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031[VIP]
随着逐渐消散的晨雾, 三人正式抵达隐云台。
这是一座矗立在群峦当中的山城,水瀑相连,石阶回旋错乱, 昔日用于布教的道观早已沦为一座座地下交易场所, 多年前的那场破坏也让它失去本来的面目,入城只见山石斑驳,路径断裂;也不知是谁修补了疮痍,只是手艺不佳,屋宇歪歪扭扭立在崖石之间,万叶遮挡,竟也有几分浑然天成的古丽之姿。
“隐云台的规矩, 露世不露面。”
云麒吹叶化作一顶帷帽递给扶荧,又给自己取出一张面具遮挡, 全程忽视宁随渊。
隐云台是目前最大的恶斗场,虽是无人管辖之地, 进入此处的各族却默契地遵守着规矩。
扶荧戴好帷帽, 跟着两人进了山门。
沿路随处可见摊贩,卖一些灵丹妙药, 或是稀奇罕见的宝贝;越往上走,卖的种类也越是混乱和难以入眼。
过第三层石头阶梯, 散摊递减, 取而代之的是书院堂阁。
这些地方本是用于玄罗道修行之地, 后来破败, 改为交易场。
“客人需要炉鼎吗?新来的上品。”
戴着黑脸面具的店家立在门口吆喝。
扶荧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屋子里叠着一层层笼子, 关在里面的辨不清男女,却也能看出来是个“人”。
“天池里化成的鲤精, 使丹可增百年修为,价高者得。”
另一家的水牢里拴着条已化形的红鲤,正无助地撞击着牢门。
“客人,可要斗兽?”
“我这里有罕见的半妖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
“万年前龙骨,保真!”
“”
活着的人,快死的妖,还有各种头骨和刚挖出来的内丹,全部成为商品胡乱陈列在外。
扶荧看得胃中泛呕,厌恶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
此时,一条手臂环住她肩头,耳畔气息贴近:“阿荧,不要轻举妄动。”
扶荧神色苍白的看过去,“那里有你的同类,你也无动于衷?”
不远处的架子吊着只半妖。
确实是半妖。
他的身子只有一半,取了妖的部分,留了人的肢体,妖丹暴露在外,敞开的腹腔成为它的货匣子,公开展示着那颗鲜红,还连着丹府的晶莹妖丹。
他在喘息,或者是苟延残喘。
眼里尚有生气,只可惜不值一提。
云麒面具下的唇挂着笑,“败者不会是我的同类。”他低着嗓音,“你要是发善心,那我们谁都出不去。”
当今不虚洲难登大道。
天弃不虚,想要修行只能依靠这些极端的法子。
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不吃人就被人吃。
除非通天塔重塑,不然无人可更改其规则,强行逆反只会成为全世界的公敌。
每天有无数人死去,有无数人遭受恶斗场的迫害,云麒不会因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族人就大发怜悯。
一切自有因果,凡尘自有命数。
他淡漠地瞧上一眼那还在喘息的半妖,经过之时,放了一道暗术。
他的胸膛再也没有起伏。
扶荧见此变得沉默。
从前还是人时,她憎恶魔的凶残,妖的蛮狠。
甚至无数次幻想过,要是整个不虚洲只有人族就好了,只有人族,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危险和杀戮。
可是
似乎没有谁是如意的。
不虚洲有万万个隐云台,如今所见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万道轮回,苍生皆苦。
眼眶涌出一阵酸意,从胸腔涌上来的那股无能为力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一直沉默走在旁边的宁随渊突然感受到身旁的低落,视线追随过来,隔着雪白的帷帽,他看不到她的面容,更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就是有一个直觉,告诉宁随渊她在哭。
哭什么?
宁随渊活到迄今,见过天地裂变,世道轰塌,对情感早已麻木。
便是身处血海,也依旧喊动不了丝毫。
他抬眼打量了一眼周围,雾色的天空衬映着笼子里一具具灰白的躯体,如末日般绝望残酷。
哭他们?
宁随渊恍然大悟。
毕竟被他找回来的圣女是当真的菩萨心,此情此景难过也是应该。
宁随渊更加不屑。
对他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根本犯不着落泪。
人世间处处是苦海,若见一处哭一次,眼泪怕早已流干了。
他莫名心烦,随手便将自己的钱袋丢了过去,“实在看不过眼,就都买下来。”
魔头财大气粗,就算清空隐云台对他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扶荧对着掌中沉甸甸的钱袋哑然,旋即又是悲凉涌现。
她难过他们的命数。
可在宁随渊的眼里,这些人也始终是何足道哉的“货物”。
“买下来然后呢?”扶荧反问。
“嗯?”
“我说”扶荧扬起眸子,隔着帷帽,目光清明地对着他,“他们要去哪里?”
宁随渊一愣。
扶荧悲叹,“结果无非是落到另一个隐云台。”
看看这里的人,寻不到生路,看不到希望。
便是真的买下他们,放走他们,他们也无从可去,最后再被抓走,再次成为新的货品。
归根到底,这是世道造成的结果。
若能
若能平定四洲,换取太平安宁,这些人也就不会沦落孤苦。
然而这也只是天方夜谭的幻想。
扶荧捏着钱袋,还是决定先让他们脱离眼下的困境。
正当扶荧准备与老板攀谈时,忽见雷霆闪现,众人兴奋的欢呼响彻隐云台
“玄鬼来了!”
玄鬼出现,就表示着可以抓取以获灵丹。
先杀者先得,谁也不想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纷纷拔剑涌向群雷聚集之地。
所有人一下子跑了个空。
比起高阶玄鬼的灵丹,所买的这些货物简直不足挂齿,仅给它们施了个禁术,便紧随其后。
扶荧朝着众人离开的方向眨眨眼,想也没想地取下隐青灯打散禁术,跑进去把关在里面的炉鼎们全放了出来,又哗啦啦地倒出灵玉,一人一把全分了过去。
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她没有半点心疼。
宁随渊虽也无所谓那袋子灵玉,可见她如此大手笔,仍是忍不住地凝了凝眉头。
“拿着,拿着跑。”
“都去追玄鬼了,估计顾不得你们。”
“前面还有一条山路,你们跟着灯火往下逃,玄鬼不会伤害你们。”
扶荧先召出三团火,又咬破指尖把自己的血融进去。
她的肉身是决明灯所融而成,驱邪避魅,寻常妖物进不得身。
“快点跑,不要再被抓住。”
生怕店家转身回来,扶荧抓起一个丢一个,实在丢不过来的就一脚踢飞出去,动作粗暴又利落。
事情发生得太快,不但奴隶们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外面的宁随渊和云麒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道纤白的影子在隐云台四下周游。
转瞬间就把能救的都救了,像那些半死不活的也都干脆地给了个痛快。
杀与救,都在这一瞬间。
宁随渊:“”
云麒 :“”
过程中有的人道谢,但更多的是头也不回地跑,拼命地跑,拼命想要抓住这难得的生机。
还剩最后一只鲤精。
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扶荧随时注意着后面的情况,着急问一句:“陆地你能走吗?”
小鲤精嘴里吐着泡泡,“我有腿,出来就能跑了。”
“好。”
扶荧颔首,挥手欲要打碎水牢。
小鲤精摇摇头:“没用的,这是冰玄铁所制,需要钥匙才”
扶荧试着敲了一下,水牢嗡鸣,果真一动不动。
她不死心地连挥出数道术光,别说水牢,就连里面的水波都没有晃动丝毫。
小鲤精眼中有泪,渐渐放弃了希望。
天边雷火正在四处流窜,眼瞧着就要从这边过来。
她双手紧紧贴上牢笼,“你叫什么?”小鲤精鱼尾蜷起,“鲤精死后,会凝结一滴珍珠,服下这颗珍珠的人会继承鲤精生前所有的记忆。”
她说
“我想记住你。”
在这一刻,漫长的寂静近乎吞没一切。
她喘得厉害,最后在小鲤精期待的眼神中摘下帷帽,“我叫扶荧,扶荧渡月,这是”
这是阿爹给予她的厚望。
荧火虽渺,他却说“万千荧火所聚,终能攀云霄,登云顶;见山川,渡日月。”
他说:“扶荧,切莫因为人弱小而不忿。”
小鲤精似是认命,缓缓退在最后。
却在此时,猩红术光拂面而过,轰然一声乍响过后,坚不可摧的水牢须臾间就扬为沙尘。
她一怔,不禁扭头看去。
宁随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狰狞的鬼脸面具更让他气势如煞。
水牢碎裂后,水哗啦啦地落了满地。
小鲤精跟着从里面掉了出来,红尾触碰地皮的一刹那变作两条腿。
她惊喜地蹦了两下:“我出来了!我出来了!!谢谢你扶荧姐姐,我出来了!!”
小鲤精没有看清宁随渊的动作,把一切都归功在了扶荧身上。
轰隆隆!
头顶闪过雷鸣,隐约照见云层中玄鬼的影子。
现在根本就不是开心的时候。
扶荧跟着回过神,提醒正处于兴奋当中的小鲤精,“快走吧,往远些跑,不要再被抓住了。”
“好!”她身影变作红光飞远,过了会儿轻快的嗓音跟着过来,“扶荧姐姐,我记住你啦!等我死后,我也会让别人记住你!”
小鲤精的寿命在三百岁间,扶荧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笑着对她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待回眸,毫无预兆地与宁随渊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很快挪开目光,继续向前,漠然的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作者有话说:
又是圣光普照的一天。
对!我们扶妹要做那救世的天道!(骄傲
100红包爱你们。
第32章032[VIP]
奴隶们顺着石阶跑出隐云台。
逃得快的早就下了山;逃得慢的被遥遥甩在身后, 其中两人身有顽疾,开始还互相搀扶,跑到后面, 还能走的嫌那只有一条腿的是个累赘, 仅挣扎须臾便将之抛弃。
黑云沉压压聚在头顶。
那是玄鬼引来的妖气,妖气越重,越能吸引更多的鬼祟。
他一条腿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就算幸运跑出隐云台,也渡不过湖川。思索想来,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树下,彻底认命。
甚至还对好心放他们出来的扶荧存了几分埋怨。
是逃出来了, 然后呢?
那些灵玉支撑不了他日后的生活,烙在身上的奴隶印也不能再和以前一样继续拜山修行, 倒是可以去瑶山生活,然而三族不合, 人族怎会接纳他?
与其逃, 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就在这等死之中,一条瘦长的影子覆盖下来。
看身形是个青年男子, 着低调的银灰长衫,银鳞面具覆面, 平平无奇中又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凌然之气。
隐云台的奴隶身上都有烙印。
一般都在扎眼的位置, 手脚或者面部, 他淡淡扫过他脚踝上的符印, 缓声开口:“你们如何逃出来的?”
奴隶暗叫不妙。
顿念一想,他本身就是个“死人”, 就算幸运没被买走,也迟早落在别人手上, 活到最后总归就是好死和不好死的区别,他一个奴隶,没理由还顾全什么仁义道德。
“一个姑娘放我们出来的。”他毫不犹豫地说了,“身旁还跟了两个男人,一个高壮些;一个看着年轻些,趁庄家去围剿玄鬼,便将我们全放了出来。”
说完嗬嗬地哑声笑了起来,“你要是现在过去,指不定还能碰见。”
他安静听他说完。
指念一动,怀间长琴浮现。
那是一把通体晶莹似若琉璃的玉琴,坠着鹤穗,雾气当中仙光欲现。
看到琴的瞬间,奴隶陡然瞪大眼睛。
他长指抚琴,声音清冷地落了过来,“我沿路问了几人,你是第一个告知其身份的。”
“司司”
铮!
弦音短促,一瞬割喉,同时也掐断了他的震愕与惶恐。
贺观澜淡漠看着奴隶的魂魄自躯壳脱离,三魂七魄成为长琴养分,眨眼收纳琴身,至于肉.身,也成为了一抹白灰。
贺观澜摇摇头:“忘恩寡义者,最该死。”
不过能救走隐云台这么多的奴隶,也确实有些本事。
就是不知她的这份善意当真淳朴,还是只是用于满足自己的伪善。
贺观澜登高半截,仰头看向天际雷火。
世间需得圣女救世。
是真菩萨还是假纯良,一探便知。
他掐符甩去,符光没入云层轰然炸响,只见雷云扩散,符印混入其中,紧紧贴附于玄鬼身上。
此乃魇生符。
魇生符仅对妖鬼有效,身中魇生符的妖物会将余下生命转为巨大的灵力增强自身。
这个符纸本来是针对那些打不过的玄鬼炼制而成,先将它们引至秘阵当中,然后让它们短暂发狂后爆体而亡,谁承想魇生符的破坏力远远超出符仙们的想象,便是最高阶的秘阵也难以囚困住狂化后的玄鬼,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就连残存的一些魇生符也跟着一同销毁。
天边传来如同雷捣般的咆哮。
一张张混着血的面具从云空跌落,玄鬼冲出云霄,寻着活人的气息追过去。
贺观澜也成为其目标。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羽翼长满尖翅的玄鹰鬼。
利爪落过来时,贺观澜不避不让,任由腹腔被整个捅穿。
他面色不改,掐指化咒召出术光:“去!”
魇生符上还施了一道多余的控魂引。
对这等狂化过后的高阶玄鬼来说,控魂引只能维持几个呼吸间,但是时间管够,足以让他们追上扶荧等人。
玄鹰鬼目光空洞地飞离身边,直奔云台道观。
确定所有玄鬼都杀上了隐云台,贺观澜跟着身形化雾,先一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数不尽数的玄鬼妖魔如鸦群般盘踞整座隐云台。
如今活下来的几乎只有他们三人。
看着眼前无数逼近的妖气,宁随渊的脸色难称好看。
他丢了面具,摊开掌心召出四方戟,朝后侧的云麒叮嘱:“你带她先走。”
说话间,群鬼涌上。
四方戟勾出一波灵刃斩断来路,确切说是将整座山体一分为二,随着破裂的地脉,脚下的土壤也跟着摇摇欲坠。
狂化后的玄鬼根本不懂得畏惧,嘶吼蜂拥,杀意不泄。
“阿荧,走。”
云麒捞起扶荧,转身就跑。
他身上的衣衫蜕化成为黑亮的皮毛,四肢挣脱衣物变作四条粗壮有力的兽腿,上肢从头颅开始演变,尖耳,竖瞳,额心烧灼着的金红妖火。
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黑虎!!
云麒脚下踩着焱焱火光,背着扶荧腾空跃起,飞出重围。
前方还有几只漏网之鱼。
云麒撕咬上前,咯嘣一声咬碎了对方咽喉,喷射出的鲜血溅在她裙摆之上。
云麒粗暴地丢了尸体,扭头看过去,眼神中满是歉意:“对不起阿荧,回头我送你一条更漂亮的裙子。”
扶荧没有说话。
她看到云影中钻出来的黑光,隐青灯紧攥掌中,碧蓝的清波荡开邪祟。
越来越多的玄鬼涌化,杀不尽,除不竭。
云麒逐渐体力不支,托着扶荧歪倒在一旁,过度使用的灵力让他支撑不住,身躯隐隐有变小的趋势。
情况有些怪异。
他似是想到什么,取出青铜符,符光似有所动荡,在掌心发出急促的嗡鸣。
云麒呼吸跟着不平:“回落崖。”
扶荧闻声一惊,一把夺过那枚青铜符,它左右摇摆,最后稳稳指在脚下。
什么意思?
扶荧正在恍神,忽听云麒短促的尖叫:“小心!”
他一个起跃将她推开。
扶荧身子踉跄,跟着滚进浓郁的沙尘当中。
黄沙携风不散,从身旁吹过,呼嗬嗬的风声像是有人在笑。
扶荧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一直等那个声音不见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烟绿,还有潺潺流水声。
像是隐云台的来时路,看着有些陌生。
扶荧缓缓站起来,四面八方都没有破坏过的影子,天空碧蓝干净,似乎刚才所发生的都是错觉。
云麒不在。
更不见宁随渊的影子。
她又着急去找隐青灯和青铜符,好在两个都掉在相隔不远的草丛里。
扶荧松了口气,接着去探究青铜符。
这枚青符不知何时变得灰白黯淡,看样子已经失去了作用。
如此说来,这里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桃源城回落崖。
扶荧不敢大意,索性把隐青灯攥在掌间,警惕地找寻出路。
刚走出山林,就听不知哪里传出细碎的痛哼。
听起来似是人的声音。
扶荧将隐青灯护在胸前,顺着声音的位置看过去,她没有靠近,只是用灵术捏了一只小小的蝴蝶飞过去为她探路。
洁白晶莹的蝴蝶颤巍巍飞过丛林,最后停留在某棵树后。
它双翼收拢,这说明里面没有危险。
扶荧这才敢过去。
树后面的确躺着个人。
灰扑扑的衣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的面具也沾了血迹。
扶荧视线滑落,看到他侧腹一片血淋,情况看着非常不妙。
宁随渊说隐云台是恶斗场,能进里面的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他脸上的面具,八成也是贪心的临仙客之一;又或者是某个黑心店家。
回想笼子里的那些个可怜的奴隶,扶荧瞧了他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了。
大发善心不可取。
阿爹说过,不要随便救路上的人,谁知道他们病皮下藏着怎样的黑心肝儿。
她的离去让躺在地上的贺观澜指尖跟着一勾。
直到确定扶荧不会理他,才终于咳了几声。
扶荧闻声回头,神色间满是打量和怀疑。
贺观澜挣扎着爬坐起身,从她的表情和表现来看,他将她心中的顾虑猜了个十有八九。
贺观澜随手把怀间一个腰牌丢过去,气游不稳:“姑娘留步。”贺观澜边说边咳,“在下乃清风山小修,领命前来寻找失踪的师弟,未曾想”
声音顿了下,没说下去。
“我怕是不行了,劳烦姑娘拿着我的腰牌,出山后若能遇见同门,也好告知我的消息,不至于他们再苦苦寻我。”
扶荧犹豫着捡起腰牌。
上面刻着两个字无忧。
扶荧仍是没有打消怀疑。
她收好牌子,一步步转身离去。
身后没有了动静。
她犹豫着打住步子,那青年垂着颈项,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也可能是早就流干了,蚊虫嗅到死气,绕着他伤口嗡嗡飞舞。
扶荧最终还是抵不过纠结,重新折返回去。
“嗯?”
他又撑起了眼皮。
扶荧从乾坤袋取出药瓶倒出一颗,递过去:“服下。”
贺观澜沉默须臾,低头就着她的掌心吞服了那颗丹药。
服药过后紧跟着一声叹息:“我灵府近碎,便是姑娘好意相救,怕也是难过天明,姑娘不如”
“谁说救你了?”扶荧撩了撩眼,淡淡打断他,“这是毒药。”
贺观澜:“”
贺观澜:“”
作者有话说:
冷酷哥:完辽。
100红包爱你们。
第33章033[VIP]
扶荧不顾对方惊愕, 两手用力撕开他胸襟衣衫,专心查看起伤势。
她说的话真假参半。
药确实是毒药,当初为给宁随渊炼制解药, 顺便用余下药渣做出来的毒药, 自然也不是什么剧毒之物,最多让人肢体酸软,短暂昏厥。
也能唬人。
她手指碰上他的腹腔,猛然接近的柔软触感让贺观澜肌肉绷紧,条件反射欲要拉开。
啪。
扶荧一巴掌拍下去,斥了声“别动”
手劲儿不小,贺观澜手背顷刻多出道红印。
他收回手, 强忍着不适让扶荧查看伤情。
这伤是他刻意而为,半分不掺假。
玄鬼的利爪从侧腰贯穿后背, 皮连着肉,肉扯着筋, 森森白骨裹着血淋淋的伤, 糟乱的暴露在外。
情况略微不妙。
扶荧所带的丹药只能维持基础的伤,像这样严重的外伤, 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调养不过来的。何论他们现在身处回落崖,不知会不会像先前的蜃境一样, 有伤口不能愈合的情况发生。
扶荧先简单清理了一下疮口, 敷上止血抑疼的药粉, 再递过去一颗丹药:“服下。”
贺观澜掩眸, 将那褐色的丹药直接吞服。
药腥,发苦, 他对丹药一窍不通,只觉得疼痛确实消减, 至于那毒
“姑娘先前让我吞服的是何种毒药?”
扶荧说:“你要是确实没做过伤天害理的,我会给你解药;倘若你心怀不轨,七日后爆体而亡。”
她胡咧咧一通,严肃的模样确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贺观澜沉沉凝着她,忽地笑了:“既然担心我伤天害理,又何必救我。”
扶荧眉眼浅淡:“若你没有伤天害理,自要救你。”
贺观澜登时哑然。
他神色间思绪看不分明,忽听草丛晃动,淡淡鬼气聚集,蛰伏在暗,危险暗涌。
扶荧忙于包扎,并未觉察,纤长的睫毛在脸颊投落出四四方方的青影。
贺观澜心念一动,指尖跟着轻勾。
草丛里的动静变大,巨大的黑色影子匍了下来。
他坐在原地未动,面具下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静静地看,静静等她的抉择。
救人救己,这是每个自诩圣者所将面临的抉择。
可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大义,真有危难发生时,谁都会选择保全自身。
他看惯虚伪。
如今只是想知道,身携决明灯的圣女能否挑起救世大任。
甚至,他的私心想见她撕破目前所展示的冷静自持,露出难看的伪善,惶恐,或将他推入妖怪口中时的一点点歉意和惊惧。
她该是那个样子;
所谓圣,不过是土地之上高高供奉起的泥菩萨,洪水冲来时,也只剩下一滩烂掉的泥肉。
这是一条蟒蛇所化而成的玄鬼。
它的动作迅又猛,虽然身上有伤,但也丝毫不影响它的动作。
扶荧是能躲开,可是后面的伤者就不一定了。
隐青灯一直攥在手上,扶荧驱使灵力抵开玄鬼的第一波袭击,趁其倒地的这段空隙,迅速将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扶荧把人带起来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高,更重许多,一半的重量压在肩头,自是走不了多快。
她拽着他,卖力地朝水源的地方跑。
贺观澜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样子眼前的“圣女”,确实比起之前的苏映微多了几分真实的良善。
良善。
尽管在当今不虚洲算不上什么好词。
玄鬼很快恢复,紧追过来。
扶荧的肩膀实在扛不住他的重量,气喘吁吁问贺观澜,“护法咒怎么使?”
“嗯?”
见他不理解,扶荧不耐烦重复:“你不是临仙客?我记得你们有一道万法护身咒,告诉我怎么使。”
贺观澜已经猜测到她要做什么,隐约动了兴致,便将指尖抵至扶荧额心,一些有关灵术的记忆瞬间周游识海。
不单单是护身咒,还有驱灵咒,还魂术。
共计八十三道大大小小的术法,全部涵括其中。
扶荧心生怪异,但也顾不得思考。
她转身将贺观澜护在身后,双手捻诀,眸光坚定地看着逼近的玄黑色大蛇:“云篆太虚,永保安宁;天地玄灵,护其身形开!”
护法灵术于指尖闪现,召开护法阵将其抵挡。
贺观澜没有告诉扶荧,越是纯粹的魂魄,术法的光芒也越是纯粹圣洁。
莹白的光芒万丈,铺天盖地将两人缠绕其中。
那束光亮映照在贺观澜眸底,他对着漫天光辉失了神,望着将他护在身后的单薄背影,骤然沉了思绪。
玄鬼冲不开法阵,召现而出的强劲仙光大破灵府,巨蟒发出痛苦的惨叫,弹飞出去后满地打滚,不多时,身上燃起焱焱火光,瞬息间烧作沙尘,连灵丹都一同被烧毁殆尽了。
护法术对灵气的耗损是巨大的。
扶荧当即感觉到浓郁的疲惫席卷而至,但她依旧不敢放松,满是怀疑地看向身后的人。
她是决明灯所化的灵身,按理说普通的玄鬼是不敢靠近她的。
这只玄鬼看似强悍,实则远没有那些袭击隐云台的那批玄鬼厉害,还有那些术法若他真有这般本事,也不会被重伤如此。
“你是谁?”
她眼神间的疑虑与警惕让贺观澜闪了闪眸子。
正欲上前两步,锐风破开寂静,横拦二人中间,同时也打破他脸上面具。
面具后面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
可是很快,男人的五官开始融化,变作另一张模样,黑发褪尽,露出银白的底色。
他的脸也是苍白的。
淡淡的眼瞳,清冷寂静站在那儿,天地间似乎也跟着消宁了。
扶荧额心抽动了两下。
第二波灵风过来,贺观澜身姿不变,抬手作抵,视线依旧是落在扶荧身上,“九幽帝好大的火气。”
有人自暗处走了出来。
一身杀伐血气,眉眼间戾气沉沉。
确实是好大的火气。
“过来。”
宁随渊唇瓣张合,似在克制着什么,短暂的两个字,足以让人听出言语间的不快。
扶荧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贺观澜:“这些都是司离君有意为之?”
贺观澜长睫半掩:“我此行的确是为找寻弟子,无需作假,倒是”
扶荧不理他也罢,反倒还和对方攀谈起来,宁随渊顿时气急:“本尊让你过来!”
扶荧拧眉,不耐回呛:“左右都是一片小地方,这里那里有何不同?既然如此,帝君为何不过来。”
好好好,真是胆子大了。
敢顶嘴了!
确定扶荧不会过来身边,宁随渊胸脯起伏剧烈。
过去就过去!
他愤愤咬牙,三两步走到扶荧跟前,一把将她捞到身侧,如躲瘟神般自后躲闪。
如此小儿的行径让贺观澜低低笑了几声。
宁随渊不满他许久,还没来得及轻嘲,就见贺观澜腰间缠着的绷带,打结方式和扶荧给手下那群魔兵的包扎方式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不敢置信地质问:“他置你于死地,你还好心救他?”
扶荧头又疼了起来。
烦躁地摁了摁眉心,若非是他伪装严密,她怎么也不会救他。
比起这个,扶荧更奇怪另一件事。
隐云台的那批玄鬼不似寻常,最后摆明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回落崖却又恰巧出现在脚下,贺观澜又这么正好地出现。
这么多的“恰巧”,倒像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说不定碧萝的消失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扶荧目光过于明显。
贺观澜更是直白:“你怀疑我。”
扶荧反向推问:“司离君突然出现,又故意演这么一出苦肉计,难道我不该怀疑吗?”
贺观澜面无波澜。
他双眸陡转,“那只呢?”
那只指的自然是云麒。
不虚洲的仙者向来高高在上,贺观澜也不例外。
他瞧不上妖,或者说是懒得理。
也只有宁随渊,每次都能和云麒争论几个来回。
宁随渊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事情发生的速度太快。
等宁随渊处理完那批玄鬼,就见扶荧被卷进了尘风当中,不得已只能跟着进来。
他找人找的头昏脑涨,她倒好,给仇家行起了医。
“与其怀疑我,倒不如怀疑别人。”贺观澜说,“我执掌太华,出行自不可招摇。伪装也是为行事方便,至于伤确实是意外。”
贺观澜言之凿凿:“这群玄鬼狂暴不似寻常,一时大意,便中了计。”
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嗓音清冷,每个字都有理有据。
扶荧低头默然。
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云麒,碧萝的行踪是云麒最先发现的;隐云台也是云麒提议来的,最后推她的那一把也是云麒。
云麒很可能是憎恨苏映微了,所以使计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
贺观澜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这人计谋深远,是宁随渊和云麒都比不上的,万万不可大意。
说完这些话,贺观澜对她伸手
“解药呢,能否给我?”
宁随渊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周游一圈,“什么解药?”他当即将先前的恼怒抛之脑后,语气变得愉快起来,“难道你给他下毒了?”
扶荧没有否认。
可那毒药都是随便制的,哪来的什么解药。
不过扶荧也是真后悔。
后悔没多做点毒药,药死这群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现实。
他们各个非同寻常,哪是那么容易药死的,只有快点找到《百杀录》
“等出去,自会给司离君。”
扶荧说罢转身,先行走了一步。
贺观澜摊开的手被冷在了原处,宁随渊双手环胸,对着他的手心冷冷一嗤,意义明显。
他重新收回手,不显得尴尬,从容跟了上前。
宁随渊呛他:“司离君如此怕死吗?本尊记得司离君好似是三清之身,寻常蛊毒近身不得。”他余光扫过去,继续讽刺,“还是说,这只是你蓄、意、接近的借口。”
面对挑衅,贺观澜面色不改,“这路好像没写九幽帝的名字。”
宁随渊存了心思。
存了给路标名儿的心思。
然而紧接着就被扶荧的一句给打破
“只有小狗才会沿路做记号。”
宁随渊没想到她会接话,一怔,未顾得上发作,就听旁边的贺观澜传来低笑。
他鲜少露出如此轻悦的表情,“既然如此,随便九幽帝吧。”
说罢腾空,扶云飞远。
宁随渊恨得咬牙,三两步拦住扶荧,“何意?”
他冷着脸,神色较不爽快。
扶荧对着他沉闷闷的表情愣了愣,其实那话本是心里头说的,结果一个不留神就
仔细想想,她今天连番举动确实是多次惹怒他。
属实不好。
扶荧柔着嗓子,故作无知:“帝君可会做成留记号的事?”
宁随渊咬牙切齿:“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扶荧眉心舒展,“那帝君还计较什么?”
还计较什么?
她分明是成心!
宁随渊五指作茧箍住她纤细的脖颈,“你信不信我”
他没有将狠话放完。
细长柔软的脖子落在她虎口,她脸上不见惧意,黑澄澄的葡萄眼倒映着他粗蛮的表情,看着着实无辜了些。
仅这刹那,心间腾起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觉。
似是抵抗,不是抵抗扶荧,而是抵抗他的这股凶劲儿。
那股感觉好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欺负她”一样。
这不是他自己的想法。
宁随渊喉结滚顿,尝试掐紧,她还在看他,那双眼睛中的清澈即将将他淹没。
宁随渊刷地松了手,近乎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我也完辽。
连续两天失眠,从天黑躺到天亮,因为失眠就去搜小妙招,结果每次快睡着,我都会因为马上要睡着而兴奋的睡不着
崩溃了。
100红包爱你们。
第34章034[VIP]
傍夜时分, 三人入城。
【回落崖】是传说中的桃源,相传此地不分种族,不存偏见;不忧生计更无虑生死, 是只有梦死后方能抵达的仙境桃源。
不虚洲传言较多, 此前听闻也只是图一乐,如今身处此地,却多了种不真实的感觉。
其名虽为回落崖,和山崖却无多大关系。
城中风格多变,囊括着妖族生活的溶洞;瑶山常见的悬山式楼阁,也有九幽繁奢的廊宇水榭,街道巷陌鳞次栉比, 层楼叠榭,满城灯火高低相连, 竟有几分光怪陆离。
三人不敢大意,因天色较晚, 准备先择一住处安身。
这片软红香土人烟阜盛, 沿路走来遇见不少妖族和瑶山人氏,一如传言那般交好攀谈, 不见半点芥蒂。
倒是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看起来十分格格不入。
“三位是外乡人?”
忽然有人搭话。
是卖糖葫芦地走街贩。
贩子左臂扛着糖串, 右边袖子却是空空荡荡。
扶荧趁机询问:“我们无意踏入此地, 现在想选个落脚地, 可否为我们指个路?”
贩子笑道:“往前走就是客栈, 名迎春楼,是回落崖最大的酒家。”
扶荧暗自记住。
他热情介绍:“回落崖好玩儿的多, 三位可尽情游玩。还有我这糖葫芦也是新鲜串的,姑娘可要尝尝?”
扶荧不好拒绝, 随意挑选了一串。
旁边的宁随渊正要付钱,就见小贩摇头:“回落崖都是以物换物,外乡人过来更是不要钱,三位随意,我先去别处了。”
扶荧捏着糖葫芦,怔怔看他走远。
小贩走街串巷,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宁随渊重新收好钱袋,瞥了眼她手上红澄澄,裹满糖霜的糖葫芦,“扔了吧。”
扶荧犹豫须臾,回想上次蜃楼里沙子变的吃食,最后还是将糖葫芦丢至路边。
一路走来除了走街贩,两边凡是注意到他们的摊贩都会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送来回落崖的特色小点或玩意。
每个人都热络异常。
终于到了迎春楼,小二前来相迎。
“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给我们三间客房。”
小二是只耗子妖。
他勾背屈腰,眼睛弯成一条线,“实在不好意思,近日客满,见三位都是外乡人,可以想法子给你们腾出两间出来,不然”
他眼珠子骨碌碌地从扶荧身上转到旁边的两个男人身上,又转回到扶荧这边,“不然三位商榷一番,凑合着两人一间?”
宁随渊眼皮一跳,抗拒之意不言而喻。
扶荧暂时打发了小二,然后叫两人择了张空桌坐下,“我刚才问了小二,他说城里就这一家客栈。”
这么大的地方却只有一家客栈,也难怪会出现客满的情况。
她抿了抿唇,“若不然”
宁随渊眼风扫过,她顿时没再吭声。
气氛有些僵持,贺观澜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待小二上了茶水,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
扶荧折腾一天也确实渴了,见他喝完没事,这才放心地给自己倒茶,捧着茶杯连饮几杯。
见此,贺观澜轻轻捻了捻杯底。
宁随渊冷冷注视过去,“司离君向来对九幽嫌好道歹,眼下更不必同行,我看司离君还是另择宝地吧。”
“没听扶姑娘说吗?这里只有这一家客栈。”贺观澜放下杯子,“况且我从头到尾都是与扶姑娘同行,并不是你九幽帝。”
“!!!”
好一个没脸没皮的贺观澜。
宁随渊指骨收紧,几欲发作。
扶荧接连忙活几天,到现在确实是疲惫不堪,更别提碧萝不知所踪,加上先前的那招护法术耗损她不少气力,如今只想好好歇歇,懒得再掺和到他们的争论中。
“帝君。”扶荧叫住他,“你和司离君住在客栈,我出去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天为被,地为床,哪里睡不是睡。
虽然此地古怪,但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威胁到他们的事物,找个角落凑合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以前采药的时候,更危险的地方她也住过。
说罢,扶荧就要起身离开。
宁随渊一把拉住她腕子,额心猛地跳了跳,最终妥协:“让他住。”
扶荧低头:“嗯?”
“我说让他住。”宁随渊咬重字眼,言语间变得不耐烦,“我去外面。”
他不愿和贺观澜共处,立马招来小二说明情况,安置好扶荧后便自个儿出去了。
小二给两人准备的都是上好客房。
门挨着门。
望着宁随渊离走的背影,扶荧回房正欲关门,一只手忽地抵上门樘。
那是只素净好看的手。
指骨有力,指节修长,手腕束一圈玉带。他仅用了半成力,却能让门撼动不得丝毫。
扶荧索性收力。
他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前,完全挡住光亮。
银发顺着肩头滑落,细密长睫虚虚盖着那双淡薄的眸子。
贺观澜脸上没什么表情,凝视一个人时更如同平湖,像是随时将对方溺死其中。
“九幽不是你该滞留的地方。”
扶荧嗓音轻柔:“司离君何出此言?”
贺观澜一条腿已经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身形微微逼近,自他身上扑过来的冷香完全将扶荧淹没,“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她。”
莫名其妙的两句话,构成了一个真相。
扶荧不见慌乱,表情从一,眼底透亮:“司离君伪装接近就是为这个理由?”她说,“那你何不告诉宁随渊。”
贺观澜:“我为何与他说?”
扶荧反问:“那又为何与我说?”她笑了下,“司离君不就是想借此威胁?”
威胁一词实在不好。
不,是不堪。
贺观澜从未想过扶荧会是这种反应。
他不清楚扶荧为何要留在宁随渊身边,若是为富贵荣华,可在先前的试探当中,她十有八九不是贪得身外物的重利之徒;那就是喜欢宁随渊?可从一路的种种表现来看,更不像是一个心有钦慕的怀春少女。
宁随渊那人狂妄自大,骄矜傲岸,优点半处不沾,留在他身边除了危险没半点好处。
他有心带她回太华山。
只要她点头,她会成为天下皆知的圣女,会取代苏映微,受世人香火。
“你医术很好。”贺观澜顿了顿,突然转变话头,“太华山的藏书阁你去过,若你愿意,你可以随时进出。”
扶荧笑得更开:“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说,“我记得不久前,司离君因一本禁书对我大下死手,如今却又不远千里地想要带我回太华,我身上可是有你想要的东西?”
扶荧反向逼近。
在男人侵占的目光之下,她看起来过于娇小,然而气势却并不低矮,反倒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态,“还是说,司离君也想囚我在侧,做那圣女的替身?”
是替身,又不是替身。
贺观澜扣在门樘上的五指微一收紧。
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顿悟她留在宁随渊身边的意图。
不贪财,不图色,那就是
被宁随渊所控,不得脱身。
的确。
那人一颗心吊死在圣女身上,颇为偏执可怖。
也许她是被迫,或有把柄落在对方手上难以抽离,总归是因此恨着宁随渊的。
“若我替你杀了宁随渊。”贺观澜低头,嗓音贴近,“你可愿随我去太华?”
扶荧瞳孔乍得收紧。
她张了张嘴,“你要是有那个本事。”
贺观澜低低笑了。
他后退两步离开房间,看向她的双眸带有几许的赞赏,“扶荧,你很聪明。”贺观澜唇角的笑意薄薄,语意沉着,“可是除了聪明,也要有手段。”
他掌心朝上,透白色的书茧浮现掌中。
贺观澜先是攥紧,然后丢了过去,“你的肉/身乃决明灯所化,这里记载着三十七种神术,若你学有所成,自能保你在九幽顺遂。”
扶荧接过玉茧,皱了皱眉:“我凭什么信你?”
贺观澜负手离去:“凭我能杀了宁随渊。”贺观澜并不强求,“学不学随你。此物一旦打开便会认主,若你不要,丢了便是。”
他折回屋,扶荧也合锁上门。
玉茧冰凉地被她捏在掌中,扶荧犹豫半天还是没有打开,也没有扔,思来想去把那东西暂时藏在了自己的隐青灯里。
这簪子不错。
平常除了当首饰,作碧萝的家,还能藏一些东西不至于让宁随渊发现。
同时扶荧也开始感到奇怪。
原著里的男主们一个个对苏映微情深不减,然而三人接触下来,比起系统所形容的“恋爱脑”,更像是对她别有预谋。
扶荧微微沉着表情。
倘若不是为爱,那就是为了别的什么。
苏映微除了穿越者这个身份,还有什么值得贪图?
身份
扶荧思绪一晃,慕然间抓住了什么。
对,身份!
穿越者就是她在这世间最特殊的身份!
可这身份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扶荧想得头痛,半天也没有想明白,摇了摇脑袋准备先洗个澡,然后歇息会儿再走下一步。
小二已经提前让人烧好了热水。
她今天又是滚土又是救人,身上的衣裳早就一塌糊涂了。
扶荧从乾坤袋里翻出身换洗衣物,褪尽全身,缓慢浸入浴桶当中。
水的温度刚好。
扶荧得以放松片刻。
她握着隐青灯。
从进来后就不止一次的尝试和碧萝连魂,然而一无所踪,唯一能笃定的是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叹息声,扶荧从变凉的浴桶中起身。
手还没来得及勾到屏风上的沐巾,扶荧就敏锐地捕捉到外面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
她心里一个咯噔,都没来得及擦拭,匆匆忙忙地抓过衣物胡乱套在身上。
“谁?!”
似乎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慌乱,屏风后静息须臾,传来男人低闷的声音
“我。”
扶荧一愣。
更是慌乱。
宁随渊?他为何回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轮到扶荧:完辽,你不要过来鸭!!
冷库哥公式全错,但结果全对。
冷酷哥“她肯定是恨他强取豪夺!”
角色卡都齐啦!想开插画可是不让我开呜呜呜 破大防
100红包爱你们
第35章035[VIP]
“我、我在沐浴, 你先出去。”
扶荧低头整理着褶皱凌乱的衣裳,因身上水渍尚未擦拭干净,轻薄的料子黏糊糊追着皮肤不放, 她不禁烦躁, 越是烦躁,越难整理。
不知是不是人走了,外头陡然没了声儿。
终于穿戴妥当,扶荧松了口气走出屏风,却冷不丁撞上杵在外头的那道高大影子。
他站在距离屏风仅几步之遥的位置,眼神看着怪异,像是思考又像是打量。
扶荧好不自在地抚了抚领口, 神经紧绷地局促在原地。
她出来得急,散开的头发还全湿着, 裹着张清丽的小脸,水汽还没有散开, 从眉梢到鼻尖, 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
瞧着干净,较于往日的宁静多了几分水润的娇艳。
宁随渊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 受蛊般盯着,从微卷的发梢到她忐忑的指尖, 浑身上下, 每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看久了, 竟莫名口干舌燥。
扶荧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止:“帝君擅闯女子闺房, 有辱身份。”
她拧眉警告,语气已有不满。
宁随渊这才轻飘飘地挪开视线, 不觉尴尬,更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 一如既往地淡然,“下雨,进来躲躲。”
窗未关严,压着条手指头粗的缝。
雷雨和欢嚣顺着那敞开的缝一同灌了进来。
比起夜雨,扶荧更意外的是这样的天气和时辰,外头竟然还是如此热闹。
她上前合窗,梗着脖子往外张望,一张张打起的油纸伞像是各色各样的花,风雨中艳丽招摇,为夜色带来无尽的生命力。
扶荧只看了一眼就急忙关好窗户,顺势揽了揽胸前的衣襟。
宁随渊的余光又情不自禁地追随而至:她穿着素白的纱裙,长发及腰,胸前被头发打湿,灯烛亮着,她的身体窝在灯火之下,看起来温暖又美好。
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下。
宁随渊笃定那不是本意,脑海一瞬间似乎划过什么,抓不住,让他无端烦躁,只能拼命压着梗在喉咙间的那股痒劲。
而且他得承认。
雨拦不住他,他只是担心旁边的贺观澜,或者是其他什么。
总之,他确实冒昧。
“我该歇了。”扶荧开口,含蓄请他离开。
宁随渊一动不动:“我在外面,打扰不到你。 ”
言外之意,他不打算离开。
扶荧:“”
莫名其妙。
扶荧知道赶不走他,索性放弃劝说,用术法把头发烘干后,上床歇下。
宁随渊静静站在角落,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他觉得很怪,从进到这里开始,就开始不受控制。
宁随渊皱了皱眉,看了眼床上的扶荧,瞬闪离去。
翌日,扶荧准时醒来。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脑海昏昏沉沉,较于昨日反而更加疲惫了。
她摘下隐青灯攥在掌间,继续与碧萝感应。
回应她的是一片漫长的空阔,扶荧不禁叹息,心底沉了沉,起床收拾好自己出了房间。
怪异的是客栈变得非常安静。
悄然的寂,一直从客栈蔓延至街巷,她踱步下楼,见门前站着宁随渊和贺观澜,便也跟着过去。
比起昨夜的喧腾嚣闹,空荡从街头蔓至街尾。
地上欢乐过后的狼藉还没有清理干净,越发衬出白日凄凉。
见她醒来,宁随渊懒散扫过一眼:“全城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扶荧斟酌道:“鬼城?”
宁随渊嗤了下:“谁知道。”
所谓桃源其实是一座鬼城,传出去确实招笑。
鬼不鬼城先另提。
扶荧急需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她和这些仙魔不同,会饿会渴,只是需求比凡人时低了许多,可是自打进入回落崖,似乎无形中放大了这股欲望。
扶荧折身回客栈,宁随渊见她进了后厨,想了想也跟着进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扶荧总觉得厨房的摆设过于陈旧了些。
食材原封不动堆积在原来的位置,厨具也都有使用过的痕迹,除了没有厨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她卷起袖子,在宁随渊的注视下挑选食材前去冲洗。
接着提起菜刀,将土豆削成薄薄细细的丝。
“你在做什么?”
这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扶荧头也不抬,还是回了,“做饭。”
宁随渊不需要充饥,自也没见过世间烟火气。
他好奇的见她生火,起锅,烧油,等油滋滋冒起烟,扶荧开始炒菜。
白烟腾腾往上蹿,油烟混着调料的味道争先恐后往鼻腔钻。
宁随渊鬼使神差走过去。
他捡起碟子里切好的一颗小米辣丢到嘴里,仅嚼了两下辛辣的味道就让他受不了的皱眉;除了瑶山人氏,其他种族对食物的需求并不是很高,便是真的吃也是为了增强灵力。
味道怪虽怪,但确实有些许以前没有尝试过的滋味。
宁随渊来了兴致,又嚼了两根香菜臭,不好吃。
他正要去抓旁边的生肉,忽然飞来一巴掌,对着手背就是重重一下。
手劲儿丝毫没收着,掌背眨眼间就落上红痕。
“阿朔,别闹。”她温声呵斥。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愣住。
宁随渊已经完全忽视了手背上不值一提的痛意,曜黑的眼眸沉沉凝着她,“你叫我什么?”
朔与随读音有几分相似。
她叫的低,加上四周声音混淆,不仔细听当真听不出其中差别。
他不知“阿朔”是谁,只以为扶荧再叫他。
和苏映微的撒娇不同。
是亲昵的,毫无界限感,更毫无保留的语气。
恍然间竟给宁随渊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是生活了许久的恩爱夫妻一样。
扶荧喊完便已怔住,旋即而来的是惊惶失措。
沈应舟身为镇天司一员,时常回来得晚。偶尔会碰上她在后厨忙碌,那人并不精通厨艺,但乐得过来帮她,说是帮忙,实则是找个由头贪嘴。
此情此景让扶荧恍然间回到过去,一时间竟没分清现实。
她很快冷静下来,“冒犯了帝君。”扶荧压着眉说,“只是那肉是生的,吃不得。”
宁随渊摩挲着被拍过的手背,没有说话。
扶荧假装没注意到他神色间的深究,继续低头忙碌。还差料酒调味,厨面上四下翻找也没找到,倒是在下头找到一罐陈酿。
女儿红。
天元310年。
扶荧凝着上面的刻痕,暂时收心,利用这一发现转移开话题:“这是三百年前的酒。”
宁随渊接过酒坛。
打开瓶塞,新酒的气息泼了出来,味道显然对不上这百年陈酿,倒是酒坛的样式和上面的刻字符合年代感。
“你们在做什么?”贺观澜拿着个包裹走了进来,“我在一间客房找到了这个。”
说着,贺观澜将包裹丢了过来。
宁随渊稳当接过,拆开了包裹。
里面放有一块镇天司腰牌,还有一本手记。
看起来像是行军手记。
他打开翻阅,转而沉默。
不虚洲使用的基本是同一个文字,然而因为各族的生活习惯不同,字的意思也略有不同。
更别提这字迹凌乱潦草,宁随渊看了半天,就辨认出一个日期。
他捧着手记半天没吭声,站在旁边的贺观澜面无表情,眼底却泄出嘲讽:“九幽与瑶山不通往来,九幽帝不认识字也不奇怪。”
宁随渊:“。”
明着暗着说他文盲呢。
宁随渊向来不为难自己,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有什么可丢脸的;他更不会求教贺观澜,想也不想地抬手招来扶荧,“看看写的什么。”
扶荧洗净手,接过那本手记。
饭菜正好已经盛了出来,贺观澜顺势给自己倒了杯女儿红,落座拿起了筷子。
注意到这一举动,宁随渊额心猛跳:“是给你做的吗你就吃?”
贺观澜面色一动不动:“九幽帝若是嘴馋也能过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