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的水声忽然变得很大,像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
夜潮拍岸,船灯如豆。
张锡九抬手示意,老何便一声不吭地将那箱“官造火铳胚子”扛上甲板。
木箱落地,发出闷雷般的“咚”一声,
惊得桅杆上的几只夜鹭扑棱棱飞起。
几乎同时,岸边的林子里亮起三短一长的火把信号——谭笑、江天飞、齐家兄弟鱼贯登船,把窄窄的跳板踩得吱呀作响。
黑风被反绑在桅杆上,早已没了先前“翻江龙”的架势。
他抬头看见众人,喉结滚了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各位……各位当家!
今日是我黑风猪油蒙了心,才敢动齐家这批货。
只要诸位抬抬手,以后这水路——”
“——水路怎样?”谭笑抱着胳膊,脚尖踢了踢木箱,似笑非笑,“黑爷是想说,‘以后全听九爷吩咐’?
可我怎么记得,三天前你还在码头上放话,说‘张锡九算老几’?”
黑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急声辩解:“谭爷,那是我酒后胡吣!
您当我放屁!我黑风对天发誓——”
“放屁也能放出火铳胚子来?”
江天飞蹲下身,指尖拈起一枚还带着炉温的铁胚,冲灯火照了照,“啧,官印都没锉干净,黑爷路子够野的。”
齐家老大齐岳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九爷,这批古玩是我齐家三代攒下的传家底子,如今箱子空了,您说怎么办?”
他身后,齐家老二早按捺不住,锵地拔出一半腰刀,被齐家老大横臂拦住。
张锡九没急着答话,先弯腰拾起一枚铁胚,指腹摩挲过冰凉的纹路,像在掂量一条人命。半晌,他忽然笑了,冲黑风道:“黑爷,你刚才说‘决不越雷池半步’——可雷池在哪?
你指给我看看。”
黑风怔住。
船灯摇晃,张锡九的影子投在他脸上,像一道漆黑的枷锁。
“雷池,在我心里。”张锡九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今日我退一步,雷池就宽一分;我进一步,雷池便淹死人。”
他转头看向齐家兄弟,语气放缓,“齐老大,古玩已经追回来了,箱子里不过是些仿件。真东西,我三天前就托老何换到了你们家祠堂的暗格里。”
齐老大瞳孔一缩:“当真?”
张锡九点头:“我张锡九做事,向来留三分余地。
黑风这条命,我本想留给江心的鱼,但既然诸位都到了——”他拖长声调,目光扫过众人,“不如卖大家一个面子。
黑爷,你方才说‘全听吩咐’,那便听我一句:即日起,你名下七条货船,三成干股归齐家,两成归江爷压惊,谭爷负责账目。
至于我——”
他俯身,替黑风解开绳子,却在对方耳边轻声补了一句:“我要你黑风,做我水路上的影子。
三个月内,把私运火铳的上线、下线、接头的、走账的,一个不漏地给我‘吐’出来。办得到,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办不到——”
张锡九直起身,拍了拍黑风肩膀,笑里透寒:“这箱火铳胚子,就留给你当棺材钉。”
黑风扑通跪倒,额头抵着潮湿的甲板:“九爷放心!我黑风……不,我这条狗命,往后就是您的!”
谭笑吹了声口哨,冲江天飞挤眼:“瞧见没?这才叫‘抬手’——抬手之间,水路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