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纪明瑚回到承明殿……
纪明瑚回到承明殿,侧妃所住的珮仁轩一半儿的灯都熄了,显然是没等着他这个王爷回来。
吩咐奴才把孩子抱下去睡觉,纪明瑚朝着珮仁轩走去,他的大太监粟禾子皱着一张肥脸劝:“我的爷,大半夜地再进去招人烦,咱们还是自己安置,或去找别的奶奶吧。太后娘娘不也总劝着王爷去看看王妃吗?要不咱们去王妃院子里瞧瞧。”
纪明瑚执拗脾气也上来了,嗔道:“你倒是管起本王来了!你几层皮!”
吓得粟禾子闭了嘴,纪明瑚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口,用眼神示意宫女给他开门。
这胆子也够小的,大冷天怕靴子踩在地上发声,还先在外边甩了去。
可就是这般,都叫里边没睡的侧妃听着了,当即传出她斥骂的声音:“大晚上,先把孩子弄走,又装得贼一样进来,我是打你了骂你了还是有哪里对不起你!”
纪明瑚甩甩自己腰上的荷包,朝着贴身伺候的双喜小声问:“你们侧妃又在哪里吃了气?可是给太后请安受训了?”
双喜咧嘴一笑,高声道:“我们侧妃哪里能在外边吃气呢?奶奶吃得气,不全是主子爷给的?”骇得纪明瑚想去赌她的嘴,里边的侧妃已然全都听见了,冷嗤一声:“甭朝着双喜打听,你有本事进来问问我。”
纪明瑚不敢进去,贴着内室的屏风犹豫道:“那是怎么了?今天晚上把链子送回来的时候,粟禾子说你挺喜欢的呀!”
“我问你,你领着儿子干什么去了?”
“带去给父皇请安,父皇已经答应了封儿子为世子,以后我的王爵不用降一等……”
“呸!”里边突然传来摔打声,该是被褥一类的被摔在地上,紧跟着侧妃连珠炮一样的话:“你拿着儿子去争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在皇上面前显眼还不够,偏拽上了儿子去。你叫三哥怎么想?叫纪煊怎么想?”
纪煊是纪明祚的长子,更是他的嫡子,在大家眼里若无意外,纪煊就是皇太孙了,既有皇太孙在前,纪焕就应当做陪衬,也是为了后来的待遇着想。
“哪就想这么长远了?他不过是个孩子,父皇疼爱他也是他的本事,该那些不得宠的孩子反思自己才是。”
在纪明瑚看来,纪煊不如焕儿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老三未免太规整,和嫡妃生下来普普通通的嫡子,自然不如自己的焕儿灵俊。
陈侧妃见他一肚子的理由,更是生气,讥诮道:“是了,你是主子,我不过个奴才出身的下贱人,怎么能知悉主子之神奇料理之法?全是我不懂事了。但愿焕儿的爹还记挂他,不要叫他的小命也陪进去。”
纪明瑚嗫嚅起来,想解释解释,但自己的谋划叫她知道了,恐又是一顿好骂,怕再难进屋了,于是可怜万分地问:“我能进去内室睡吗?”
“你还想进来!我这里的榻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劳累您在外头睡吧。”
纪明瑚便真不敢进去了,只着脚上的棉袜出屋,鞋穿一半儿暗暗琢磨那个“外头”是什么意思,是叫自己睡珮仁轩外室吗?干脆又把鞋子甩了,想着再进去问问。
这次灯只留了一盏,里边的侧妃还在不停歇地骂,他示意奴才们噤声,自己鬼鬼祟祟地贴在屏风上听里边的人说话。
内室里,双喜把灯挑亮了几分,又往侧妃身边移,劝道:“主子对着王爷也太凶狠了些,便是母亲待儿子也没有这样说打说骂的。”
陈宝珍正绣着荷包,又瞧着屏风上趴着的黑影故意高声道:“他是王爷怎么了?他拿着儿子做筏子了不得了?我算看出来了,这些位高权重读过书的才不算人呢!全是些牲口、畜力。但愿他哪一天恼了我,好叫我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还卧佛寺欠下的业障!”
“整日里吃斋念佛,天下没有慈悲过他的,自己装模作样去什么佛寺破什么三关,属人违令离京他能不知道吗?”
说完又是一声阴阳怪气:“可恨我没那个好哥子好姐姐来护持着我。哪里像那有姐姐心疼的人,弟弟想要什么女人她都操上了心。”
双喜一开始倒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跟着侧妃的眼睛看过去,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叫她吓得跪到在地,抖着手低声说:“王……王……”
“怕什么!什么王不王的,一个鼻子两只眼,把人逼到了绝路上也不过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粟禾子听得满地转圈,纪明瑚也是一个激灵,再不敢问那“外头”是什么意思,扯着粟禾子往外撤,倒不是怕这个性子莽的真给自己一刀,实在是自己这样大一个人再去问,怕又要戳了她的眼眶子,又是月余不得安生。
承明殿里吵吵囔囔不饶人,段之缙今日虽挨了不少骂,家里却风平浪静,只有一点心存疑惑,把段诠叫来询问。
“你们老师是哪个?平日里都是如何上课的?”
段诠答道:“三皇子的尚书房师傅是王自平大人,绥王的先生是席翱大人。小皇子们共用两位师傅,皆是翰林院学士。听说太子还时常来尚书房听课,但我还没见过。皇子的先生们一旬授大课一次,我应当跟着三皇子吃小灶,王师傅单独给我们授课。”
“你觉得他讲得如何?”
“四书五经自然比爹爹为我请的先生好,但……”
“怎么了?”
段诠拽着自己的衣角:“儿子觉得他迂腐。还常常教导三皇子重本抑末、士农工商的事情,儿子觉得不对。”
“他讲重本抑末?”
“是,他话里话外还说了不少摊丁入亩的不好处。”
段之缙和沈白蘋面面相觑,沈白蘋急着问:“你们三皇子是什么反应。”
段之缙难掩面上的凝重:“不用问他了,三皇子定然是受教了。”
沈白蘋气得捶一下桌,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西南摊丁入亩都了结这么多年了,叫近十年不缴田赋的人缴纳,那才是要生变乱。再者,在西南的差事也就改土归流和摊丁入亩两项,咱们耗了多少心血进去,一朝断送事小,断送之后被反攻倒算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段之缙神色更加凝重,“我明白,我都明白……”
改制就是这样,一开始总是难以尽善尽美,在段之缙看来哪里出了问题改哪里就是,制度是一点点完善起来的,但那些人却容不得你出一点儿的差错,但凡有个疏忽就要上纲上线,要攻击改制本身。
摊丁入亩的政务还没有推行全国,开海通商才刚刚起了个头,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绝不能在这时候叫人把西南的家底儿全都掀了。
段之缙陷入沉思,皇帝是不许任何人分权柄的,他宁可按把吃丹药也要把大权死死攥入手中,不过鉴于他对着改制的事情十分积极,大权在握倒是能够迅速推进改制的重要缘由。
长乐王和郑兄二人已经是分不开的了,郑楒琅之语就是长乐王的意思,长乐王说话也有郑楒琅的影响在,对皇上,他们可谓是唯命是从。尤其是长乐王,甚好揣摩上意,还总是能揣摩透,因而皇帝的打算就是他们的打算。
宋征舆不必说,妹夫胆小些,但一心一意地改制,绝无二心。
邹文是户部的铁门闩,新政的坚定支持者,只要有白花花的银子往国库里流他什么也不管。
只剩下苏橙和方叙墨,他俩说一句斗红了眼也不为过,尤其是长乐王带着郑楒琅出京处置营田水利之后,更是没个压制的人了,皇帝只觉得他们小打小闹,懒得管。
苏橙如何倒看不出,方叙墨也难保会不会为了三皇子反新政。
今年是景淳十四年,明年有殿试自己必然能任阅卷官,朝廷也该进些思想开放、精力旺盛的新人帮着自己这些人处理政事。
段之缙叮嘱儿子:“既然王师傅在四书五经上是有真学问在的,那你就要好好学,认真地学,只要爹爹回家,你就把学到的东西复述给爹爹,听明白了吗?还有三皇子平日里读的书,写的课业,你也要好好学习,到时候说给为父听。”
“啊?不是说不想学就不……”
话说到一半,段诠看着娘亲风云突变的脸赶紧改口:“是,儿子知道了。”却挡不住人家已经听出了苗头,怒道:“才叫他悔改了一点儿又要松懈下去,你倒是当了好爹!”
段之缙赔笑:“不是觉得王师傅教得那些没用吗?再说了,伺候皇帝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叫他舒坦舒坦也无妨。”
这说得的确是千真万确,段诠求情道:“娘亲不知,我们尚书房里除了我和唐雅源,全挨过师傅的板子。只要皇子出半点儿差错,就往我们身上找补,爹爹也是心疼我。”
段之缙瞧着妻子神情不那么严厉了,赶紧转移话题:“怎得人家唐雅源不挨先生的手板子?可是绥王聪慧用功,从不出差错的缘故?”
段诠摇摇头:“是因为绥
王跋扈,他说不准打唐雅源,没一个敢给他打板子的。他们在课上看那些弯弯绕绕的夷文,或是抄佛经的,没人敢管。”
段之缙瞬间警醒起来,“什么夷文?”
“授算术课的传教士用的夷文。爹爹,你说学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学英语?这太奇怪了。语言作为工具,该有其他用途才对,如果不是以此为媒介学习其他东西,学这个根本没什么实效。
可绥王想要了解什么呢?传教士和他说了什么?
这些都是无从得知的,段之缙只知道开春破冰之时,不仅宋征舆这个妹夫带着妹妹去了北边辽河省,南边的河田府也终于开口通商了。
第142章 142河田府的商路一开……
河田府的商路一开,商引便在几日之内卖了出去,这次为了给东南分流,商引都是定价售卖,并没有延续东南“价高者得”的惯例,其商税却仍然和东南持平,因此洋人只会因远近、买卖价格等因素来到河田府交易,并不会因关税而舍东南。
短短几个月,河田府就大变样,其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淮宁重镇,水师也在当地建设起来。
到端午佳节之日,皇帝大宴群臣,高高的粽子山堆砌起来,最上边那个格外大,按雍朝的习俗,要皇帝射下来最顶上的粽子自己用,而后将剩余的粽子分给皇子、公主与群臣。
这些日子一切顺利,长乐王从直隶一带回京,营田水利的工程进展极好,明年就能吃上北方的水稻了;辽河摊丁入亩捷报频传;河田府的商税节节攀升,但东南的税收受的影响却不大;就连他旧疾复发,也是没过多少时日即得痊愈。
诸事顺遂,身体也跟着精力充沛,他恍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气在四肢百骸流转,射那闹着玩儿一般的粽子自然是不在话下。
但纪禅另有打算。
他招招手,叫吕太清把御弓拿上来,带着翡翠扳指的手在桦皮弓双龙的刻痕上摩擦,忽然道:“朕也是年纪大了,一年不如一年,虽射粽还是轻而易举,但总要有些新气象,叫新人也上来露露脸。”
大家的视线在皇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徘徊,皇帝拍拍御弓唤道:“太子,你来!”
皇太子躬身上前,双手接过御弓,他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一箭将那顶上的粽子射落。
一些人松了一口气,另一些人却难掩失望。
吕太清将掉落的粽子拾起放入锦盘内呈上,皇帝看了一眼,食指点在龙椅上,而后展颜一笑:“朕吃这东西不克化,就由三皇子代用吧。”
一瞬间风云突变,底下的气氛瞬间倒转。
纪明祚跪受赐粽,大庭广众之下悠然自得地吃了,皇太子木偶人一般并无半分神情不虞。
第一个粽子解决,剩下的粽子就好分了。
他把吕太清叫到身边吩咐:“先献与两宫太后,记住了,要同时献。等太后用完,赐给皇后、贤妃和安贵妃一人一只。”
“赐给绥王一只小的,不要叫他全吃完。”
“长乐王一只,剩下的皇子一人一只。分完皇子,宗室们一人一只。”
“大臣嘛……头一个粽子给段之缙,然后再分给有爵位的官员和皇子师傅,之后先军机处后内阁,最后按品级分,不要错了。”
“等着这些人都拿着了粽子,内、外命妇里,先分太妃们,再分与朕的妃嫔,最后分与公主和宗室夫人。外命妇中第一只先给段之缙的嫡母,后与他的生母,再与他的夫人。其次仍按大臣们所得的顺序分。”
皇帝从上到下、细枝末节处全都考虑了一边,既要彰示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又要表示国朝以孝治天下的礼仪,还要显示皇后为后宫之首的荣耀顺便给皇太子的生母贤妃、三皇子的生母安贵妃体面。
最后他还要以分粽的顺序对臣子们表示亲疏关系。
众人都得了粽,齐齐跪拜山呼万岁,这才算真正地开宴。
两位太后年纪大了熬不住,早早地回去,小皇孙和年纪尚小的皇子、公主在后边到处跑,时不时来前边找自己的父亲,并无十分严厉的规矩约束。
段之缙在前边和秦行说话,没一会儿被皇帝叫上去,皇帝身边站着纪明祚和邹文,膝上坐着不知是皇子还是皇孙。
“你的通商的主意不错,绥王想得也不错,现在确有商人帮着出钱建设水师。你既然有这方面的才能,朕也不能屈才,以后户部就由你来督管。正好你和邹文也是老相识了,日后互相配合着来。三皇子还年轻,你们要同心协力,多多地教导他户部的事情。”
“臣/儿臣领旨。”
段之缙和邹文一块儿退下去,邹文顺势和旁边的苏橙换了位置,坐在段之缙旁边。
“等会儿出去喝酒不?”
段之缙一愣:“散了宴还喝?那我可不去。我妹妹家的那小子病了,家中只有弟妹照料,我得尽早回去看看。”
“载之没带着孩子去吗?”
“小子的身子不好,经不起舟车劳顿也受不了辽河苦寒之地,和他妹妹一起留在了京里,放在我家照顾。”
“你这哥哥做的,赶上爹了。那好吧……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三皇子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邹文和苏橙换回来,苏橙与段之缙碰了一杯,问道:“怎么不叫你儿子跟三皇子一块儿?唐雅源都跟着绥王来了。”
段之缙眯着眼睛看把剩粽子赐给唐雅源的绥王,他怀里多了一个孩子,正是皇帝方才搂着的那个。
“他照顾弟弟,不能来。”
“唉……那就是明灯不会心疼人了,唐雅源的事情可都是绥王来解决的,平时家里有个什么事儿也都是绥王替他张罗。”
段之缙收回目光:“唐大人身在西北,不能照顾家里,绥王抚恤唐家人也是情理之中。我家可还有我在呢,很不必劳驾三皇子。”
苏橙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忽然说起皇子师傅的事情:“这些人都是有真本事的,王自平更是三川王家的人,当时三川摊丁入亩,他们家因为隐匿土地被抄了一次,若不是因为王自平自己是当代大儒,能为皇子师,恐难有今日啊。叫令郎跟着王自平好生学习,两三年下来,定然是受益匪浅。”
“多谢提醒。”
该说的也都说了,下宴之后,段之缙和母亲、妻子一块儿回去。
两个母亲的马车在前,段之缙和沈白蘋在后,“我在后边倒是见了一件趣事。”
“你不是同我说过,方叙墨言及绥王宠妾灭妻的事情吗?今儿一看,他这一妻一妾的关系倒是真不错。”
“怎么说?”
“绥王的老婆还是个小姑娘呢,约莫着才十五六岁,侧妃倒是年长不少,吩咐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一直在王妃身边伺候。王妃也有意思,两杯酒下肚要同侧妃玩什么打
手的游戏,被拍得手通红还耍赖。”
这倒是意料之外了。
不过想想绥王结婚的年纪,倒也在情理之中。
诸兄弟之间,他成亲时年纪最小,才满了十二岁,当时成亲也不是为了男女婚配、绵延子嗣的缘故,而是挑捡了八字相配的女孩儿冲喜,好给当时生病的王爷压命。
两个全是孩子,过家家一般成亲,当时的侧妃还是绥王大宫女,估计洞房花烛之夜还得她来给两个人拍觉。
那方叙墨也无甚好忧虑的,妹子在宫里过得开心,虽无丈夫的宠爱但殿内侧妃不倒反天罡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可若是方叙墨在这一场储位之争上下错了筹码,才是他们家女孩儿真正的大不幸。
夜深到极处,东边泛起了鱼肚白,幸好当日能休沐,又不是段之缙值班,这才叫他好好睡了一觉,一家人昏睡到了晌午才幽幽转醒,今日也没什么事儿,段之缙决定带人去给自己也请一位洋先生,沈白蘋和弟妹一块儿给家里的孩子裁衣服,就叫他一人去了。
洋人在紫禁城里也算是受宠的,皇帝很爱他们的画技,也很喜欢同他们聊聊算学的事情,因而传教士在京城中的行动并不十分受阻,在城郊处便有一小教堂,他们传教工作做的不错,今天也有两三个人在同神父忏悔。
见来了生面孔,神父上来询问,段之缙表明来意,神父答应下来为他介绍老师。
一则是这种朝廷大员报酬定然给得高,二则传教本来就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上层正是至关重要的一节。
和神父探讨了一些中外宗教的事宜,段之缙看着天色有些晚了才启程回去,马车行到一半儿突然停住,琼香报道:“二爷,前边有马车堵住了,咱们过不去。”
“几辆马车堵住了?”
“呃,瞧着是两辆。”
两辆怎么堵住了?这是内城,只住着宗室王孙和朝廷官员,道路都提前规划过,起码能叫两辆马车并行,怎么可能堵住?
他掀开帘子一看,近的那辆马车是王府规制,远的那辆应当是官员的马车。
哪个宗室又和人起冲突了?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宗室王公虽高于朝廷官员,但后者是拿着朝廷名器为皇帝办差的人,也不是他们想为难就为难的。
段之缙一拍脑门,“去叫步军统领衙门和巡城御史来,堵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然后坐在马车上等人来疏通。
前边照样在吵吵嚷嚷,忽而暴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杀人了!杀人了!”
段之缙浑身一个激灵,腿先软了下去,琼香赶紧扶着他下车上前,果然有一个男子持佩刀捅进了对面人的腹部,那人就跟漏了的水囊一样大股大股地涌出鲜血。
“赶紧去找医生!巡捕营的人呢,他们都死了吗!”
这群人,每次都在事情无可挽回了才姗姗来迟,干什么吃的!
等着巡城御史和巡捕营的人来了,医馆的大夫也已经宣告受害人死了,行凶者便该即刻抓起来,关到牢里待审,只是那些士兵气势汹汹地上去,叫人拿令牌一晃,气势登时弱了下去。
“我是长乐王的世子,宗室支藩,即便要关也不能你们步军统领衙门来拿人,该宗人府才对。”
他抬头看向远站着的段之缙:“段中堂,这里边的规矩您也懂,还是叫宗人府来吧。”
纪明有恃无恐,但对着段之缙却算不上挑衅,反而是彬彬有礼的样子,说的也都是实话。
而后长乐王府的人急匆匆地赶过来,上前疏通:“诸位不要急,我们王爷还在衙门里呢,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公务。现在宗人府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奉我们王爷的命令,先把世子带回去,叫王妃看管。”
第143章 143长乐王府的仆……
长乐王府的仆从说的没错,如果没有皇帝的特令,纵使犯罪,宗室也只能由宗人府处理。尤其是纪明身为长乐王的世子,亲王世子爵位甚至在郡王之上。岂是小小的步军统领衙门能够管的?
“但是有一件事,你们倒是可以先做一做。”段之缙把巡城御史叫过来吩咐道:“现在当场询问目击者。把人证物证都固定下来,然后驱散人群。”
巡城御史赶紧照做,段之缙又看着长乐王府的仆从道:“世子你们怕是不能领回去了。既然需要宗人府来处置,那就在此地等着宗人府来。”
“可是我们王爷吩咐……”
“朝廷就是这样的规制,即便是王爷来了,也不能改变。”
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段之缙心里门儿清。只要把世子领了回去,到时候如何教导世子说话,还不是王爷想要怎样就怎样。而人群一旦驱散,就给了他们串供的机会。那今天死的这个官员或者是官员的家属,可真的是死不瞑目。
纪明这个世子当得也算是臭名昭著。段之缙老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声。之前就因为与前任户部尚书俞石明争路把他的马夫当街杀了。只不过因为有他的父亲求情,再加上那次死的是一个马夫,非为达官贵人,俞石明也不是皇帝宠爱的官员,另则长乐王百般求情,他的世子只不过被圈禁了一段时间。出来后老老实实做人,倒也没再出现其他的祸事。
只不过于私德上多为人诟病,每每被巡城御史弹劾,但是皇帝懒得看,他的父亲也舍不得管,就这么耽搁下来。没想到今天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如何就又当街把人杀死了。
现在只能看长乐王和总人府的官员谁来得快了。
两边都在着急的等,那边盼着他们的王爷快点来,这边段之缙盼着宗仁府的官员赶紧来。
步军统领衙门和巡城御史在固定证人和证物后将一部分人领入了衙署,准备录口供。
纪明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碰上了硬茬子,心里莫名其妙得有些慌。“不过倒也无妨,反正父亲会保着我的。”他这般想着。
但是天不遂人愿,偏偏是宗人府的官员先来了。
说起来宗人府,哪一个宗室王公不是见着心颤,听着胆寒?这本来就是宗室王公领着的衙门,处理起来自己的同族毫不含糊。尤其是宗室之中,唯有长乐王最为得宠,受皇帝的恩遇最厚,甚至为他封世子,其他的王公哪有这个待遇?因而嫉妒的人数不胜数。现在见他的宠儿作奸犯科,又当街捅死了人,几乎是飞着赶来的,一点情面也不留,当即把王爷世子“请”到了宗人府。
段之缙、巡城御史和王爷的从属都急匆匆的进宫和皇帝汇报这件事情。
死者是工部员外郎的儿子,据周围人的描述,这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也不知是喝醉酒壮了他的雄心豹子胆还是怎的,竟然趁着世子不在,与窑子铺里世子的相好好上了。被人家抓一个正着。
纪明当时没有发作,口上说些不过是个女人的话,心里却恨得要死。这一次在路上碰到了这个活冤家,本来憋着气绕过去也行,可偏偏又被他的奴才撺掇着,说了些受害人的坏话。纪明当时气不过,就以冲撞了自己父王车驾的名头,叫受害者下来道歉。
受害者也是年轻气壮的小伙子。请罪之后心里还是不平衡。抱怨的声音大了些,又说起了上次的事情。言语里在骂纪明是绿毛龟。纪明何曾受过这种气?直接拔出身上的佩刀捅了过去。捅的时候畅快极了,捅完之后也不觉得担心,因为今日的错不光在自己身上,对面儿也有错,自己的父王再保一保,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大不了再圈禁个一两年,反正这口气他不会咽下。
皇帝也是无奈,他年纪大了,昨天晚上闹了大半个晚上,本就精神不济。今儿又要睡觉的时候了,才看见今日事情的口供。大发雷霆,茶碗摔在地上,怒道:“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些混账玩意儿!死得也不冤!”
底下那员外郎
哭声更高。
长乐王在下边听着舒了一口气,恳求道:“今日的事情,确实是儿的不对,但是员外郎的儿子也并非没有过错。儿已经知道错了,在宗人府里写了请罪折子,请皇上宽恕他。”
皇帝虽没看请罪折子,但并不想和他们计较。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这次仍打算轻拿轻放圈禁个几年。段之缙见他就要下圣旨,赶紧进谏:“陛下,这不合我朝的律令。凡宗室犯罪,一律要宗人府联同三司会审。只有审清案情的经历录明口供,由大臣们提议刑罚,陛下进行批复后,这件事才算真的了解。”
他深知如果只是这般,皇帝是不会守什么律令的,只有事关重大激起了民愤才真的叫他放在心上。“况且长乐王世子在京中素有恶名。今日又是当街杀人,众目睽睽之下,天理昭昭,不能就如此草草结案。死者还是工部员外郎的儿子,官员的亲眷,他虽然有错,起因却小,口舌之争直接闹起了人命。只是圈禁恐怕人心不服……不,就臣所见,百姓们已经议论纷纷了。”
皇帝看向九门提督,九门提督看看长乐王和段之缙,最后决定实话实说。“陛下,的确如段之缙所言,当时的百姓已经是议论纷纷,言语之间愤慨难平。”
皇帝直接趴在了御案上,揉着额角,显然是头又痛了起来。
“他这个畜牲啊,真还能怎么办?传旨,宗人府连同三法司会审,审完立刻上折子,重重地议!朕即刻批复。”
长乐王这才慌了起来,可还是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的儿子求情。且有这些人在,总是会干扰皇帝,不如自己和皇帝单独相处的时候,为儿子求情利索,于是等着皇帝叫散,他还在那直愣愣地站着。众人都出去了,他才准备开口说话。结果一张口又叫皇帝顶了回来。
“你怎的还不走,又要给你的儿子求情吗?朕告诉你,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皇考亲自来吩咐朕了!也得交给三法司和宗人府会审!你早干什么去了?早点不约束着他,闹出了这种事,叫朕来为难……出去!”
长乐王见皇兄如此不留情面,又气又急。为了皇上,他可得罪了不少的宗室,这次叫宗人府来审,岂不是羊送入虎口?万一真给自己的儿子议成赐自尽,那自己的心可就痛死了。就算是革爵,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脑子急急转着,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恳求道:“陛下,臣不是为儿子求情的,但他身为亲王世子,在郡王之上,不能只由宗人府会同三法司会审,应当另设王、大臣主持案件审理。”
另设总理王大臣,若再选宗室定然不能再从宗人府里选,其他的宗室又没有官职在身,如果要选,只能从皇帝的儿子里边选。
这就不怕了,这些人总不会对着自己的亲堂弟、亲堂兄喊打喊杀
倘若要选大臣,那就是选军机处和内阁的大臣。而他们多多少少都要受自己的掣肘,不敢真的处置儿。
叫总理王大臣去压制宗人府宗正,不怕儿受苦。
皇帝想想还真是这样,于是叫他回去,说自己明儿再决定人选。
长乐王终于彻底松下了气,准备回府叫王妃收拾一些东西,自己今天要去宗人府看看儿子。
到了宗人府,长乐王看见吓惨了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先叫他吃了一个嘴巴子。
“该死的畜牲,你发疯病了吗?上次杀个马夫也就罢了,这次杀了官员之子!你做下那么多前科还敢杀人,是不想活了吗?”
纪明跪在父亲身前抱着他的腿哭,一句句只说自己多么委屈,多么害怕。
“宗正横眉冷对,一言一语全是喝问,儿子真的受不了,求父王带着儿子回去吧。”
“他们给你录口供了没有?”
“还没有。”
长乐王回想一番,现任宗人府的宗令是九哥礼亲王,这素来无冤无仇……对了!是皇帝把他嫡长子的世子之位夺了!
是因着这个事情嫉妒我,还是想要借此与我操作,好给他的儿子挣上世子之位。
长乐王一脚踹开纪明,“你还想着回家呢……你没被赐自尽,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说不得你皇叔想着数罪并罚,直接要了你的小命。这又能怪谁?全是你自己惹下来的祸。”
纪明听着更怕,可看见父王给他带来的东西,又觉得自己的父王不过是刀子口豆腐心,定然不会不管自己,果然父王叮嘱起来:“今天晚上好好歇歇,愿你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犯了。”
长乐王苦口婆心,但也清楚这儿子怕是会吃一堑再吃一堑,他要是能悔改,河水都能倒流。
长乐王带着随从侍卫离开,临走时对着左右宗正恐吓一番,叫他们不要连夜审讯。
“可是我们礼亲王……”
“那儿我会去说的。”
养心殿内,段之缙路走到一半儿又被叫了回来,皇帝看着侍卫的奏报,长乐王深夜赶去宗人府看望世子时说的话赫然纸上,他冷笑一声:“那么个孽障,有什么好可惜的……你是目击的大臣,算是人证不能任主审大臣,朕会叫三皇子去审,你指点着三皇子,起码给纪明议成除爵。”
皇帝现在吃上了丹药,精力旺盛,脑子跟着清醒起来,也不打算着轻拿轻放了。与其叫这根毒刺留着,不如替他的弟弟拔掉。
第144章 144“殿下,已经寅正时分了。……
“殿下,已经寅正时分了。”外头的大太监张清紧盯着西洋钟,一看见指针走到了地方就去拍门,唤三皇子纪明祚起身洗漱。“殿下,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去尚书房的点儿了。”
纪明祚一向自律,从听到外边张清唤的那一刻起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嫡妃毓敏也跟着起身伺候他洗漱。
“那么多的奴才,哪就用得着你起来了?还是好好躺着。”
毓敏摇头:“我做妻子的,服侍殿下是理所应当。殿下今日尚书房的课结后要去审长乐王世子,是个什么打算。”
“唉……我也不知。”
他的确是为难得很,王叔向来受恩深厚,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不说别的,那会考府全掐在他一个人手中,连个制衡的也没有,来往银钱批与不批,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可纪明也实在是气死个人,若不将他革爵圈禁,怎么对得起那些动辄得咎的宗亲?倒显得父皇处事不公。
皇子妃毓敏是毓秀中堂的孙女,至清至贵的人家出身,对着丈夫一心一意,此时见他为难,虽不能提什么实用的建议,却总能在小情上宽慰他。
“殿下不要忧心,不是说段大人也会出席会审吗?且刑部尚书秦大人也在,这两位都是父皇的宠臣,若有拿不定的主意,不妨问问他们。总不会叫你来背过错。”
她这话说的有道理,纪明祚叹口气:“现在也只能听这些老大人的提点了。”
审案的地点在宗人府,等着纪明祚心焦焦地上完课,赶到的时候,其他的大人都已经坐好,又起身跟他行礼。
他的九叔礼亲王,军机处的段之缙、刑部的秦行和大理寺、都察院的长官俱在,只差“人犯”纪明。
纪明祚坐在堂正中,偏头去问王叔:“昨天晚上录的口供呢?”
“昨天晚上没录口供。”
“怎得不录?”
礼亲王笑笑:“这到底亲王世子,他才来也担惊受怕的,再吆喝着录口供岂不是吓坏了他?今日当着侄儿你的面儿录口供,也省的别人说我们宗人府弄虚作假。”
实则不然,前天晚上,宗人府官员叫长乐王挨个吓唬了一顿,不仅当天没敢录,连着第二天都来礼王府请示,是否要给王世子录口供。
礼王刚接待了自己的十一弟,两人暗地里交易了些,一个劝着皇帝对宗室宽仁,给素来规矩的礼王封世子以显明陛下一片友爱之心,另一个帮着弟弟处理儿子的事情,定然不叫乖侄儿遭罪。
这两个人勾兑好,就等着今日审案了。
案情一清二楚,也没什么好审的,更没什么好辩的,要说严重,纪明倒也不是定然要死。要说不严重,单看当今打压宗室的力度,他也得不着什么好。
一轮审后,该问的都问清楚了,文隶汇集口供,大人们也退到后堂,喝茶的喝茶,更衣的更衣,段之缙找到纪明祚,告诉他皇帝的吩咐。
“陛下的意思是要重重议处的,革爵是最起码的处置。”
纪明祚茶碗一顿,又小心放下:“父皇是如此吩咐的?”
“正是。”
“可……”
“殿下,长乐王世子说一句活该也不冤,再者这是陛下的吩咐,咱们做臣子的只能照办。您是担心长乐王吗?”
纪明祚微微颔首。
段之缙劝他:“长乐王有王叔的名分,有亲王之尊,那又如何?您是龙子凤孙,陛下的皇子,他说到底是普通宗藩,比不得殿下。他为长,你为亲。他再大,头上还有个陛下,您要以陛下的吩咐为准。”
“好,我明白了……段中堂,多谢您。”
段之缙见他答应下来,也就欣然退出去,正巧碰上礼亲王往里进,招呼他道:“段之缙,三皇子在里头吗?”
“正在里边。”
“那就好,那就好……”礼亲王念叨两句,刚要进去又回头拍拍段之缙的肩膀:“今儿下午辛苦了,等会儿咱们就听三皇子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好早早回家去,你说呢?”
这正合段之缙的意思,笑道:“全凭王爷做主。”
“可别,咱们这是全凭三皇子做主。”
等进了门,礼王只见纪明祚一副苦恼万分的样子,便知他心里还有几分怕得罪长乐王,上前问道:“想什么呢?”
纪明祚叫他一吓赶紧起身,“王叔怎么来了?快请坐。”
礼王也不推辞,坐在他的身边又问:“刚才见你愁眉紧锁,可是有什么难题?说给叔叔我听听,也许能给你一些解决的法子。”
这个叔叔向来与世无争,是最为温和有礼的王叔,纪明祚便没有设防,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出去,引得礼王一声叹息。
“你是有孝心的孩子,难为你还记得你王叔的心意,十一弟也没白疼你一回。要我说你父皇的心思固然重要,但你王叔的心思也不能不管。你知道的,他一向受宠,比起你来,就差一个……的位置了。不怕你心生芥蒂,前些年他还议过储呢。你父皇是气量大的,又向来疼爱你,即便是这次不合他的意思也没什么。但是你长乐王叔可是一个气量小的,一向睚眦必报,你若给他的儿子判了除爵,不利于你日后入朝。”
他说到这里眨眨眼,诙谐道:“柿子得挑软的捏不是?”
纪明祚还是不如这些老狐狸的心思明白,一下就让人猜中了心思,讪讪笑道:“这是其次的,只怕误了皇帝的圣名,叫人说我父皇的不是。又怕是让父皇与诸位叔伯兄弟产生误会。”
礼王了然,又开始故弄玄虚:“你得知道儿他一向和太子交好,平日里又和唐雅媛玩得欢。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你的四弟。若是纪明出了事情,你说当爹的会关照谁?会想着谁呢?你大可这样想如果这次你判不对,顶多是叫你父皇换人来审,却不会得罪你的王叔。你也算撇清了这脏手的差事。”
他顿了顿,又道:“一两次的差事办砸了,你父皇并不会因此更看中别人别人,可若是这次叫你王叔恼了你,他又领着会考府,你去哪个部也绕不开他呀。”
这个主意好呀!这样的话了,就从这浑水里边脱出了身,有什么旁的事就叫别人去处置,自己倒是能里外不得罪。纪明祚谢过王叔,出去叫众人集聚,开始最后的议罪。
纪明祚端坐正中,纪明心如擂鼓,只听自己的堂弟道:“《尚书》云:刑期于无刑。今纪明虽犯重律,然其长乐王叔有安社稷之功,若遽施显戮,恐寒宗室之心。因而不如将其圈禁于王府,令习圣贤之道以赎其愆,以彰仁德,慰勋臣。”
段之缙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震惊地看着纪明祚。秦行则瞪着自己这个学生,不知道他刚才传了些什么话,怎么弄出了这么个处置的方法。
他也等不及段之缙去问了,自己直接问道:“殿下,这恐怕不合律例吧。我们只问了前天的事情,陛下给我们的圣旨,可是要将之前的事情一查到底,是想要数罪并罚的。”
“但长乐王世子好歹是超品的爵位,宗亲的近支,这般公开审讯已经是不顾体面了。若要再上重刑为他除爵,岂非显得不顾人伦、不近人情。”
段之缙听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可是你爹叫审讯的,你在说你爹吗?
秦行这么多年的暴脾气属实是从来没改过,胡子花白的人眼一瞪就要开始辩驳,被段之缙一把拉住。
“殿下,您可想清楚了,这题本可是要给陛下看的。在这里您是主审我们不过是陪审的,主要的责任可还是您来担当。”
“两位大人放心,自然是由我一人担当。”
可想而知,这样的题本奏了上去,皇帝是如何的火冒三丈。他叫来段之缙,一本折子就砸了过去。
“朕吩咐的你什么?你全当耳旁风?”
段之缙心如止水,将折子捡起,双手捧上:“回陛下,不是臣推脱责任,实在是臣说的明明白白,但是三皇子仁爱天生,他不听臣的,臣也没有办法。”
这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皇帝不可置信,他问道:“你是如何说的,一字一句都要回给朕。”
段之缙照实说了,连礼王和他说的话都跟皇帝说了。
皇帝亲王做了十几年,龙椅坐了十几年,还有什么东西不明白?脑子不用转,就知道是礼王那厮作的怪,恐怕还有长乐王的干系在,要不然礼王凭什么为他说话?
好呀,背着他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皇帝叫来人去查长乐王和礼王有没有接触,越想越气,本来还想只是给那畜生革爵,现在非得叫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天威不可挡,什么叫头上只顶着一个天。
他把段之缙叫起来:“行了,这也不是你的错,只怪朕的儿子掂量不清轻重。”他想了想,忽而有了一个出奇料理的法子:“既然太子和纪明玩得好,那就叫太子主审,去审那畜牲。”才要下旨,先来了太子染疾的消息,说是热伤风,现在昏昏沉沉,已经起不来了。
皇帝冷哼一声:“他倒是病得及时。太医怎么说?”
吕太清答道:“的确是热伤风,若不好好养着,恐怕会落下头疼的病症。”
皇帝也不能强逼着病人去办差,只好作罢,现在看来只能叫大臣们顶上,眼前的段之缙是不行了,不过秦行做主审还是可以的。
结果又是没下旨,外边又传绥王求见。皇帝叫纪明瑚进来,那个儿子乖乖巧巧地行礼,张口就道:“父皇,纪明那个案子叫儿臣来主审吧。”
第145章 145“哦?你想来审。”……
“哦?你想来审。”
“是父皇,这案子就由儿臣来吧。”
皇帝问道:“那你想怎么议处啊?”
“自然是按律议处,除爵赐自尽。”
“你不怕得罪你的王叔?”
这会儿轮到纪明瑚不解了:“儿臣按律行事,怕什么得罪王叔。再者,儿臣是父皇的儿子,除父皇之外,皇子在宗室中最为尊贵,他虽为长,但我为尊。他有王位,我也有王位,我怕他做甚?”
皇帝哈哈大笑:“是了是了,他有王位,你也有王位,你自然不需怕他。既然你有这个胆量,那便由你去审吧,把之前的事情也全都给朕审清楚,明明白白地给他议罪,不要让人冤枉了他,也不要轻易的把他放过。”
“是,儿臣明白。”
皇帝又对段之缙道:“明天就接着审。你和秦行仍然陪审。”
段之缙道真佩服这个年纪小小的王爷了,难道他真的敢跟长乐王对着干吗?就算不认那堂兄,入朝之后他不怕他的王叔吗?
身体大不如前的皇上需要宗室来收拢权力,而他能信得过的宗室,宗室中有才敢有能力的,也就长乐王了。
第二天一大早,绥王领了差事,下了尚书房头一个到宗人府,在正堂上端坐,等着其他的大人来。
众人到齐后,他命人把纪明带上来。果然没跟着他的父皇扯谎,真是把之前的过错连根带土地拔了出来,一丝情面都不留。
礼王急得团团转,自然是想和他说话,但纪明瑚好像不知疲倦一般,中午饭也不吃,连带着诸位大人也别想吃饭,从中午日头烤死人一直审到了晚上天漆黑,就这都审不完他的罪过,第二天还得接着审。
礼王没有旁的法子,这小子软硬不吃,看来只能去找那个好弟弟了。
原本手拿把掐的事情,现在全泡了汤,长乐王如何不急,再想想礼王所言的审案的架势,恐怕是要罩着赐死议处。
如果礼王不能和他说明白,
那就由自己亲自去说。
翌日,长乐王从尚书房门前过,结果纪明瑚早早就倚在了门口,和他那伴读嬉笑,还不等他上前,自己便上前来说话。
“王叔。”那个气息轻弱的侄子浅浅笑着向他请安。
“您近来可好呀?身子怎么样?”
长乐王王心中一团火气,但有求于人都要做出一副笑脸:“多谢你的问候,若不是你堂兄这个杀才,恐怕我还能睡得着觉。”
“王叔这是在怪我?岂不知我是在救王叔呢?这也是在救堂兄。”
长乐王听此一言,便知纪明瑚是另有打算,赶紧询问。
“我三哥给父皇上的题本……您怎么能从这上头使劲儿呢?”
长乐王的神色一下变得难看,问道:“这是皇上告诉你的?”
“非也非也。也是造化,我这几日正在刑部和秦大人学习,他一回来就把宗人府的结果告诉了侄儿,侄儿就算用脚趾头猜猜,三哥也不至于如此这般不把父皇的心意放在心上。定然是有人挑唆了他。”
“那究竟是谁呢?究竟是谁叫他罔顾父皇的心意给您的世子判了如此轻的惩罚?”
“王叔还要我接着说吗?可惜你使劲使错了地方,我跟父皇下得保证,要给您的世子议成死罪。但是在这之前您却是大有作为。”
长乐王听到这也算听出来了,这个侄子还给自己想了个招呢。思着了片刻,说道:“今天晚上下了值,我去给太后请安。”
他这个意思就是在暗示纪明瑚,想要在西宫太后宫中详谈了。
纪明瑚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答应下来。
晚上长乐王在太后宫中等了片刻,纪明瑚才姗姗来迟,太后也知道自己那个宝贝孙儿现在危在旦夕,赶忙给他们腾出了一件空室。
要知道,若说这紫禁城里还有一处可以不受监管,那就是在太后宫中。
一是监视太后有违孝道,二则是没必要,毕竟哪有亲娘会害儿子的。
“儿审完了吗?”毕竟今日又审了一下午,长乐王担心审完给他议成了罪,也是情有可原。
“王叔放心就好,今天下午问得格外细,一时半会儿也审不完呢。您就是性子太直太正了,连婉转的法子都用的那么僵。要知道父皇他对着旁人软硬不吃,对着咱们可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您一味地和他顶撞,一味地违逆他,只怕会从此失去圣心。不如以退为进,趁着最后大臣们的提议还没有下来,跟皇上自请除爵,不光是世子的爵位,还有长乐王叔您的王爵。”
长乐王的脸一下子黑了,如果说一开始他是因着受宠,平白得了亲王的爵位,可这么多年他给皇上拉磨,给朝廷卖力,这爵位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呀,就算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纪明瑚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不乐意,笑道:“难道父皇会真的革了您的爵位吗?除了他的亲儿子,头一个数着的就是您了,就是有些亲儿子也不及您不是?”
看着他的幼子纪明煜的名字便知道了。皇子这一代名字中从“日”,除了一个纪明祚是特恩,纪明瑚是特例之外,没一个不从“日”的。
皇孙这一代才从“火”,就譬如焕儿。
结果纪明煜这名儿倒是有意思了,又从“火”又从“日”,又是长乐王的儿子,又是皇帝的“孙子”。
纪明瑚每次想起纪明煜的名字,都总是会想长乐王叔到底算是他们的叔叔,还是他们的兄弟呢?毕竟王叔和太子二哥的岁数也差不太多。
纪明瑚又道:“我听说王叔出去营田水利都是在冰天雪地里步行,那高山峻岭也是亲自爬上去。冰冻三尺,河水凉得刺骨,您派人凿碎了河面,仅穿着穿着薄薄的裤子亲自下去探河。现在才回来不久,虽说天暖了些,可若是在养心殿外跪上个一时半会儿,腿应该也受不了吧。”
长乐王听到如今算是全明白了,他摆手止住纪明瑚的话,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好孩子,赞叹起来:“果然是你父皇的心肝,谁还能及得上你呢?你是聪明人,只看有没有造化二字。苦肉计我也不是第一回了……”
纪明瑚一皱眉,“王叔,哪个教你使苦肉计了?你使苦肉计,只会叫我父皇觉得你矫揉做作更是不耐烦。说不定会以为你恃宠生娇来故意为难他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您要说经此一事,害怕往后动辄得咎,更害怕以后也落得儿子这个下场,因而要推辞掉您的王爵,以后不再干政,安安心心地读书,去庄子上养身体。”
“这……”长乐王犹豫道:“岂不是更恃宠生娇?皇帝难道听不出来?”
“所以您得扮些惨相。腿呢,不要太利索脸上也不要有太多的血色。您想给堂兄他求情,就不要给他求情。您知道的,父皇这个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若是不想放你走,定然要安抚你。不过嘛,他若是答应了,真叫你去行宫养身体,也说明真是忍够了您,您就好好地回家养身子去。”
长乐王颔首,又瞧着纪明瑚道:“咱们叔侄两个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你这样帮我,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纪明瑚亲手给长乐王倒上了茶,“您是朝廷里的超品亲王,宗藩里的柱国,我不求别的,只求以后彻底不去尚书房之后能由长乐王叔带着我,提点着我。”
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心话,救下他的世子怎么能就这样轻松地报答了呢?但是再说却扯得有些远了,且在长乐王看来,怕是有些不切实际,没得叫人笑话。于是他就只说了这一点。
长乐王答应下来,准备今天晚上好好打算一番,明儿就叫皇帝看看他的决心。
而皇帝已经得到了和他私自和礼王沟通联络的详细经过,气得不行。如果是平时他和谁交往,自然不至于如此,但是前边刚刚出了他儿子的事情,现在又不和自己实话实说,操纵着旁人来干涉此事。他以为他是谁呢?又想起会考府是他一人主管,虽不至于怀疑,但仍是要敲打敲打。
朱笔一提,决定把方叙墨也派过去。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吕太清就急匆匆地进来,“不好了皇上,长乐王王跪在外边请罪呢。
皇帝眉头一锁,他请什么罪?难道是为了他的儿子来请罪的?
“真奇了,他还知道有请罪二字呢……叫他进来吧,殿外人来人往,别在外边丢人现眼。”
吕太清赶紧把王爷叫进来,长乐王袍子一撩,又跪在御案之前,难得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泪汪汪地说道:“陛下,臣是来请罪的。”
皇帝还是没有当回事,一边看折子,一边问道:“你是来请何罪的?是你的儿子当街杀人的罪过?”
“不仅是臣的儿子有过错,还有臣教导不善的缘故。宗藩里,臣受恩最重,却叫陛下为难,实在是不应当。臣请除去纪明世子的爵位,将他圈禁在家。也请陛下革了臣亲王的爵位,惩处臣教子不严的罪过。”
皇帝一皱眉:“哪就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有悔改的心,知道你儿子有错就好,但是也不必给你除爵。”
长乐王白生生着一张脸跪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几句,额上俱是冷汗,仍坚持着开口,将昨天琢磨了一晚上的话带着泪意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