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纯白空间
白象碧狮的虚影在谢挚身后如圆日一般骤然升腾而起,汹涌狂暴的气机喷薄迸发,将人族少女的长发吹得高高飞扬起来,仿若远古真神切实临世!
这一拳发挥出了宝术的真正力量,蕴含着无限磅礴巨力,如同海洋倾覆、大地崩裂,有不可阻挡的雷霆之势!
葡萄藤墙轰然坍塌,蒲存敏受到反噬,当即被震荡的气波冲击得倒飞出去,撞到洞壁跌落在地,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但她对自己的伤势恍若未觉,只是焦急慌乱地爬起来捧着宝藤察看,这下却心猛地一沉——师父交给她的本命藤上竟然被震出了道道裂纹!
定西城内。
紫衣女人原本正在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发呆,忽然胸口一痛,如同被神兽当胸重重地撞击了一般,令她气血一阵翻涌,连五脏六腑都好像错了位,几乎扑倒在地。
“这是……”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紫衣女人拭去唇边的血迹,面上浮现焦急之色,“是我的本命宝藤……!”
“难道是阿蒲出什么事了?”
可是英才大比里,哪个少年天才还能比她的阿蒲更强?迫得阿蒲拿出宝藤使用不说,甚至还损伤了她的本命藤?
大荒之中绝没有这号人物!即便是那个肉身强大得可怕的小姑娘,也绝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或许是有寿命将尽的大能觊觎登神种,偷偷潜入了金乌梦,错将阿蒲认成了登神种……
“该死!”紫衣女人大怒,咬牙不止,“人族真是世上最令人厌恶的种族!居然对自己的同族少年下手!”
蒲存敏的天才之名太盛,大荒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然也在被怀疑是登神种的行列之中;当初她特地将自己的本命宝藤取出交给阿蒲,为的就是防这种事……可是不曾想,居然有人可以以铭纹境破开她的藤蔓防护!
这该是个怎样强横的大能啊……
她的阿蒲有危险!紫衣女人既惊且怒,连自己的内伤也顾不上,当即化身为一团碧绿莹光,以大神通跨越距离,要去找姜既望打开金乌梦救人。
“我是一只漂亮鸟,天下第一漂亮鸟,嘴巴红来爪闪亮,头顶的羽毛乌又长……嘎嘎嘎!”
火鸦刚刚结束今天早上的扫街道工作,心情特别好,臭屁地把尾巴甩来甩去。
它正扛着扫把,一边扭屁股一边唱歌呢,就被一股旋风般的绿光撞了个嘴啃地,当即骂骂咧咧地叉着腰跳起来:
“是谁?是谁走路不看路?没看我这么大一只鸟正搁这站着吗!”
“……是你?那只嘴欠的大乌鸦?”
紫衣女人止住步伐,一甩袖,丢下来一句凶巴巴的威胁之后,继续化为流光,要强闯牧首府:
“等我救回阿蒲,我拔光你的尾巴毛做扇子!”
“咣当”一声,黑色大鸟的扫把吓掉了。
“小挚,小挚,你快回来给我撑腰呀!”
火鸦屁股一凉,心惊胆战地坐在地上。
如果被拔了尾巴毛,就一点也不漂亮了!它会变成一只秃尾巴山鸡!试问这哪只鸟能忍?
它倍感委屈,嘴巴一张就开始哇哇大叫,怀念起来跟谢挚在一起的美好生活,还特意把尾巴颤颤巍巍地藏起来。
好嘛,平时姜既望压榨它,丹朱鹤教育它,这也就算了,现在还多了个大葡萄要拔她的毛!这也太欺负鸟了!
人族的世界真是一点都不好玩!火鸦将小脑袋埋进翅膀里,一阵欲哭无泪。
“……你怎么啦?”
藤墙既破,谢挚刚领悟宝术真义,正是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之时,还待再打,却看到对面的那少女垂着头半天也不起来,肩膀也有些发抖。
她心中一惊,以为自己不小心将蒲存敏打成了重伤,连忙放下继续跟她比拼较量的心思,担忧地跑过去扶住蒲存敏的肩,“受伤了吗?你哪里不舒服?”说着就要给她掏宝血服用。
“我没事……”
蒲存敏整张脸都白了,侧过肩躲开谢挚的手,咳嗽了两声,重又紧紧地抱着宝藤站起来。
“你打败了我,金珠归你了。”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一派冷淡漠然,转过身就要离开,竟是对剩余的金乌神遗藏看也不看一眼。
“……诶?”谢挚微微一愣。
是她看错了吗?
——刚刚,她好像看到了蒲存敏眼里的一点泪光?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这样一个沉稳冷淡的人也会哭吗?
谢挚并没有因为蒲存敏冷冷淡淡地拨开自己的手而生气,她好脾气地又凑过去,软着声音试图跟蒲存敏搭话,“哎……你真的没事吗?”
“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的!”她认真热心地说。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原来这么烦,蒲存敏深吸一口气转过来:“没事。”
谢挚这才看到,她怀里原来紧紧地抱着师父的本命藤,那根原本碧绿如玉的晶莹宝藤此刻上面有道道裂纹开绽,变得有些枯干发黄。
本命藤跟植物大能的生机紧密相连,若是本命藤受伤,那么那个紫衣女人一定也会遭到反噬。
蒲存敏方才,大概就是为这个而难过吧?
噢,她跟她师父的感情可真好……她真的不是私生女什么的吗?
“哎……你先别走,再等等呀!”
眼看着蒲存敏又要走,谢挚心中灵光一闪,拉住她的衣襟不放——她有个法子不知道有没有作用。
她催逼着涅槃种运作,一股浅淡的柔光不情不愿地从她胸口缓缓探出,懒洋洋地在葡萄宝藤上面转了一圈又绕回来,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用行动鲜明地向谢挚表达“这个东西我看不上,打死我也不会吃”的意思。
“……我不是让你吃它,”谢挚都快被这颗魔种气笑了,“是让你救它!”
“你之前私吞了我那么多鲲鹏血肉精华,也该放放血了!”
谢挚有预感,若不是涅槃种吸收了鲲鹏血精大半,她说不定可以一举突破道宫境。
不过这样倒也无妨,在金乌梦中突破大境界风险太大,何况她还没有进无尽藏观悟太一神的笔迹,如果现在就突破,不能把自身的状态调整到完美,也就不能开辟无瑕道宫了。
修行不贪快捷,但求稳健,一步一个脚印更好,她也不心急。
“快点快点!别想着跟我赖账!”谢挚催促道。
自从她在水晶宫时以死相逼,差一点刺破心脏之后,涅槃种知道了谢挚的行事作风,就老实得不得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会乖乖听话,不敢跟她对着干。
柔光在半空中停了一会,似乎在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它最终还是缓缓地伸展出去,包裹住了葡萄宝藤,顿时勃勃生机蒸腾,发出了一股灿烂的霞光——
牧首府内,紫衣女人正要拍着胸脯,跟姜既望说自己受到了严重的反噬内伤,让她快点打开金乌梦,忽然一愣,“……咦?”
自她躯体上升起道道霞光瑞彩,柔和的曦光包裹笼罩住了她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晶莹如玉,血精在体内翻涌滚荡,在道宫中隆隆运转不止,最后纷纷化入道宫中悬浮的剔透脉种之中,增长出丝丝灵力修为,令紫衣女人惊异莫名地叫出了声:“这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的内伤在方才一扫而空,不仅如此,修为甚至还较前隐隐突破了?
难不成阿蒲拿着她的本命藤泡到真凰血里了吗?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奇效?
“蒲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姜既望气定神闲,坦然地微笑着望向她。
她修为高于蒲江兰,自然也能看出来她方才似乎受到了一番大好处,肉身被洗礼锻造,境界隐有提高之势。
“你一大早上又是强闯我的牧首府,又是揪着我要求中止英才大比,开启金乌梦——”
姜既望顿了顿,目光在某只躲在门后面一脸义愤填膺的黑色大鸟身上一扫而过,唇边便含了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还威胁要拔我义灵宠的毛,原来只是想在我的院子里突破修为么?这是什么道理,姜某尚未听过。”
“……”
听上去,倒好像的确是她的错,蒲江兰涨红了脸,悻悻地将面纱重新戴在耳边,嘴硬道:
“但是,但是,金乌梦里有人潜了进去,这是一定的……!我还是希望您能尽早打开金乌梦!”
姜既望目光温淡地注视了她片刻,轻轻一点头:“我知道。”
“……什么?”
蒲江兰不可思议,“你知道?!你知道还让——”
姜既望的义女谢挚可还是也在金乌梦里呢!而且,她一直在怀疑谢挚就是那个传言里的登神种——
“声音小一点,蒲大人。”
美丽的牧首已经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坐着,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神色有些懒倦地笑道:“人老了,听不得大声。”
今天蒲江兰闯进来得太过突兀,她还没有挽发佩玉就不得不披衣出来周旋,此刻甚至连一身正式的外袍都没来得及穿,乌黑的长发柔软地依偎在颈间,眉目舒展安然,让她少了一些平日的端重,多了一些随意的温婉。
“我相信我的女儿小挚,”她饮下一口茶,“你也该相信你的弟子存敏才是。”
“所有人都不会有事的。”
“好啦!”
那位葡萄藤大人的本命藤被涅槃种完全修复好啦!
谢挚开心得在原地跳了跳,很想跟蒲存敏击个掌以示庆祝,又想起来她好像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半路又硬生生收回去。
“这下没事啦!你放心吧!”
她抿抿嘴唇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跟蒲存敏一样稳重,但是笑意还是从眼睛里一直淌到了唇角去。
“……”
蒲存敏捧着宝藤,有些发怔。
确如谢挚所说,师父的本命藤只是被那道奇异的柔光包裹了片刻,不知怎的竟然就已经被完全修复了,表面上流光溢彩,霞光腾腾,甚至看起来比之前还更加鲜嫩碧绿了。
那个娇小的少女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怎么样,是不是全好啦?啊我觉得,我们有时候还是要示弱一点好,大家虽然在英才大比中是对手,但归根到底不是敌人,还是互帮互助的好……你觉得对也不对?”
……她从来没有跟众人互帮互助的心思,旁人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心里没有他们,也不在乎他们,她只要有师父就好。
蒲存敏原本想这样说的,但她张了张唇,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
“我知道了。”蒲存敏轻轻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又望着谢挚,正色道:“若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我必会帮忙。”
谢挚笑,故意抬起下巴哼了一声,“那你出去之后还捉我的火鸦吗?”她是个很记仇的孩子。
“……”蒲存敏垂眼思索片刻,“还捉。”
那只乌鸦啄了她师父的葡萄,总不可能全不追罪计较的。即便谢挚帮了她一个大忙,这也不能徇私放过。
眼看着谢挚脸色一变就要生气发火,她又补充道:“只是走个过场,即捉即放就好,我不会为难它的。”
“……哼,这还差不多!”还以为帮了个白眼狼呢!谢挚听到她这句承诺才舒坦。
她转身朝金珠走去,“我去把金珠取下来!”
蒲存敏犹豫了一下,整整衣袍亦跟在她身后,“我来助你。”
这次没有旁人插手阻拦,谢挚纵身轻盈一跃,便将那枚小太阳似的金珠轻而易举地摘到了手中,金珠甫一到她掌心,光芒立刻大盛数倍不止,将这片溶洞都照得亮如白昼。
“真美呀……”谢挚不由得轻声赞叹。
金珠灿如炽阳,眯着眼睛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其内有一只三足金乌的虚影不断盘旋飞舞,脚爪上缠绕着万丈神焰,羽毛上流淌着明亮阳光。
她捧着金珠朝金乌梦灵那边跑去,“阿英快看!是三足金乌的灿日金珠!送给你!”
就在这时,异象陡生!
那枚金灿灿的金珠刚一接触到太阳神鸟的身体,忽然就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化为无数流光碎星纷纷没入金乌梦灵的身体!
金乌梦灵昂首长鸣,浑身符文腾起,灿烂金光涌现,令天地都为之共鸣震动!
“……这是怎么回事?!”
谢挚大惊,拉起跃下来的象英转身想要逃离,忽然却被一股神异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眼前陷入一团亮白,耳旁一切喧嚣的声音都猛然消失了,再睁开眼时,周围的景象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我这是在哪儿啊?”谢挚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要不然就是在做梦。
她好像来到了一片纯白的世界,这里没有颜色,没有形状,甚至也没有天与地,就只有一片纯粹的、茫茫的、无差无别的、没有尽头的白,其中寂静无声,也没有另外的生灵存在。
就在刚刚她分明还拉着阿英的手,待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地下溶洞里,为什么现在既不见阿英也不见蒲存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阿英她们不会出事了吧?
谢挚有些心慌地站起来,一转身却又当头撞上一个人,“哎哟”一声捂着脑袋跌倒在地。
“谁啊,非得站在我后面……”谢挚嘟嘟囔囔地抱怨。
面前伸出来一只修长的手,她下意识地搭着那只手站起来,却望见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灿金眸子。
神祇的圆光如红日一般映照在她脑后,女人一袭金边黑袍,浑身皆流淌璀璨金光,躯体周围安静旋转着无数神圣符文,令世间生灵都臣服战栗。
看到了面前少女的呆滞模样,女人偏头朝谢挚一笑,“不认识我了么?”
学着谢挚之前揉她脑袋的手法,女人弯腰像摸小猫一样摸了摸谢挚的头,语气促狭。
“我是小金呀。”
第92章 五言经文
……小金?
谢挚呆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当即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满脸惊讶。
小金怎么会长得这么高?她以为小金还是只年纪不大的幼鸟,即便化成人形,也最多跟她年龄差距不大的。
而眼前这个黑衣女人高挑而又美丽,唇角含笑,神情洒脱,鬓间佩着精巧的金饰,身上只有黑金二色,自成一股潇洒威严,声音听起来也很熟悉——跟金乌梦中的大道神音音色一模一样,只是听起来活泼许多。
谢挚脑海里的太阳神鸟形象,和面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美貌女人完全不相符。
她望着黑衣女人,半信半疑道:“你……你真的是小金吗?”
“不是。”
女人终于忍不住地笑出声,“应当说,金乌梦灵只是我的一部分……”
她俯身用衣袖替谢挚擦了擦脸上的血,语气亲近又嗔怪,“怎么搞的,跟一个小姑娘对战而已,弄得如此狼狈。”
她自己本身也是个小姑娘呀……说起来,她甚至还比蒲存敏小呢,怎么这个女人说得好像她就应当打败蒲存敏易如反掌呢?
谢挚在她熟稔的举动中找到了一些亲切的感觉,有些相信她就是小金了,乖乖地闭上眼睛仰起脸,任由女人为她擦脸,还要为自己分辨,“怎么啦,她很强的好不好……”
“算是有些天资,但也不过尔尔,只能说是平常。”女人笑着捏她的脸,“倒是你,不要给自己的手嫩心软找借口呀。”
“好了,不开玩笑了——”黑衣女人站起身,一整衣袍,容色稍正。
她脑后火红的彤日圆光放射出道道璀璨金光,令人一时间竟分不清这金光与她的金眸哪个更灿烂明亮一些:
“我正是这方小世界的原主人和持有者,三足金乌金乌神。”
“我在证神位开神域的最后一步中不慎出了差池,最终身死道消,留下了这个残缺不全的金乌梦。”即便是谈在论自己的死因,金乌神仍然神情坦然,毫无不甘遗憾之色:
“我洒神血于此,日久天长,金乌梦自行演化出了一只神鸟灵体,它继承了一丝我生前的记忆碎片,我活着时常含的灿日金珠中也留有我的一缕精元,二者相遇,竟然唤醒了我一抹最后的残余意识,得以与你见面。”
“这里便是金乌梦的内核与底色,没有时间与空间之分,是一方世界剥离一切外物的最初雏形。”
女人望向周围,轻声道:“一片纯然寂静的白。”
目触惟余此色,仿若落雪一般。
她这简短几句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太大,谢挚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忍耐不住起伏的心绪,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紧张道:“……那你,那你会消失么?”
听她话语间的意思,竟然好像连一缕残魂都不是,比玉牙白象的境况还要更差几分,谢挚担心极了,不安地凝望着女人的脸,等待着她的回答。
金乌神怔了怔,旋即失笑出声。
在她意识刚一苏醒的时候,她在一瞬之间便已经完全观看扫视了一遍金乌梦灵的记忆,鲜活详细如同亲身经历,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小金也不能说错。
在太阳神鸟不算漫长的记忆里,眼前这个少女的身影占据了相当大一部分,虽然她跟金乌梦灵相处的时间并算不上长,但神鸟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她怎样亲昵地拥抱它的脖颈,抚摸它的羽毛,怎样夜间紧紧挨着它的身体,眼睛亮晶晶地说着漫无边际的心里话。
因此她看谢挚很是亲近,只不过金乌梦灵看待谢挚是亲密的朋友,她看待谢挚更像是赤忱可爱的小辈。
“小挚,”金乌神摸了摸谢挚的头发,跟她对视,温柔而又耐心,“我不会消失。”
看着面前少女陡然亮起的眼睛,一下子就要开心地笑起来的如释重负模样,她顿了顿,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了。
女人移开眼,低声道:“……因为我根本没有真正地重现。”
谢挚飞快地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连重现都没有,那也就无关于什么消不消失了。
譬如朝露,她现在只是这转瞬即逝的露珠折射在万年后的一道微光,比晨露的寿命还要更加短暂。
“哎……”
金乌神忽然手足无措地慌乱起来,半跪在地上去捧谢挚的脸,“怎么哭了……”
少女哭得特别安静,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只有肩膀在颤抖,间或嗓子里发出来一声细细的呜咽,金乌神不知所措——她从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
还是如此——她在心底低低叹息——如此善良纯粹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样纯真的眼泪。
思索良久,女人只好轻轻地拍了拍谢挚的背,像金乌梦灵印象中的一样纤细单薄,“不要难过……小挚,我本来也就早已经死了,不要为一个万年前的古人而伤心,嗯?”
谢挚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难过,哭着投到她怀里去,哽咽道:“你不用哄我……”
怀中忽然投进一个花骨朵似的小生灵,金乌不由得愣了愣,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掌覆到谢挚的背上,笑着摇摇头,任由年少的女孩抱着她伤心落泪。
真奇怪,她现在只是一抹并不真正存在的意识,甚至连实体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五感抑或触觉,可是借着金乌梦灵的记忆,她好像真的感觉到了怀中少女的温度。
柔软而又温暖。
“哭完了没有?”待肩头的哽咽终于渐渐平复,金乌神才松开她。
“小孩子还是不要经常哭,会变丑的,”她刻意调侃,叫语气听起来更轻快一些,“好好的漂亮小姑娘,还是笑的时候好看,是不是?”
“本来我也没多好看……”被她一笑话,谢挚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有点窘地擦了擦眼睛,小声说。
谁料黑衣神祇比她本人还要较真,“谁说的?你很漂亮。倘若你们现在的审美没有太奇怪,谁也不能说你不好看;便是你自己,也不能。”
“好了,不说这些了,”金乌神在谢挚面前盘腿坐下,“通常神祇一死小世界就会崩塌消散,你知道为什么我死去之后金乌梦还能长存万年吗?”
谢挚懵懵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方才哭得有点狠了,直到现在太阳穴还有些疼,脑袋不太清楚,反应比平时慢很多,因此只是面前的神祇说一句,她便乖乖地应一句。
见她这幅少见的乖巧模样,金乌神反倒有些好笑——谢挚之前在金乌梦里整天活力四射。精力充沛,不是打这个就是揍那个,跟个小太阳似的,好像有用不完的热情和冲劲,现在这样懵懵懂懂的样子反而很令她感到新奇。
不过,也挺可爱的,瞧见了少女哭得粉扑扑的鼻尖,金乌神眼里的笑意便更深了一些,不再跟她卖关子,掌心光芒一闪,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白玉匣子:“因为我有这个。”
“这是太一神的《五言经》,我生前最珍贵的宝物。”女人不动声色地抬起下巴,等着谢挚的惊叹崇拜。
“《五言经》?”
谢挚奇怪,“这个很珍贵吗?大荒里面每个小孩都会背这篇经文的。”
《五言经》在五州之中算是流传得最为广泛的一部书了,连穷匮荒芜的大荒也人人口熟能详,传说它是太一真神所编纂,其中记载了本界诞生以来的种种历史典故,常常被当作给孩童识字用的开蒙书。
谢挚从小到大一闯祸捣蛋就被象翠微拎去抄经,在青石板上刻得最多的就是这本《五言经》,不知道委委屈屈地写过多少遍,她本来就记性好,这样下来更是对《五言经》格外记忆深刻,倒着都能闭着眼睛一口气背下来。
“……”
期待的夸赞没等到,反而被反问了一句,金乌神愤愤地捏了一把谢挚的脸,顾念着她脸上还有伤,到底也没有用力,“这两个不一样!”
“太一神修为深不可测,功参无量造化,是当之无愧的万古第一真神,寻常神王天尊都喜欢著书立说以惠后世,顺便为自己博取声名,你可知道太一神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的功法写下来?”
谢挚被她揉着脸,含混不清道,“唔……窝唔知道啊……”
“那当然是因为她已经写下来了,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而已!”金乌神敲谢挚的脑袋,“笨。”
“她的《五言经》已经记载完了她一生所有的心得体会,就是太一神的传世之作。”
白玉匣子在女人掌心中闪烁着柔和的光彩,莹润而又剔透,她叹息着补充道,“可惜我这里也只有上半部,没有另外半本……想来世间事物往往不得圆满,倘太完美便遭天忌,月盈即亏,只得半本,倒也在情理之中。”
“打开看看吧,”金乌神将白玉匣递给谢挚,“这才是金乌遗藏中真正宝贵的东西。要不是我早已身死,这样给你我也觉得有些心疼呢。”
“谢谢您……”
谢挚小心地接过玉匣,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了看,愣是没找到打开的机关,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孔洞,她困惑道:“这个……我要怎么打开呢?”
“……”金乌神扶额,“金乌梦不是给过你一把白玉钥匙吗?你看到这个材质都不会联想的吗?”
这孩子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时候忽然迟钝了?是哭傻了吗?
一句话给谢挚闹了个大红脸,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实在是笨,连忙从怀里摸出白玉钥匙,插。进玉匣的孔洞之中,形状正正好。
“咔嗒”一声轻响,人族少女手腕一动,玉匣应声而开。
第93章 金乌神祇
“嗡——”
伴随着一声嗡鸣,奇异的、轻盈的、飘忽如丝带的无数金字顿时从白玉匣中喷涌而出,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神圣曦光,古朴而又神秘。
金字中蕴含着海量信息,有的轻灵飘逸,有的厚重稚拙,有的凌厉峭拔,有的温润淡远,唱响隆隆神音,在谢挚耳边环绕震荡,经久不息。
在这一刹那,谢挚仿佛看到了万年前的世界,看到淋漓鲜血,看到滚滚头颅,看到累累白骨,看到不死不休的惨烈战斗厮杀,飞剑如林大鼎盖天,星辰坠落长空开裂,符文的璀璨神光照亮整片天穹!
而在那无尽星空的深深处,星光朦胧闪烁处,立着一个白衣女人的身影!
女人转过身来,金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划过她碧绿如深潭的宁静眼眸。
她望向下方染血的残破大地,目光沉肃而又悲凉,谢挚看到她背上负着的长剑已经从中断裂,衣袍更是残破不堪,沾染着无数神血。
太一真神!
这一眼,含着无尽的哀伤苍凉,仿佛看破了万古的时空!
“神战终于结束了;我的职责,也快尽完了。”她抚过手中的断剑,轻声道。
“但是还差最后一点事情没有完成。”太一神指向天穹,被她所指的地方顿时聚集起万里黑云沉沉压下,仿若一块天然的画布。
“笔来!”
姬太一再一指,一股白彻的粗大雷霆立刻划破天际,如通灵一般恭敬地听从神明的调遣指令。
“我当为后人留下一部心得功法,斩丛荆而辟绝路,洞幽古而开显世,若今后能有有缘人得到这部功法,稍继我的意志心愿,那我也就欣慰至极了。”
女人于云层中闭目端坐,每念出一句经文,天地便为之震颤应和,雷霆亦战栗,仿佛在为书写这样的无上功法而惶恐欢喜。
“乾坤初开张,天地神三皇。天形如卵白,地形如卵黄。五行生万物,六合运三光……”
伴随着她轻声唱诵,雷霆作笔,层云作纸,璀璨金字倾倒如雨!
这内容跟谢挚从小背到大的《五言经》完全一致,但又全然不同!
太一神每念出一个字,那个字便在天空中的云层中光芒大放,通体仿佛黄金浇铸,灿烂而又神圣,被深深地镌刻于云朵之上,同日月齐光争辉,与天地同寿永存。
与此同时,谢挚的脑海中也涌入无数陌生的信息,如海洋一般无边无际,如星空一般浩瀚神秘,深邃而又悠远,字字锦绣珠玑!
这才是真正的太一神《五言经》!
“唔……太多了……”
谢挚被如海信息冲击得头痛欲裂,她感到海啸般的汹涌金字浪潮几乎淹没了她,跪倒在地自口鼻中俱涌出鲜血,五脏六腑皆受大震荡,根本无暇领会观悟这无上经文奥义,只得暂时不求甚解,咬着牙勉力将其囫囵吞枣地强记在心中,留待日后再细细观摩。
那些金字仿佛有形,被谢挚记在心里后便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待太一神的声音终于停止,谢挚的识海中也静静悬浮了一部璀璨耀眼的经文,她心念一动,金字便飞舞而起,等待着她的翻阅观看。
“我明白了……!”谢挚恍然大悟,“原来太一神的《五言经》的传经方式是这样的!”
重要的并不是简单的字句内容,而是藏在其中的海量信息,只有在特定的场景触发下才会激活真正的经文功法!
就在这时,一直在谢挚心脏中沉寂的诛天魔莲涅槃种忽然震动不已,放射出道道柔和曦光,瑞彩流淌涌动,竟是要进入谢挚的识海强取经文!
“涅槃种,你干什么!?”谢挚大惊,她的识海尚未开辟,其中只是一片混沌,若是被涅槃种强行进入,说不定她会变成一个神智不清的废人!
她试图喝退魔种,但她声音尚未出口,原本在她识海中静静悬浮的璀璨经文忽然“嗡”的一声,微微震动了一瞬,每一个金字上都腾起灿烂神圣光芒,涅槃种便如遭雷击,偃旗息鼓,恹恹地缩了回去。
甚至连出手攻击都不必,仅凭一道模糊的威慑,金字经文便震退了诛天魔莲的涅槃种!
太一之威,惊人如斯!
在经文在谢挚的识海中成形的那一刻,她也随之明白了一些别的事情——
太一神所撰写的《五言经》分为上下两部,上半部讲述如何从凡体修至仙人,后半部则记述的是如何从仙人修至神祇,而此刻她得到的便是《五言经》的上半部,其中囊括的内容足够指导她一直修炼到仙人境界!
“真是伟大的著作……”谢挚不由得失神地喃喃赞叹。
不论这部经文还是作者都是如此。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不感受到《五言经》的巨大价值,也不能不为那位毁誉参半的上古神祇而心神恍惚——姬太一无疑是个极有魅力的人,令人见之失魂,关于容貌的评价放在她身上甚至会显得冒犯浅薄,即便是仅见一面,余生便再也难以忘怀。
至少谢挚便再也忘不了她那双沉悲而又坚决的碧眸,那身残破的白衣,那把在传说中曾斩破天穹的断剑。
唉——谢挚叹气,都是神族的大帝君主,怎么太一神就这么厉害,摇光大帝就这么烦呢?她一想到日后还要去昆仑神山上找她交涉就觉得头大。
“经文都记住了么?”金乌神扶住人族少女的肩,温声询问。
“都记住啦!”
从白玉匣带来的传经异象中回来了!谢挚擦擦脸,很开心地扑进神祇怀里去,“太一神的功法可真强大深邃!谢谢您!”
又很不好意思,谢挚低下眼嗫嚅道:“就是,就是我完全没有听懂……只是勉强背了下来。”
好丢脸呀。
金乌神该不会觉得她是个笨蛋吧……?其实她平时还是很聪明的。
听见她这话,金乌神顿时哑然失笑,“贪心的人族小孩,太一神的经文功法岂能是你听一遍就能了悟的?”
即便是她,当年也足足花了数十年时间,才勉强将这半部《五言经》通读完毕,这也不敢说自己穷尽了经文真义,将其彻底领会掌握完全了。
但是就算只是通读了一遍五言残经,她也受益良多,打下的根基无比扎实纯粹,对大道的领悟远胜同境,以仙王之力睥睨五州,甚至可以击杀镇压年纪远较自己长的大能前辈。
她不满足于此,试图再进一步开辟神域,不知为何竟仿佛被大道所隐隐抗拒抵制,最后功亏一篑,不仅没有成神,反而遗憾陨落。
在她以后的数千年中,还有数位天资绝伦的仙王试图证取神位,皆不成,不是身陨道消就是修为大退,大家都传说是太一在神战中夺取了万族的气运,破世登化而去,这才使得本界再也不能成神;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冒险试图成神了,世间不再有神明。
“你只要能全背下来就好,别的不足为虑,日后慢慢观悟即可——”
金乌神也很高兴,她笑着将谢挚抱起来转了个圈,再将她稳稳地放下来:“方才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被海量信息冲击得昏厥,现在看来,你的资质较我想得还要更好几分。”
“这半部经文足够你修到仙人境了,”她揉了揉人族少女柔软的头发,笃定道:“今后,你必会是这天下震古烁今的第一仙王。”
——比她还要更加强大。她在心中默念着补全这句祝福。
“嗯!”被女人的鼓励所激励,谢挚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
黑衣神祇半跪下来,轻轻地捂住谢挚的眼睛,“现在,你也是时候启程了。”
她的意识已经快要彻底消逝了——将谢挚带到纯白空间、为谢挚传经已经消耗了她仅存的一切神力。
女人的身形缓缓褪色消散,只有嗓音仍然温存,回荡在一片纯粹的白色里。
“待你醒来,不会记得有什么金乌神,只有太阳神鸟小金。”
“……傻乎乎的小孩。”她轻轻含笑叹息。
善良纯粹,热心赤忱,不设防备,且又这样容易相信旁人,见到一个人就能往外怀里扑。
“愿你以后遇到的人都能配得上这片真心……小挚。”。
“……小挚,你怎么了?”象英拉住少女的手,担忧地握了握。
在方才忽然生变,金乌梦灵与灿日金珠融为一体,她当机立断地跳下神鸟脊背,被谢挚拉着拔足飞奔,身后还有蒲存敏的藤蔓遮挡防身,刚逃到一片僻静处,便看到谢挚忽而有些发愣,双眼无神,叫她也不答应。
下一刻,少女的眼睛就重新变得清澈明亮,茫然地望了望她,“……阿英?”
紧接着她就捂着头弯下腰,痛呼出声,“哎呀……我头好疼。”
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一样,五脏六腑也不太舒服。
识海中悬浮着一部神圣古朴的陌生金字经文,胸口的涅槃种陷入沉寂,怎么叫也不回应。
她刚刚是怎么了?好像就是忽然失神了一刻,记忆也断片了一瞬间。
但是……人族少女茫然若失地按了按胸口。
心里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又酸又涩,还有一点恼怒不甘,好像她忘记了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小挚!”
金乌梦灵扑腾着翅膀飞过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
算了,既然想不清,那就先不想了!谢挚不是纠结的孩子,她勉强按压下胸腔中莫名其妙弥漫开来的难过,关心道,“你怎么样,小金?方才好大阵仗……你有受伤吗?”
“没有——”
太阳神鸟伸展开翅膀,让她看自己的身躯,十分志得意满,“不仅没有,我感觉我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的确,它的躯体上流淌着一层璀璨金光,每一根羽毛上都仿佛淬着炽阳神火,只是随意地一展翅而已,身后便腾起一轮灿烂红日,较之前更加神武不凡了。
“真棒!”这大概是因为它吸收了灿日金珠的缘故,让金乌梦灵变得更加完善了。
虽然因为金珠消失而有点为阿英遗憾,但谢挚还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抱一下吧!”太阳神鸟低下颈环住娇小的人族少女,“抱一下以示庆祝!”
谢挚顺从地抱住金乌梦灵,忽而听到神鸟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喟叹。
含着笑的,陌生的语气。
“……果然,你跟我想象的一样温暖。”
“傻乎乎的人族小孩。”
第94章 地动
……诶?
小金在说什么呀?她怎么好像完全听不明白?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自颊边落下,又被谢挚用手拭去,她困惑地望了望手掌:“我怎么哭了?”
真奇怪。
明明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事的。
心里也——空落落的,她迷惘地想。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觉。
“小挚?你怎么忽然哭了?”
神鸟诧异不已,连忙放开了她,娴熟地伸出翅膀为她擦拭眼泪,谢挚因为它自然的动作而愣了愣。
她敏感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金乌梦灵身上迅疾地逝去了,仿佛只是一阵轻快的风,吹过来短暂地将她拥了拥,紧接着就洒脱地奔拂到了其他地方。
太阳神鸟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小金,你……”
一句话尚未出口,忽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轰隆!”
溶洞壁被一头巨熊化形生生撞开,爆散滚落无数碎石,钱德发灰头土脸地呸着土从巨熊背上爬下来,嘴里还在不停抱怨,“哎哟我去……我真服了你呀熊剑北!”
他方才明明只是让熊剑北召唤出宝术化形在前面开路,谁知道这大傻子拎起来他的衣领就跟他一起坐到了熊背上!
好嘛,熊剑北是个体修,皮糙肉厚不怕碰撞,他可是快在巨熊化形强行破壁的一系列狂暴动作中差点没掉半条命!
钱德发怨气冲天,要是他今天牺牲成这样还被别人抢先得到金乌神遗藏,他非得把熊剑北拆成一百零八块不可!
“是你自己太文弱了,还怪我野蛮……”
高大健壮的青年收起宝术化形,一眼就在灰尘中看到了谢挚——她的样貌实在是生得很惹眼,当即古铜色脸颊上腾起两片不易察觉的兴奋红晕,揉了一把粗硬的短发,清清嗓子就要跑过去行礼,“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居然比我们还快,你真了不起!”
“?”
对师父这个词非常敏感的蒲存敏下意识抬起头,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谢挚,又看了一眼人高马大一脸憨厚傻笑的熊剑北,也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默。
不是她说,但是这两个人看起来也太不搭调了一些,感觉简直像是一头大熊朝一只小狗作揖,分外滑稽好玩。
钱德发看见谢挚也被吓了一大跳——他以为谢挚一定还在溶洞里面转圈绕弯呢,再快也得再兜一会才能来,没想到她竟然还走在他和熊剑北前头,比他们更快几分,“小挚!你真快呀!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
“昆仑神山在上,总算是找到正确的路了!”
鸾吟芝骑着五色鸾鸟疾冲进来,畅快的大笑比她的人影还来得更快一步,摩拳擦掌气势如虹,“哈哈哈!老娘今天就要抢先拿光金乌神遗藏!”
“让谢挚他们都后悔得哭”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鸾吟芝就哑火了。
“……”
溶洞里好几双眼睛都呆呆地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一室寂静无声。
好久之后,熊剑北才摸头憨笑着打破了这诡异的尴尬氛围,“哈哈……鸾姑娘,没看出来,你还挺豪爽哈……”
鸾吟芝出自常年隐世不出的五色鸾鸟氏族,有一张不同于大多数大荒人的柔美面容,气质也婉约妩丽,在外界面前笑不露齿、步态盈盈,纱衣下都朦胧身姿婀娜曼妙,不知是多少少男少女心中的芙蓉仙子梦中情人。
没想到,这位漂亮仙女姐姐居然好像只是装出来的。
不对,脸还是漂亮的,就是这嘴嘛……
怎么说,很狂野。
钱德发忍笑忍得辛苦,开始盘算自己回去之后要怎么嘲笑自己身边迷恋鸾吟芝的好朋友,告诉他们女神的真面目;象英也震惊地看了鸾吟芝一眼,侧身告诉谢挚万万不可学她,若是族长听到她一口一个“老娘”一定会让她从傍晚一直跪到天亮——白象氏族的族风十分严格,听得谢挚心惊胆战,连忙郑重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学坏。
就连一直冷冷淡淡的蒲存敏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她是真没想到原来鸾吟芝的本性居然是……呃,这种类型。
鸾吟芝笑容直接僵在脸上,随即俏脸一点一点地变红,最后完全从脸到耳朵变成了火柿子色。
“你们……”
她恼羞成怒,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能不能把这里的人全灭口了,但一看到谢挚和蒲存敏,却又一下子猛地泄了气——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们。
“你们要是敢告诉别人,”鸾吟芝恶狠狠地瞪了一圈人,捏起拳头示威性地挥了挥,“我就杀了你们!”
她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接下来,在迷宫里受困良久的少年天才们陆陆续续也都来到了溶洞,鸾吟芝很快就没空再发火了,因为她也投入了抢夺金乌神遗藏的大军之中。
“噢……这双锤中隐有裂空之能!”
有人得到了一双残破的石锤,其上铭刻着道道符文图腾,轻轻一击,竟然猛地迸发出了一股一阵可怖的兽吼轰鸣,令溶洞震动不已!
“这是赤血果!”
也有人一把抓住了之前谢挚没有收起来的那枚心脏状宝药,晶莹剔透如玛瑙,被握在手中还在往外缓缓流淌殷红霞光,一下一下地鼓动,仿佛真正的鲜活心脏一般,“服食它之后可以增长数倍血精!”
钱德发也抓到了一把鱼儿似的小飞剑,像一枚鳞片一般,非常灵活地在人群中飞速穿梭,他动用了体内的符文秘法才将它勉强擒住,当即大喜过望,“嘿……这似乎是神兽鳞片炼制的飞剑!”
这次可真是发了!
一时之间,溶洞里一片吵嚷喧哗,都顾不上计较彼此之前的什么前仇旧怨,纷纷激动不已,只是一个劲地埋头取宝!
熊剑北得到了一壶不知是什么生灵的宝血精华,鸾吟芝翻到了一面轻盈如雾气的半透明大网,而骆燃霄也取了数本修行法决默不作声地塞于怀中,只有之前早已拿过宝物的谢挚和象英她们作壁上观,悠闲自在地聊着天,跟其他人热火朝天的氛围迥然不同。
“阿英,你方才都取了些什么呀?”谢挚好奇地问。
她看到象英挑选片刻,最后只拿了一点点东西,有些怕她没挑到好宝物而吃亏。
“拿了颗药丹,一张符咒,一把怪模怪样的合眼缘旧灯而已,”象英对谢挚全不设防,很随意地将那些东西都取出来,递给谢挚让她观看,“我已经有象牙宝具做武器了,多的也不必再取。”
“唔……”
谢挚被那盏造型奇异的灰扑扑怪灯吸引了目光,拿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在手掌上运起符文神光,轻轻地抚过灯面,一层硬硬的外壳立刻便应声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灿金色的璀璨真身。
一只通体乌黑的神鸟虚影顿时飞翔而出,绕着灯盏发出声声清鸣!
“这是三足金乌的第三只脚爪!”谢挚认出了这把灯盏的身份。
金乌神鸟身上最珍贵的宝物,无须祭炼自成无上宝具,甚至比灿日金珠还更加珍贵强大!
谢挚高兴地抱住了高挑的少女,“阿英,你的眼光可真好,竟然从一大堆宝物中发现了金乌第三足铸造的神灯宝具!”
附近当即有数人被这阵惊人动静吸引,目露凶光要扑过来强抢金乌灯盏,却又被谢挚拔出万法剑竹牢牢地护住象英,掷地有声道:“我看谁敢上前!”
碧狮白象宝术一齐升腾而起,盘踞蹲伏在谢挚身前蓄势待发,眼眸深邃漠然,“这不是你们能觊觎的宝物,快快退回!倘若不听劝告,休怪我剑下无情!”
蒲存敏亦淡淡地上前一步,一挥手便身后伸展出万根碧绿藤蔓,说出的话却很有分量。
她扫视过身前一圈,被她看到的人皆畏惧地避开了视线——蒲存敏作为成名已久的大荒天才,比谢挚这个看起来长得过于娇小漂亮的小姑娘无疑要有威严得多。
“谁与谢挚作对,便是与存敏作对。”她负手淡声道。
“岂敢,岂敢……”
众人虽然不甘,但也不得不偃旗息鼓暂时退回——原因无它,只是这两人联手实在是太强大了!谁也不敢与之争锋!
英才大比中原本应该是仇敌的最强大的两个人竟然处得还不错,这令许多人都大感意外——他们原本以为谢挚跟蒲存敏之间一定是一山不容二虎,要好好地针尖对麦芒一番的。
“谢啦!”
谢挚没想到蒲存敏这么义气,自己只是为她修复了宝藤她就连帮自己好几次,感激地试图去拉她的手,结果被蒲存敏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有话直说便好,不必来碰我。”
她不习惯与人身体接触。
被她暗暗避开亲近谢挚也不觉得泄气,仍旧眼睛弯弯地笑,热心道:“你不去抢宝物吗?再不去拿恐怕就没啦……”
“不必,”蒲存敏仍旧淡然,她手掌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面光芒四射的小铜镜,“金乌梦赐给了我一面宝镜做奖励,同样也是无上至宝。宝物不求多,够用适合即可,因此我不必再去同他人争抢。”
她是一个欲望非常淡薄的人,很少为自己图谋打算,心里只装着自己的师父,之前跟谢挚争夺灿日金珠也只是因为其内蕴含万千日光精华,对植物大能尤其效力出众,想将它带回去送给师父做礼物而已。
“噢,原来如此……”
谢挚正待说你跟你师父的感情可真好,忽而似乎整个大地都震动了一下,隆隆落石滚下,叫人们连站都站不住,溶洞隐有坍塌之势!
是地动!溶洞里的少年天才们都凛然变色。
可是金乌梦内怎么会有地动……这是一方神祇的残缺小世界,明明根本不会有任何自然灾害的!
不管了!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救人要紧!
谢挚咬牙,匆忙唤来太阳神鸟,命它变大身形将溶洞里的人统统甩上背去,顺着头顶被她砸出来的大洞极速飞出,自己一个人断后,最后才跃上地面。
“轰隆隆——”
她刚踏上地面,地下的溶洞就彻底坍塌了!它将金乌神的剩余遗藏完全掩埋,不知道下一次重见天日又是何时。
甚至连脚下的地面还在飞快地朝外延伸出去蛛网状的裂纹,马上就要碎裂开来,谢挚一刻也不敢歇息,纵身再次跃出近百丈,连跃了好几次这才来到没有被地动波及到的安全地带。
“呼……呼……”
谢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由于过度的惊吓而心脏怦怦猛跳,仍旧惊魂未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5章 双日凌空
溶洞内阴暗潮湿,久久不见天日,此刻外面的世界倒是天光正盛,白日明彻酷烈,仿佛可以令天地间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令眼睛刚适应地底环境就被驮着飞出来的少年们都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等到终于有人看清周围的环境时,却一下子悚然变色,发出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天呐……”
“——天上升起了两个太阳!”
“什么?”
谢挚大惊,急忙仰头望去,却发现这声夹杂着恐惧与不安的呼喊所言非虚——此刻的天上的确高高挂着两颗火球似的炽烈金日!
凌空的双日大得超乎寻常,比正常的大小膨胀了足足数倍不止,完全异于常理,表面上翻涌着一层可怖的火焰红光,如同熟透了的果实一般,几乎是沉甸甸地坠在天边,仿佛要随时跌落下来砸在地上,令地面上的人们都一阵胆寒,生怕它真的落下来吞没所有生灵。
有人当即捏碎身份令牌,要退出比赛,却惊恐地发现毫无作用,“——怎么回事!我们出不去了!”
“捏碎身份令牌弃赛也出不了金乌梦!”纳英楼的天才经过试验,也证实了这条信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惶然不安,都从同伴的脸上看到不知所措。
说到底,参加英才大比的这些人都只是些很年少的孩子,最大也超不过二十岁,尽管负有天才之名,但大都被长辈们保护得很好,没有切身经历过真正的危机和血与死的磨砺,此刻骤然生变,甚至有人在极度的恐惧下落了泪,“啊……我此行真不该来雍部的……!”
“大家都不要慌!”
谢挚远远地望到众人异动,急忙喊了一声,但对此刻已经丧失了主心骨的人群们根本毫无作用——
她刚跃上地面,离人群还有些距离,再加上他们太过嘈杂慌乱,完全淹没了她的声音。
“冰。”
蒲存敏神色不动,低声掐诀,一瞬之间一场大如拳头的冰雹就凭空轰然落下,砸得惶惶不安的少年们抱头发出痛呼,“哎哟!哪来的冰雹!”
“是谁?谁在这时候还攻击大家?!”
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少年甚至已经恼怒地钢铁化了双拳,要将此人找出来痛揍一顿——他在方才落下的无数冰雹中被砸出了一个大大的乌眼圈。
“是我。”
一座粗大无比的冰梭缓缓托起少女的身影,但蒲存敏的目光和语气甚至比寒冰还更加冷淡几分,含着一股逼人的威严,令原本大怒想发作的少年顿时悻悻地噤了声,沉肩缩背,耷拉下眉眼,像个鹌鹑似的,再也不敢说话了。
蒲存敏一振衣袖,朗声道:“是火焰山的蒲存敏施法放的冰雹,谁人敢有异议?”
“……”
冰梭上的少女冷冷扫视过一圈,无人再敢轻言妄动,连平时最不服气蒲存敏的鸾吟芝也只是撇了撇嘴,没有出声反驳——方才人心大乱,的确需要一个人站出来采取强制措施维持秩序。
而谢挚太过年少,虽然名声传播得极快,隐隐有与蒲存敏相提并论之势,但以她现在的威望,并不能完全服众,压制住这些心高气傲的少年天才们。
换而言之,只有蒲存敏才能在顷刻之内控制住现在的局势。
鸾吟芝在心里不满地“嘁”了一声,有些替谢挚打抱不平——明明是她将大家救出来的,这些看资历的蠢家伙,一个两个的却只肯听蒲存敏的话。
“还说自己是大荒天才呢,一遇到事个个都是怂包软蛋,慌得找不着北!”钱德发观察着事态发展,适时地呐喊出声,为蒲存敏助威。
“大家都冷静下来,不要慌张!只要互帮互助团结一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熊剑北的巨熊化形咆哮而出,牢牢地护住了众人。
骆燃霄举起弯刀,第一个沉静表态,“紫云驼族愿听从蒲存敏的调遣。”
“……哼,”鸾吟芝原本正在抱臂看戏,见此情况,即便不甚情愿助长蒲存敏的声势,但也不得不嫣然一笑表示态度:
“五色鸾鸟氏族永远站在大荒的安定一边,倘若蒲存敏能带领我们安然无恙地走出金乌梦,吟芝自无不从。”
一时之间,方才还在慌乱无主的少年们都安定了下来,重新振作声气,神情变得坚定,乱象顿消!
“嚯!”
连久经世事的胖竹笋也不由得啧啧赞叹出声,“你看看人家!多有领导风范!转瞬之间就控制住了事态!跟蒲存敏比起来,你还是嫩了点……”
“只要大家平安无事就好,功劳又何必在我身上?”
谢挚倒对它的调侃比较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坦然道:“再说,我的确在很多事情上都比不过蒲存敏嘛!”
“这也没什么值得丢脸的,各人都有各人的长处,我朝她好好学习就好啦。”她轻快地说。
把原本想拱火看戏的胖竹笋噎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噢,你倒是心态好。”
若是放在一个年少气盛的旁人身上,不说结仇,但也一定心里有些怏怏不快——明明是谢挚唤取金乌梦灵将众人驮出溶洞逃出生天,结果此刻主事的人却变成了蒲存敏。
真是个傻孩子……想到这里,蔫巴巴的胖竹笋不禁无奈又赞赏地用笋皮拍了拍人族少女的脑袋。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呢?这真令它活过万年岁月的心感到困惑。
上至手掌重权的长辈牧首,下至一个赶路途中随便逮住的风生灵兽,不管刚见面时是什么情况,等到分别之时,却往往都已经跟谢挚成了亲密的好朋友。
这孩子从小在爱与包容里长大,自己天生也是个小太阳似的性子,永远光明磊落,纯粹明媚,总是将善意和真心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身边所有人。
胖竹笋叹了一口气,将嫩绿的笋尖缩回外皮里去。
这样的一个孩子,又怎么叫人不喜欢呢?
蒲存敏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熊剑北用宝术化形驮着大家到空旷处去,钱德发、骆燃霄、鸾吟芝做护卫掩护,有修为格外出色的,也一齐出来保护大家!”
“是!”
熊剑北一扣胸膛,当即领命而去,钱德发等人也神情严肃地紧随其后,躯体上俱亮起符文曦光,一副蓄势待发之势。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说不定会有一场可怕的大战,或许会有人在这场战斗中身死陨落。
“……那你呢?”
鸾吟芝没有马上走,她望了一圈周围,找寻着谢挚的身影,“还有,那个小蟊贼没跟上来,她——”
“谢挚由我去亲自带回,你不必担心。”
蒲存敏像是早就猜中她要说什么一般,淡淡地截住了鸾吟芝的话音。
谢挚修复了她师父的本命藤,她自觉欠着谢挚一个大人情,对她十分感念。
少女踩着巨大的冰梭对金乌梦灵一招手,“跟我来!我们去找你的主人!”说着便已经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喂,你把话说清楚,蒲存敏!”鸾吟芝气急败坏,扯着衣袖对蒲存敏的身影大喊,“谁担心她了!我才没有!谁会担心一个小蟊贼……我巴不得她出事呢!”
蒲存敏已经在视线里消失不见,鸾吟芝稍默一刻,咬唇转身离开。
那个从来不顾自己安危、习惯独身深入险境的小蟊贼……
骑在鸾鸟背上,美丽的少女终于显出忧色,无意识地轻轻地抚摸着手里的一角布料,那是谢挚之前为她披在身上的棉袄。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好好归来……
“小挚!”
金乌梦灵远远地望见了地面上的人族少女,兴奋地俯冲下去,叼着她甩上脊背,回头仔细地打量她的面容,“快上来!你可有受伤?”
“好好的呢!”谢挚叫神鸟别*担心,“不必担忧!——大家都还好吗?”
其实她在跃出碎裂的溶洞时被擦伤了不少,之后更是硬生生地用双拳破出了一条路,若不是谢挚肉身实在强大,早就会与金乌神遗藏一起被埋葬在深深的地底之中,再不得出。但她从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
“在你的救援之下,大家都安然无恙,眼下我已安排他们往开阔处躲避去了。”蒲存敏解答了谢挚的问题。
谢挚听见她这句话这才放下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大家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紧接着她又在蒲存敏的讲述中拧起了眉,“什么?大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都出不去了?”
“是的,”金乌梦灵一边飞行一边接过话,同样忧心忡忡,“而且,我发现我的权限也被完全冻结了,现在完全无法插手干预其中……”
谢挚跟蒲存敏对视一眼,同时做出了判断:
“——有人在修改金乌梦的规则!”
“在这之外,还有一件事被大家忘记了——”
汗水自少女娇艳的脸颊上淌下,又在下一瞬被蒸发殆尽,谢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水递给蒲存敏让她喝,“我们头顶上这两个太阳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超出了我进入金乌梦以来见过的最长白昼时间!”
这句话一出来,即便连面上一直无波无澜的蒲存敏也变了颜色,胸膛微微起伏,攥紧了拳头。
方才太过忙乱,她一时将这双日异象完全抛到了脑后;现在在谢挚的提醒之下,蒲存敏才恍然惊觉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金乌梦的日出日落完全是紊乱的,毫无规律而言,但是它仍旧还是遵守着一些不变的规则——譬如说,金乌梦的白昼夜晚通常都十分短暂,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就会飞速变幻昼夜。
而此刻,她们头顶上这两颗奇异的炽热太阳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最长时限!
似乎是要呼应谢挚的提醒一般,天空中忽然发出隆隆震动,充斥于天地间的白彻光芒再次大亮数倍,刺得驾驭着冰梭飞在半空中的蒲存敏晃神了一瞬,身形摇晃,几近跌落,又被眼疾手快的谢挚拉住,赶紧扯到了金乌梦灵背上,“小葡萄小心!”
蒲存敏此刻都无暇顾及谢挚又将她唤作“葡萄”了,她勉力睁开眼睛,朝天空中望去,嘴唇猛然变得苍白。
“天上又多了一颗新太阳!”
三轮巨日炽阳!
整片天穹仿佛都被这三颗巨大的火球完全遮蔽严实了,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地膨胀壮大,令天空透不出一丝青蓝之色,举目望去甚至看不清太阳的形状,只能勉强望见一片耀眼至极的猛烈光芒,刺得观看稍久一些的人竟然流下了血泪!
钱德发慌忙大叫:“所有人低下头去!都不要看太阳!”
这种极尽炽烈的日光已经超出了人眼所能直视的极限,稍有不慎就会落下永久性的眼盲!
“呃……”
蒲存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抬手捂住眼睛,自指缝中淌出鲜血——她的眼睛也被过于强烈的日光灼伤了。
她抬起的手背上甚至飞快地燎起了一层烫伤的水泡,散发出一股焦糊的气息,谢挚慌忙唤出冰水覆盖住蒲存敏的手,脱下衣服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小金,快下降!——咱们离这三颗太阳太近了!”
蒲存敏不比她肉身惊人,若在继续呆在这种高空与日光近距离接触,说不定会自燃起来的!
金乌梦灵不敢怠慢,连忙敛翅极速下降,几乎化为了一颗耀眼的流星,几息之间便已经降落在地。
“小葡萄!”
谢挚将几近昏迷的蒲存敏抱在怀中,不让她接触到地面——她已经注意到了地面上现在正散发着可怖的高温,连石头也被晒得开裂崩散了。
甚至连植物也卷起了枝叶,一副枯死之相!
不知道那颗惜命的灵树在这种炽阳下怎么样了……谢挚顾不得担忧龟血树,将肥遗宝血不要钱一般倒入蒲存敏口中,咬牙召唤涅槃种,“快救她!”
自从她之前以命相逼做威胁之后,涅槃种一直就对她爱搭不理,横挑鼻子竖挑眼,谢挚原本都做好跟它结结实实地磨一通的准备了,哪知这次魔种听话得不得了,简直跟只哈巴狗一样,几乎是她刚一叫就颠颠地出来了。
“嗡——”
她识海中那部静静悬浮的金字经文微微震动了一下,涅槃种伸出的柔光便浑身都一抖,像是听到了什么催命咒一般,对谢挚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谄媚地对人族少女连连弯曲顶端——这大概是点头哈腰的意思。
“真奇怪……”
涅槃种这是忽然转性了吗?还是被夺舍了?怎么这次这么听话?谢挚一头雾水。
虽然不清楚魔种对自己恭敬的原因,但谢挚敏感地猜出来,这件事大概跟她识海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金字经文有关。
但是——不管了!涅槃种能听话就是好事!这就说明这部金字经文是友非敌,对她有好处,不必太过担忧。
等出金乌梦之后,再好好弄清楚这部经文到底是什么东西吧……谢挚敛下心神,驱使魔种为昏迷的蒲存敏专心疗伤。
涅槃种的疗治非常有效,不出几刻,面色苍白的少女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受到的灼伤已经全好了。
“存敏!”谢挚担忧地握住她的手,虚虚地捂住她的眼睛,免得她刚修复好的双目再次受伤,“你怎么样了?感觉还难受吗?”
“不……”
眼前还笼着一层少女为她人为造出来的阴影,蒲存敏适应了片刻,才拨开谢挚的手,“我已经好多了。多——”
“谢”字尚未出口,蒲存敏的心脏便因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谢挚身后的高大阴影而几乎停滞了一瞬。
她急声警告:“小心背后!”
“……什么?”谢挚一愣,随即感到身后猛然袭来一股凌厉至极的劲风,当即知道不好。
有敌人站在她的身后!
第96章 昊天塔
怎么办?
一瞬之间,谢挚心中已经划过千万思绪。
现在倘若她竭力一跃,以她的肉身爆发力,完全可以躲避开这夺命一击!
但是——谢挚咬牙,那样的话,蒲存敏就会无遮无拦地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而她刚刚伤愈,根本承受不住任何攻击的!
如果她这时躲开,蒲存敏会有性命之忧!
“快躲开!”蒲存敏试图推开还抱着自己身躯的谢挚,可是下一刻,她便看见那娇小的少女面上浮现坚定之色,不仅没有跃身离开,反而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她。
什么……?
“嚓——”
一声尖利的锐鸣响起,温热的血溅在了蒲存敏的脸上。
她几乎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感到沾满自己眼睫、鼻尖、嘴唇的液体在缓缓往下滴落,让她视野之中惟余一片血红,口中尝到陌生的腥甜,揽着谢挚后背的手上摸到了一片滚烫的濡湿。
“唔……”
蒲存敏听到少女在自己颈边发出了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小葡萄,不要碰……那里……”蒲存敏不小心按到她的伤口了,疼得钻心。
那是谢挚的血。
与此同时,定西城的牧首府中,原本正在随意握卷翻阅的姜既望神色在一瞬间变为冷峻,她扔下书披衣出门,令窝在她脚边烤炭火的火鸦和丹朱鹤都茫然不解,“诶……?她这是怎么了?”
“速请城主大人来。”姜既望一手挽起长发,将玉簪插在发间,她在面前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的神情沉沉,眉间像是压着一场欲来的晦暗风雨。
“到底是怎么了?您?”火鸦心慌了,一路小跑着凑到她身边,几乎恨不得握着她的肩膀摇一摇。它从未看见这位以温雅端重闻名的王如此盛怒过。
好像平时越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一旦动怒,便越令人感到恐惧。
是小挚在金乌梦里出什么事了吗?火鸦那对人族世界知之甚少的脑袋里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若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有谁让牧首大人如此发作?
“是。”
姜既望转过身来,“我送给她的玉佩在方才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