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胡乱涂鸦(2 / 2)

苏羽望着菜畦里新插的木牌,上面是孩童歪歪扭扭的字迹。“好啊,” 他忽然笑了,“再教他们写‘生’字。”

入夏后雨水连绵,山洪冲垮了后山的栈道。赵武派来的兵卒正忙着抢修,孩子们就提着竹篮送吃食。阿恒学会了编草绳,将晾干的茅草搓成绳索递给兵卒,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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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力气不小啊。” 领头的校尉拍他肩膀,“将来想不想从军?”

阿恒低头系紧绳结:“先生说,守学舍也是守天下。” 他去年跟着兵卒学了扎营,如今能把草绳捆得比谁都结实。

雨停那天,栈道修通了。兵卒们要返程时,阿禾抱来陶罐,里面是晒干的薄荷:“这个泡水喝,解暑。” 她额角的疤痕被汗水浸湿,却笑得明亮。

校尉接过陶罐时,见罐底刻着个小小的 “安” 字。

秋分时,许昌又来信了。这次随信寄来的,还有新刻的《论语》竹简。苏羽展开时,见卷末有行小字:“闻学舍添新丁,特赠此书。” 笔迹遒劲,是魏王身边的陈琳所书。

“先生,这是什么?” 新入学的小童踮脚张望,手里还攥着阿禾给的酸枣。

苏羽将竹简摊在阳光下:“是教我们怎么做人的书。” 他指着 “己所不欲” 四个字,“就像你们不喜欢饿肚子,也要记得给路过的流民留口吃的。”

小童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天空:“先生你看,大雁!”

一群鸿雁排着队往南飞,掠过学舍的青砖黛瓦。阿恒正爬在梯子上修补漏雨的屋顶,见着雁阵忽然喊:“先生,它们要去南方避寒吗?”

苏羽望着雁群消失在云层里:“是啊,等春天就回来了。” 他想起荀彧说过,再冷的冬天也会过去。

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下时,学舍的烟囱里冒出袅袅青烟。苏羽正在教孩子们煮姜汤,忽闻门外传来马蹄声。

推门一看,竟是赵武。他穿着玄色铠甲,盔上落满雪花,身后跟着辆马车。“先生,魏王送年货来了。” 他搓着冻红的手,指着车上的米粮,“还有许昌新收的棉花,给孩子们做棉衣。”

阿禾抱着刚缝好的鞋垫跑出来,见着赵武就笑:“赵将军,这是用艾叶做的,暖脚。”

赵武接过鞋垫时,瞥见窗台上晒着的南瓜子。“去年的种子发芽了?” 他记得阿恒刻的木牌。

“早结果了!” 阿恒搬来个小南瓜,瓜皮上还留着他刻的 “秋” 字,“先生说,这叫春华秋实。”

赵武哈哈大笑,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锦囊:“这是给先生的。” 锦囊里是片槐树叶,叶脉清晰,想来是许昌那棵老槐树上的。

苏羽将槐叶夹进《论语》,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读书声。是新来的孩童在念《诗经》,稚嫩的嗓音穿透风雪,落在积着雪的菜畦里。

“先生你听,” 赵武侧耳细听,眼里闪着光,“这声音能传到许昌去呢。”

开春后,学舍的院墙又加高了三尺。是附近村落的百姓自发来帮忙的,他们说学舍的孩子们总把草药分给大家,该好好报答。

夯土时,阿恒学着大人的样子喊号子,声音虽嫩却很响亮。苏羽站在土堆上看,见新砌的墙基里混着些碎陶片,那是去年山洪冲出来的,孩子们捡来当玩具的。

“先生,你看我刻的砖。” 阿禾举着块方砖跑过来,上面刻着个 “家” 字,笔画比去年沉稳多了。

苏羽接过砖,轻轻放在墙头上:“好,就让它守着咱们的家。”

清明那天,苏羽带着孩子们去后山扫墓。那里埋着战乱中逝去的乡亲,坟前都插着孩子们刻的木牌。阿恒给新坟培土时,忽然发现去年种的蒲公英发了芽,嫩黄的花盘迎着风摇晃。

“先生,它们会飞到哪里去?” 阿恒望着被风吹散的绒毛。

“飞到需要它们的地方去。” 苏羽想起荀彧说的提灯人,或许蒲公英也是提灯的使者。

归途中,遇见个背着行囊的书生。那人见着学舍的炊烟,上前打听是否能借宿。“在下是从长安来的,要去徐州讲学。” 他衣衫虽旧,却收拾得干净,“听闻此地有座学舍,特意绕路来看看。”

苏羽请他进屋喝茶,见他行囊里装着满满一捆书简。“这些是家传的典籍,” 书生爱惜地抚摸着,“乱世里丢了不少,只剩这些了。”

“若不嫌弃,就留在学舍吧。” 苏羽指着书架上的空位,“这里永远有典籍的位置。”

书生望着满墙的书简,忽然红了眼眶:“在下姓陈,愿留下教孩子们读书。”

那天晚上,学舍的油灯亮到很晚。苏羽和陈先生整理书简,阿恒在一旁研墨,阿禾则煮了新收的绿豆汤。窗外的槐树枝桠在月光下摇曳,像极了许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

入夏后,陈先生教孩子们写诗。阿恒写的第一首诗是关于菜畦的,说 “豆苗绕木牌,风吹绿意来”。苏羽把诗抄在竹简上,挂在学舍的梁上。

七月初七那天,有商队路过。领头的商人见过世面,说南边的州郡也开了不少学舍,都学着这里的样子种着菜,养着药草。

“听说那些学舍都挂着‘守’字木牌呢。” 商人喝着薄荷茶,啧啧称奇,“都说当年文若先生留下的火种,如今烧遍天下了。”

苏羽望向窗外,见阿禾正在教孩子们辨认北斗星。她指着勺柄的方向说:“先生说,那是北方,许昌就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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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苏羽又拿出那封信。“亭亭如盖” 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光,他忽然想起荀彧种槐树时的样子,穿着素色长袍,手里拿着铁锹,说要给后人留片荫凉。

那年秋收,学舍的南瓜堆成了小山。孩子们在最大的南瓜上刻满了字,有 “安”,有 “生”,还有 “天下”。陈先生笑着说,这是最好的启蒙书。

送粮的兵卒带来消息,说魏王在许昌建了太学,要请苏先生去讲学。苏羽望着孩子们晾晒的种子,摇了摇头:“告诉魏王,我守着这里就好。”

兵卒走时,阿恒塞给他个陶罐,里面是新收的槐树种。“请带给许昌的老槐树。” 他仰着小脸,“就说我们这里也长出新槐树了。”

第二年春天,许昌回信说,那些槐树种下去都发芽了。信里还附了张画,是许昌太学的样子,檐下挂着块木牌,写着 “守正” 二字。

苏羽把画贴在墙上,孩子们围着看,叽叽喳喳说要去许昌看看。阿禾指着画里的槐树:“等我学会嫁接,就把咱们的槐树嫁接到许昌去。”

陈先生笑着说:“那时候,天下的槐树就都是一家了。”

那天下午,学舍来了位白发老者。他拄着拐杖,站在槐树下看了许久,忽然对着树干深深一揖。“文若兄,我来看你了。” 他声音哽咽,“你看,这天下就要亮了。”

苏羽上前见礼,才知是当年与荀彧共事的钟太傅。“老朽辞官后四处游历,” 钟太傅望着读书的孩童,眼里含泪,“见了太多学舍,都是照着这里的样子建的。”

他从袖中取出卷书,是荀彧当年批注的《左传》:“这是文若兄的遗物,该留在最合适的地方。”

夕阳西下时,钟太傅要走了。孩子们追着马车送他,手里捧着晒干的草药和新烤的南瓜干。阿恒跑在最前面,把刻着 “行” 字的木牌塞给太傅:“先生说,带着它就能走到远方。”

钟太傅接过木牌,见背面刻着行小字:“乱世有终,长夜当尽。” 笔迹稚嫩,却力透木背。

苏羽站在学舍门口,望着马车消失在山道上。春风拂过,新抽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荀彧的笑声。他忽然明白,所谓提灯人,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代又一代传递下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