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淮卿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手腕,“跑什么。”
“不跑等着被……”别枝霎时止住音,紧紧地闭上嘴巴,忖了半响,神色非常认真地道:“我暂时还没有这个需求。”
傅淮卿姿态从容,“我有。”
“……”别枝静默少顷,正色道:“你可以没有。”
就像以前一样,无欲无求。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你绝对没有。”
少女眸中的笃定一点一点地扬起,就好似不是在对他说,而是要劝服自己般。
傅淮卿挑眉,擒着她腕骨的指腹似有似无地划过她的脉搏,“你挑起的事情,不负责善后?”
炙热滚烫的指腹扫过,别枝心中漾起些许别样的感觉,是她此前从未感觉到的,就好像是有根若有似无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扫过。
男子俊俏容貌不疾不徐地逼近,皎洁夜色毫不吝啬地倾洒落下,全数落在他的身上,清隽容貌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她哑了哑声。
半响,别枝才记起来眼下的光景,忙辩解道:“是药材先动手的。”
傅淮卿闻言,禁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松开攥着她的掌心,道:“走吧。”
“嗯?”别枝愣了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傅淮卿按耐住阵阵涌起的欲/火,不想吓到她。
他们之间,远远不止当下的问题没有解决。
看着少女纯粹白净的眸子,他呼了口气,心知她平日里行事利落归利落,心中所想即所为,可在她的心中,‘寂然’的位置高于名为傅淮卿的男子。
他可以当寂然,拉近两人的距离,却不想以寂然的身份与她相伴此生。
在她尚未弄清自己的心意之前,傅淮卿都不想逼迫于她。
傅淮卿没有明说,别枝也懂了。
她目光微闪,欲言又止。
陡然间,别枝心跳乱了半拍。
其实她也不是不愿……
甚至于,也是有些期待的。
就是有点害怕,有点紧张,害怕大补过后的他而已。
四目相接少顷,别枝回身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不用回眸都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
傅淮卿眸光定定地锁着少女单薄背影,看着她走到书房院落门口,快要踏出院落时,她忽而回过身,步伐极其快速地走来。
少女走近,圆溜溜的杏眸闪闪。
别枝微微踮起脚尖,在男子薄唇边落下很轻的一吻。
趁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往后退了几步,静静地等着他。
傅淮卿眼瞳骤缩,神情中闪过微许难以置信的色彩。他没有半分迟疑,快步流星地走上前,伸手一把揽住少女精瘦腰身,将她扯入怀中。
别枝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他的肩。
傅淮卿目光丈过她的神情,想起适才江跃所言。
午后的时候,傅舒宁曾来过肃王府。
他很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妹妹,一猜就知她定然是和别枝言说了什么,她才会在离去少顷选择回来。
傅淮卿微微皱眉:“可怜我?”
别枝:“……”
她刚想开口骂他,又听到他说:“也不是不行。”
说完也不给别枝反驳的机会,好似担心她会反悔一般,堵住了她的嘴。
男子指节捏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另一掌紧紧地箍着腰身揽她入怀中,他的力度不小,就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子中一般。
别枝被迫抬起头,承受着他汹涌如潮水的吻。
他的吻很凶,拆吞入腹般的凶狠。
舌尖被吻得发麻。
吻的别枝都有些喘不过息来,四下的气息都被他尽数掠去,又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点一点地将气息渡给她,叫她浑身上下都落满他的气息,烙上他的印记。
掌心下男子的身子微微绷紧,线条流畅分明。
别枝喉骨微滚。
骤然间,耳畔漾起男子低低的笑声。
喑哑得不像话。
她清楚地感受到他身子的变化,相触的瞬间,灼热坚硬的触感递来,少女潋滟含着水色的杏眸颤了道,被吻得绯红的双颊霎时间深了个色彩。
确实是很行。
行得叫她心中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不是已经给他喂了下火茶,还如此叫人……
博览群书的别枝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书中所落的,皆是道初初多有不合适之处,男子若是过于强势,两人之间身子若是不契合,女子怕是要承受上好半响,才能够品到些许味道。
她微微眨了下眸。
他们之间,好似就不大契合。
若是如此岂不是有自己好受的……
被圈在书架和傅淮卿之间时,别枝慌慌从时不时漾起的神思间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将自己带回了清河院寝阁中。
身前是气息灼热的男子,身后是硌人的书架。
她十分干脆地选择往前贴了贴。
傅淮卿眸色骤然深了几分,他垂眸凝着面色恰如春日饱满桃花般的别枝,大掌揽过她的腰身,利落地将她抱起圈入怀中。
忽而腾空而起找不到支撑点的别枝下意识抬起双腿,紧紧地圈住男子精瘦没有半分赘余的腰侧,双手也不由得攀上了修长颈部。
傅淮卿松开圈着她腰身的手,身子微微晃动的别枝圈住他腰身的双腿紧紧地环住他。
他气息沉了沉,凝着她的幽邃眼眸闪过些许深色。
自下而上的吻忽而袭来,下唇被擒住啃吮辗转,侵略着城池,落在后脑勺上的大掌将别枝往下压了几分,迎着他的汹涌。
别枝被亲的迷迷糊糊的,有种不知身处何地的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吻方才结束。
她掀开双眸,瞳孔稍显迷离地垂下,目光相接的刹那,别枝心跳骤然漏了半拍,与她不过一拳之隔的傅淮卿,好看的不像话。
俊俏容貌中沾染上了些许欲/色,还夹杂着淡淡的欢愉之意,一点一点地引诱着她前去采摘。
傅淮卿指腹不紧不慢地擦拭过少女唇瓣上的水渍,眸子牢牢地丈过她微微失神的面色,薄唇微启:“就算是可怜,也要可怜一辈子才行。”
喑哑难咛的嗓音中掠过微许难以捕捉的阴沉,就像是漂浮于海面上的人忽然遇到了根浮木,紧紧地将它缠住,不论它因何而来如何前来,落在此刻都只有一个念头。
攀住它。
缠住它。
毫不迟疑地占为己有。
不容任何人侧目,就是不经意间掠过的目光,也不可以。
她只能是他的。
别枝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满心满眼都是男子俊俏的容貌,至于他薄唇一张一合在叽里呱啦些什么,她全都没有听到。
垂落凝着傅淮卿的眼眸颤动了下,她攀在男子颈上的掌心微微抬起些许,指尖点了点他的唇,“还要亲。”
傅淮卿闻言,蓦然一笑。
他眸光幽邃地凝着她雀跃灵动的小脸,“喜欢?”
别枝眼眸眨了下,咬唇利落地嗯了声。
很喜欢。
喜欢他的吻。
别枝没有亲过其他人,不知道其他人如何,她就是很喜欢傅淮卿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凶狠,还有些许勾着她魂魄的缠绵。
对视须臾,她双手捧住男子的脸庞,垂头落下一吻。
傅淮卿毫不迟疑地吻了回去,夺过主动权,推开她的牙关,深入掠夺过她的气息。
男子灼热呼吸掠过,带着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别枝脖颈被灼得泛起阵阵涟漪,灼热滚烫的气息环住她,灼得她浑身上下都红了,跟熟透的柿子般。
她禁不住挪动了下身子。
喑哑低沉的嗓音荡过耳畔,夹杂着些许隐忍的意味。
她侧过眸咳了声,隐隐意识到,自己下手确实没有轻重了。
不过她也有些不大明白,“是本来就行,还是吃了药才行?”
傅淮卿:“……”
他牙关微微咬紧,着实没有想到她还在纠结此事。
到底是本就行,还是吃了药的缘故,别枝是没办法得知了。
经此一役,她大抵明白了男子在某些方面的尊严是不容质疑的,指节的修长也叫人难以忽视,别枝决定明天要好好地研究一番他的指节。
再后来的后来的后来,她只觉得双手酸软又无力,他都没有半分要退却的意思。
瞥见他眸中的些许涟漪笑意,她实在是有些生气了。
谁允许他笑的!
别枝抬手推了他一下,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息,“我不陪你玩了。”
她决定了。
等幕后主使被抓住后,她一定要揪出那个胡乱造谣污蔑的江湖人士!
一定要他好看!!
“等我抓到他,他就死定了!”
娇嗔含怒的神情灵动的不像话,傅淮卿低笑出声,他圈住少女的掌心,“就这回了。”
别枝信了。
再后来,她就明白了。
男子的鬼话,信不得。
确实是这最后一次,不过拉长了时辰而已。
被他抱去沐浴的时候,别枝半分好气也没有给到他,也不管那么多,推着他到浴池外,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舒舒服服沐浴过后,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别枝穿好衣裳踏入寝阁的刹那间,灵敏地察觉到四下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劲,适才的旖旎半点儿也不见踪迹,隐隐有一股淡淡的寒意侵袭而来。
看到静坐榻侧傅淮卿手中的书册时,她气息滞了一瞬。
他抬起眸,看来。
别枝:“……”
她忘了。
傅舒宁送来的书册,午后观赏完后,随手落在了枕下。
傅淮卿眸光未落,指腹漫不经心地掠过书册,“好看吗?”
别枝喉骨上下颤动了下。
自然是好看的。
而且各有各的千秋,好看得不行。
她心里如此想,面上却非常有求生欲地摇头,“都没有你好看。”
第67章 第67章她也就礼尚往来,送去一……
“那就是喜欢看的意思。”
傅淮卿叩了叩书册,眸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别枝:“……”
哪有人会不喜欢呢!
然而这话是万万当着他的面不敢说的,博览群书的她依稀记得,男子碰上其他男子的时候,下意识的对比之心恰如烈焰,都不用打火石点燃,轻轻一碰就燃了。
她眨了眨眼眸,口是心非地道:“也没有那么喜欢。”
“噢?”傅淮卿眉梢微微挑起。
他合上书册起身,走到了窗牖前推开窗扇,随手往外一扔,“既然不喜欢,交由江跃处理掉就行。”
唰的一下,别枝眼眸瞪大。
视线跟随着被丢到院中的书册而走,惊愕不已。
世间仅有一册的孤本!
她深吸了口气,侧眸看向面色气定神闲的傅淮卿,男子平淡无波的眼瞳似乎是在言说着,要是她敢去捡回来,就不会只是适才那般的经历,而是真的会被弄死。
记忆中浮现过适才所见的尺寸,别枝喉骨上下滑动了瞬,默默地闭上嘴。她扯着嘴角笑了下,无情地下了驱逐:“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江跃已经捡走了。”傅淮卿看出她心中的想法,慢条斯理地道:“等不及你捡了。”
别枝:“……”
混蛋!
他怎么知道自己打算赶他走后偷偷去找回来?
目光凝着男子微微转身离去的颀长身影,别枝眼眸微微瞪大,就这么走了?
被丢掉书册的是自己,他生气什么?
好小气的男的!
别枝嘟囔着记他一笔下次找他还回来时,目光倏然对上去而复返的身影,他手中攥着一道拧干的帕子走来,一言不发地圈住自己的手腕,逐一逐一地擦拭着自己的指节。
仔仔细细擦拭过少女骨节分明的十指,傅淮卿垂落的眼睑微微掀起些许,落向她满是迷茫的眼神,清澈明亮的眸子中满是他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静静地凝视须臾,他心情稍稍舒畅了些许。
防来防去,也没有人和他说过还要防书册中的男子。
傅淮卿冷冷地笑了声。
书册上虚无缥缈的死物,好看到捧到榻上看的程度?
他淡淡道:“书册终究只是书册,死的比不过活的。”
关于这点,别枝认可。
隐于男子繁琐衣裳下此起彼伏的肌肉弧度恰是正好,随着他的呼吸而上下浮动,好看的不像话,也着实令她有些着迷,适才都没有忍住,上手多摸了会儿。
四目相对少顷,傅淮卿薄唇微微扬起。
他走上前。
鞋尖相触的瞬间,由下而上荡起的酥麻震感快速漾过四下,别枝眸色怔怔地骤然放大的清隽容貌,呼吸不由得落缓了几分。
掌心被扯过,覆上男子紧实有力的腰腹。
上下鼓动的腰腹弧度透过衣裳递入掌心,随着掌心下的脉络游走至身子四下,她呼吸滞了滞,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掌心掠过腰腹。
有那么一瞬间,别枝都觉得服用了大量补药的人是自己才对。
要不然,自己为什么有种要流鼻血的感觉。
傅淮卿看着面前双颊唰的一下由白皙转为绯红的少女,喑哑嗓音带着些许引诱的意味:“是不是要比书册中来的实在,触手可及。”
闻言,别枝眨了眨眼眸。
她看失了神。
也没有人和她说过,男子也能似狐狸般勾人。
傅淮卿不疾不徐地松开她的手,微微俯身,又靠近了一点点,他清楚地听到了少女呼吸一滞的气息,低低地笑了声。
回过神来的别枝落荒而逃,如同掩耳盗铃般地利用被衾蒙住了脸。
骤然间,傅淮卿笑出声来。
他走上前坐在榻侧,目光透过轻薄被衾牢牢地落在她的面上,掌心稍稍往下拽了些许,露出少女皎净中泛着粉嫩之色的桃花面。
睨见幽邃眼眸中的揶揄之色,别枝心中不由得来气,她嘴角微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道气息落在了嘴角处。
很轻的一道吻,恰似羽毛。
羽毛掠过带来的颤意一阵紧接着一阵,就连身处梦境中也不曾缓下。
翌日醒来,别枝望着泛红的掌心发呆。
她叫来了在外巡逻的侍卫,问他们有没有办法将傅淮卿拦在清河院外,当值的侍卫们听到她的话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他们哪里来得胆子,将肃王殿下拦在清河院之外。
莫说是整座肃王府,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去哪便去哪儿。
不过看着少女清亮中带着些许雀跃的神色,似乎是对能够将肃王殿下拦在清河院一事特别期待,他们也不敢断然出言拒绝。
迟疑半响,为首的侍卫咬咬牙,答应下来。
西澜国王子和公主朝拜礼结束,傅淮卿自宫中回来,步伐一瞬不迟地走向清河院,院外侍卫见到他的到来,硬着头皮上前跪在地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淮卿皱着眉梢听完侍卫的回话,目光微抬,对上院落内那道笑意盈盈的眼眸。
伫立于院中的少女无声地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进来。”
傅淮卿失笑。
他眼神如炬地丈过她泛着狡黠的灵动眼眸,递了道眼神给到江跃,而后遵从她的意愿,回了书房。
于清河院外巡逻的侍卫,皆得了赏赐。
傅淮卿日日下朝回肃王府头一件事便是去清河院,日日都被拦在外头。
整整四日,都没有得到首肯踏入清河院半步。
他人是没有来,落有五味铺印记的汤饺一日不落,每每看到冒着热气的汤饺,别枝都想着杀去书房找他一趟,不过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时候,还是要少做才行。
是以傅淮卿命人送来一次汤饺,她也就礼尚往来,送去一份绝世大补药。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第五日亦是如此。
傅淮卿神情略带无奈地看着与自己不过十丈之隔的少女,垂眸扫了眼她的掌心,若有所思地问:“还难受?”
已经有些忘记此事的别枝:“……”
不问还好,一问就叫她想起两日前傅淮卿命人送来的擦伤药。
早知道那夜掐爆他算了。
别枝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想着。
“殿下。”
江跃快步流星地走来,侧身低语。
听完他的话,傅淮卿眸色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幽暗,嗯了声。
都不用他开口,别枝就已经看明,朝臣求见。
以往‘不认识’傅淮卿之前,肃王于她而言只停留于往来路人偶尔的话语之中,多是道其行事果决杀伐果断,现下居于肃王府这些时日,她方知晓他的繁忙。
可就算如此,他白忙之中,还是抽得出空来骗自己。
别枝就是想骂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要骂他什么好。
目送着男子离去的身影,她欲言又止。
罢了。
憋死他算了。
别枝正打算回院中继续习剑,余光瞥见风风火火赶来的傅舒宁,少女神情稍显激动,眼眸都是亮晶晶的,看到她时紧忙挥手示意,跑到跟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的模样。
傅舒宁回头看了眼尚未有其他人身影的肃王府,回身牵住别枝的手往旁边躲,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刚刚听闻西澜国的王子求见,马不停蹄地跑来了。”
闻言,别枝恍然大悟。
看来前来求见的不是朝臣而是西澜国王子,王子已经入京一事别枝自然知道,不过她不大明白,“王子过来求见,不是很正常吗?”
傅舒宁小心翼翼地往外偷看了眼,还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回眸对着她挑了挑眉:“重要的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姐姐若是不见见,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有这么好看?”别枝满面疑惑,“和你哥哥相比呢?”
傅舒宁沉吟了下,道:“各有千秋。”
能够与傅淮卿各有千秋,别枝倏然来了兴致,她歪了歪头,没有看到有人经过。
两人等啊等啊,等了半盏茶的时辰都没有见到人影。
“要不我们去书房看看?”傅舒宁有些坐不住了,按理来说他们俩是前后脚往肃王府的方向来,他不可能还没有到,“指不定已经往其他地方走了。”
别枝忖了忖,觉得不太可行。
要是被傅淮卿当场逮住……
眼前闪过男子幽邃眼眸,还不知要怎么收拾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不了吧。”
傅舒宁闻言定定地看了她须臾,霎时明白她的意思,想起前两日自己差点儿被全部搬走的孤本,心有余悸。
醋意满天飞的男子,确实不大好惹。
不过要是见不着指不定会后悔一辈子,别枝想到傅舒宁这句话又有些心痒痒,她沉默了下,瞥了眼清河院四下的高大墙垣,微微扬起下颌指向与书房相接的某一处,道:“上那里看看?”
“可以。”傅舒宁暗下的眸色亮起,“我叫他们送云梯来。”
别枝制止了她。
傅舒宁不明所以地跟着少女往前走,被拦腰抱起的瞬间她倏地睁大几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眨眼的功夫抱着自己的别枝就伫立在了墙垣的最高点。
霎时间,书房院落的景色,一览无遗。
傅舒宁忽然就明白了兄长所言的。
她若是想走,肃王府内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她。
别枝微垂眼睑,瞥见怀中神情惊愕的少女,还以为是吓到她了,“吓到了?”
听到问话的傅舒宁紧忙摇摇头,怔怔地看着她,别枝神色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就好似她怀中抱着的自己不过是个半个月大的婴儿般,“不重吗?”
别枝:“很轻。”
傅舒宁:“……”
她深知自己正是长身子的年龄,不算重但也绝不算轻,更达不到很轻的地步,略显迟疑地问:“真的?”
别枝颔首。
怀中的少女确实很是轻盈,“而且我的力气,要比寻常人大上些许。”
傅舒宁眼眸微微瞪大。
欲要开口之际余光瞥见道略显眼熟的身影走来,她忙侧眸看去,不忘介绍道:“走在最前头的男子,就是西澜国的王子呼延达吉。”
别枝闻言,掀起眼眸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行于最前端的男子五官深邃凌厉,带着些许异邦的风情,若说不逊色于傅淮卿,她觉得倒没有,不过也确实是叫人过目难忘,恰如高原上的羚羊,冲劲儿十足。
傅舒宁:“也是稀奇,第一次见他没有带着呼延娜仁。”
一听名字,别枝就知晓对方应当就是西澜国公主,两兄妹此程一同入京,似乎还听说,西澜国欲要和璃朝和亲。
如今宗室中,适婚的男子也就只有傅淮卿一人。
“西澜国入京朝拜不会待多久,呼延达吉两日后就会启程离京,不过以我最近些许时日和呼延娜仁的接触得知,呼延达吉似乎要她留在京中。”
第68章 第68章傅淮卿不是寂然,也不是……
别枝闻言,神情稍显复杂。
她清亮明澈的眼瞳跟随着呼延达吉的身影而动,很难言说当下的心情,被着意尘封住的思绪涌上,排山倒海般袭来,难以动弹。
傅淮卿不是寂然,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他是世间的掌权者。
由古至今,帝王也好,皇亲国戚也罢,多是妻妾成群。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侣不是没有,只是它从不出现于帝王身上,他们的心就好像是被拆分的柚子,一瓣给到这个宫中,一瓣给到那个宫中,甚至于能够得到一瓣已是不易。
莫说是帝王,就是高门贵族亦是如此。
她很贪心。
不只想要一瓣,她要,就要一整颗。
如果不是一整颗,那还不如不要。
凌乱无序的气息凝成团在心中乱撞,撞的别枝呼吸沉沉,她看着呼延达吉跟随着江跃踏入书房,微微抿唇,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少女:“我想去听听,你要去吗?”
“嗯嗯。”傅舒宁正有此意,呼延达吉私下来访定然是有所目的,紧忙环紧她的颈,问:“我们偷偷去?”
别枝目光丈过四下的墙垣还有愕然抬头看来的巡逻侍卫,对他们比了个手势,矫捷身影如同划破天际而出的箭羽般掠过,不过须臾就隐入了书房院落的一隅。
书房院落内的当值侍卫霎时间怔住,看着两人看似偷偷摸摸实则大剌剌的身影,面面相觑。
最后,他们全当没看到。
猫着身小心翼翼挪到窗牖旁边的别枝和傅舒宁不约而同地蹲下了身,耳朵贴上墙壁。
“我此番前来是想问问肃王殿下,不知殿下是否听说过我国欲要与璃朝和亲一事。”呼延达吉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含糊其辞的意思。
他掀眸望向书案后神色淡漠的璃朝摄政王,早在多年前就曾听闻过其人,明明是皇城中长大的皇子,上阵杀敌时却丝毫不逊色于草原将士,英勇善战,由其领兵上阵的近一年内,就连贺兰代松也要为此头疼上一段时日。
呼延达吉再听闻他的消息,是他杀尽外戚执掌朝政的事情。
对此,也在呼延达吉的意料之中。
若是自家妹妹能够嫁于他,不论是对西澜国而言,还是对妹妹而言,亦或是对自己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
凝着他多时的傅淮卿淡淡道:“听说过,又如何。”
还带着些许期许的呼延达吉闻言,也就明白了。
他对此,半分兴趣全无。
“来之前我也猜到殿下不会对此有意。”
一个能够攀上最高峰的男子,手握滔天权势,又怎会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和亲一事于外界而言多少是桩美谈,落到当事人身上又是别样的光景。
傅淮卿眸中闪过微许光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听闻西澜国内权势相争的厉害,不过百闻不如一见,眼下看来确实如此,若不然王子也不会想着托孤了。”
霎时间,呼延达吉落于袖中的指尖颤了下。
他面色不改,“没想到殿下对西澜国内廷也有所关注。”
傅淮卿挑眉,不置可否。
“我坚信其他人或许不理解,但殿下定然会是天底下最理解我此番所为的人。”呼延大吉想起朝堂中异心四起的众人,眸光沉沉,“除了安置她于璃朝,其他的地方我都信不过,她才十四岁,正是春花浪漫的年岁,我和母妃皆希望她此生无忧。”
傅淮卿目光松动了些许,“王子又怎会觉得,本王定然会听从你的意愿,护着她。”
“若是殿下愿意出手相助,我必然以重礼回报。”呼延达吉环抱着肩,弯身行了道西澜国的大礼,承诺道:“殿下可放心,我会以大礼相待。”
闻言,傅淮卿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对视少顷,他身子往后靠了些许,姿态从容地倚着圈椅,“既然是桩交易,王子送本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需要什么。”
呼延达吉眸色滞了半息。
“别的本王也不缺。”傅淮卿目光在他面上丈过,道:“就是需要个人。”
听出他言下之意的呼延达吉神情微凝,顷刻之间,面色变了好几变。
傅淮卿见状,笑了下:“王子既然知道本王指的是谁,不妨回去好好考虑一番,离京前给本王答复就行。”
话语落下的瞬间,书房门扉自外而拉开。
呼延达吉静默须臾,拱拱手,退了下去。
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傅淮卿站起身。
他走到窗牖前,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窗牖外,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俩,蹲着不累吗?”
清冽嗓音骤然响起,惊得傅舒宁唰的一下瞪大眼睛,禁不住拍了拍神情同样愕然的别枝,无声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别枝:“跑。”
不跑还等着被抓嘛。
两人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才起身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响,别枝下意识地回眸望去,就见傅淮卿利落翻墙而出的身影。
他伸手,一手一个,攥住了两人的后领衣襟。
傅淮卿视线丈过两人,“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我们绝对不是来看呼延达吉的。”傅舒宁忙否认。
别枝:“……”
她神情惊愕地看向不打自招的少女,傅舒宁也意识到自己慌不择言下说了什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跟摇拨浪鼓似地摇着自己的头,求助般地看来。
被迫成靠山的别枝清了清嗓子,圆溜溜的杏眸瞪大了些许,鼓足了勇气:“怎么,不允许我们看其他长相俊俏的男子吗?”
“就是就是。”傅舒宁连连颔首附和。
傅淮卿神色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察觉到他视线的傅舒宁背脊一凉,她缩缩头,偷偷地往旁边退了半步,弯身躲到了比她还稍稍低上些许的少女身后。
她悄悄地道:“他那么凶,姐姐换个人吧。”
别枝扑哧一笑。
笑完才想起眼下是何场景,又板住脸:“你要是去看其他长得好看的女子,我也不会拦着你的。”
闻言,傅淮卿面色黢黑。
他眸色幽邃地看着神情凛凛的少女,“你希望我去?”
别枝瞪着他,不语。
傅舒宁偷偷探出头,欲言又止地看着神采奕奕的别枝,睨见她面色颇有‘你若是敢去试试看’的模样,又默默收回了头,好好地躲起来,有样学样地瞪向自家兄长。
傅淮卿:“……”
两人此时的神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着实有种若自己敢迈出半步就会上来狠狠咬上自己一口的神色,傅淮卿嘴角微微扬起,问:“要不要我把他叫回来,给你当面看看。”
略带笑意的嗓音实则落满了寒意,别枝都觉得只要自己颔首,那这辈子也都见不到那位西澜国王子了,她咽了咽口水,“不了吧。”
傅淮卿满意地颔首,“好看吗?”
“好看。”别枝在这件事上,还是学不会扯谎的,好看就是好看,她很认真地回忆了下,“和京中的男子,都不大一样,他的眼瞳,似乎要比寻常人浅上几分,带了点灰色。”
霎时间,傅淮卿面上的温和敛了下去。
他静静地凝着思绪间满是呼延达吉的少女,呼吸沉了几分,“观察的倒是仔细。”
见他面色愈发幽邃,别枝心情倏然舒畅了不少,她神色真挚地颔颔首,眸色清亮,甚是无辜地看着他,“不观察仔细些,怎么知道他不及肃王殿下俊俏。”
傅淮卿怔了半息。
眼看着自家兄长骤然疏朗的神色,傅舒宁眨了眨眼眸,心里由衷地对挡在自个身前的别枝进行了一番赞叹。
别枝所言非假,也非恭维。
她仍是觉得,自己见过的众多男子中,还是傅淮卿最为俊俏。
除了嘴巴有时候毒了点之外,也就没有缺点了。
早知道当初听到他发出水牛般的嗓音时就应该当机立断地毒哑他,也不至于给他机会来噎自己。
要不然还是扮作寂然好,只听不说。
见她思绪又飘向他处,傅淮卿:“想什么呢。”
沉浸在回忆中的别枝干脆利落地道:“早知道当初毒哑你算了。”
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傅舒宁闻言嘴边溢出了惊愕的呼声,忍不住捍卫自家兄长的嗓音,“还是不了吧,哥哥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他当初还——”瞥见神色肃穆快步而来的程靳,别枝止住了声,面上的笑意也随即敛下了些许,道:“程靳似乎有事找你。”
傅淮卿闻言,微微回身。
程靳站定垂眸拱手,道:“主子,寻到景清了。”
霎时间,别枝背脊挺直了微许,“他在哪里?”
“正在押向大理寺的路上。”程靳道,停顿须臾,补充:“是凌峰带回的他。”
别枝眼睫颤了下。
她顾不上太多,快速朝着距离大理寺相对来说最近的肃王府偏门奔去。
程靳快步跟上自家殿下的步伐,道:“凌峰只道于徐家后山寻得他的身影,其他的没有再多说什么。”
傅淮卿侧眸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嗯了声。
别枝跑的很快,快的四下的侍卫都没有看清她的身影,只看到了一团黑影掠过。
奔出门扉撞上忽而窜出身子的刹那,四下响起了一阵惊呼声,她紧忙停下了步伐上前扶起被撞倒在地的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的身子,“还好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被撞倒的妇人摇摇头。
面上的神色却透露了她的不适,别枝皱了皱眉,唤来侍卫:“麻烦帮我去寻个大夫过来,替这位夫人看看。”
“姑娘,我——”
妇人抬起头来,看清少女容貌的瞬间,她嗓音止在了喉间。
寻完侍卫帮忙的别枝垂下眸,瞥见妇人面上两侧的疤痕时她怔了下,疤痕落下的痕迹,不像是他人划过落下的伤痕,伤势的走向更像是自己划破的面容。
妇人怔怔地盯着她看,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
别枝还有要事在身,见她确实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和侍卫低语三两句后朝着大理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离去的刹那,双手撑着地的妇人下意识地爬了起来,似是要追上她的身影。
骤然间,眸中滑下道清泪。
紧随其后的傅淮卿前来,侍卫当即上前汇报了适才的事情,他目光扫过,看到妇人呆怔眼眸下的泪痕,侧眸吩咐江跃寻来御医为其诊治一二。
江跃领了命,示意身后的侍卫前去御医署。
不过须臾,肃王府偏门恢复了宁静。
侍卫上前搀扶住妇人,对与她一同前来送山庄丰收稻谷的男子,也就是妇人的丈夫道:“御医稍后就到,你们随我到院中等候须臾。”
男子听闻,万般谢了恩。
他搀扶起跌倒在地的妻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还以为是伤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忙问:“撞到哪里了?”
“没有,真没事。”妇人安抚地拍拍丈夫的手背,欲言又止地看着伫立于侧等候的侍卫,又随着他走入院中,终是忍不住问:“刚刚那位姑娘,是何人?”
颤抖中带着些许酸涩的嗓音落下刹那,引着两人入内的侍卫神色凛下些许,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少问为好。”
男子看出他的肃穆,怕他误会了自家妻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解释道:“她也是头一回见到肃王府内还有女子的身影,不免的好奇了些。”
侍卫嗯了声,没有多言。
眼前的夫妻俩都是肃王府于京郊山庄内的下人,十多年间前来肃王府相送丰收作物的也都是他们两人,他自然也不会过多的怀疑他们俩。
没多久,御医就来了。
妇人确实是没有其他的大碍,就是掌心撑住地面的时候不小心被细小碎石割破了掌心,落了少许伤口在手上。
御医还在替她取着掌心中的碎石,众人就看到忽而折返回来的江跃。
侍卫见他回来,迎了上前耳语了几句。
江跃闻言,目光似有似无地打量过妇人面上一圈,嗯了声表示知情,他没有多做停留,回了趟书房又赶往大理寺。
他紧赶慢赶,跟上了自家殿下和别枝的身影。
“殿下。”江跃取出揣在怀中的奏折,透过窗牖递向了车舆内。
傅淮卿接过奏折,转手递给了禁不住咬着唇瓣的少女,她平日里清透明澈的杏眸此时此刻落满了烦躁,带着些许冲动,还有些许迷茫。
抿唇静默不语的别枝余光瞥见奏折,微微皱眉。
“今日早朝后秦骁递来的折子。”傅淮卿和她解释,“事关荷州一案。”
与他对视多时,别枝接过奏折,翻开。
第69章 第69章万一当初肃王所言的喜欢……
早前大理寺仵作查验荷州案尸体,初步认定井边出现的无头男尸并非璃朝人士,此前也不曾听闻其家中留有异邦人士。
四日前的深夜,查看过仵作徐家后山刺杀案检验文书的秦骁秘密离京赶往荷州。
他连夜寻来留存于州府内的出入城登册,荷州灭门案出现的前两日,有两道异邦名字出现于记录上,前前后后也有不少异邦人士出入荷州,唯独其中一人,没有落有出城记录,而荷州城内,也没有出现过此人的痕迹。
此无头男尸的骨骸身型,与徐家后山刺杀案中的异邦死士骨骸尤为相似,亦与璃朝人士有所区别。
秦骁初步断定,徐家后山刺杀案与荷州灭门案乃同一批人士所为。
越往下看,别枝眉梢皱得越紧。
看完大理寺呈上的奏章,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一句:“为什么?”
她不理解,也无法理解。
不论是自己,还是荷州灭门案中的柳家,与景清皆无冤无仇,他又为何要对他们动手,甚至于不顾他们相伴长大的情谊。
“灭口。”傅淮卿目光扫过她紧紧攥着奏折边缘而隐隐泛红的指节,一道一道地掰开,“柳家和边家,应该都察觉到了些许事情,而这些事情,又恰恰能坏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也会将他们推入深渊之中。”
别枝骤然掀起眼睑,“他和章砚是西澜国细作的事情?”
傅淮卿神色淡淡。
他合上奏折,随手搁到一旁。
“与其说是西澜国的细作,不如说是贺兰代松的部下。”傅淮卿面色微沉,“他们效忠的不是西澜国王室,而是贺兰代松。”
别枝闻言呼吸滞了滞。
欲言又止的间隙,她蓦然想起半个时辰前傅淮卿与呼延达吉提及的事情,“你适才向呼延达吉要的人,是贺兰代松?”
她猜得极快,傅淮卿挑眉,不置可否。
别枝摇头:“他不会给的。”
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出答案。
按照呼延达吉适才所言,他是想要争那个位置,而若是要坐上那个位置,就算贺兰代松不归属于他的阵营,为了西澜国,他也不会交出贺兰代松。
若是交出,他于西澜国而言,亦是千古罪人。
“他自然不会给。”傅淮卿漫不在意地道。
他真正要的,也不是贺兰代松。
“上来就给他捅破屋顶,日后退一步只拆他一处窗牖时,他亦会欣喜应下。”
别枝眨了眨眼眸。
她怎么觉得,这套理论似乎有点熟悉。
就好似自己得知寂然就是主子,天塌了一大半,又骤然意识到主子就是肃王,看似天塌完了,实则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万一当初肃王所言的喜欢是发自内心的呢。
这时候,车辙忽而停稳。
别枝敛下飘忽不定的神思,率先起身掀开帐幔走出。
她不等侍卫搬来凳子,干脆爽利地跳下马车,也不等傅淮卿下马,快步流星地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跑去。
大理寺门口当值侍卫眼看着少女自肃王府马车上下来,自然也是不敢出面拦她,其中一人慌忙入内禀报,就怕赶不及。
目光撞上迎面而来的秦骁,别枝步伐落缓了几分。
秦骁微微扬起的薄唇在瞧见少女身后的颀长身影时敛下了几分,眸色难言地看着神情与在秦家无异的别枝,对着来人弯身行礼,侧身给他们让了路,“他的师傅正在陪着他。”
听闻师傅也在,别枝溜圆杏眸凝了瞬。
她神色复杂地回眸,对上男子略带安抚之意的漆黑眼瞳,顷刻之间,萦绕四下的烦闷气息散去了微许,催促道:“你快点,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我们。
一起。
四个字落入耳畔,傅淮卿眸色变了变。
别枝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又催促了一番,恨不得自己替他走完这段路。
她急着要去问清楚。
不弄明白景清的目的,她始终难安。
昏暗地牢中萦绕着灼热气息,似烛火,又似炭火。
看见被五花大绑在架子上的身影,别枝踩着阶梯而下的步伐停滞下来,清亮见底杏眸中隐隐萦上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垂眸看向静坐在架子前的闭目养神的师傅,眼下的青丝几近垂至鼻尖,看上去也有多日彻夜未眠。
回荡空旷牢狱中的步伐声引起了架上男子的注意,他抬头望来,四目相对须臾,他目光一寸寸丈过自己的身子,而后很轻地笑了下,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
停顿阶上多时,别枝走下台阶。
她看着架上的男子,又看看忽而惊醒面上落满了疲惫之色的师傅。
曾经很多想问的,在这一刻也都觉得没有必要。
她没有必要去质问他为何不顾彼此间的情谊,也没有必要去询问他行事时又是否记得师傅的恩情,更没有必要去弄清楚他是否还记得曾为他奔走的同门。
静默少顷,别枝缓缓开口。
“你杀我,是章砚的命令,对吗?”
开门见山直击要点的话语,也叫牢狱陷入了死寂。
傅淮卿垂落半寸眸光,落向身姿挺直如松的少女背影,幽邃清冽的眼眸中扬起淡淡笑意。
她最烦的,就是弯弯绕绕。
景清眸色微凝,没有想到她已经知晓了自己和章砚的关系,他视线越过别枝看向隐于黑暗下的男子身影,男子就像是巍峨的高山,静静伫立于暗处,他想起那夜里为她奔走的暗卫,也是后来他才得知,暗卫皆是肃王府的人。
如此,隐于暗处的男子,也便是当今肃王。
有肃王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再好担忧的。
良久,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是他。”
“为什么。”别枝追问。
“听他的口吻,你的容貌很似他的一位故人。”景清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但他能够确认的是,章砚若是处理不掉别枝,只会引来上边的震怒。
别枝蹙眉,“是谁?”
“我不知,他只是一味地下令,没有理由。”这些时日内,景清回忆过近十年间自己通过章砚认识的各路人士,并没有遇到过与别枝相似的样貌,“他口中的故人,当于十年之前相识。”
十年之前。
傅淮卿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递了道眼神给身后的江跃。
江跃拱手领命。
将将后退三四步,他神思一闪,忽而想起适才侍卫与自己言说的事情,皱了皱眉,他分不清其中是否有所猫腻,是否又是其他人着意派来暗查别枝的暗探,步伐停顿少顷,上前低语。
傅淮卿闻言,淡漠神情于半息中沉了下来。
他薄唇微启:“查。”
与自己样貌相似的故人,别枝着实想不到是谁,十年前自己就已经在闲云楼内,再往前推……她目光闪了闪,垂落身侧的指节禁不住颤抖几下。
她蓦然回首看向暗处的傅淮卿。
少女径直望来,神情中布满了愕然,想确认他有没有听到。
只稍一眼,傅淮卿就看明她在想些什么。
样貌相似,且相似到章砚能够一眼就认出,必然是十分中有九分半的相似才能够做到。
能够达到如此契合样貌的,也就只有至亲。
景清定定地看着步伐轻快跑向暗处的小师妹,嘴角蠕动少顷,唤了声她的名字,不过顷刻,她回身看来,神情中的雀跃还没有敛下,还带着些许焦急,似乎是赶着要去和他人分享什么。
四目相对,他摇了摇头,“没事。”
男子眼眸中的落寞与无奈几近溢出,叫人忽视不得,别枝心中的雀跃随着他情绪的外溢渐渐落下,亦明白日后若是真的定了罪,眼下极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她喉骨微动,水光润过干涩唇瓣,半响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静默多时的凌峰起身。
他往前走了半步,隔绝住两人的视线,对着自己亲手押回绑上架子的景清道:“有什么事情,与我说就行了。”
景清听明了他的意思,垂眸笑了笑。
步伐声响在耳侧,他抬起眸,看向时不时回眸望来的少女,半滴水光循着眼角溢出,快速地滑过,半分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的小师妹,是夏日中最为明艳的日光。
浑身上下都仿佛落满了火光,走到哪里都能够引起阵阵热闹,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冷场的时候,每每出现在某一处,都引得他人驻足停留,或是下意识地想要靠上去,汲取萦绕她四下的蓬勃。
他亦是。
身处极寒之处的人,自以为好不容易抓住了日光。
实际上,日光可以落向所有人,不仅仅是他。
他不过是众多受众中的一个。
“你听到他说的了吗?”别枝甫一走出地牢就忍不住开口,徐徐落在身上的日光驱散开地牢下的刺骨寒气,她回身看向拾阶而上的男子,“和我很像的人,说不定是我的爹娘呢。”
漫天的日光落在少女身上,四下萦蕴过道道光影,傅淮卿迎着她走去,嗯了声。
爹娘两个字,对于别枝来说,十分陌生。
自她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唯一依靠是将自己捡回来的祖母,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的亲人。
年幼无知的时候,她也曾羡艳过村中孩子们有爹娘相伴。
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爹娘。
人人都能有,偏偏就她没有。
“我那时候就在想,要是我也有爹爹和娘亲就好了。”别枝想起小时候躲在树梢后面看着别人家爹娘牵着孩子回家的自己,禁不住笑出声来,对他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我都羡慕到流口水了。”
第70章 第70章一个要杀人,一个怕她杀……
“再稍微长大一些,我就明白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也没有什么好强求的,日日以泪洗面老天也不会掉对儿爹娘下来给我。”
大概是四岁时,别枝就懂了。
她跟别人都不一样。
不过别枝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到她都觉得老天爷还是眷顾着自己的,“除了将我拐入京中的牙婆,大家都待我极好,就连流浪乞讨的时候,不说是挨打,他们都没有赶我走,再后来就进了闲云楼,吃饱穿暖,什么都不缺。”
提到这件事,少女杏眸闪闪,洋溢着不言而喻的骄傲。
傅淮卿定定地凝着潋滟杏眸中的雀跃,汹涌的眸色如同坠崖跌落般沉入谷底,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而上,涩到发苦的气息萦绕于心口处片刻,涤过四下冲上喉骨。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望着倒退往后走的少女,“日后只会更好。”
“自然。”别枝眼眸弯弯,一想到有可能找得到爹娘,就像是被关于牢笼中多日的鸟儿忽而寻得了出处般,愉快得都要飞起来了。
只是……
“他们,”她步伐停下,撇撇嘴:“应该是不在了,对吧。”
傅淮卿薄唇翕动少顷,没有否认。
别枝也猜到了,“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不像是遇见故人之女,更像是仇敌之女。”
章砚不顾一切下令射杀她,三番两次都是冲着她的命来的,头一回更是命死士前来,若非傅淮卿赶来的及时,她怕是难逃一劫。
第二回派来的杀手,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章砚显然不知他眼中的秦家二姑娘就是闲云楼的杀手,是以才会信任于景清,命他带着杀手前来,明显就是察觉到她的异样。
景清的身手于闲云楼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章砚不知的是,她和景清的身手不相上下,丝毫不逊色于他。
傅淮卿眸色幽邃如墨,再次和她确认:“婆婆捡到你时,多大。”
“似乎只有半岁。”别枝也不太记得了,都是以前没有被拐走时听村里的老人提起的,她疑惑地抬起眼睑,“怎么突然问这个?”
傅淮卿不语。
与章砚似有所牵扯的命案中,有女婴存在的,也就只有肃州边家灭门案中出现过,尚难以确定,章砚背后是否还与其他的惨案有所瓜葛。
望着他须臾,灵光忽而一闪。
别枝:“有眉目,对吗?”
傅淮卿颔首,没有瞒着她,“不确定他背后是否还与其他的案件有所牵扯。”
闻言,别枝懂了,也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明说。
不确定事情,她也不想知道,怕伤及无辜。
有一件事别枝是确定的。
“我要杀了他,你没有意见吧?”
清脆如泠泠泉水的嗓音回荡于大理寺院落四下,跟随他们身后前来的秦骁等人皆是一怔,大理寺内值守的侍卫们更是愕然。
这可是大理寺,明晃晃地言说着要杀人的事情,就这般不顾他们的吗?
他们虽然不知是要杀谁,但也不能说的如此寻常,就好似杀个人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早已习惯她行事风格的傅淮卿眸中的深邃敛下,取而代之的是道忍俊不禁的笑意,他无所谓地嗯了声,“需要帮忙吗?”
院落内的其他人闻言,呼吸静了下来。
一个要杀人,一个怕她杀的不爽快还递了刀上去。
哦,递刀的还是他们的肃王殿下。
大理寺内的侍卫们此时此刻,由衷且迫切希望自己就是个不谙世事的聋子,他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眼,瞥见似乎也有些赞同的秦骁,身为大理寺少卿的他都没有上前劝阻,他们又为何要对此事有其他的意见。
由此,侍卫们毅然决然地决定,现下的他们就是个聋子。
就是神仙下凡查案,他们也是个聋子。
“帮忙倒是不太需要。”别枝打探过章砚此人,他的身手几乎为零,若是没有护卫的跟随,取他的命于自己而言易如反掌,“就是需要点东西。”
她抬手小幅度地招了下,示意傅淮卿靠过来。
傅淮卿眸中闪过微许笑意,弯身靠了过去。
别枝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洋洋洒洒说了好半响才说完,“大概就这些了。”错开的眸子在对上男子稍稍沉下的神色时,静了少顷,她补充道:“我需要的材料里,有很多都是救命用的哦。”
一颗毒药,三颗解药。
有些还能救命用。
别枝知道,他在乎的不是自己杀了谁,而是自己的安危。
傅淮卿不想再看到她了无生气躺在榻上的模样。
四目相对间,别枝心尖颤了颤。
“我还是很爱惜我自己的。”她郑重地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她才不要干,更何况还是杀父杀母之仇,她要让他死的同时,自己好好的活下去,还要长命百岁才行,“为了他把命搭进去,绝无这个可能。”
灵动眼眸闪烁着辉光。
傅淮卿失笑。
他看了眼程靳,“她要什么,补上就是。”
“回去我给你列个单子。”别枝附和。
程靳:“……”
还要列个单子才行吗?
傅淮卿挑眉,“走吧,回去说说你打算如何杀人。”
“我杀人,你放心。”别枝拍拍自己的胸口,对自己的身手十分里有九分半的满意,“搬起石头砸,我都会砸死他的。”
大理寺众人:“……”
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他们背上汹涌的冷汗才将将止住了些。
肃王府车舆驶离大理寺街道,伫立于檐下的秦骁方才收回了视线,他侧目扫了眼跟随前来的众人,对自己的贴身侍卫卫丰道:“你带着他们暗中配合王府暗卫,不得叫他离开京中半步,若有异动直接以大理寺办案的名义拿下。”
回肃王府的路上,别枝都在数着自己还有多少存货。
有些毒一时半会儿还制不成,如今景清被捕,章砚定然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他也会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往下走。
若她是章砚,第一选择便是离开璃朝。
呼延达吉两日后启程离京,跟随他的步伐踏入西澜国境内,是不二的选择。
两日。
忖了忖,别枝侧目看向始终踏入车舆后凝着自己的晦暗眸光,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我打算明日夜里动手。”
傅淮卿颔首,没有言说其他。
他相信她的身手,也不会左右她的决定。
不过……
傅淮卿面色沉了沉,对着窗牖外道:“命林逸清苏辞一刻钟后到王府。”
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传出之前,章砚需要被定罪。
车舆将将停稳,别枝跳下马车,已经顾不上落在后头的傅淮卿,头也不回地朝着清河院跑去。
傅淮卿目送着她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消失视线中,方才侧目看向已经等候在肃王府街道上须臾的林逸清和苏辞两人。
林逸清第一次看清少女的模样,眸色稍显惊讶,他微微拧眉,秦家前些时日认回且已经死于歹徒刀下的小女儿,怎么会出现在肃王府中。
“是她,林大人没有认错。”苏辞不等他开口询问径直答复,又补充了句:“她不是秦家小女儿,不过是借着秦家的身份办件事情。”
林逸清蹙眉:“王爷知情?”
苏辞挑眉,不置一词。
别说是知情,眼下看来还是他亲手安排的。
之前还跟秦骁言说什么别枝是他的妹妹,明显就是在诛他的心,断绝他对别枝的念想。
苏辞啧了声,“这墙角撬的,还真是不留情。”
不止是撬了他人的墙角,还阻拦了其他人撬墙角的机会。
似乎还撬成功了?
思及此,苏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清河院的方向,又看了眼看似神色微凝实则心情算得上不错的好友,打算回去和方听稚好好言说一番。
方听稚对两人的进展情况很是上心,且似乎是在肃王府见过别枝之后,对他就十分的不客气,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偶尔还疑心于他是不是眼瞎,怎么还猜不出她的身份。
看上去是打算提前结束前来探听他的任务,紧着搬个小板凳坐在肃王府内,亲自盯着。
苏辞冷冷地扯了扯唇。
偏不如她的愿。
“章砚一事,明日要有个定论。”
听到书案后传来的淡漠嗓音,苏辞神色陡然回笼,他和林逸清两人对视了眼,意识到事关重大。
“臣当竭力一试,只是……”林逸清率先回过神来,他还是维持着最初的想法,犹豫须臾,道:“章砚乃朝廷命官,若是没有充足的证据就将其定罪,怕是会引起朝堂上下的惶恐。”
若是他是作恶多端贪污受贿的官员倒是好入手,偏偏他明面上行事稳妥不曾露出半分马脚,多年间更是半分钱财也不沾惹,就是工部这种油水最多的地方,他也没有出手过,是朝堂群臣口中的清廉节俭臣子。
恰恰也是如此,他们才不提议在没有充足罪证时拿下章砚。
傅淮卿知道他担心什么,道:“明日午后,大理寺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弯身劝阻的林逸清怔了下,掀起眼睑看向书案后的肃王殿下,明白过来,秦骁那处若不是取得了罪证,便是抓住了关键人物。
傅淮卿指节不疾不徐叩着桌案微时,稍稍停顿半息,对苏辞道:“你亲自带兵严守城门口,半只蚊虫也不能飞出去。”
苏辞凛神:“微臣遵旨。”
话音将将落下,书房门扉微微推开道缝隙,守在门外的江跃凝着眸入内,他拱了拱手,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家殿下的身侧,弯身低语。
“今日别枝姑娘撞到的那位妇人,是边家夫人的贴身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