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六年十月十三,皇贵太妃沈氏逼宫谋逆,被帝镇压,下狱问罪。
后经宫中清缴,朝堂议论,最终,定沈氏一门通敌叛国,犯上谋逆大罪,其早年栽赃陷害,制造冤案,致使沈、姜、刘等数族灭门,含冤而死过百人。
其恶行累累,罪不容恕,按律沈氏宗系满门抄斩,罪首沈秧被判斩首之刑,于诏狱执行。
沈氏旁支,只余礼王妃沈氏一人独活。
旁支族人发还原籍,三代内不能科举。
礼亲王不知沈氏多年筹谋,听闻噩耗便病倒,醒来后立即上书,恳请除去亲王爵位,至玉京西郊守护皇陵,了却残生。
帝不忍,然礼亲王再三恳请,终褫夺爵位,降为安平公,礼王妃降为安平公夫人,待子满月后,携子至西郊,替帝尽孝,守护皇陵。
此案涉及所有沈氏残党尽数下狱,重罪者斩首示众,从犯无大罪于身者,流放三千里。
阮忠良协助沈秧逼宫,率领数百死士杀入宫中,同犯谋逆大罪,后经审问,阮忠良早年制造冤案,谋财害命,又毒杀亲族,累累罪行不共于天。
阮氏宗系多有同谋,涉案者皆判死罪,从犯无大罪者流放千里。
唯其子阮含栋检举有功,留有一命,着贬为庶人,三代不得科举。
其涉案人家家产抄没,酌情补偿冤案遗孤。
元徽六年十月二十,历经数轮廷议,最终定案。
天佑二年沈氏、姜氏、刘氏等通敌叛国大案皆为栽赃陷害,至元徽六年已经证据确凿,今为几族平反,洗清冤屈,恢复忠良官身。
三族遗孤酌情补偿,从今以后可归玉京,科举为官,不再限制。
天佑年间阮忠良所制造冤案,全部翻案,几家遗孤恢复身份,酌情补偿,从今以后可科举为官,不再限制。
虽然正义迟迟到来,遗孤所剩无几,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当年手染鲜血的犯罪者,最终以鲜血偿还罪孽。
这一场审判进行得非常迅速,不过十日就全部定案,即便冤案翻案会累及先帝声名,但当今却坚定为冤屈者平反。
最终,长达二十载的累案在这一年年关下终结。
景华琰亲手书写诏书时,姜云冉就在身边。
景华琰手腕劲瘦,落笔如神,等诏书写完,他取出传国玉玺,在印泥上润色。
姜云冉看着这一方巴掌大的玉玺,不由感叹:“终于物归原主了,我心里也踏实了。”
之前在花厅,她所言半真半假。
实际上,景华琰当真把传国玉玺交由她保管,在逼宫对峙时,这枚传承百年,色泽莹润的盘龙玉玺就在她的寝宫暗格里。
景华琰未雨绸缪,不可能让亲人当真落入险境,到时若真周转不及,便由姜云冉全权定夺。
以性命为先,其余皆不足为虑。
对于姜云冉,他全然信任。
这枚传国玉玺,在姜云冉手中握了四个月,彼此倒也还算熟悉。
景华琰浅浅笑了。
他拿起玉玺,在落笔处落下印记。
“它不属于我,”景华琰说,“它属于大楚。”
玉印已成,尘埃落定。
十月末,帝回銮。
十一月的玉京寒冷极了。
回到长信宫第二日,玉京落了今岁第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屋脊之上,把金色琉璃瓦点缀得熠熠生辉。
姜云冉披着大氅,站在廊下赏景。
她身上的大氅素白一片,衬得她脸颊一抹绯红,美丽不可方物。
飞鸾宫正殿比听雪宫的要宽两扇门,庭院更宽广,屋脊高耸入云,整个宫殿雕梁画栋。
因着她的喜好,庭院中又栽一棵四季桂,即便在这冰天雪地里,依旧茁壮生长。
月台上零星落下雪花,刚一碰触台阶,便化为雪水,只留下水痕。
“娘娘,”青黛捧着手炉过来,放在姜云冉手中,“慕容昭仪来了。”
姜云冉偏过头,就看到慕容昭仪绕过影壁,大步向她走来。
寒冬腊月里,她只披着一件斗篷,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姜云冉对她笑:“怎么过来了?”
慕容缨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看她高耸的腹部,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碰了一下。
“孩子健康着呢,碰不坏。”
慕容缨说:“那也得小心一些。”
说着,她挽住姜云冉的胳膊,扶着她进了寝殿。
寝殿中烧了火龙,温暖如春,姜云冉脱去大氅,拉着慕容缨在雅室落座。
“你是为了司徒的事情而来?”
司徒美人当年入宫,只是作为皇帝盯着徐德妃的眼线,所以她一直跟在徐德妃身边,从未离开。
当年徐德妃中毒,她的证词不用核实,就被确定是真实。
这么多年,她一直把差事做得很好。
现在的徐氏已经不需要关注,司徒飞鹤的差事也完美结束了。
司徒氏多年效忠,英勇善战,其父已被提拔为平南将军,封为平南伯,准备于元徽七年接替南安伯,驻守桂南道。
而司徒飞鹤也会被封为红缨将军,随军出征,从此嫁娶自由。
册封的诏书一下,虽然引起朝廷不小风波,但说到底,这都是皇帝的家事,对于现在大权在握的景华琰,无人再敢质疑。
慕容缨此番前来,自然是为此事。
她爽朗一笑:“我就知道不用多说废话。”
“是的,我就是为了此事,”慕容缨看向姜云冉,说,“云冉,我也想出宫。”
宫中后妃众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今皇帝只愿同皇贵妃对影成双,无人能撼动分毫。
既如此,司徒飞鹤这一次的离宫,就是一次示范。
每各人的想法不同,追求不同,端看她们想要什么,能满足的,姜云冉尽力满足。
果然,圣旨一下,雷厉风行的慕容缨便立即登门。
姜云冉笑着看她,并不表现出惊讶来。
“阿缨,今日我所说之事,在圣旨下达之前,只你我二人知晓,可行?”
慕容缨神情一凛:“我是军人,军令如山。”
姜云冉道:“如今西狄虽灭,但之后安置西狄百姓,两国互通,确定九黎律法,都是重要大事,定国军此番损失惨重,又失主将,已不适合再驻守边关。”
听到这里,慕容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眼睛明亮,满眼都是期盼。
“陛下终于要重用慕容氏了?”
姜云冉笑了:“对。”
慕容氏落降于大楚多年,这些年来忠心不二,勤勤恳恳,慢慢融入边关生活,让自己成为大楚中的慕容族。
只可惜异族身份终究是个槛,慕容氏不比司徒氏,已经归降几十载,慕容氏想要起复,或许还要等十数年。
然而现在,景华琰就愿意给他们机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其实本没有汉族异族之分,慕容族长一直忠心勤恳,慕容族上下已融入大楚,为何不能重用?”
听到这里,一贯干脆利落的慕容缨都不由红了眼眶。
“士为知己者死,”慕容缨道,“请陛下和娘娘放心,慕容氏定会肝脑涂地,守护边关百姓。”
姜云冉握住她的手,说:“等到明年,过了年关之后,陛下会下旨,同样封你为红缨将军。”
“缨姐姐,你跟司徒姐姐,会成为大楚无数女子的榜样。”
历史千百年光影里,似乎从来都是一成不变,姜云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一手遮天,却能在细微处一点点改变。
水滴石穿,聚沙成塔,终有一天可叫日月换新。
慕容缨大笑一声。
她眼睛明亮,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你放心,”慕容缨说,“我跟司徒,我们都会青史留名。”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姜云冉脸上。
“云冉,你会比我们书写更浓墨重彩的故事。”
十一月中,司徒飞鹤出宫。
同日,冯予初被封为博文君,任职工部水利司,督办新设计的灌溉水车。
三日后,冯予初出宫,与她一起低调出宫的,还有崔金珠。
她给宫里的宫人们一人发了一荷包金珠,兴高采烈离开了长信宫。
人都离开了,长信宫显得更冷清了一些。
十一月底,谋逆案所有涉案之人问斩。
菜市口的血一层又一层,已经白发苍苍的阮忠良跪在阴云之下,看着台下的芸芸众生。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五岁。
刚被学堂的先生训斥,他心里不忿,独自在家中偏僻的思过斋发呆。
一道高大的人影突兀出现在他面前。
声音犹如金银珠宝,蛊惑人心。
“你想要成为人上人吗?”
阮忠良闭了闭眼睛。
他想。
即便重新来过,他也同样会坚定点头。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阮忠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贪婪的人。
命签落地。
凌厉的声音响起:“问斩!”
刀锋闪过寒芒,一刀下去,世界归于平静。
第二日,夏岚来到诏狱。
在阴暗的牢房之中,她看到了骨瘦如柴的阮含珍。
看到夏岚,阮含珍却很平静。
“轮到我了啊。”
一杯毒酒,了结了她短暂的一生,另一间牢房里,梅辰君也随她而去。
诏狱最深的牢房里,沈秧轻轻哼着一首歌谣。
她跪在唯一的亮光之中,头发花白,已行将就木。
“月光花,亮堂堂,照人心里暖洋洋。”
她的声音颤抖,身形摇晃,对于死亡终究恐惧。
忽然一股冷意席卷心头,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那是她害死的人们,来找她索命了。
沈秧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大喊:“不!”
然而她再也没有机会挣扎。
手起刀落,血溅满地。
这个在玉京掀起数次腥风血雨的女子,终是在惊恐中被问罪。
第二日,玉京又落一场大雪。
飞扬的白雪覆盖大地,掩盖了所有的离愁苦难,扫平了所有的恩怨情仇。
大雪纷飞,新生来临。
十二月末,玉京到处喜气洋洋。
飞鸾宫中,姜云冉挺着个大肚子,还在忙碌正旦宫宴。
仁慧太后和贵太妃都劝她,姜云冉却拍着肚子说无事。
尚在斋宫的皇帝陛下都要坐不住,若不是孝亲王拼命拦着,都要坏了规矩。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之中,元徽七年在一个大晴天中来临。
这一日,姜云冉身穿大礼服,坚定陪伴在景华琰身边。
无论祭天还是祭祖,都有这位皇贵妃娘娘的身影。
元徽七年正月初三,一大早,姜云冉就醒了。
她慢慢坐起身,倏然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景华琰正要给她端水,就听到姜云冉平静的声音:“陛下,我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