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
嬴政的声音恢复了君王的威仪,却又平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审视与认可:“邯郸之行,你一路襄助甘上卿,记录详情,梳理文牍,处置庶务,心思缜密,勤勉尽责,亦功不可没。
你所记录之邯郸见闻、赵国舆情、风物吏治之摘要,寡人已连夜详阅。
其条理分明,洞察入微,字字珠玑。此卷简册,于寡人洞察赵国虚实,其价值,不下万金。”
萧何连忙躬身,姿态谦恭至极:“大王谬赞,此乃分内职司,不敢言功。唯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方能不负大王与先生重托也。”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居功自傲。
嬴政看着他谦逊的样子,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他微微点头,看着萧何沉静如水的面容,继续道:“汝有此大功在前,寡人本欲将你擢升为中书谒者令,入宫近侍,掌管宫廷机要文书协理,参赞中枢。此职清贵显要,乃无数人梦寐以求之阶。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仿佛能看透萧何的志向:
“寡人观汝性情沉稳,志虑深远,此职虽贵,恐非你心之所向,亦恐埋没了你胸中大治天下的经纬之才与务实筑基之大志。”
接着,嬴政注视着萧何的眼睛,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直接问道::
“廷尉府掌邦国律令刑狱,明法以治,正合你精熟律令之能。寡人欲令汝入廷尉府任职,执掌一曹实务,你意下如何?”
萧何闻言,并无半分犹豫或狂喜之色。
他神色庄重,再次深深跪拜下去,声音清晰、坚定而坦率:“萧何,谢大王恩典隆恩!然,何斗胆直言,叩请大王明察。何之本心,不在庙堂之巅,而在郡县之间,恐难当重任。
何唯愿做一名普通秦吏,足履实地,躬耕于田亩之间,行走于闾巷之中。梳理户籍,均平赋税,劝课农桑,修缮水利,审理争讼,安抚百姓。
以一地之治,窥天下之道;以寸土之功,效涓滴于社稷。
法之根基在民,民安则国固,仓廪实而知荣辱。
何愿效商君徙木立信之诚,效法先贤,于细微处践行为民之志,服务于天下万民。
此乃萧何毕生所愿,恳请大王成全。”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片轻微的骚动,不少官员眼中掠过难以理解的惊讶。
竟有人放着唾手可得的君王近侍、中枢要职乃至廷尉府这等实权衙门不要,甘愿去做一个奔波劳碌、地位卑微的基层小吏?
这份清醒的自知,这份扎根泥土的务实之心,在这满朝追求高位显爵的氛围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弥足珍贵。
嬴政注视着伏地的萧何,沉默了更久,目光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的心思彻底看透。
少顷,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了然于胸的笑意,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静立、嘴角含着一丝赞许的秦臻。
君臣二人对萧何的志趣与理想的道路,早已心照不宣。
“好!”
嬴政心中再无半分疑虑,声音充满了了然、赞赏与一种成全的豪迈:“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寡人明白了,你的志向,寡人成全了。”
他面向群臣,声音陡然拔高:“内史令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