掩埋着的山匪们,被砸成了何等恐怖模样。

谢苓把氅衣完全掀开,转头抬眼,目光震惊地看着谢珩。

他这是……早就埋伏好了人手。

先诱敌深入,再瓮中捉鳖。

一旁的谷梁老将军显然也没回过神来,直到后头的士兵们欢呼起来,他才有些羞愧的看向谢珩。

“是老夫错怪你了。”

“可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派人去埋伏的?出发前我点过人数,并未少人啊。”

谢珩淡声道:“出发前三个时辰,我派三十黑鳞卫快马加鞭,提前来此布置埋伏。”

“那些山匪和朝中大臣有牵扯,他们知晓我们行进路线和出发时间,一路上都在观察我们的人数变动和队形。”

“相应的,庐西山的布防就会变少,再加上是下雪天,他们不会发现黑鳞卫早已到来。”

谷梁老将军连连称赞,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谢珩。

“有勇有谋,敢作敢当,好小子!”

谢珩神色温和了几分,拱手道:“谷将军客气。”

谢苓沉默听着他们对话,心中情绪万分复杂。

一方面觉得还好都在谢珩算计内,一方面又觉得对方谋划也太深远了,居然出发前就了解清楚了此处地形和山匪的情况,并且提前做好准备。

她抿唇垂眸,忽然瞥见对方握着缰绳的手臂衣袖上有团深色的污渍,她下意识用指尖沾了沾,感觉有些黏腻,抬手一看,白皙的手指上染的竟是即将干涸的血迹。

谢珩受伤了。

她正要转过头提醒谢珩,余光穿过他的手臂,忽然看到雪堆里摇摇晃晃站起个人,手中的弓拉成了满月,箭头映着雪色,寒光泠泠。

谢苓瞪大眼睛呵道:“小心!”

话头刚起,那箭就破空而来,谢珩却因为胳膊受伤,动作慢了许多。

谢苓来不及反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谢珩现在不能死。

她快速抬手抓去,那支箭狠狠擦过她的虎口,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她拉扯带倒,还好箭被她一挡,偏移几分避开了谢珩的后心,紧接着被反应过来的谢珩用剑击落在地。

而那个侥幸活下来偷袭的山匪

头子,则被谷梁将军甩出的长枪钉在雪地上,跪地不起。

谢苓呼出口气,后知后觉虎口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抬起手看,才发现虎口处被箭擦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温热的血顺着伤口淌到手心和袖口,染红了一片。

她轻轻“嘶”了一声,正要撕一角干净的布料简单包扎一下,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那只手在雪色下又白又冷,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交织着干涸的血迹,红白相间,有种摄人的美。

她抬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疑惑道:“堂兄?”

对方眉头皱得很紧,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她流血的手,眸光沉冷,隐隐带着怒气。

“为何如此鲁莽?”

“我还用不着你来救。”

谢苓闻言,顿时火冒三丈。

这叫什么话?她出手相救还有错了?她用力想收回自己的手,结果腕间那只大手纹丝不动。

她恼怒开口:“堂兄说得是,是我多管闲事。”

谢珩叹了口气,从腰间挂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瓷瓶,打开塞子后洒了些药粉在伤口处。

谢苓只觉得伤口一阵冰凉,很快血就止住了。

他解开衣襟,从里衣上撕了一块布条,轻轻缠绕在谢苓的掌心,嗓音低沉:“日后,不必如此。”

谢苓没有回应,垂眸不言不语。

谢珩松开了手,目光从她的裹着布条的手心,落在了她有些凌乱的发顶。

她低垂着头,浓卷的睫毛轻颤,红唇抿出委屈又倔强的弧度。

谢珩心里说不出的闷堵,还有些愧疚。

他慢慢收回视线,抬手用大氅将人裹住,挡住谷中呼啸的寒风。

谷梁老将军看看谢珩,又看看他怀里那个娇弱貌美的女郎,露出了然的笑。

早就听闻谢珩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妹,长得貌美如花不说,还颇得谢珩重视,时常带在身边。

朝中不少人说他带着堂妹,可能是抬高对方的身份,好给她找个好夫家,得以反哺谢家。

要他看啊,什么堂妹,分明是情妹妹。

他活了几十年,见多了爱恨情仇,敢笃定谢珩对他堂妹心思不纯。

只不过…这漂亮的小姑娘,似乎对他无意。

谷梁不怀好意地扫视着谢珩,心说叫你天天的那么狂妄高傲,总有人会让你栽跟头。

谢珩感觉谷梁老将军的眼神有点奇怪,却又不明白为何。

他不欲多计较这种闲事,对谷梁道:“山匪的老巢已经摸清楚了,里面人手所剩无几,趁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一网打尽。”

谷梁点头称是:“是,总督!”

这算是认可了谢珩。

两人带着队伍绕路上山,走了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就在一处深林里看到了山匪的寨子。

寨子很大,相当于一个大型村落,里头灯火通明,门口的哨亭上站着放哨的人,正在毫无知觉的打盹。

谢珩的人摸过去后,他们还未来得及提醒里头的人,就被士兵射杀在亭中。

这场战役速度奇快,不一会就把留守的山匪一网打尽。

谢珩留下了二当家,让他带路放了被掳掠上山的女子,又拿到了粮仓和宝库的钥匙。

可谓是收获得盆满钵满,足以面对荆州缺衣少粮的情况。

这次出行,虽说是赈灾,圣上却不愿意给太多粮食,只推脱是雪灾,又不是旱灾水灾。

谢苓当时还在疑惑,谢珩真就带这么点粮食去赈灾了?

现在才知道,他早就盯上了庐西山这块肥肉。因此才故意从这么个崎岖又危险的地方抄近道,而不是从官道行进。

此番作为,不仅为民除害,还缴获了一堆东西。

这些粮食和衣物还有财宝,足以让他们去救助荆州的百姓。

谢苓不得不承认,这次剿匪,让她学到了颇多,也发现了自己布局的缺陷不足。

*

处理完山寨的事宜,天色就蒙蒙亮了。

谢珩叫人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又绑来了山寨里的老大夫,给她清理了伤口,重新上了药,随后就不见人了。

谢苓经历了一晚上的奔波受惊,早都又累又困,心头的恐惧还未完全消散。

雪柳比她状况还差,两人也没有洗漱,就躺在一张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正午。

腹中饥饿不说,还隐隐约约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谢苓有些反胃,掀开被子坐起来,轻手轻脚推门出去,想去伙房要些热水沐浴洗漱。

入目一片银白,天上出了点浅淡的太阳,把雪照射得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亮晃晃的,有些刺眼。

谢苓眯了眯眼,用手遮挡着刺目的雪光,朝远处看去。

她昨夜是被谢珩抱进屋里的,压根没看清路,因此并不知晓伙房在哪里。

谢苓环顾四周,朝不远处一个正在打包行装的士兵走去。

“这位小哥,请问伙房在哪里?”

那小哥站起身来,看到谢苓面容的瞬间,呆愣了一下,随即赶忙垂下眼回道:“回苓娘子的话,您朝前走百步,再左转走五十步左右,就能看到伙房了。”

谢苓点点头,笑道:“多谢小哥,你继续忙吧。”

她踩着雪慢慢往小哥指的方向走,转弯时,无意间瞥向一旁的窗子。

屋子此时正好照不到阳光,窗纱微微发黄,屋内昏暗。

她依稀可以看到里头燃着一豆昏黄的烛火,映出两道影影绰绰的身形。

除了谢珩。

还有名身形陌生的女子。

她似乎穿着飘逸的纱衣,勾勒出婀娜的身形,弯腰走动间细腰纤若无骨,胸/口/丰满撩人。

而谢珩端坐在桌边,手中似乎捧着个书卷,看得认真,对于身侧时不时撩拨靠近的女郎,并不阻止。

烛火晃动,她看到那女子俯身靠近谢珩,长长的发丝垂落在谢珩的肩头,传出了娇若莺啼、酥香入骨的嗓音。

“大人,奴家为您研墨可好?”

谢珩没有拒绝,淡淡应了。

红袖添香,美人在侧。

谢珩还挺有闲情雅致的,她还以为他不近女色呢。

谢苓心中感慨一声,看得无趣,收回视线提着裙摆准备离开。

谁知那蓬松的雪窝下竟有一块开裂的瓦片,被她一脚踩碎,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她有些尴尬,想加快脚步离开,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娇媚婉转的:“谁呀?”

谢苓平静道:“路过而已。”

正准备离开,谢珩却说话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进来,我有事与你相商。”

谢苓只好收回迈出去的脚,推开屋门。

屋里有股淡淡的香气,像是花香混合着脂粉香,有些甜腻。

她好奇地看向婷婷立在谢珩身边磨墨的女子。

第64章 溶溶冬雪浸春云别碰她

那女子峨眉淡扫,乌眸仿佛凝了半江秋水,发如云堆,体态丰腴,水红色的纱袖垂搭在雪白的臂弯,格外打眼。

谢苓在看她,她也在谢苓。

双方眼里头透出了几分惊艳之色。

谢苓将视线从对方研墨的手上移开,看向一身玉色长袍端坐在桌边,唇色微微发白的谢珩。

她柔声道:“堂兄有什么事吗?”

谢珩搁下笔,抬眸看她,目光顺着她略微苍白的脸,落到了包扎着纱布的虎口。

他招了招手,缓声道:“过来。”

那女子颇有眼色,放下墨块主动让开了地方,没骨头似地靠在了一旁的窗根前。

谢苓不明其意,慢吞吞挪过去,就听得谢珩说道:“换药了吗?”

谢苓摇摇头:“还未,方才准备去寻些饭食,再要些热水。”

谢珩顿了顿,清冷的嗓音低了几分:“是我疏忽了。”

他示意谢苓坐下,起身从一旁长条木柜的抽屉里拿出瓷瓶和纱布,随后对着一旁的女子道:

“白檀,去端盆温水来。”

白檀袅袅一礼,妩媚上挑的眼含着笑,秋波似的眼风抛向谢苓,娇声道:“奴家这就去。”

说完,便扭着腰推门出去了。

谢苓被着酥媚的眼神看得有些脸颊发热,她定了定神,想要拒绝谢珩的好意。

她觉得跟对方待在一起是件很煎熬的事,更不用说昨天晚上他还不识好歹,凶了自己。

可谢珩好像看出了她的抗拒,一双漆眸凝视着她,淡声道:“正好我也还未用饭,稍等会有人送来。”

“一起吃吧。”

谢苓只好咽下拒绝的话,点头称是。

二人静默无言,只有屋外时不时有人路过,踩踏积雪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

窗外光线浅淡,被泛黄的窗纱遮得所剩无几,莲花铜座上的蜡烛烧了一半,蜡油淌在桌上,凝成一团红色的痂。

烛芯漏出长长一截,火光暗了不少,谢苓坐在谢珩旁边,两人就隔着半臂距离,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和血腥味。

她有些坐立难安,索性站起身,拿起来烛台旁的剪刀,准备将烛芯剪短。

谢珩却忽然说话了,谢苓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是眼前燃烧流淌的蜡油一样,凝固在她后背上。

“白檀是一个月前被掳掠至此的,正是荆州人士。”

谢苓微愣,将烛芯剪短后放下剪子,有些诧异地看向谢珩,问道:“看她模样,似乎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

谢珩点点头道:“没错,她是荆州治中从事差点娶进门的第七房小妾,被抬进门的当夜卷了钱财,一路逃至庐西山,不幸又被山匪掳上山寨。”

谢苓有些心疼白檀,她看起来年纪分明跟她差不多,却受了这么多苦。

她不敢想一个容貌艳丽的弱女子,是如何孤身颠沛流离至此。

她感叹道:“好在堂兄救下了她。”

谢珩顿了顿,说道:“白檀不简单,在山寨中整整四天,那些山匪都未动她。”

“昨晚我从地窖放出那些女子时,她正拿着把匕首,刺死了三个看守。”

谢苓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白檀如此厉害,不由得眼睛亮了几分。

“堂兄将她带在身边,是想收做婢女还是属下?”

谢珩长睫一掀,轻轻瞥了眼谢苓,听起来有些不太高兴。

“都不是。”

谢苓还要继续问,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她止住话头,坐回了凳子上。

白檀端着盆温水进来,又稳又轻地放在谢苓脚边。

她忽然俯下身,将里头干净的帕子拧了半干,笑盈盈仰头看着谢苓道:“奴家替苓娘子清理伤口吧。”

声音媚得渗骨。

谢苓目光一个不查落在对方胸口的衣襟处,看到了里头的起伏的雪腻。

她脸腾地红了,慌忙别开眼道:“姑娘客气了,我自己来就行。”

白檀呵呵一笑,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搭在谢苓膝头,微微起身,紧接着就要摸向谢苓的手。

谢苓要被白檀的行为吓死了。

她不是没跟女子亲密接触过,可白檀给她的感觉,十分怪异。

与寻常女子根本不一样。

她正犹豫怎么拒绝才不伤眼前美人的心,就听到谢珩声音冷冷的,宛若凝了霜雪:“别碰她。”

说着他拿过了对方手里的帕子,眉眼压得很低:“我来处理,你出去。”

白檀慢悠悠直起腰来,也不生气,福身一礼后道:“奴家下去了,大人记得咱们得约定呦。”

说完,她又看向谢苓,水眸含情,语气幽缠:“苓娘子,若不嫌弃,您可要多来看看奴家呀。”

谢苓头点的像小鸡啄米,目送一脸满意的白檀推门出去。

她可真是怕了白檀了。

谢珩唇抿得很紧,看向白檀背影时,漆眸冷得吓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开始对白檀有了厌恶感。

垂下眼眸,他捉起谢苓的手,不给谢苓收回去的机会,慢慢解开了缠绕的纱布,用帕子沾水轻轻擦拭着上面被血染成褐色,干涸在伤口处的药粉。

谢苓垂眸看着谢珩认真的眉眼,心下一软。

他不阴晴不定的时候,人还是挺好的。

即使这种好可能是为达目的装的。

谢珩最开始是握着她的手腕,或许是发现虎口伤口不好处理,后面慢慢变成了横握住她的手指。

二人白皙的手指交错相触,若不仔细看,就像在牵手。

谢苓不太习惯,下意识收了一下手,就听到谢珩声音响起:“别动。”

她只好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乖乖不动等他包扎伤口。

好在伤口不大,动作再轻柔再慢,不到半刻也包扎好了。

她轻轻呼出口气,把手赶紧收回来,在膝头交叠而放。

谢珩好像没有看到谢珩火烧火燎的动作,只是垂目将帕子丢在水盆里,把水溅在了地上几点。

他开口唤人进来把水盆端走,紧接着便有士兵端了饭食进来。

谢苓换了个位置,离谢珩远些,二人对桌而坐,安静用了饭。

谢珩慢条斯理吃着,姿态十分优雅。

用完饭后,谢苓想起来谢珩叫她进来是说有事相商,于是问道:“堂兄,你之前说要和我商议什么?”

谢珩道:“荆州事态紧急,我和谷将军准备兵分两路,一人带三十轻骑快马先行,另一人带剩下的兵护送赈灾物资。”

“你觉得,我带哪一队比较好?”

说完,他抬眼看着谢苓,眸底闪过探究之色。

谢苓被问住了。

谢珩该不会以为她事事先知吧?

现在这情况和能力完全不同,她如何能知晓怎么走才是对的。

她沉吟了片刻,觉得谷将军虽然有时候固执了些,却胜在稳重,又是带兵老手,护送赈灾物资再适合不过了。

而谢珩手段雷霆,又是圣上钦点的赈灾总督,先行一步去处理乱象是最好的。

于是她道:“堂兄先行,谷将军护送?”

谁知道谢珩直接点头道:“那便这么决定。”

谢苓:“……”

这么草率?还是说他本身就确定好了,问她是有别的目的?

谢苓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福身行礼告辞:“堂兄若是没什么事,苓娘就回去了。”

谢珩嗯了声,抬眼看着她道:“沐浴的热水会有人送,回去歇息吧,一个时辰后出发。”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带着不可拒绝的意味:

“还有,白檀你少接触,她身份有异。”

时间很紧,谢苓点了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回到屋子,雪柳也用过饭了,二人简单沐浴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裙,就差不多到了出发的时间。

士兵们集合在山寨的演武场上,谢珩坐在乌骓踏雪上,换了身雪色大氅,腰间挂着那把剑,淡蓝色的剑穗随风而动。

他看起来清贵温润,不像是带兵的将,倒像是出去踏雪寻梅的闲散世家子弟。

见她来了,谢珩朝她招手。

谢苓小跑过去,仰头看着他道:“堂兄,苓娘随你走,还是随谷将军走?”

谢珩还没说话,谷将军就在旁边呵呵笑了,他捋了捋胡子道:“苓娘子还是跟总督走吧,老夫可害怕护不住你。”

谢苓觉得他说得话有些奇怪,听起来像是嫌弃她是拖油瓶,可观其神色,却并没这层意思。

她只好礼貌回道:“谷将军谦虚,您武艺高强,怎会护不住苓娘呢。”

心底深处,她是不想跟谢珩走的。

一来她不会骑马,二来…她觉得谢珩好像又有新的计划。

正出神,谢

珩俯身,单手环住她的腰身,不由分说将她抱到马背上。

谢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像是无孔不入、充满侵略性的熏香,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温热的胸膛贴在她后背上,几乎能听到对方蓬勃有力的心跳,谢苓往前挪了挪,就听得身后那人说道:“坐好,乌骓最近心情不大好,当心它将你甩下马。”

谢苓想也没想就回道:“那不是还有堂兄你吗?”

谢珩漆眸微愣,他眼底划过一抹迷茫之色,随即恢复如常。

他没有回答谢苓,但淡漠的神色肉眼可见温和了些。

“你的侍女跟谷将军走,届时在荆州汇合。”

谢苓没有意见,交代了雪柳几句,让她跟好谷将军不要乱跑,等在荆州见。

谢珩朝谷将军点头,拱手一礼道:“将军保重,谢某先行一步。”

言罢,他带着一队轻骑挥鞭离开。

*

他们这次走的都是山林间的小路。

一路上都没遇到人,连动物都没有,只偶尔有乌鸦群自树梢飞过,呼啦啦响声四起。

乌骓踏雪跑得极快,马蹄飞踏间便奔出去远远一段路。

好在它跑得快,却也稳,谢苓并不觉得太颠簸。

她窝在谢珩怀里,用他的大氅遮住呼啸的寒风,有些昏昏欲睡。

谢珩感觉到怀中女郎的头一点一点,抓着他衣摆的手松了几分,遂温声道:“困了就睡吧。”

谢苓轻轻哼了声,头歪在他手臂上,睡着了。

谢珩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环着谢苓,于林间驭马穿梭。

第65章 柴门寂寂黍饭馨~

谢苓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迷迷糊糊拉开谢珩的大氅,冷风扑面而来,瞬间清醒了。

“堂兄,到哪了?”

谢珩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已经到了江州地界,明天就能到武昌郡附近。”

谢苓哦了一声,心里约莫算了下到荆州的时间。

他们这次要去的,是荆州受灾最严重的武陵郡。如果不出意外,至多七天就能到,若在行快些,估计五天能到。

谢苓动了动酸痛的腿和臀,轻轻呼出一口气。

七天啊,她要被马背上颠簸七天。

现在才坐了几个时辰,就感觉大腿内侧被磨得有些痛。

但时不待人,荆州的百姓需要他们,自己受这点罪不算什么。

谢珩感觉到谢苓轻微的动了动,他垂眸看了一眼她的发顶,眼底划过一丝愧疚。

他意识到她不太舒服。

是他疏忽了。

谢苓不会骑马,也未练过武,长时间在马背上颠簸,腿自然会痛。

他看了眼被雪光照亮的野林,低声安抚道:“不远处有个村子,我们会在那停留一两个时辰。”

谢苓点点头道:“知道了,堂兄。”

谢珩嗯了一声,拉着缰绳,带领着身后的轻骑踏雪穿梭在林间山野。

谢苓看着四面八方都差不多的路,有些好奇谢珩是如何辨别方向的。

天上没星星也没有月亮,是靠详细的舆图还是经验?

她没有问对方,觉得此刻打扰人不太好,于是一面打量着四周环境,一面胡思乱想。

不多时,谢苓便看到了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有袅袅上升的灰白色炊烟,在黑漆漆的夜空中格外明显。

谢苓第一次觉得看到人烟这么高兴。

谢珩一夹马腹,乌骓踏雪速度又快了几分,一会的功夫就到了离村落几百丈的山坡空地处。

“吁”

他率先翻身下马,点了四个轻骑道:“你们几个跟我来,剩下的在此地扎营。”

轻骑们恭敬应了,纷纷忙活起来。

谢苓坐在马背上,试图自己踩着马镫下来,但乌骓踏雪很高,她不免够得有些费劲。

谢珩交代完事情,就发现了谢苓半趴在马背上,抓着引绳要下来,但好几次都未踩准马镫。

他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笑,上前阻止谢苓道:“不用下来,这里离村还有一段路,雪积得有些深。”

谢苓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坐正了身子。

谢珩翻身上马,带着四个轻骑朝村落去了。

*

村落远远看起来不大,七七八八的矮屋分布四散,在四处皆白的夜里,里像是一只只埋在雪地里的木盒子,亮着点点昏黄的光。

离得近了,便听到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谢苓怕狗,闻声不由得往后靠了靠。

谢珩以为她冷,单手将她环住,搂在了怀里。

谢苓微微一愣,仰头看向谢珩。

雪光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上抬,阴影交错下,有种凌厉的弧度。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谢珩低头看向她。

他狭长的凤眼微垂,弯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或许是夜里的原因,漆黑的眸子更加深不见底,只有瞳仁中间莹莹亮着个小点,像是黑沉的天幕里坠了一颗明亮的星,引人沉沦。

她眨眨眼,轻轻侧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谢苓觉得心砰砰跳得有些不均,心里暗骂谢珩真是个男狐狸精。

怪不得上辈子被骗了。

他这幅皮相,的确是顶好的。

*

半刻后,一行人停在了村口。

谢珩翻身下马,抬手将谢苓也抱了下来。

他淡声对四个轻骑交代道:“明日不在武昌郡停留补给,去问村民买些干粮,越多越好。”

说着他从腰间拽下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眉眼一压,带着警告:“钱给足,不得私自扣留。”

“态度礼貌些,不得吓到村民。”

“若阳奉阴违,按军法处置。”

四个轻骑齐齐拱手称是,将几匹马栓在树干上,阔步朝村内走去。

谢珩侧头垂眸看着谢苓道:“走吧,找个人家歇歇脚,用些热饭。”

谢苓点点头。

谁知她刚一抬脚,大腿处就传来钻心的痛。

她停顿了一瞬,复又忍着,亦步亦趋在谢珩的侧后方。

大腿内侧的皮肤似乎有些被磨肿了,行走间衣料摩擦,火辣辣地刺痛。

再加上一直同一个姿势坐在马背上,她整个腿都有些酸软。

谢珩走了几步,发觉谢苓的脸色不太对。

她咬着唇瓣,一双新月眉蹙着,走路姿势不太对。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谢苓的腿,顿了顿后俯身将人横抱了起来。

衣袂被寒风吹起,大氅上落了星星点点的雪屑,他如霜的眉目微冷,垂眸看着谢苓,嗓音低沉淡漠:“不舒服要告诉我,不必自己忍着。”

谢苓攥着自己的袖边,抿唇点了点头,温软的眉眼弯了弯,露出乖顺的笑:“堂兄,我知道了。”

谁说他无情无欲,这不是挺会关心爱护人的?

只可惜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她也不想思虑太多,暗道管他是真是徦,先享受了再说。

谢珩抱着她走到最近的一处院落,轻轻叩响了院门。

不一会,就有吱呀的门声响起,有人趿拉着鞋子走到院门跟前,警惕问道:“谁?”

谢珩退后一步道:“在下行商路过此处,想在您这讨碗水喝。”

“吧嗒”一声,拉动门闩的声音的响起,门被打开了一个小缝,里头的人露出一只眼睛打量着他们。

良久,那人才完全拉下门闩,将院门打开。

“跟俺进来吧。”

“贵人别生气,俺们村子最近不太平,所以谨慎些。”

说话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黑个高,十分壮实。

谢珩温声道:“谨慎些好。”

“怎么称呼?”

那汉子道:“叫俺冬生就好!”

他引谢苓二人进屋子,顺手将手里的柴刀丢在了墙边,笑得十分淳朴。

谢珩将谢苓放下来,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一旁的冬生,说道:“劳烦您去弄些热菜热饭,再烧些热水。”

冬生瞬间瞪圆了眼,面露惶恐,他推拒道:“贵人不用客气,您不用掏钱,俺家没什么好菜,只能给您随便做点。”

谢珩把银子搁在桌子上,说道:“拿着吧,你拿了我才安心。”

冬生终于不推拒了,他挠了挠头,喜洋洋得把银子揣怀里,朝谢珩说道:“贵人稍等,俺喊媳妇儿起来。”

“您和您媳妇儿先在这歇歇喝点水。”

谢苓听到那句“您和您媳妇儿”,脸色一僵,随后下意识看向谢珩。

对方的目光也正好落在她脸上。

他眸光淡淡的,好像冬生说得不是他,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谢苓想了想,觉得说不定是谢珩不愿意暴露太多身份信息呢?于是她也装没听见,没有否认冬生的话。

冬生给二人拿了新茶碗出来,倒了两杯温水,随后朝另一个亮着烛火的屋子喊道:“媳妇儿,有贵客来了,快去弄些饭菜,把我今儿个猎的兔子炒了。”

另一个屋子很快就有个二十来岁的瘦高个女子出来,趿拉着棉布鞋,有些不耐烦道:“死鬼,大半夜的叫那么大声干嘛?不怕隔壁王婶过来骂仗啊!”

冬生嘿嘿一笑,上前搂住女子的肩膀道:“好翠翠,别生俺气。”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伙房。

谢苓收回目光,有些感叹道:“这对夫妻感情真不错。”

谢珩淡淡嗯了声道:“大概吧。”

谢苓闻言瞥了谢珩一眼,不明白他为何会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这对夫妻的表现,照谁来看都不会说句感情不和。

分明是小夫妻蜜里调油。

她没有应声,细细打量起这个昏暗的屋子。

这房子是土木混搭,或许修得年份久了,木头成了黑褐色,上面凝固了一层灰尘污渍,因此哪怕点着三根蜡烛,也十分昏暗。

除此之外,墙上还挂着保养得宜的弓箭和刀,看得出来这冬生是个猎户。

这家的条件应该还算不错,屋里的柜子刷了漆,隐隐约约能闻到点味道,应当是才买不久。

包括她手里的茶碗,虽是陶制的,但用料火候都不差。

她忽然看到正对门的墙面上挂着一副年画,色泽新亮,在黑褐色的木头墙面上十分突兀。

她正要悄声告诉谢珩,就看到冬生和他媳妇翠翠已经端了饭菜来。

一荤一素,还有盆汤。

两人忙里忙外端了两趟,盛了糙米饭摆在桌上,朝谢珩和谢苓恭敬笑道:“贵人们慢慢吃,俺和媳妇儿先回屋了。”

“吃完了叫我们就成,我们再来端热水。”

谢珩看着冬生和翠翠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整个人看着斯文极了。

他道:“劳烦二位了。”

冬生和翠翠忙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

说完二人就出去了,将屋门轻轻合住。

谢苓也确实饿了,但她觉得还是谨慎些好,于是低声问谢珩:“堂兄,能吃吗?”

谢珩拿起汤勺,为谢苓盛了碗汤道:“吃吧。”

谢苓这才放心动筷。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静默着吃完饭。

这翠翠的手艺非常不错,只是兔肉味道有些奇怪,并不像是新猎的。

谢苓是吃过新鲜兔肉的。

七八岁那会,兄长还跟她不疏远,经常带她溜出去玩,为她捉过兔子。

虽然二人回府都挨了批评,但当天她的桌上就多了道爆炒兔肉,是兄长亲手做的,又香又辣。

当时她吃得面红耳赤,一个劲儿喝水。

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谢苓叹了口气,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吃上兄长亲手做的饭菜了。

从十岁那年起,他就厌恶上了自己。

谢苓收回思绪,将碗里的汤喝了,用帕子擦了擦嘴后,无声朝谢珩做了几个口型:“堂兄,这两人…似乎有问题。”

谢珩看着她,忽然挑眉一笑,通身冷淡疏离的气息犹如冰雪消融,化为春日暖阳。

他赞赏道:“不错,你很机敏。”

第66章 雪笼山崖月千片~

话音落下,门外便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谢苓看了眼面色如常,稳若泰山的谢珩,也稳住了心绪。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了个小缝儿,冬生笑眯眯看着谢珩和谢苓,十分淳朴热情:

“二位贵人吃好了吗?俺们来收拾碗筷了。”

谢珩应道:“劳烦。”

冬生随即带着身后的翠翠进了屋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二位是准备往何处去?”

“这几天下雪,天寒地冻的,要不在这住两天?”

“家里就俺跟翠翠,正好有个空屋子哩。”

翠翠跟着接话,一双白皙的手利落地将桌子抹干净,看着谢苓二人道:“这位姑娘看着也是个身体弱的,公子你留几天吧,就当是疼媳妇儿了。”

谢苓的目光划过翠翠的手心手背,所若无其事地朝对方露出个柔柔的笑来:“姐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这次事态紧急,确实没办法留下。”

这翠翠的手,不像是做农活的。

手背白皙细嫩,掌心布满老茧,尤其虎口和指腹处,黄色的老茧十分厚。

庄稼人的手她是见过的。

十三那年冬天,府里曾来了个被父母卖身为婢的姐姐,她的手又黑又糙,上面还开裂着些小口子,虎口处虽然有茧,但是并不太厚,反而是手掌前端,每一个和指头相连的地方都是一块厚厚的茧。

据那婢女所说,冬天手开裂对于庄稼人来说是常见的,而手上的老茧则是长期拿农具磨出来的。

而这翠翠的手…倒像是习武之人,拿惯了某种兵器。

在加上那明明不新鲜,却非要说新猎的兔子,还有屋中柜子上若有若无的新漆味,以及那幅不伦不类的新年画……

都表明这两个人根本不是这屋子的主人。

她看向谢珩,只见对方唇角噙着浅笑,黑漆漆的眸子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细碎的光,明明是再温和不过的神情,可谢苓却感受到了他笑脸下的冰冷杀意。

像是冬日暖阳下的湖水,看着温暖无害,实则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有着厚厚的冰层。

只见他似笑非笑看着二人。

“留?是想留下我们的人……”他停顿一瞬,紧接蓦地飞身跃起,将谢苓揽在怀中,右足勾起凳子一甩,狠狠砸向端着碗筷的二人。

“砰”得一声巨响,凳子被冬生一拳打碎,木渣落了一地。

谢珩与此同时缓缓吐出了后半句话:“还是想留下我二人的命?”

谢苓一惊,没想到谢珩直接就发作了,居然没有跟那二人周璇。

她紧紧抓着谢珩的衣襟,将头靠在他胸膛上,生怕自己被误伤。

只见翠翠和冬手将手中的碗筷摔在地上,顿时“噼里啪啦”作响,在地上碎成一片片,残余的菜汤油水蔓延开来。

翠翠从怀里拿出把银色的扇子在面前轻摇,清秀的面孔上露出妩媚的笑,而她手中的扇面寒光凛凛,锋利异常。

冬生则从裤腰里抽出一把弯刀,脱了刀鞘后憨厚的面孔上出现一抹嗜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