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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061[VIP]

白夜将落, 薄暮压着云层匐向大地,直至那道浓稠红云被入侵的暗色吞噬,整个九幽这才踏入枯寂的黑夜。

整个院落的饮月莲悄然绽放, 它们依靠月华而生, 花瓣轻盈,闪烁着若月般轻薄的色泽,冰清玉洁,并蒂相开,如同泼落在夜晚的银霜。

这是扶荧在烛明殿里发现的为数不多的好地方,更无人知道她正坐在这里。

掌中的玉佩早已褪色,便连那个朔字也跟着不大清楚了。

她垂眸摩挲, 仰头看见一株饮月莲想往高处攀,可它不是菟丝子, 缠不上高墙,更饮不到月光。

“阿荧, 你一晚吐了很多次, 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恍然当中,身后钻出一个糯糯的声音。

像是担心惊扰到她, 语气也跟着小心翼翼的。

扶荧急忙拭去眼角湿润,不动声色地藏好玉佩, 笑看向碧萝, “你躲哪儿干嘛?”

她锁在柱子后头, 鬼鬼祟祟, 作贼似的。

碧萝鼓了鼓腮,这才走过来, “我看你心情不好,不敢打扰你。”

扶荧闻声轻笑, “我没有心情不好。”

碧萝坐到她身边,扫了眼院中密密匝匝的饮月莲,“我也不是为渊主解释,但他确实对你上心不少,便是便是她在的时候,都没见这般过。”碧萝边说边小心观察着扶荧的脸色,“那日你受困玉赤台,渊主以一人之力相抵,又取魂骨摄邪魂,此次也是为了救你。”

碧萝笃定:“我觉得渊主这样做,都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我?”扶荧像是听到莫大的笑话一样,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无比荒谬,她摇了摇头,“碧萝,先不论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即便是,喜欢也不能成为作恶的理由。”

“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尊重,而不是自以为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伤害别人。”扶荧见碧萝一脸困惑,就知道她没听懂。

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譬如我喜欢碧萝,若碧萝有朝一日遇到危险,我会竭尽全力去救你,如果可以,我会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但不会用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

碧萝听得懵懵懂懂,但只听懂了那句扶荧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她睫毛颤了颤,心底一下子变得软乎乎的。

“那就是渊主错了!”

扶荧再次摇了摇头:“他也没有错。”

他是高高在上的魔尊,所看所见,所思所想,注定与她不同;所以,他们也注定背道而驰。

扶荧时常在想,倘若沈应舟还在,定然不会这般做。

便是她病得真要死了,他也不会用残害他人的方式来为她换命,即便他如此的爱她,如此的不想失去她,他也不会那样做。

因为沈应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是行医救人的医者。

就像扶荧每每担心他的安危,但都不会阻止他成为镇天司一样。

他有抱负,有坚持,有为人的良善与责任,她亦是。

为妻为夫者,理应相互尊重,此爱才能长久。

扶荧更不会认为宁随渊喜欢她。

比起喜欢,扶荧更倾向于他想利用她,正因失去过一次苏映微,所以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扶荧不知他再打什么盘算,只是这九幽疑点重重,她不能再作逗留,与其成为他人饵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离去寻求生机!

她已经看出了宁随渊的本性。

这人残暴是真,愚钝是真,留在世间只会酿下大祸。

扶荧抓住碧萝,“先前你说的那个楚俊,你可曾记得有什么特点?”

“特点?”碧萝抓耳挠腮思索片刻,乍然想起了什么,对扶荧说,“他打了一对穿耳,只在左边,当时觉得稀奇,就多看了两眼。”

穿耳

扶荧不禁沉思。

人族也有氏族之分,一个地方和一个地方的习俗可谓是天差地别。扶荧早先爱看一些民间遗俗的书籍,隐约记得瑶山有个燕水氏落,住在此处的骊族人有个习俗:若诞下男婴,族里的老人便会给孩子穿耳,取谐音“坠子”之意,保佑孩童平安长大。

不过随着岁时更迭,氏族落魄,习俗也终究掩埋在了岁月流逝中。

回落崖会记住进入这里的每个人,裴俊很可能是百多年前的人物了,当今燕水也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酒泉镇的酿酒之乡。

如果碧萝的记忆没有错,那《百杀录》很可能就在酒泉镇。

扶荧心底已有定夺。

她拉握住碧萝的手,“你是愿意和我走,还是留在宁随渊身边?”

碧萝被问得蒙了一下,毫不犹豫道:“当然是选你呀!”

扶荧很是欣慰,“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扶荧说干就干,风风火火地回到寝殿,在碧萝的目瞪口呆之下将宁随渊殿内的那些值钱玩意全部扫荡一空。

碧萝看得心惊胆战,“扶、扶荧你是不是拿太多些了?”

“不多。”扶荧说,“瑶山不比这里的规矩少,多拿点钱,总归是好的。”

这是最好的时机,扶荧已经决心离开。

至于翠珑侍画,她也不担心,她们如今在沧澜殿休养,就算她走了,宁随渊也牵扯不到她们身上。

碧萝匆匆忙来到扶荧身边,“可是九幽设有结界,我们怎么离开呀?”

好问题。

扶荧捏紧自己那沉甸甸的乾坤袋,微一沉吟:“此前贺观澜教了我神法,里面有一个天地遁形术。”

贺观澜说,此术法是神卷当中最为莫测的一种。

它无视天地法规,不受六界束缚,可自由来去,倘若使用不当,随时会将自己置于险地,若非情不得已,定要再三定夺。

可是再凶险的地方,也比不上她如今身处的九幽。

此术法需要符箓驱使。

扶荧翻箱倒柜找到枚符牌,她咬破指尖,在碧萝不解的注视下于上面写下符纹,做完这一切,扶荧将那血符静静攥在了掌间。

下一步就是结印行符。

扶荧抿了抿唇,看向碧萝:“可能会很危险。”

碧萝神色一晃,很快又说:“我不怕呀,若真有危险,我也会保护你。”

明明此前更大的困苦都度过去了,偏偏是这一句“我保护你”让她生出了几分委屈。

扶荧眼眶发酸,低睫瞬间,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她不哭还好,一哭陡然让碧萝慌了神,弯腰仰起脸用目光寻找着她的眼睛,“哭啦?”

扶荧背过身,胡乱擦拭去泪水。

碧萝绞弄着系在身上的穗子,又屁颠屁颠跑过去,“你此前救我,我很是感激。再说我们命契在身,除了跟着你,我也不知去哪儿。比起留在九幽,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扶荧早已调整好情绪,扭头就看见她一本正经的表情,绷不住破涕为笑。

“那走吧。”

扶荧对碧萝伸手过去。

她立马握住,乖乖站到了扶荧身边。

扶荧深吸一口气,双手掐印,将那枚符牌包裹在灵印当中。

漆黑的符牌漂浮眼前,扶荧掌印缔结:“行地无疆,越天有术;十方万物,为我引路!”

符纹彰显,那枚符牌在扶荧面前燃起火光。

灰烬消散之前,二人一同消失在原地,留下的只有扫荡一空的寝宫。

丑时三刻,宁随渊仍留在重华殿内翻看折子。

几十本折子,翻来覆去都是些陈年旧调,没一句新鲜词儿,最后看得烦了,便直接捻指烧毁,堆积的满满当当的桌案瞬间清空。

成风看出他肝火旺盛,不敢打扰,又实在架不住困倦,忍不住站出来相劝:“帝君操劳多日,还是回殿歇着吧。”

宁随渊头也未抬:“不累。”

成风:“。”

阶下不语。

随后成风又道:“扶姑娘自回了烛明殿,就没出来过。听人说早些时候吐了几次,送的膳食却是一口没动。”他鼓起勇气说,“扶姑娘大病初愈,怕是禁不起这番折腾,帝君可要回去看看?”

宁随渊面无表情,这让成风颇为失望。

台阶都递过去了,他们帝君怎么就是不懂事呢?

正当成风以为没了希望,就见宁随渊撩起眼皮,盯着他眼下的两团青色看了几眼,长眉扬动,啪一声将折子丢在桌上,顺势起身:“行吧,看你累得不轻,本尊今日就先到这儿了,回烛明殿。”

成风大喜,忙去准备轿撵。

回烛明殿不过瞬息间,成风将人送到殿内,正欲拜君离去,忽见宁随渊在偏殿门前停了步。

他广袖下的手指轻轻蜷了蜷,目光幽深,忽地叫住成风:“成风。”

“帝君。”成风退勤未果,无奈作揖。

他看向殿内烛火通顶,微加一顿:“本尊错了吗?”

“啊?”成风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发现他家帝君正沉沉望着前方,思绪似有徘徊。

成风当即道:“您身为帝君,应当宽容。”

潜台词是:适当服软,不要和别人计较。

宁随渊冷冷一哼,“本尊已足够宽容了。”说罢甩步向前,再未回看偏殿半眼。

成风内心叹息,疲惫更深几分。

结果在快到他寝殿之时,宁随渊毫无预兆地转身折返,行事之快让成风猝不及防。

他赶忙追过去:“帝君这是还要去哪儿?”

宁随渊眼不眨心不跳地说:“我看天色有变,恐会有雨。那偏殿年久失修,说不准会漏水,闲着也是闲着,我去修修去,免得浇坏我那满殿明珠。”

成风仰头看了眼天色,眼睛困惑地眨了眨:明月舒星,哪里是生雨的样子。

说什么怕浇坏满殿明珠,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去见别人吧?

成风还没来得及戳破宁随渊的小心思,就见走在前面的魔尊广袖挥动,凉月遮蔽,浓云覆盖,一阵霹雳啪嗒的雷公作势之后,雨珠子当头浇落,砸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成风抹了一把糊了满脸的雨水:“”

好,好一个雷神显灵。

妙。

作者有话说:

成风:6。

等宁随渊过去后发现人早就跑了,天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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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062[VIP]

雨僝风僽, 黑云蔽盖下的宫城犹如不见底的深渊,眨眼就被疾雨所融。

临近偏殿,宁随渊却再次停了步子。

他低头看自己两手空空, 再抬眼瞥至雨雾中亮起的珠灯, 反身回往寝宫。

一来二去,成风更是无奈,“帝君改主意了?”

宁随渊说:“既是修墙围,总要拿些东西。”

成风:“。”

成吧,不就是想带点手礼道歉嘛。

成风看破不点破,取伞支在了他头顶。

他的寝宫设一个单独的藏宝暗阁,那里是真正的金石垒墙, 明珠嵌地,世间罕物数不胜数, 无需烛火,满室珠宝交相辉映, 照亮若白昼。

宁随渊在藏宝阁一番翻找。

寻常的夜明珠过于普通, 拿不出手;至于珠杈翠簪更是凡物,不够彰显用心。

苦思冥想之际, 宁随渊注意到陈列在正中央的万生琉璃盏。

盏玉秀澈清莹,鲤纹灵秀。

看似不起眼的杯盏, 却是满堂宝玉中最为出众高昂的一个。

此乃天地神品, 内有生灵千亿计。

曾是东海之宝盏, 宁随渊闲来投身其中, 发现其妙,深感有趣, 便陈列在此,用作无趣时消遣的玩意。

扶荧总说九幽无趣, 这琉璃盏总能给她解闷吧。

宁随渊想也不想地将琉璃盏连同盒子一同拿起,大步走出藏宝阁。

这让成风看得暗自咂舌。

他们家帝君平日里没什么爱好,收集珠宝算一个,这琉璃盏可以说是他最为喜欢的玩意,如今为了讨扶荧欢心,竟毫不犹豫拱手相送。

看样子帝君是真的喜欢她。

雨无歇然之相。

他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路来到扶荧所住的寝宫。

扶荧不喜生人服侍,于是除了碧萝,留在这里的都是他亲手所制的傀人。

已是夜半。

宁随渊不知扶荧是否歇下,斟酌许久,才上前敲门。

屋里无声,灯火却是燃着。

宁随渊唇瓣紧抿,终是开口:“睡了?”他站在门外,“忽临大雨,本尊想起房瓦有几处破敝,想来看看有没有漏水。”

他自认借口完美,偏偏一段话说完里面依旧没任何声动。

宁随渊还是失去耐性,手腕略一施力,门吱呀开了条缝。

没锁。

他跨步进去,却见殿内空阔,桌上摆着的小食更是一口未动;再行至里殿,幔帐之后地拔步床空空如也,羽被整整齐齐叠在上面。

成风打量一眼,道:“许是在院落,属下出去找找。”

“不必了。”不知何时,宁随渊的表情变得沉冷,他睨着眉眼,看着地面微末难察的火痕,凌厉面容浸在烧火的烛火当中,双眸寂静而凉薄。

“她走了。”

话音落下,惊雷在此刻适宜地盘旋深空。

惨白的雷闪打在他阴暗的眉眼当中,又转瞬消散,只剩下一抹冷厉勾缠眼底。

成风屏息凝神,喉咙似被扼住般,颇为艰难地才发出声音,“那、那属下派人出去找寻,九幽设立结界,又逢大雨,扶姑娘走不远的。”

宁随渊不语。

他一步步来到那处痕迹前,蹲身捻起那抹火痕,随后放在鼻下轻嗅。

冷笑自喉间渗出。

宁随渊站起身来,“天地遁形术,她如今倒是长本事了。”

成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啪嗒一声脆响,那被称之为无价之宝的琉璃盏,连同玉盒全部四分五裂,散了满地。

宁随渊胸前起伏剧烈,怒气化戾,四周墙柱难以承受此等威压,须臾间千疮百孔,烙痕丛生。

屋外天色骤变,雨线犹如密密匝匝的尖刃,肆意残虐着大地。

天残地乱,不外如是。

成风半跪在地,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头晕目眩,胸腔嗡鸣,最后只觉得喉心发苦,一丝血迹顺着齿间渗出。

即便如此,成风依旧不敢退下,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宁随渊额心魔纹灼红,他扣在桌上的手青筋暴起,从未有过的愤怒近乎将他整个人蚕食。

她用贺观澜教给她的术法离开了九幽城,殊不知那天地遁形术根本是旁人难以驾驭的。

过程中□□绞碎,魂魄遁入他界也是有可能的。

贺观澜不是傻子,他不会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把这一切传授给她。

她明明知道凶险,却还是走了。

她宁可死也要离开九幽,离开他。

去哪儿?

去找贺观澜,还是云麒?

可是他们又好到哪里去?

宁随渊自认自己已经足够退让,她说喜清净,他便清了整个烛明殿;她要那两个婢子活,那他就放了她们。

他让她如意,让她称心,换来的却是一声不吭的逃离?

如今想来,先前对他的示好求弱,恐怕也只是她曲意逢迎的假象!

宁随渊闭了闭眼,缓缓直起身。

“成风。”

“属下在。”

“备车。”

他冷漠看了眼满地狼藉,头也不回地走出寝殿。

找一个人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他倒要看看,她一个孤家寡人能跑到哪里去。

浮云山,仙云顶。

这是一座矗立于神云之上的仙山,此地灵脉自生,邪祟难近,通天塔倾倒之后,自也成了四山群仙汇聚之处。

此时,仙阁内众仙家莅临在此。

太华山身为群山之首,贺观澜自身居高位,比起那些个修行千年之久的仙家来说,贺观澜要显得过于年轻了。

在一众鹤发童颜的老者当中,贺观澜银衫玉冠,玉骨横秋。不显仙者生来的倨傲;也没有年轻者的轻浮,只是冷冷清清坐在那里,神姿平平,端的从容矜然。

“回落崖之谜困扰仙家多年,此次得以平定,与司离君的苦心竭力脱不开关系。这杯是我替栖梧山万民,所敬仙君。”

以栖梧山崇真人为首,率先举杯致谢。

“多谢司离君。”

众仙齐齐举杯,面对众人答谢,贺观澜神色淡薄,“鄙人只是误打误撞,若要谢,也该谢另一个人。”

“噢??”崇真人来了兴致,挑眉作问,“能得到司离君赏识,此人定非比寻常,司离君可否与我们细说。”

他笑:“百年来,崖鬼肆虐,若非是司离君得明真相,绞杀邪祟,还不知有多少人进这妖鬼的肚子。若司离君所言是真,此人更是功不可没,不妨派人将她邀来,我好当面感谢?”

贺观澜轻捻杯盏,睫毛密密压着。

数道视线相迎,他沉默不语,也不知再想些什么,瞬息之后,贺观澜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不必。”贺观澜声音寡淡,“她不喜见人。”

崇真人与旁边的天禹闪上仙彼此交互了个眼神,最后笑了笑,“既然如此就不强人所难了。”

三言两语之后,众仙又将话题移至旁处。

这场长达半月的议事道今天总算终结,贺观澜离去时,就见天禹山的山主匆忙追上,“司离君且慢。”

他回眸,“山主还有要事?”

天禹山主是土地修炼成仙,先天就低人一等,他恭恭敬敬地对贺观澜施了一礼,胖乎乎的肚子跟着颤了颤,好半天缓过气后,说:“小仙前来,是有一事拜托。”

贺观澜静静无声,自仙云而来的璀璨仙光映在他那头银发上,反倒显得眉眼越发清寂。

天禹山主强忍胆寒,毕恭毕敬:“小仙与月下城城主一向交好,每年城主都会送花卉来我仙山,可是今年却杳无音信,便连前些年送来的花也都一夜之间凋零,小仙担心”

贺观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未等他把话说完,清冷至极的嗓音便将他打断,“难道天禹山连传话的小厮都没有了吗?”

天禹山主听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急忙解释:“司离君误会了。仙君有所不知,那月下城城主乃天地花灵所化,花卉与其灵脉相连,小仙是担心月下城受邪祟侵缠。得知回落崖一事的内情后,小仙实在不安,因此才拜托仙君。”

贺观澜不为所动:“世间邪祟万千,若哪里有妖祟我就去哪里,那这太华掌司也不必当了。”

天禹山主一噎,骤然无言。

“告辞。”

贺观澜微一颔首,架云离去。

天禹山主眼睁睁看他离去的仙姿,最后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来他这山主当得也可怜。

因前身是土地公,命脉自也与土地相连,稍微来个风寒发热都会换来天崩地裂,于是为了山中生灵的安危,他只能小心谨慎,不能沾染半点邪气。

天禹山主沉沉叹气,转身离开。

从仙云顶下来后,贺观澜先回太华山小灵天,找玄牝复命。

比起早些时候,玄牝状态更差。

贺观澜在内园等了五个时辰,他才终于出声。

“吾儿回来了?”

满殿残像,此声若断弦之音,极为沉杂脆弱。

贺观澜行礼,先是简单复命,接着告知仙云顶上的议会,罢了才眉眼沉沉,“弟子未将扶荧所做全盘托出。”

他顿了顿声,“为救世而害世,弟子不知此番所为是否正确。”

那日扶荧说的话始终萦绕心头。

贺观澜看够人间千疮百孔,妖祟横行,他毕生所求也不过是想换人间一个太平安宁。

可是太平渺渺,安宁茫茫。

在这之前,他只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无数家庭的破碎支离。

命有因果,是为定数。

可这苦果,却是由他所种。

贺观澜坚定的这条路,在和她相处的短暂几日,忽然不甚确定了。

耳畔回荡着玄牝沉重的呼吸。

“吾儿,抬头。”

贺观澜抬起头来。

当看到天卷当中他化魔的可怖模样,还有山河崩塌的惨烈之景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可想变成这般样子?”

贺观澜抿唇摇头:“不想。”

“你又愿见大命将泛,万生毁于一旦?”

贺观澜面露挣扎,微微沉音,“不愿。”

玄牝说:“不破不立,万物先死方能后生。你心存善念,为师甚感欣慰;只是比起几人的性命;众生才是根本。”

他喟叹:“吾儿,不可优游不断。”

贺观澜深吸一口气,弯腰作揖:“是。”

师父说得没错。

所有的牺牲都是为换来永久的和平。

他不愿堕魔,不愿见苍生饱受疾苦。

一城的命还是天下人的命,孰轻孰重他自能分清。

贺观澜再次告诉自己命有因果,是为定数。

若想更改定数,自当斩处因果。

他是果,那扶荧就是改变一切的因。

他不能犹豫,不能更迭。

作者有话说:

冷漠哥准备去接妹宝时发现妹宝不在,天也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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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063[VIP]

这是一条黑压压的, 一眼见不到尽头的长廊。

廊路细窄,仅允两人通过,墙壁隐约可见血迹, 有的痕迹漫长, 早已褪色干涸;有的还新鲜,艳红一片,与凌乱的好似抓痕一般的纹路交织,处处透着诡谲。

扶荧和碧萝相互搀扶,时刻对四周保持着警惕。

她们运气不错,初次使用遁形术没有形飞魂散,安稳无忧地离开了九幽城;但是运道也不好, 来的这个地方只有一条长廊,退无退路, 去无去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扶荧让魂灯燃着在前面点路, 觉察到碧萝的不安, 安抚性拍拍她的手背。

碧萝靠近嘀咕:“此处妖气汇聚,杀意深浓, 怕是一条险路。”

扶荧看向自己引路的魂灯,说:“总归能出去的。”

话虽这样说, 但她心里还是一个劲打鼓。

两人沉默不语走着, 殊不知黑暗里看不见的眼睛早已将二人暴露在外。

“王主, 有两名女子凭空出现在却生桥, 看装模打扮不像是妖族之人,倒更似临仙客, 依王主所见要如何处置?”

幄帟之内,人影缥缈。

那少年醉卧红榻, 懒洋洋支着项,指尖随着鼓乐在膝上轻轻敲打。

下头的人不敢扫王主听曲儿的雅兴,更不敢贸然催促,就那样跪在下面毕恭毕敬等着。

良久,他睁开了眼。

透过幔帐,台下之景一扫而空。

云麒勾了勾手。

半跪在地的妖如临大赦,赶忙起身走了过去。

“王主。”

云麒半阖着眼,嗓音柔和散漫,“却生桥隶属你管辖之地,出了差池,却来问吾如何处置?”

闻声,他战战兢兢低了头。

“若有人三天两头进我这金鳞城,那吾要你们何用?”

他硬着头皮认错,“王主教训的是。”

云麒撩抬眼睑,只听鼓乐转密。

急促的鼓点敲打在花月楼一角,无端使人神经紧绷。

他仍不敢抬头与云麒对视,最后好似觉察到了什么,两股战战,豆大的汗水湿了鬓角的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云麒丢过去一把金色匕刃,“出去自行了断了吧,莫脏了我这青鸾帐。”

对方一怔,“王、王主!”

云麒就知道他要哭天抢地,烦躁地摆摆手,静候帐外的几名妖兵立马闯入幄内,架着他出了花月楼,细听一道皮开肉绽之声,楼宇之内仅剩舞乐盘旋。

片刻,云麒又招呼属下,“虚照镜给我取来。”

属下毕恭毕敬呈上一面椭圆水镜,云麒从中调出却生桥的画面,透过潋滟波纹,看见一双人影浮动。

一人着碧绿襦裙,秀致娉婷;另一人

云麒眯了眯眼,不自觉转动方位,好瞧得更清楚些。

她纤细,修长,一身粉糯水衫掩不住的清澈出众。

虽不知她是如何闯入金麟城界,避开万千耳目进入却生桥,云麒依旧觉得惊喜。

少年不禁笑开,把虚照镜丢至桌面:“下一场试炼在几时?”

属下说:“回王主,在午时。”

距离午时也就小半个时辰了。

云麒饶有兴味地看着镜面里的两个小小人影儿,“让她们进去。”

属下一愣:“如此若被太华山那些个人知晓,怕会生出事端。”

对方显然是将扶荧二人认作了太华仙客。

妖族不比魔族,对仙者多为忌惮,云麒却是轻声一嗤:“放心,太华山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再者是她们自己闯入我这妖城,就算出事,与我何干?”

何况他也不会让她死。

属下领命,驱人开了却生桥的通路。

妖族善于享乐。

比起仙族的迂腐;九幽的阴郁,金麟城日夜都困在朝歌夜弦之中,用作消遣的玩乐数不胜数,其中斗兽,百人试炼,都是妖族最为钟爱的两项。

所谓百人试炼,是将一百个吞了“神霄散”的失智半妖和群兽一同放在迷失境中,经过厮杀之后,活下来的那个将获得赏赉。

妖族天性喜爱杀戮。

越是残酷的厮杀越能换得兴奋。

百人试炼存在百年,至今经久不衰,始终为妖族钟情。

为了看得更清楚前,云麒特意移至试炼内场。

这是一座巨大的看台,约莫能容纳千人,四面均设有大型虚照镜,牵连试炼场,配上专门的讲演者,能让看众更好地了解情况。

同理,每个看众也都有一面小型虚照镜,方便随时切换方位,更重要的是用作下注押宝。

看台之上设立数间专为高官准备的雅厢,云麒进入雅厢时,外面早已黑压压坐满了人。

今天的迷失境是以四灾为主的黑水城。

试炼者除了彼此对抗之外,还要抵御瘟疫,洪涝,火难,战事所带来的一系列灾厄境,想要逃生根本就是妄想。

云麒一边吃着甜果,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扶荧出场。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因为惊恐而泪盈于睫的模样,想象当中,唇边笑意更深。

到那时,他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救她于水火,以她的性子必将感恩戴德,那么他挟恩图报也属合理。

乐极,云麒不禁哼起小曲儿。

扶荧并不知道背地里已经有人将算盘打到了她身上。

也不知在这条幽长的深廊走了多久,直到看见远处泛起光亮,扶荧才和碧萝生出了几分希望。

两人急忙顺着光跑过去。

果不其然,这里就是出口。

“这是哪儿呀?”

碧萝站在扶荧身边,茫然地看着四周。

这里似是一座荒城,天昏地暗,火光四起,随处可见残垣断壁,怪异的是在这一片荒景当中,未见一个活人。

再扭头看去,连同来路也都一道封闭了!!

碧萝试着召出灵光,眉心不禁夹紧:“扶荧,我们似乎遁入虚境了。”

“虚境?”扶荧反问,“是幻境?”

碧萝摇摇头:“是虚空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天地遁形术本就能超脱五行,不受天地束缚;若使用不当,抵达另一个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可眼下,她们也没有第二枚符牌了。

就算有,以扶荧目前的身躯,怕支撑不住这般耗损,到时候变作灯鬼,只会得不偿失。

见碧萝愁云紧锁,扶荧温柔抚平她眉心褶皱:“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先去前面看看,总能找到办法的。”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碧萝叹气,只能跟紧扶荧向前。

两人小心谨慎地穿过危楼碎瓦,一路来到城中心。

这个地方处处透着一股死气,沿路走来别说是活人,连半个活物都不曾见得。

“阿荧,我肚子饿了”

碧萝揉着空扁扁的肚子,开始叫苦。

她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进一滴水米,青鸟又是贪吃的本性,忍到现在已属不易。

扶荧看着她苦哈哈的小脸蛋,顿生不忍。

她踮起脚尖环视一圈,看到侧方有一块还是干净的石头,立马拉着碧萝坐过去,“先坐会儿,我看看口袋里有没有什么吃食。”

碧萝也很听话,坐在石头上乖乖看她翻着口袋。

这次出行扶荧确实带了不少东西,药材半兜,黄金半兜,就连衣裳也都有两三身,可翻来翻去,就是没有到一块点心。

用于装点心的翡翠盘倒是有

当时觉得这东西值钱,典当也能换不少银两,便拿来了,至于里面的点心

扶荧正尴尬着,忽见碧萝身后黑影闪过。

她脸色骤变,拔出青簪朝那影子甩了过去。

青簪自碧萝身侧飞速穿过,于空中闪过幽青光影,只听噗嗤一声,正中靶心。

碧萝如临大敌,紧跟着站了起来。

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倒在泥坑里苟延残喘,那东西长有双翅,外形却分辨不出是哪种鸟兽,远远看着就觉得巨大狰狞,使人心底发寒。

这还不算完,越来越多的黑鸟盘旋而来,遮天蔽日,叫声犹如鸦啼,粗噶尖锐,听得人汗毛倒立。

扶荧勾指召回青簪,捏于指尖,和碧萝背对背相站,时刻警惕着它们的动态。

“像是妖兽。”碧萝还有闲心打趣,“长得倒像是本地鸟,看样子我们没有遁入虚空。”

坏消息,这座城已经沦陷,怕四面八方都是妖物邪祟。

“看样子已经有人抵达了第一个试炼场四灾其一的火难城!”

“不过竟是两名女子?”

虚照镜清楚映出两人的身形眉眼。

讲演者狐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其中的二人,怪哉的是她们未有中瘴之相,身上更没有专属的号牌。

分明是不小心闯入迷失境的!!!

这一发现顿时让讲演者慌了神,不知所措当中,面前的小型虚照镜突然浮现出一行小字。

【王主之意,继续。】

王主

他抬头,这才看到高台之上,雅厢窗扇半开,少年坐于其中,红衣灼灼,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虚照镜中的画面。

他沉了沉神,高亢的声音透过传音符抵达整个看台

“这是我们专门为各位看官准备的惊喜!二人未中神霄散,更对此毫不知情,她们能否顺利从却生桥回到这里,还请诸位拭目以待!!”

台下叫好不断,同时也伴随着质疑无数。

“可她们不是妖仆,反倒更像临仙客,如此,若被太华山知道,岂不是会牵连我族?”

“尤其是两个娇滴滴的女子,更提不起精神。”

“是惊喜还是你们失职让外族闯入,此事要说的清楚!”

眼看下面乱成一团粥,讲演者无话可说,一时间急得大汗淋漓。

倏然间,一道慵懒嗓音打破混乱

“此为本君之意,诸位可有不满?”

这分明

他们妖主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新副本略有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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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064[VIP]

看台无人再敢质疑, 更不敢四下寻找云麒到底隐在哪处,比起先前的哄闹嘈杂,现下只余静谧。

眼见众人老实, 云麒哼嗤, 随手扔掉那张传音符,对伴与身侧的木槿说道:“吩咐迷失境的人,将那些个半妖逼至她们所在之地。”

“是。”

木槿转身前去安排,雅厢仅剩余云麒一人。

他半倚勾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玩味凝视着虚照镜中的女子,越发期待起后续来。

黑水城的夜色来得迅猛。

扶荧和碧萝好不容易驱散那群玄鸦, 趁着还有点光亮抵达城中,找了间屋宅勉强落脚。

她们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唯恐灯烛会引来危险,便摸黑掇弄一番, 依偎在榻上相互取暖。

这地方也不知荒废多久, 处处充斥着霉味儿。

碧萝饿得蔫头耷脑,整只鸟都没什么精神, 扶荧心疼地摸了摸她蝴蝶似的发髻,“忍忍, 待天亮我们就去寻个出路。”

碧萝本在烦躁, 听得她嗓音轻柔, 春雨似的拂过耳畔, 那股躁意竟离奇般地平静下去。她睫毛忽闪乱颤,没忍住, 歪头去打量身旁的人。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索性外面还有点月光, 映在她脸颊一侧,犹如蒙上的珠光,愈显得温柔宁静。

碧萝猛地想起这人年纪还没她大呢,此刻她倒是更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鼓了鼓腮,碧萝仍是诚实地靠近扶荧,脑袋枕靠在她肩头,嘟囔一句,“我饿,可是也睡不着”

“那我给你唱歌?”

碧萝好奇地抬眼,“你会唱?”

扶荧颔首,顺势揽紧她,轻轻哼起了歌。

“路遥遥,星河灿,且待晚云散,莫嫌秋月慢;山昭昭,烟火黯,相思心底漫”

逼仄阴潮的暗屋当中,她轻柔缓缓地歌声竟是唯一的温度。

碧萝突然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了,她紧靠扶荧肩头,长睫颤颤,几欲睡却。

两人这边迟迟没有动静,外面那些看客自也不会继续盯着她们。

只有云麒,透过桌前小型的虚照镜,凝视着她温和无害的面容,唇瓣紧紧抿起。

这曲子他昔日听过,应该说听过很多次。

还是幼年时,那时母亲尚未逝去,他与母亲住在最为偏僻的宫殿,云麒记得金麟城的隆冬终日被大雪覆盖,无论天白或是昏暗,都包裹在那无尽的凛霜当中。

每到雪夜,母亲都会搂他入怀,唱歌哄他安睡。

即便羽被单薄,殿内冷清,只要母亲抱着他,他都不会怕了。

可是

她已离去四百余年,这样的曲儿早已埋葬心底,再也记不清,更听不到了。

云麒掩在袖间的五指紧缩,赤瞳凝望着倚在扶荧肩头的少女,心底离奇地生出一抹憎恨。

他知晓自己自私狭隘,便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想他人轻易所得,因此嫉妒,厌恶,更愤怒。

倏然,虚照镜里传来声音。

是一批半妖已被引至城内。

“木槿。”云麒头也不回地唤人。

“王主。”

云麒指着紧挨着扶荧的碧萝,“安排疫人出动,杀了她。”

木槿:“是,属下这就去办。”

云麒身姿后倚,长松口气,心底这才松快不少。

迷失境的时辰周转与现实无异,一场试炼下来快则一日,多则七天;因此内场都是按天数卖入场牌子,若累了,还有其他玩乐消遣。

进入午时,空阔不少的看台再次坐满人,因为他们知道,夜晚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不出所料,存活下来的半妖和新放出来的疫人全部朝城中攒聚,而扶荧所在,正为城中。

“好像有人敲门。”

门外突如其来的响动顿时让碧萝清醒过来。

她拢着扶荧手臂的双手不禁收紧,满是警惕地看着门外那道晃动的黑影。

此前他们一路走来未见活人,满城狼藉,想必是遭受迫难无一存活,如今又是三更半夜,突然有东西造访,还不知站在外面的是人是鬼呢。

碧萝贴近扶荧,“你别出声,我去看看。”

不等扶荧阻拦,碧萝就蹑手蹑脚来到了门前。

木门相隔,夜色中闷重的喘息听起来格外清晰,她小心将门压开一条缝隙,大街上人影晃动,四处游走。

可是怪异众多。

街头的百姓个个眼神空洞,犹如游魂之人,毫无目的地麻木走窜。

碧萝正疑惑着,黑暗里一双眼睛冷不丁对上了碧萝的视线。

意外爆发,伴随着一声嘶吼,无数身躯朝这头扑了过来。

一双手竟直接穿过木门伸了进来,只见十指尖锐,甲床泛着紫红。

碧萝连忙后退,上前一把拽过扶荧:“快走!”

二人仓皇翻窗逃离,到了大街,街景异象更令人咋舌。

人撕人,人食人,互相拉扯咬杀。

尚未走出怔愕,身边猛地刮起一股异风,扶荧动作迅猛,掌间青簪直抵风眼,只听铮的一声嗡鸣,似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的铠甲。

待狂风作散,却见与之对峙的是一个年轻的半妖!

从青涩的面貌来看也就十五六岁,人的体貌,双手作翼,此前隐青灯扎上的可能就是他的翅膀。

许是见暗杀落空,少年轻轻一嗤,又咬牙攻来。

“阿荧站在我身后!”

碧萝甩出一团流火直抵半妖面颊,青色流火水似的在空中化开,凝成数条青色绳链将他四面缠裹。

他拍翅欲逃,碧萝不给其机会,双指结印欲要一击必杀时,突然被扶荧打断

“等等!”

动作生生止停,碧萝困惑地看向扶荧。

她绕过碧萝来到半妖面前,那孩子被捆得动弹不得,即便如此依旧咬牙切齿地想要撕咬她,活像是一条失狂的猎狗。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大街小巷的疫人,扶荧环视周围,对碧萝说道:“带上他,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碧萝瞥了眼地上那条来回蛄蛹的玩意,嫌弃地皱了皱眉:“何必麻烦,我看直接杀了”

扶荧加重语气:“碧萝。”

“”碧萝努了努嘴,“好吧好吧,带上就是了。”

她不情不愿地扛起那只半妖,见他在肩膀上不老实,狠狠一拳锤晕,这才快速跟上扶荧步伐。

两人这边发生的一切如数落入看众眼底。

百人试炼存在至今,还从未见过有谁来到这里不打不杀,反而直接扛回去的,着实使人不解

“看她们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今带走半妖,莫不是想要处私刑?”

“看这女子面似观音,若真如此,未免狠毒。”

“常言道最毒不过妇人心,长兄切莫以貌取人。”

“”

看台之下争论不断。

木槿随王主纵观全程,此刻也是按捺不住困惑,小声询问,“以王主所见,她们这是要做何?”

云麒单手托腮,挑眉笑了笑,也跟着下头的那些人打趣:“处私刑呗。”他此前见识过扶荧的良善,此举无非是看出半妖身中神霄散,想寻方解毒。

可这里是迷失境,别无解毒之法。

除非

她有本事破坏迷失境,放他们出来;幻境破除,此前在幻境的中毒之人自也能不药而愈。

然而以她现在的能力,凭借区区善心,怕是不足以与整个黑水城为敌。

此时,扶荧已和碧萝避开那群发狂的疫人,带着那只半妖跑到了算是安全隐蔽的驿馆之内。

半妖已经清醒。

他双目赤红,不住冲两人发出吠叫。

这一路过来碧萝着实累得不轻。

好在驿馆有不少存粮,趁扶荧不备,翻箱倒柜找出一张大饼啃食起来。

“阿荧呀”嚼嚼嚼,“你非要我带他回来,可是你看看,他就是个累赘。”嚼嚼嚼。

扶荧原本正专注观察着半妖的情况,直到咀嚼声太大,才吸引了她的注意。

扶荧当即扭头看去,见碧萝蹲在旁边,一张大饼吃得香喷喷。

她陡然一噎,急忙夺过那张粗粮饼,“你从哪儿找来的?”

“后面橱柜呀。”碧萝咂咂嘴,“还有好多呢,阿荧你若是饿了,我再给你拿来就是,不必抢我的。”

“”

算了。

扶荧看了看手上的饼子,又对着她的脸色打量一番,无奈还了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喟叹道,“只是这地方处处诡异,外面那些人分明是中了毒,你就随便捡这里的东西吃,若有个闪失可如何?”

碧萝倒是没想到这茬。

不过仔细想来也确实,她尚未化形时经常漫天遍野乱捡东西吃,三天两头不是头晕就是拉肚子,开始还以为是吃的东西多了,现在想来,八成是扶荧所说的中毒了。

碧萝没敢再吃那块饼子,双手托腮看着地上挣扎乱叫的半妖,“你在这里盯了他半天,他到底是怎么了?”

扶荧说:“此人唇周发青,舌苔呈暗紫,再看他口舌不清,瞳孔扩张,再从种种举止来看,分明是中了神霄散。”

碧萝一脸茫然,“所以呢?”

扶荧摇了摇头,怜惜地看着地上那只半妖,“你记不记得我们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许多半妖自相残害。”

碧萝懵懵懂懂地点头。

“神霄散是”她微微顿了顿,“富贵人家用来助兴的玩意。在瑶山,王族会将神霄散用在斗兽上,服用了神霄散的猎兽因此发狂,互相撕咬厮杀,不到死时绝不松口。”

碧萝听得直皱眉头。

“神霄散并非自由生长之物,而需专门炼制。如今这座城中充斥着这么多身重神霄散的半妖,碧萝,你觉得我们来到了哪里?”

碧萝被问得一怔,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这里是斗兽场。”

得到她的肯首,碧萝的背脊不禁蔓延上无尽凉意。

扶荧长睫低垂,摇晃的光影使得她侧脸在暗,思绪蒙蒙,看不甚清明。

“抑或者是他人所编织的幻城。”说着,扶荧抬眸,“不知有多少权贵正欣赏着这场围猎呢。”

她的视线穿过虚照镜,与镜外之人齐齐对视。

看台之上满是死寂,漫长一段沉默后,忽然爆发出山海呼啸一般的掌声。

赞叹,兴奋,可无人在意其中之人的生死。

他们只是想看清醒者如何破局;抑或者是破局之人如何死于局中。

这是单纯的血肉厮杀中不曾带来的新奇体验。

云麒长凝镜面的双眸突然变了神色。

赤瞳毫无避闪的对上她漆亮的眼睛,即便是隔着一层虚妄,她好像也能将他看透一样。

云麒自嘲笑了下,身姿依旧松散地倚着软榻,神情却不如开始那般漫不经心了。

扶荧的话让碧萝心底发寒,两条胳膊爬满鸡皮疙瘩,她倒不是害怕幻境与否,只是一想到暗地里有无数双眼密切关注着她们的行为举止,便浑身难受。

“如何才能打破?”

扶荧再次摇头,倏尔似想到什么,打开窗户朝外望去。

透过浓郁的黑夜,一座古旧的舍利塔高耸玄月之下,她沉沉望了须臾,重新合窗回到碧萝身边。

“此地应该是黑水城。”

“黑水城?”碧萝疑惑地眨了眨眼,“未曾听过这个地方,阿荧你是如何得知的?”

扶荧凝眉,自然是原著剧情告诉她的。

原著曾有一段内容,不过那是发生在苏映微死遁回来之后了,就说云麒恶意丛生,故意将苏映微和她这个恶毒女配投送到迷失境,设下险境让看她们狼狈。

其中迷失境里的那座城,便为黑水城。

原著描述舍利塔约十八层高,高耸入月,供奉舍利佛陀。

因此推断,这里很可能就是原著后期的那座黑水城。

在剧情当中,苏映微以自己的聪慧机敏破解难局,获得云麒好感和万千妖族的赏识;至于扶荧,她全然没有苏映微的胆魄勇气,遇到磨难只会哭啼,互相对照之下,不仅是云麒,便连金麟城的众妖都对她厌恶至极。

直至最后的危难关头,“扶荧”为活命拉苏映微下水,在这万分紧急当中,云麒和宁随渊同时出现救其性命,此事也引起了宁随渊的不满,和对她身份的怀疑。

总的来说,这段剧情完全就是为了给苏映微和几个男主打感情基础的。

回忆原著,扶荧不由心惊起来。

即便剧情有些错位偏移,但她还是担心,宁随渊会像写的那般突然找来

她自行逃离,以他的性子定是十分不快,若再被抓来,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百杀录》至今没有下落,即便上再回九幽,也不能是现在。

扶荧愁云满面,视线再次移至地上那人。

她稍加思索,在碧萝惊讶地注视下取出匕首划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到了他唇腔之中。

“阿荧,你这是”

“此地暂无解药,便是制药也无工具,我的血兴许管用,试试看也不碍事。”

一番安抚过后,碧萝未再阻拦,但是也阻止不住心底的那股气闷。

在她看来,决明身珍贵异常,救这种人根本就是浪费。

扶荧不知道碧萝的心思,正专心喂血救人。

她不确定是否奏效,不过她是决明之身,本就邪祟难近,如此微末的毒药,总该是能管点用的;就算没用,试试也损失不了什么。

那药进了小少年的身体,原本还处于狂躁的半妖忽然渐渐冷静下去。

他不再挣扎,意识似乎还处于懵然当中,此时睁着眼忘记了眨,呆呆看着扶荧近在咫尺的面容,片刻后再一次变得惶恐,一只手竟挣开青链,朝她脸面抓来。

碧萝眼疾手快,一脚踹飞过去,破口大骂:“无礼之徒!阿荧好心救你,你竟恩将仇报?!”

“好心救我?”少年果真清醒,狼狈倒在墙角,嘲讽似的一嗤,“救一次,又不能救一世。清醒只会让我痛苦,若真好心,不如直接将我杀了!”

他了无生意,满脸的讥刺冷漠。

扶荧没有搭话,起身将橱柜里的饼子取出一张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抿唇躲开,全身写满抗拒。

碧萝甚是不服气:“你给他干嘛,这就是个白眼狼,我看杀了算了,也好成全”

“碧萝。”

扶荧微微提高声音打断她。

这让碧萝更是气闷,重重一哼,跳坐到桌上不理人了。

扶荧眼下没空哄小鸟儿,拿着饼来到少年面前,再次送到他嘴边,“就算寻死,也该填饱肚子,饿死鬼可不好受。”

饼子没什么味儿,然而对一个几个月微进食的半妖来说,足够抵万金。

他看了看扶荧,又看了看那张烧饼,犹豫瞬间后,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碧萝一双小眼神正偷偷摸摸往这边瞅。

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扶荧正给半妖喂饭,登时更加难受,心里头咕噜噜泛起来酸水。

她眼眶红红,更重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完全不去看他们。

等好半天也没等到扶荧过来哄人,小鸟儿气得不轻,索性也不再等了,跳下桌子大步走到半妖跟前,“你丢他面前让他自己吃就好,也不怕他咬下你的手指!”

鸟儿气性大,这让扶荧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直到少年吃完整张饼,她才拉过碧萝到他听不到的角落,促狭一笑,调侃道:“吃味啦?”

碧萝双手环胸:“什么话,我才不吃味。”

扶荧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噗嗤一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腮帮子,压低声音说:“他想必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此处知根知底,我们若想出去只能依靠他的情报。你也看出来了,这孩子警惕心重,比起硬来,不如好生待他,给予我们信任。”

这些话碧萝显然是听进去了,神情松泛不少。

她温柔整理着她乱掉的簪子,接着又说:“何况碧萝是天地神鸟,总不该和一只可怜的半妖置气,对不对?”

“那是。”这话她爱听,立马挺胸抬头,重新笑开,“行吧,我就给他几分好脸色,只是你不要随随便便给人喂饭吃,多不好。”

“好。”扶荧眼角弯弯,“以后我只照顾我们碧萝。”

她耳根又红了,偏生嘴硬得很,“我才不稀罕呢。”

扶荧但笑不语,又摸了摸她的脸,直到重新哄好了碧萝,才重新回到少年面前。

“我们并无恶意,此前意外卷落在此,还想向你讨求一条出路。”

话音落下,半妖少年登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云麒:像这样的曲儿你从未对我唱过

(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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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065[VIP]

他低头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躯, 呵得一声冷笑,“出路?”少年眼露嘲讽,“何曾有过出路?我们非人非妖, 生来便是那些权豪势要的玩物!你看看这里决疣溃痈, 躺满枉死者的躯体,即使出去又如何?不过是走向另一条绝路!”

说到痛处,少年裂眦嚼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比起命数所带来的不公,他更多的是心有不甘,不甘止步在此;不甘眼睁睁看着同胞厮杀!不甘此生都无法复仇!

可他又要找谁去复仇?

半妖是金麟城极为不齿的存在,他们既不能为人接纳;更不能融于妖族, 夹杂其中,无家可归, 最后只能沦作尘泥。

然而说这些又有何用呢?

在短暂倾泻完满腔怒意后,他猛地颓落下去, 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 你根本不懂。”

未在其位,未知其苦。

除了同情怜悯, 换来的也只是他人笑柄。

扶荧沉默站着。

她当然懂,这个世间本就豺狼当路, 势孤力薄者何以定天?

她见识过兵戎扰攘, 苍生涂炭;比任何人都深谙其中的可怕。

然而扶荧却在这当中觉察到一抹怪异, 云麒身为金鳞城的王主, 妖族之首,也是半妖之身。原著提及半妖这个身份给他的幼年带来巨大的创伤。

既然同样经历过歧视虐待, 她又为何放任其余半妖沦为玩物?

或者说他到底是如何取代手足,荣登王位的?

除非, 他刻意隐瞒,金麟城万民根本不知他真实的身份。

扶荧敛睫轻颤,“碧萝。”

“嗯?”碧萝走到了她身边。

扶荧说:“给他把绳子取开吧。”

不但是碧萝,连脚边的少年也怔愣一瞬,他直勾勾盯着扶荧,丝毫不隐藏野性:“身在试炼境,就没有退路可言;一旦你放任我自由,我就会杀了你们。”

“你小子”

碧萝欲要动怒,扶荧抬手阻拦,“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她说,“你心知肚明外面的人想看什么。你若杀我,我自当还手;可是比起杀戮,我更想让所有人活着离开,这才是我的本意。”

她语调温缓,面无波折,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这件事本不平常,是他想也不敢想,做也不敢做的。

真是荒谬。

少年不禁嗤笑:“你可知这里是哪里?”

“百人试炼,一人生,数人死。”

“你既知道,为何还”樾ロ各

“正因为我知道。”扶荧打断他,同时逼近几步,不待碧萝动手,便在少年惊愕的眼神中亲手扯断了他身上的灵锁。

“正因知道,才要做。”她将解开的青链摊开在他面前,简短七个字,表明了她的决心;也打消了他的顾虑。

少年恍惚地看着解放的双翼,女子半跪眼前,脖颈纤细的好像一折就能断,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趁其不备杀了她。

可他最后还是没有。

的确,他清楚外面的人想看什么。

鲜血,厮杀,你争我夺,你死我活。

就如同这个世间,如同这个不虚洲,处处都是弱肉强食,生死予夺。

他深觉自己可能疯了。

在这一刻,竟然真的相信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底细未知的女子救他们。

“你可知你的话已被他们尽收耳中?”

扶荧点头:“知道。”

少年心有动摇,“他们不会允诺的。”

扶荧笑了笑:“他们不允是他们说了算;我想做是我说了算,旁人管不得我。”

少年沉默,不再多言。

不出所料的,这番交谈果真让外面乱作一团。

无论是守在看台的;或是金麟城内的,皆听闻一个外面来的女子欲要将所有半妖放出迷失境。

前所未闻之事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迷失境乃先王亲手设立,她有何本事破坏为之?”

“若真放出那些半妖岂不是会朝我们索命?”

“依我之见,她有这等魄力,也算是奇女子了。”

“得了吧,说不定只是逞口舌之快,谁不知那迷失境乃先主用魂珠所设,坚不可摧,凭她?如何做到。”

“”

大街小巷众说纷纭,群妖纷纷想看她要如何破局。

原本没有买到入场票的此刻更是捶胸顿足,好在有专门的说书人在试炼境外支起了摊位,将里面的状况实时告知。

从里到外,街头攒满了人,金鳞城还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木槿把外面的事一并告知云麒,他饶有兴致地听着,罢了拍腿大笑:“好好好,且不用管,就看看她如何做。”

木槿却是十分担心,“若她真的侥幸放出半妖,看台上的城民怕是”

“生死有命,何须在意。”云麒微微勾唇,显然并未将木槿的忧虑放在心上。倘若扶荧真有这般本事,那也说明外面这些人的命数到头了,有何可怜的。

就是不知,她的能力能否配得上这般野心。

云麒嗤了声,随意捡起一颗葡萄丢到嘴里,继续看着虚照镜。

初见只觉得她柔弱,更不似前世那般活泼;今时再看,倒让他生出几分兴趣。

那少年身上伤处不少,扶荧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瓶金疮药,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道:“你有名字吗?”

“没有。”他摇头,“我们都以代号相称,唤我十九便好。”

扶荧再问:“此前可有人从中出去过?”

十九认真思索片刻,“未曾。”他说,“要是有人侥幸存活,会继续投入到下一场试炼,这是我参与的第二次了。”

许是疼了,他肌肉紧绷,却也没有躲开。

扶荧低低叹息,不禁放缓了上药的速度,十九盯她须臾,也问:“你是四山人?”

妖界会将仙族统一称为四山人,若是魔族,便称之为九幽人。

不过三族历来不和,彼此在交界之外平安无事,自打金麟易主,更无临仙客敢踏入此地。倒是有不少妖族对九幽不满,更有胆大包天者闯入九幽地界,妄想刺杀,不过下场都不怎么好就是了。

扶荧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她不属于九幽,更回不去瑶山,思来想去,扶荧只说:“我并无来处,唤我扶荧即可;这是我妹妹,碧萝。”

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转,对上碧萝不善的视线又匆匆低下头去。

待上完药,扶荧再次看向窗外。

透过夜色稠浓,看到无数道影子隐藏其中,正步履缓慢地朝这方接近。

十九也起身走了过来,“看样子你成肉中钉眼中刺了。”

扶荧微一沉思,“你可知试炼者还余留多少人么?”

十九闭目缄默,再睁眼时,笃定道:“还余七十六人。”

为了看客更好的观赏体验,试炼者识海互通,随时都能找到对方的存在,因此避免了他人避战的可能性。

扶荧心里已有了个估摸,至于外面那些

原著对背景的交代不算很清楚,背景里简单提过几笔,说他们原本是黑水城的百姓,身中瘟疫转为疫人,至于是什么瘟疫,因何感染却是一概不知的。

扶荧沉思凝神,旋即看向十九,“十九,你可否为我抓一只疫人进来?”

“杀了?”

“不,活捉。”

十九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翻窗离去。

望着他振翅高飞的样子,碧萝颇为不满,“你使唤他干嘛?万一他一去不回怎么办?”

敢情这小鸟还醋着呢。

扶荧笑意吟吟地调侃道:“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看你这心眼也挺全的。”

面对打趣,碧萝双手环胸,轻轻一哼:“我又不是麻雀,我是神鸟。”

扶荧笑她:“是,你是天地最为厉害的神鸟。”

这些话夸得碧萝心底美滋滋的,登时也不计较旁的了。

交谈之间,十九已捆着一个疫人重回驿馆。

他粗鲁地将那个缠得严严实实的疫人丢到地上,并且提醒道:“他的血带有瘟毒,你们小心些,莫被染上了。”

那疫人还是个不大点的孩童。

如今已是全身黑紫,皮肤溃破,他彻底陷入失魂状态,牙齿无意识地嚼动着,便是碧萝,看了也觉得可怜。

扶荧正要靠近,想起十九的叮嘱,碧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不准靠近。

扶荧心知她在怕什么,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接着小心翼翼走过去,低头观察着他。

这孩子约莫八/九岁,瞳孔扩张,牙齿松动,舌腔隐约可见疮口。

扶荧目光向下,又见到手腕处的齿痕,极大程度是受到咬伤而经历的感染,她从包裹里寻了一双手套戴上,在碧萝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搭上他的脉搏。

脉位深沉,伏而不见。

此为伏脉,常见邪闭,厥症,倘长时不见纾解,待阳气欲绝时,将身死。

可是这也表明他们还是活着的。

扶荧收回手,长睫低低垂落:原著说黑水城是以幻境搭建而出的城镇,其中当为虚妄,无论城瓦抑或生灵,皆是假象。

若为假象,他们为何又生脉搏?

这说不通的。

毕竟不虚洲灵气匮乏,修炼更是不易,没有人会为了一些假人塑一颗活心。

除非他们本就不是假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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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066[VIP]

不过这些也只是凭空猜测, 未得证据前不可妄断。

扶荧再次看向倒在地上不住挣扎的孩童,短暂的思虑后,她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当中, 扶荧蹲身上前, 竟将自己的手腕伸到了孩童的尖齿之下。

那孩子嗅到血肉的香气,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咬了过去。

“阿荧,你做什么!”

碧萝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揪开那孩子丢至一旁,将两人分开,可是最终晚了一步。

她嫩白的手腕被咬得皮肉分离,鲜血淋漓, 便连旁边完好的皮肉也染上不正常的黑紫,至于那孩子, 食过血肉后,愈刺激得发狂。

“你疯了吗?!”碧萝捧着她的手, 眼底慌乱顿显。

十九摇摇头, 遗憾道:“这蛊毒是先主手笔,药石无医。”

听到他这样说, 碧萝急得眼眶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