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雄性本能天骨之威,苍龙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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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眼神一下就从小时候跨越到了成年。
妙诀看着眼前的尘尽拾。
这是一只全盛期的、完全体的、冉冉雄起的金乌之鸟。
他猛地啄了你一下。
而那双潋滟生光的桃花眼还跃动着,漂亮的唇角抿舔了一下,仿佛这一口只是开胃小菜。
这时刻提醒着妙诀——
即便是鸟,也是飞天彻地的一种猎食凶兽。
一个啄吻陡然将气氛改变,就在他们回到祖地的时刻,空气旖旎摇曳起来。
尘尽拾嚣张了一会,终于紧张起来咳了两声。
垂眸扫了扫她唇瓣,然后又咳了两声。
妙诀揉了揉脸颊,指腹下的温度也有点高,她别开视线,故意小声逼逼,“有些人,心都没有了怎么还这么烧包……”
心都没了的某人立刻精神一振,长眸兴致勃勃:“放心吧,小树苗,这是雄性动物的求偶本能,我就算心肝脏肾头骨尾骨飞羽尾羽都没有了也依然可以雄——”
妙诀怒:“能不能咒自己点好!”
她直接打断了他,捂着耳朵跑去了哥哥姐姐们身边。
身后的人哼笑得十分得意。
漆黑悠长的目光随着她放远,越过最后的一道迷宫高墙。
尘尽拾眼前都是他们小时候的画面,所有人挤在那几座小山之间,没吃没喝,却是最后最好的日子。
但现在他目光所及——
不二扶着央五,另一边的胳膊交给衔八,竹九的大块头闷声跟在后边,回头看他这个臭小子有没有欺负别人,癸六和灵七正在争吵到底是水里游的还是天上飞的速度更重要。
他目光所及,已经回来了大半,只差最后一点了。
他看
向被众人询问脸怎么红了的少女,更大声地哼笑了一下。
曾经他以为最难找到的那个人,以为要炼出琅環天命印才能找到的人,变成更厉害的存在回到了他们之间。唯一,这是她安排好的吗?
他盯着妙诀估计绷直的纤薄后背,眼尾带笑,指尖在袖口之下轻轻点了点,灰烬卷着羽翼飘落到他的掌间。
小树苗,穿新衣。
冰衣没有了,他会用最好的给她再织一件。
小时候他总是担心这个从天而降的小人生老病死,冥族的一生太漫长,她只能活他一个午觉的时间。
达到玄骨之后,她几乎就与冥族相齐,这也是唯一想到的吗?
……
妙诀感受着背后的视线,没回头,默默看向前方。
整个琅環都在因为天命印的碎裂而动荡,到这一刻他们反而轻描淡写地进入了内環。
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清雅的亭台楼阁与纯白色迷宫交相辉映,就连地面都铺着洁白的砖石,百年来不染一丝尘埃,呼应着琅環仙人不沾因果的准则。
从他们进入之处起,灵木花草簇拥着一间间飞檐独栋的雅舍,仙气缭绕氤氲。门扉上多是公玉家的雪浪图腾,占据着灵气最盛之处,只是现在房舍内都空空如也。
冥族众人就这样呆呆地看了一圈。
这些精致的院落居舍,不说作为兽形时幕天席地的生活,后来搭建村庄破破烂烂的草屋瓦房,和眼前的景象实在云泥之别,也难为妙妙从来没嫌弃他们。
衔八缓缓叹了口气,“真是大变样了。”
妙诀看向四周,即便处处都已变迁,可仔细看时祖地仍然顽固地为他们保留着细微的熟悉感。
山坡的走势,山峦之间的远近,溪流的方向,土壤的松软湿度,这些烙印在土地上度量无法改变。
这就是她失而复得的小时候。
尘尽拾不知道什么时候挨到了妙诀身侧。
妙诀心中有疑问,小声捂嘴问他:“当年东方公玉两家人在你出世后发现了冥族血肉可以晋升,然后二哥哥带着大家一起离开藏了起来,然后我才凑巧出现的,对不对?”
尘尽拾指尖牵着她的手,闲闲点头:“对。”
妙诀目光困惑:“那我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到熟悉?”按理说她认识的是他们的避世之地才对。
“因为那与这里其实就是同一个地方,却不在同一个层面,”尘尽拾捏着她软软的、却能承载宇宙的掌心,低声解释,“…那就是唯一的能力。”
妙诀“啊”了一声。
空间…
同一空间下的不同维度。
妙诀脑海中的弦轻轻被人拨了一下,恍然明白唯一为什么会如此布局。因为她能以冰骨的极点分割空间,所以也想到了以某种方式来拨弄时间。
必须要找到她…
这个安排好了一切却从未露面的女人究竟会在哪里?
妙诀深吸一口气,握住掌心,也不自觉把尘尽拾的手握紧。
抬眸,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所有人。
逢三成组,唯一、不二、苍三是冥族祖石之中最早诞生的三位,也是冥族中体量最大的三只巨兽。只有相同等级才能产生类似同频的共振。
当三角只差一点,他们可以凭借共振找到她。
这还是原本剧情里,男女主曾经用过的一个方法,不过现在龙傲天和大圣母已经彻底走歪,系统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俩了。
“所以,”妙诀握了握自己掌心,苍翠的绿意在素白指间轻淌,“我要彻底带回苍三叔叔。”
不是现在这样龙鳞尽碎、只剩灵体的样子,而是真能行于九天的雷之苍龙。
如果这件事她都能做到,那她也已经领悟了唯一的意志。妙诀俏丽的小脸上满是平静踏实的神情。
对面的狐狸眼、鱼眼、小马眼、熊猫眼却目瞪口呆。
这是何等浩大之事,众人听后久久惊愕不已,傻傻看着他们最小的姑娘,最先的反应不是激动,却是坐立难安。
这是逆天之行,艰难得毋庸置疑。至少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这么大的事,这种从未有过先例的事……他们这些活了那么久的大人都不能承担,却要让她独自来承担?
央五怔然许久,才道:“妙妙,你的天灵骨根基不稳,尚且刚刚落成,若是控制不好有可能再次发生暴动,你的神识也会受损。”
妙诀摇摇头,握住她朴实宽厚的手掌。
沉默寡言的叔叔和温婉安宁的姨姨……她一直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不提。
妙诀开始渐渐明白唯一精密算好的每一步,天骨之下,承载的正是百年光阴,严丝合缝。
尘尽拾并没有劝阻,他知道劝也没有,这棵参天大树决心要让所有人栖息,谁也劝不住。
“我只需要你们帮我留意四周。”妙诀说。
尘尽拾懒散地往前站了站,半侧眸看她,“我看着呢。”
不二的目光还是优柔挣扎,“可万一你……”
“快呀!”妙诀抬头看了看天,俨然指挥着所有家长们,“至少要赶在琅環解决天命印之前。”
男女主随时会被琅環送金手指、或者是比金手指更可怕的东西——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尘尽拾直接伸手推了不二一把,苍龙魂体从麒麟侧颈中缓缓游动而出。
妙诀缓缓闭上眼睛,巨大的年轮和通天的顶芽在她识海之内绽放光芒,映得内府明亮如昼。
青衫裙角被无形的风吹拂,猎猎飘动,而她雪白的侧脸线条平静,像是一棵不畏山风的青松。
这是百年光阴第一次有形地淌过冥族。
那些苦痛,折磨,不甘,第一次有人为他们平反。
妙诀唇角抿紧,在识海中缓缓推动着巨大的时针——
相信我。
相信唯一。
相信祖地之庇佑。
…
“可我们就这么放任冥族进入三環了吗?!”
在一墙之隔的二環内,青天白日图腾赫赫悬于圆心四周,仔细看那便是无穷白烬鹤羽所组成,像一轮阴白的太阳。
这里是东方家仙族聚集之地,位于琅環仙庭的最核心深处。
“你以为琅環天命印布局至今,明主会那么简单地放任这群孽畜践踏仙庭吗?”
出声的是一个长得和东方耀天极为相似、一身白日华袍的年轻上仙。
冥族破内環,他们带着昏迷的公玉秋及遭受重创的东方耀天紧急撤了回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维系天命情劫的稳固。
水灵医仙的疗光如浪般涌在公玉秋身上,却并未起效。
“天命者浑身经脉寸断,灵骨也严重受损。”
“东方少主一直紧紧抱着公玉仙子,我们没法更加直接施展救术啊!”
“天命情劫还能否完成?”
天命情劫已经发展十余年,其内核掌握在明主东方千业手中,但所有仙人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琅環天命印能够炼成关系着“仙”的根本。
因为,每个仙族的心愿都是——成仙。
即便在仙庭繁衍百年,即便与凡尘大陆隔海相绝、不沾染任何因果,即便几乎人人都已经是玄级上品的灵骨。
但他们终究是人。
能否成为仙,全系在天命情劫之果上。
如今公玉秋重伤,公玉家支离破碎,但天命圆满讲究阴阳合极,九九归一,少了哪一环节都不行。
东方家人丁
兴旺,全是年轻谪仙面孔,和东方耀天都有几分相似。
他们都是同一个人的孩子,东方耀天共有九个兄弟,却只有他被选中成为天命者。
这些人看向东方耀天的目光透露着说不出的漠然。
一身白日华袍的东方远山正是他名义上的大哥,在东方家内部颇有威势,明主不现身的时日都是他在主持仙庭大小事宜。
此刻那张脸缓缓从白日之后显形,开口道。
“为今之计,只有以冥血浇灌,才能焕发生机,重塑灵骨经脉,说不定还能从中顿悟。”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将天命历劫提前完成。
公玉秋本身已是先天的天灵骨,想要修复她的灵骨……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做。
只是没有人率先出口罢了。
东方夜海是他的三弟,紧跟着配合附和:“公玉仙子是水灵骨,匹配的冥血只有冥六蠃鱼,他是最早被冥十找到的、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一只,恐怕为难啊!”
东方远山静默道:“如此……那便只能用公玉家自己的血了。”
话音落地,四下微哗。
在今日之前,琅環仙庭都是东方、公玉两家分庭抗礼,正如天命情劫也是两家共同缔结,家主公玉堇,那可是和明主同时抵达仙地的祖辈之人啊……
二環之内,非东方家的仙者纷纷侧目。
鹤羽白日下,一张张漠然高悬的东方仙族面孔影影绰绰,传递着某种信号——
公玉堇疯了,公玉落重伤,公玉家仙族弟子们被火麒麟报复,已经折损大半。
现在他们没有选择权。
在场隐隐有人目露惊恐,悄然退后。
有冥族的时候,他们吃冥族。
没有冥族的的时候,他们吃人。
“公玉家主如今已经不能胜任其位,而琅環天命印绝对不能有事,”东方夜海配合着大哥悄然的威压,“而且,以她为引子、修复公玉秋的灵骨,岂不是最合适不过吗?”
“诸位有所不知,其实公玉家主恰好是罕见的冰水融合之骨。”
话音一落,方才还隐隐退后的仙族忽然竖起耳朵又靠近了些。
“融合之骨,三哥,还有此等存在?”东方家的后生问道。
“是啊,怎么从来未曾听闻?”
“不会东方家已经暗中试过多次了吧——”
“诸位莫急,”东方夜海看了看大哥的视线,又隐晦地一瞥零環方向,而后笑着解释道:“我们都知道,这天地间的五行灵属存在高位压制,冰系乃水系之上位,攻击力度不可同语,自然有人试图打破这层壁障……”
人群中窃窃私语,目光各有所思。
“而冰水融合之骨,就是停在了进阶的半途上,这本是极为凶险的,幸而公玉家主内蕴深厚,保住了性命,只不过人也陷入疯癫混沌。”
在场众仙一片虚情假意的唏嘘。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浑身寸断的公玉秋被东方耀天愣愣地抱着,许久后他才终于缓缓抬头。
这周围有很多张脸,都长得跟他很像。
东方夜海见他恢复了神智,笑着劝道:“耀天,我们知道你心急,不过先将秋仙子放下,我们才能治疗她啊。”
东方耀天看着自己怀中气息微弱的公玉秋,再看看周围这些人:“你们要用这种方式救秋儿?”
他顿了顿,忽然狂风大作地咆哮:“你们难道不知道她是因何而牺牲自己的吗!?!她就是不愿看到这人吃人的仙庭,不愿你们忘记了做人的道义!”
龙傲天男主铿锵有力的怒吼响彻仙庭,像是要把自己化作洪钟,点醒他们。
“而你们,吃完了冥族,还要让秋儿食母?!你们还是人吗?!”东方耀天双目猩红,喷出了自己心中最凛然的心声。
然而二環以内寂静无声,零環花园里的男人更是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还是东方夜海率先出声了,他面带尴尬:“耀天,你冷静点。我们知道你在外边待久了,所以想法也受到了凡尘的影响。”
他们当然不是人了。
这仙庭之中,芸芸众仙渡海离岸,就是来当神的啊。
东方耀天停止了咆哮,呲目欲裂,抱着公玉秋的双臂竟失了力气。
公玉落拼着一口气闯入二環,咬牙:“住手,你们怎敢——”
东方远山轻而易举地将公玉落轰了出去,敛袖静静地落在她身侧,优雅从容地开口:“落姑姑,不要阻拦。你应该庆幸自己是冰灵骨才对。”
毕竟你资质如此之高,若非内環没有其他冰系,她现在这毫无抵抗力的状况,自然也凶多吉少。
公玉落颤抖地抬起眼,直到此刻才明白,究竟什么是恶,什么是真正的恶。
百年前通天彻地的巨兽给人带来的惊恐是恶吗?他们的血肉能为人晋升是恶吗?
公玉落踉跄着逃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些兽勾肩搭背相互扶着走进内環,明明他们不像人一样有血缘关系,明明他们没有人才有的人情往来,可怎么他们才更像人……?
当公玉落看着整个二環讨论着剖公玉堇的骨血供养天命者,心中的钟声终于敲响,多年前挥出手的镰刀砍中了自己的眉心——
但那已经太晚了。
东方远山遥遥地冲着零環恭谨一揖,向明主请示之后,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指尖。
他优雅地负手,告诉公玉落:“其实父君他准备得远比你们想得多。”
东方远山的目光中全是对明主的崇拜,渐渐狂热起来,“父君他会成为真正的神!冥族?冥族又算什么?再如何扑腾,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早就是盘中之物——”
可就在此刻。
龙吟扶摇九天。
苍龙,现世了。
…
一道苍雷直接劈到了东方远山身上。
“轰隆!”
万顷雷电带着祖地天生的洪荒巨力,直接把他的身体劈成了焦炭——
这力道,根本不是琅環后天所出的雷公天劫所能比拟!
“大哥?!”东方夜海目光难以置信,东方远山几乎是瞬间就废了。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接着数百道雷鸣电闪如砸下的巨石般集中下落在二環之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苍龙!?”
“他怎么会、他明明都已经碎了啊?!”
“啊啊啊啊!”
妙诀脸色微微发白,仰头看着龙行天际,青苍龙鳞的每一片都复原如初,层层叠叠映照着天色,宛如万千镜面,见青天白云。
龙行雨过,雷电疾风,他的身形蜿蜒如墨迹,在被打磨成粉雾拱卫仇人的百年之后,终于自由穿梭在云海之中。
苍三其实已经不记得这百年的事了,妙诀的天骨回溯之力,直接将他整条龙带回了从前。
但他只是在复生那一刻看到了众人,看到五姨含泪的眼睛,听见不二长舒一口气,最后听见烬十闲闲笑着让他随意反击——苍龙立刻飞至天空,看到了这些宵小之辈在他们的祖地上胡乱搭建的一切。
苍龙怒降。
央五望了许久,终于悄悄擦掉了眼尾纹上的泪水。
衔八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不二怔怔地一直望天。
他们当年怎会知道,从背篓里背回的那个小姑娘,带着百年后他们的解药。
“所以二哥哥,别愧疚了。”
妙诀一边悄悄调息,一边笑眯眯地,“——毕竟是你把我背回来的。”
不二神色微震,歉疚和动容交替浮现在他温柔的金眸中。
有人听见这话不太乐意。
在妙诀旁边摇头晃脑地增加存在感,又咳又叹地走来走去,妙诀没有鸟他。
她现在不能浪费时间,于是深吸一口气,缓解整副灵骨的沉惫感,“二哥哥,趁现在,你带八姐姐他们去敛骨。”
现在琅環之内被苍龙降雷打得措手不及,正是收殓虎骨的最好时机。
只要能把封四的骨头都带回来,她有把握——复活他!
这下
不二的眼中都不仅仅是动容了。
尘尽拾终于不满地拎着少女回到自己跟前,手臂圈住她,“逞能也得有个限度,连续回溯百年,你想干嘛。”
脸白成这样。
尘尽拾眉心皱得死紧。
不二深吸一口气,走到众人之前。
不能再让妙妙替他们操心了。
他微微闭眼,麒麟之骨开始震荡,很快,半空之中的龙骨同时发出光芒。
两点衔接,冥族前三序列的两人同时现世。
指向那个唯一——
尘尽拾忽然一顿,身后的灰烬汹涌而出,转眼间凝成辽阔漆黑的双翼,挡住四下的窥探。
当然不止他们在找唯一的下落。
尘尽拾眼底阴恶,灰烬丛生,正要反击,忽然感觉怀中的人抖了一下。
妙诀猝然低头,捂住丹田,灵骨忽然反震了一瞬,顿时灼痛一片。
尘尽拾眼底的恶念顿散,慌张地低头抱住她,“过度使用,这么严重?说了让你不要逞能,我真的会生气……”
妙诀却用力拉住他的袖子,声音断续:“不…不要停下,挡住所有视线,不能让他看到唯一的位置。”
系统:“男女主重新上线,天命印被修复了!”
不知道是以什么方式强行修复,但一定是东方千业插手了——
恰好琅環天命印出了事,恰好让他发现了……嵌套在天命印之中的异常。
溯时之力就藏在天命历劫之中!
东方千业只要掐断天命情劫,就能磨灭溯时之骨的存在。
然而琅環已经发展至此,如何将天命情劫功亏一篑?
两边的平衡如蛛丝一般。
“看不见,放心,别怕……”尘尽拾咬牙切齿,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恨不得揉进骨血,这样他的血就能融化她的痛苦。
可她偏偏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一棵小树苗。
尘尽拾在她耳边不停地絮叨,“找到唯一就好了,你的灵骨她最了解……”
妙诀额角渗出汗珠,不断被温凉的指尖抹去,汹涌的灰烬几乎笼罩了四野,没有任何人能看见麒麟与苍龙的交点。
终于,炽火光芒与青苍雷光交界,凝成一线,而后射向了某个方向,千里定格。
唯一在何处?
妙诀心有所感,和尘尽拾同时抬头望去。
目光穿过灰烬浓烟,渡海西行,越过大陆,看清那宿命的落点。
在天衍国。
在他们来时的地方。
在…姻缘树下。
第52章 此树姻缘因为所以——
52
妙诀似乎短暂地睡了一觉。
灵骨被反震脱力,细密的酸麻涨潮般簇拥着她,她被谁接住后摇摇晃晃地做起了不太平稳的梦。
在梦里,她恍恍惚惚回到了作为一棵树的时期。
风吹在她的背脊,雨落在她的发顶,没有人为她遮盖。
在最初从人变成树的时候,妙诀经常气到流泪。
一动不能动地扎根在泥土里,宫中的小皇子小公主会在她身上打秋千,缺德点的小宠物会在她脚下尿尿,风吹日晒下雨落雪她都站在原地,挠痒痒成了毕生遗愿。
后来男女主历劫开始,她成为了姻缘树。
什么是姻缘树呢?
妙诀在梦中游离天外地想,是啊……她到底为什么就成为了姻缘树呢?明明她自己也没有什么要死要活的姻缘执念。
这份千丝万缕的因果,到底是什么?
成为树,是这百年布局的第一步。
成为姻缘树,似乎才是以身入局天命劫的真正开始。
她成为了男女主定情的见证,成为了他们虐恋的记录,她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最后彻底麻木,只希望这对璧人赶紧砍完了事,她要变回人去找自己的同伴们,不管是哥哥姐姐谁都好,哪怕是那个凶凶的少年都好。
她这样想着,梦中的时间也自然滑向了最后一天——反派出手灭世,男女主反目相对,虐恋的最后一劫。
在梦中,妙诀很清晰地知道自己经历过这一切。也记得身外的自己看到了苍龙和麒麟的指向,唯一就在姻缘树下。
时间在流淌,而她仿佛是这洪流之中的岿然不动的砥柱,她已经独立于时间之外。
她看见男女主依然站在姻缘树前双目猩红刀剑相向,可在某一刻,他们忽然感知到什么,纷纷看向天空之上。
妙诀没法抬头,因为她是一棵树。
可她的目力耳力都是等身的天骨水平,并未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
于是她听见了远处天际似雷似雨的风声,簌簌吹动她的叶片。她从男女主震惊的瞳孔中,看到一片倒影。
那似乎是某种活物,极其庞大,如同掠过天空的阴影,缓慢地向他们而来。
妙诀在梦中微微揪紧了心脏,意识到这是本会发展下去的场面。
如果她没有断裂年轮、回溯十年之前,在男女主的大结局那天这个巨物就会出现。
那巨物是什么?
来不及仔细看,妙诀再次感受到了向自己腰子袭来的力量,这一次却不是男女主,而是头顶那个巨大的阴影发出的侵袭,他要打断这棵树,挖空她的根株,找到深埋树底的某个东西——
可脚步声和翅翼更快一步,呼啸着向她而来。
妙诀在自己倾倒惊颤的一瞬间,又见到了那双苍白伸向她的手。
指尖上的红痕胎记如此明显。
一如他那仓皇的双眼。
妙诀一颤,从梦中挣醒过来。
……
她正窝在辽阔漆黑的羽翼笼罩之下,被一人稳稳地抱着,背后是熟悉的胸膛肌理,和那人温凉的呼吸。
他们正在飞向大陆,不知道已经飞了多久。
妙诀松了口气,揪紧的心脏在熟悉的气息之中微微放松。
她没有回头,在灵骨的酸软中出神地想。
原来尘尽拾那时候已经认出她来了,认出了她在树中的十年。可他又是如何倒追了十年,避开每一次时间倒流形成的错序,再次找到她面前的呢?
时间有无数种走向,于是这其中也有无数种可能,比如他们没有相遇,又或者他没有认出她,而她也没看见他的胎记——
那又将是长长的一段歧路。
而溯时之力,就是唯一的修正之法。
她越来越明白唯一从大道万千中找出这个唯一方法的玄妙。
她的细微动静被身后人发现,圈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尘尽拾平稳悠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做噩梦了?”
妙诀摇摇头,低声开口,“不算噩梦。”
她能感觉到那场梦就是“时骨”的具象展现,告诉她如今已经能置身于时间之外,得到更多信息,能旁观其他平行支线,就像唯一能独立创造一个栖息地给所有人。
她们是时间与空间的两端。
现在他们向着大陆疾驰,飞回他们来时的方向,无数的谜团笼罩在前方,只有找到唯一才能解开。
可唯一代表的意义实在太重大了。
眼下东方千业已经通过男女主的天命印裂痕发现了嵌套其中的端倪,这几乎捏住了妙诀溯时之骨的一端,如果他足够狠心、舍得下多年谋划的天命情劫,便真的能够毁掉溯时之源。
但妙就妙在,唯一把她嵌在了天命印中。
她深知人类的贪婪,她明白东方千业的渴望,于是做成了这游丝一般最危险也最坚固的平衡。
她究竟在姻缘树的哪里?为什么妙诀在十年之中从未察觉?
尘尽拾一直凝神关注着四周,闻言才微微垂眸,唇角微勾:“什么叫不算噩梦?那就是有点噩?”
妙诀看了看他牢牢圈着她的臂弯,想了想,轻声开口:“意思是是……本来是噩梦,但,梦到你了。”
就不太噩了。
尘尽拾猛地一顿,脊背往下一弯,跟着手臂又圈紧了些。
长睫扇了半天,嘀咕着别开眼睛。
她说话怎么总是这么暧昧,好可怕,从哪学的?
这样真的很影响他,要是飞在空中亲来亲去的也有点……
尘尽拾的指尖微烫地敲了敲,却忽然手也被她抓住了,脊背整个一僵。
这女人主动得让人害怕。
尘尽拾想控制住,但指尖还是一个哆嗦。
妙诀忽然发现了什么,举着这双骨节分明的手翻来覆去仔细看过,确定。
他那一缕红痕胎记,消失了。
“去哪了?”妙诀问。
尘尽拾顿了顿,然后声线之中带了几分得意:“小树苗姑娘,你连我这么细节的改变都能立刻发现……喜欢我喜欢得有点过分了吧?”
妙诀语塞,真是花枝招展的一只鸟。
她揪
着他的手看来看去,左右手都检查了一遍,那缕红痕竟真的完全消失无踪了。
她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再结合尘尽拾此人的前科。
所以,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这只鸟又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在她身后,白衣青年并不回答,唇角衔着得意的笑容,“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知道金乌化为人身之后,指尖的那一点红,到底是什么。
……
长风烈烈,妙诀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只是凭经验觉得此人语气越是轻描淡写事就越大。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身后方向轰隆作响。
妙诀下意识要回头,却被尘尽拾按住了肩膀。
“向前看,”尘尽拾声音很稳,双翼一振,“我们去找唯一。”
妙诀这才恍然惊觉,扒着他袖口:“只有我们两个去找吗?”
其他冥族都留在了琅環,这让妙诀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尘尽拾的声线仍然很稳,甚至带着懒散笑意,仿佛故意让她安心:“因为他们要留下,把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抓出来。”
在妙诀彻底脱力昏过去后,他们手忙脚乱地拼凑出了信息,知道东方千业手中捏着能反噬妙诀灵骨的方法。
所有人面色严肃,即刻就要打进他的老巢去。
妙诀眨了眨眼,零環……
在原本的剧情中男女主甚至都没有走入过,因为那是整个琅環最深处的隐秘之地。据说进入一環之后的空间并不像其他環墙那样固定存在,而是虚无缥缈的真正“仙境”,男女主还因此爆发了一番阶级矛盾。
所以妙诀问:“留下这么多人,是很难找到吗?”
“不,”尘尽拾理了理她被翼风吹散的额发,“……是打不开。”
他漆黑眸中浮现央五哀伤的目光,狡鹿已经在四環的地底埋了太久,久到她的土灵已经和祖地的土壤融为一体,久到她可以感知土壤相连的最深处……那里伫立的是什么。
二環之后是东方家的繁华带,一環之后是虚幻境,零環之后……她看不到,却能感受到。
“因为……那就是祖石。”
在时光的尘埃中,祖石化作了仇人的最后一层庇护之地。
妙诀瞳孔微缩。
脑海之中电光石火地串联了什么。祖石,那是冥族诞生之地……
如果在这百年之间东方家已经完全把控了祖石,那是不是……
妙诀眼前瞬间划过梦中见到的那一片庞大活物之影,这场梦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看到。
那原本剧情之中会出现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它现在已然存在?
如果东方家掌握了祖石,是不是,也可以强行诞生近似于冥族的存在……?
妙诀心中腾起巨大的不安,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
不要慌,不要慌。
幸好她是时骨,幸好她能改变一切。
只要找出唯一,将灵骨彻底突破玄级,她一定能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但厄运早已悄悄追来。
背后一道微不可查的闷哼声忽然闯入她耳朵,被妙诀敏锐地捕捉到,她立刻转过头,看到了尘尽拾没来得及收回的紧蹙眉尖。
系统的提醒也恰在此时接踵而至。
“男女主的虐点仍在继续!女主经过琅環仙庭的救治之后寸断的灵骨得到了修复,但醒来的她却彻底道心破碎,质问东方耀天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侮辱她——”
“男主并没有同意以公玉堇的骨血喂养女主,但他无法为自己解释,因为他发现这一切的幕后指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于是男女主彻底爆发矛盾,化出跃迁法阵劈砍姻缘树——”
妙诀眼睛睁大,但现在跃迁法阵的锚点仍被尘尽拾转移,所以他们砍的是……
“男女主发现已经找不到定情的那棵姻缘树,感情走到陌路,双双崩溃,交替砍树——”
妙诀握紧了拳头,猛地伸手摸向他后背。
尘尽拾一边侧身躲一边戏谑:“干什么?你再主动下去我是不会把持的。”
妙诀真想把他的毛揪掉堵住嘴,可一手下去摸不到血液,因为这个人最擅长隐藏伤口和血痕,然而无论怎么藏,浓郁的血腥味还是从翼展中泄露出来。
“干什么这副表情,”尘尽拾抽出一只干净的手摸摸她脸颊,“明明你也都经历过。”
妙诀没说话,心头闷重。
“东方千业那个老不死的已经知道你的灵骨是怎么长的了,他虽然舍不得动天命者,但找到你的姻缘树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能多挡一时是一时,只要找到唯一,就能明白这份让妙诀成为姻缘树的因果……到底是什么。
执果寻因,解脱桎梏。
她的灵骨才能不受制于人。
妙诀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不断响起,在历经几个剧情高潮之后,男女主的虐恋彻底爆发——甚至很有可能,这就是东方家有意的引导,顺着天命印的塑成而循迹因果。
所以尘尽拾始终神色自若,没有露出半分端倪,否则对方会顺着天命印的共振立刻发现。
就像他说的那样,男女主的刀剑对他不痛不痒。
妙诀闭了闭眼。
是啊,毕竟是心都能掏出来的金乌。
妙诀觉得自己鼻尖发酸,却被他重重揉着脸颊,抬头看向前方。
“看,快到了。”
…
系统的声音同步传来。
“琅環一片狼藉,大陆灾变四起,男女主最终决定回到天衍国,亲身回到他们定情相爱的地方,亲手刻下绝恋的一笔,而后携手救世。”
当男女主回到姻缘树前,东方千业就会立刻明白一切。
男女主一出琅環,就会有无数仙族相送。
所以尘尽拾飞得这么快,他在给她抢生机。
妙诀低头看着脚下掠过的景象,整座大陆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竟也发生了变化。
从东向西,不断有洪灾、虫灾、如土地的伤口一般处处溃烂。
凡尘大陆如遗弃之地。
那些越海入仙庭的大陆修士大多死在了十環之内,几大宗门世家几乎全部没落。
这一切,在普罗苍生眼中,都与冥族有关。
是冥族卷土重来,带来不祥祸端。
想到曾经为了给火麒麟泼脏水,琅環仙庭就能给大陆带来旱灾炎煞,现在这种种灾变也毫不意外。
人们叩首向琅環的方向祈求神仙降福,祈求救世之人的出现——这又成了天命者写好的剧本。
尘尽拾对这些根本不在意,带着她疾冲入天衍国境内。
远远地,妙诀发现这座小国竟然也已经模样大变。
两人落地天衍国王宫内,灰烬羽翼焚烧着消散。
白衣衣摆轻轻下落,长眸掀起。
曾经搭建十重白石道坛的地方如今已经杂草丛生,还被铁链锁了一整圈,打上了不祥晦气的字眼。
曾经白衣无尘、保天衍国灵气氤氲、百姓安居的尘道君,原来竟是潜伏在人间的凶恶冥族。
从近海城之后,琅環大雾散开,终于隐秘地传回了大陆。
整片大陆都承受着天灾侵袭,这种苦厄让他们将愤怒投向了现成的对象。
在看见这道白衣身影再次出现之时,天衍国之内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而是仇视地抗拒。
“他怎么来了……”
“冥族,他是冥族…真看不出来!”
尘尽拾笑容不改,妙诀却抿了抿唇,无声走向前。
取代了曾经道坛最高点的,竟然是……
树。
是她的姻缘树。
当她已成天骨,她的树尖便高过了当初的道坛,亭亭矗立。
她成了人间的姻缘圣树。
宫内源源不断的香火供奉如流水般出现在树前的香台上,人们向她叩首祈祷,发出愿景。
在妙诀回来的那一刻,树影摇曳婆娑,灵气氤氲四溢。
她的灵魂在与她的躯体呼应。
妙诀忽然就明白了。
她的灵魂回归真身,带着天骨所能承载的力量,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神树,神树显灵了!……”
“求姻缘圣树抚平冥祸,让冥族彻底覆灭,给世间带来平和!”
“那个男人城府恐怖,心机深沉,求圣树显灵,收了他吧!”
“求圣树显灵!”
满目翠色,红绦飘荡,高耸的姻缘树静默不言。
一如静立的少女。
尘尽拾抱着胳膊在一边缓了会身形。
其实他根本不介意这些人在说什么,对他是什么眼神,就像他当初保这里灵气氤氲,也只是为了顺势打入天命情劫之中。
可是他的小树苗好像很在意。
他摸了摸空荡而发烫的心口,再次晃到她身边。
妙诀没有回头,却在纷纷扰扰的流言之中抬起手,沿着四周划过一整圈。
时光无声流动。
她把这些人的记忆全都划回了从前。
回到从前他们还受白衣道君的恩惠、对他感恩戴德、目光敬仰的时候。
虽然只是亡羊补牢。
…别这么对小鸟。
尘尽拾愣了愣,说不出是什么神色,眼底光影交错,最后只是默默牵住了她的手。
他想要她喜欢他。
但她要是对他太好,他真的也受不了,“你……我……”
尘尽拾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桃花眼底重新清明,看向半空。
“来得真快啊……”
姻缘树亭亭如此,实在太显眼了。
金乌的双翼缓缓浮现,玄芒璀璨地映照树影,给她镀上一层金边。灰烬从冷白的颈侧浮上眼眸,他没有回头,只是道:“小树苗,你去找唯一,其他的不用管。”
妙诀也同时听到了系统的提醒,提醒她男女主已经快要来了。
可她的心却已经如树静止。
其实一切都很明显……
从飞回姻缘树开始,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从前系统就告诉过她的——
离姻缘树越远,她的力量也就越弱。
为什么?因为她被困在树下……
是谁?
是谁在年轮现世时出现?
妙诀一步步走向那片已成巨树的长荫中。
为什么她没有细想,这世界是一本书吗?还是只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有人以剧情任务来介入天命劫呢?
是啊,一直陪在她身边,一直对天命情劫了如指掌的,还能有谁呢?
她一直指引着她。
让她跟随天命者的脚步,和尘尽拾一起救出了每一个被困的冥族,而从未提及过自己。
而如果这一切顺利,妙诀必然已在天命印的掩盖下成就了天骨,那时妙诀一定会解脱麒麟,救回苍龙,找到她的方向。
然后一定会回来。
看见她。
看见因果。
妙诀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轻声开口:“唯一姐……”
这一路真难,真难啊。
浓荫之上已经悬空出现了众多仙人。
大陆上的百姓奔走雀跃,以为是琅環派仙人来消灾降福。
尘尽拾冷淡抬眼。
仙家衣袂翩翩,仙容肃穆,他们警惕地围着姻缘树排成了一圈。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能除掉明主的心腹大患!
此时其他冥族被琅環拖住,在场只有经历了内府侵吞、又被明主发现了重大弱点的冥十。
“攻他心脏!”
“金乌无心,击之必死。”
“解决冥十,然后销毁姻缘树。”
众多仙家兵器凭空祭出,忽然被一道疾风和水灵挡住。
尘尽拾也不恋战,趁机几个起落,飞跃到怔忪的妙诀身边,“——如何?”
妙诀抬起手,掌心抚在姻缘树的树身上,“…我知道她在哪了。”
她以天骨之灵,探入树身,沿着她熟悉的每一寸纹路。
尘尽拾问:“唯一在树底?……”
他话音未落,却忽然感觉心脏搏动。
紧跟着,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
在已成天骨的妙诀抚摸自己的姻缘树干时,这棵树被尘封的负载终于拂去尘埃,露出内里。
是唯一守在这里。
是唯一等待着她。
沧桑百年,还有,还有……
尘尽拾忽然怔怔地开口:“……妙诀。”
他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我感觉到……我的心脏了。”
妙诀以为他到这种时候还要说骚话,用微微发红的眼睛转头怒瞪他。
可脚下地面再次震动,不是错觉,那震动仿佛沿着巨树无限延伸的脉络,清晰地纵横……在地底交织成了无数血管。
一声声地搏动,像是心跳。
尘尽拾目光错愕,抬起手,覆上她手背。
两个人一起触上姻缘树。
一刹那,万枝震动,满树绽叶。
随着心跳的频率,一下、一下摇曳。
妙诀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在这一刻仓皇地看向他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给金乌护好了最后一股神力,她怕孩子们遇不见彼此,所以始终等在天命情节开始的地方。
冥族之祖,带走了烬十的心脏,守着一棵树长大。
尘尽拾急促地喘了口气。
“原来你没弄丢它。”
他声音干涩,目光看着妙诀。
这份因果终于清晰。
相隔百年,红绳的两端牵着你我。
尘尽拾眼底藏光,笑着捂住眼睛,胸腔震动。
“原来你的根株生在我的心脏上。”
“所以你成了姻缘树啊。”
第53章 为她簪羽向你求姻缘
53
妙诀的手心抚着树干的外衣,树身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战栗颤抖着,应合脚下地面中的心跳搏动。
心脏被埋在这里多久了?
她是哪一天忘记的,是不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天呢?
尘尽拾也无法回答,只是眸色越来越清晰。
太多疑问被尘封在时间里。
而时间,恰恰是妙诀现在拥有的东西。
空气微微凝滞,天级时灵骨开始缓缓运作,青翠浓厚的灵流从少女纤细的指尖浮现,沿着她的掌纹触摸树的脉络与年轮。
四周的天衍国宫人全都看呆了,怔怔地簇拥在远处,一时不知道到底是神树显灵了,还是郡主成了神仙。
外界的目光妙诀已经完全感受不到。
因为这一次,带着天骨回到树前的她,终于看到了自己作为树的时间……
原来远远不止十年,原来不是一闭眼再睁开就成了一棵树。
他们早就一起在这里了。
尘尽拾紧紧站在她身侧,命运的指引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少女紧闭双眼,挥动着灵流,识海之中那座年轮的木纹开始一圈圈被抽页,像是滚轴一般旋动,一幅拉直绵延的画卷便展现在眼前。
百年光阴从此刻翻阅前篇,像是一本漫长的折页画,让她清晰地看清何为因果,何为原委。
一切如
草蛇灰线,能够找到唯一的她,一定已经达到天骨之界;而只有天骨,才能看得见这棵姻缘树百年生长的脉络轨迹,看见她被一颗心捧起的起点——
时间,就是一棵树的注脚。
妙诀到最后几乎拥抱着自己的树身,被光阴的隙风吹开了额发,闭眼看见那画卷上的一页页。
当前这一页,是高耸伫立、被天骨支撑的姻缘圣树。
向前翻阅,是曾经还会被道坛遮挡阳光的纤瘦小树。
再向前,向前,她看到自己第一次抽芽时的样子。看到她第一次破土而出的细雨。再向前,看见她尚且是一颗种子……
再向前,她终于看见时光深处,深埋土壤里的一颗心脏。
就在她站立的地方。
在她的正下方。
妙诀抱着树的指尖开始颤抖起来,又被一双温凉的手掌紧紧握住。
所以……她以为自己独自承受的十年间,他的心脏也陪着她。
妙诀看见了那一页。
金乌的心脏,如地底灿阳。
即便闭着眼睛,也被那光芒刺到几乎流泪。
他的心脏血管延伸如根系,流淌的血液成为她的养分。
是他的情感让种子发芽,是他的姻缘让他们两个人……天衣无缝地融进了天命情劫之中。
然后给亡族灭种的家人,找到了一条路来。
光阴画卷渐渐消散,妙诀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了?”尘尽拾垂眸。
“嗯……”妙诀几乎脱力地被他扶住。
冥族不死不灭,只要心脏还在跳动,无论受到何种程度的磋磨,都还能复活。所以,心脏是对所有形态各异的冥族都最重要的脏器。
……唯有烬骨金乌。
他的一滴血、一根骨离体之后都仍然存在,他是幻化万千的灰烬,即便没有心脏,也能活下去。
所以当他想要给她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他可以孤注一掷地奉上自己的胸膛。
但那时的妙诀根本无力守护那颗心,而唯一已经看懂了未来东方家会做的事。
于是她带走了心脏,央五代替她藏在了四環的地底,让唯一彻底销声匿迹,由此保存了冥族最后最重要的一股力量……开始了百年之局。
可时至今日,妙诀已经明白,其实唯一并不确定能成功。
因为只有妙诀达到天骨,只有她心里的这棵树真正长成了,她才能看得清自己站立在何处,才能看得见这一路时间的轨迹,因此唯一从未在她的识海中提及半句自己。
就像被灵骨限制封存的记忆,在妙诀无力改变任何的时候,让她知道真相,只是一种残忍。
唯一只是等待。
等着长大后、长成后的孩子再来找到她,如果妙诀没有回来,说明她的天骨没能走到力挽狂澜、救回苍龙的地步。
那么,她也就不必知道这些……这么沉重伤心的往事。
妙诀扶着树干,呼吸颤抖几息。在识海中轻轻喊她。
系统微顿,但声音仍然平稳如常,语气隐隐有了一丝欢快,却仍然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系统”。
“男女主已经到场了哦!他们发现琅環仙庭竟派人销毁他们的姻缘树,误以为自己的爱情为天道所不容,一边对抗仙庭,一边心中绝望……”
妙诀无法碰到她也无法看到她,只能徒劳地在心里用力点着头。
我明白,我明白了唯一姐。
你彻底把自己修饰成了天命情劫的一环,伪装成“系统”,是因为系统只需要“播报”,只需要“传达”,只是一种虚幻的存在……从不真正触碰其中的因果,也就不会与天命印产生任何共振,不会被琅環发现。
她成功了。
然后就这样静静地看自己的布局如愚公移山般前进,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结果。
可妙诀小时候听八姐姐说过,在最初的最初,唯一其实是一条活泼的大蛇。
她从祖石中诞生时,身边还没有任何伙伴,天地海阔是她一步步自己丈量出来的,等到不二出世时,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一个族群。但她并没有带大不二的想法,这个外表凶残的火麒麟其实温吞柔和,一直被她欺负到苍三出世,从此冥族才有了养育下一代的传统。
而这条活泼的大蛇再也不能活泼,连自己的声音都完全改变,就像是蛇的保护色,完美让自己守护了百年。
系统仍然在尽职尽责,仍然笑着,只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堵塞:“请尽快解决虐点哦——”
她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为小姑娘缔造时间之骨的过程中,会被天命者反复划伤。
也没想到那个臭小子介入得这么不凑巧,偏偏对立,又如此相逢。
可她看见最小的男孩行走世间找出所有族人,看见最小的女孩成就了天级时骨,她几乎是感恩地看着他们长成这样。
妙诀也笑着捂住眼,“好。”
唯一将自己彻底藏进天命情劫直到最后一刻,可前路仍是一片晦暗不明,她依然只做一个“系统”。
就像遥远记忆之中那雪白的发丝掠过山巅,一张明媚的脸,总是忧伤却又认真的样子。
于是妙诀仿佛听见了她心底的喟叹。
——很抱歉我不能对你说出最亲昵的称呼,但是妙妙,我知道你是妙妙,现在你也找到我了。
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那天这糟糕的、让我愧疚的树生终于倒塌,我终于在年轮开始轮转的那一刻来到你的耳边,对你说:
“恭喜你终于死了。”
恭喜你终于能开启新生。
恭喜你终于走向全新的世界。
…
妙诀彻底松开手,半靠在尘尽拾的心口。
脚下的心脏还在跳动,白衣青年低头眸光深热看着她。
四目相对,姻缘树下。
年少的心跳一下子涌到眼前,在彼此的胸口逐渐同频。
妙诀仰头望进他的桃花眸。
她想,究竟是她生长于他,还是他栖息于她呢?
总之这一辈子,他们是注定要如根系一样缠绕在一起了。
妙诀轻轻叹气:“唯一就在树下,你的心脏也是。”
简简单单没有始末的一句话,就足够聪慧无双的大反派想清楚一切前因后果了,尘尽拾垂眸低笑起来。
虽然有关那一天的记忆仍然有未明的细节。
比如妙诀是如何将心脏交给唯一,又是怎样变成这棵树……但此刻的尘尽拾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他眼底烧着光亮,唇角一点点勾起,“……嗯。”
妙诀却根本笑不出来。
如何解放唯一、拿回心脏,全都是新的问题。因为他们几乎已经和姻缘树融为一体,是姻缘树的源头,于是这变成了二选一的难题。
尘尽拾攥紧她的手,勾着唇角,“愁什么?解法已经来了啊。”
东方耀天呼啸着冲到天衍国上空,强悍的风灵刃挡住了围阵的琅環众人,对为首的东方夜海更是毫不客气地愤怒咆哮:
“你们动摇我们的道心也就罢了,安敢动姻缘树的主意?!”
“这是我与秋儿的定情之地,就算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已经狼藉不堪,也只有我们能动……!!”
这已经是天命情劫的最后几步了。
琅環天命印完成在即,怪不得仙庭如此之急,要把溯时之力这个巨大的变数彻底扼杀。
尘尽拾提醒她:“天命情劫结束之时,你这棵树就长好了。”
这人眼底说不出是在笑什么,可是波光潋滟,此刻不再像是要给男女主的爱情制造困难的大反派,而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宿命里彻底开屏。
妙诀一顿,也跟着反应过来。
等到天命情劫全部完成,她的灵骨就会晋升到最后一步,越过玄骨的门槛。
当她心里的树彻底长成,她即是巨树,这棵姻缘树身其实也就不再存在。
到那时,唯一就能解脱。
他的心脏也可以。
妙诀看向东方耀天和公玉秋,那就需要男女主真正走向结局。可这一次,热衷于搅动虐恋的大反派却丝毫没有再管他们俩。
因为尘尽拾已经知道了。
重要的姻缘不是他们,而是……
于是他在这样被人当做灾厄、被到处围追堵截、心脏空空、前途不明的时刻,依然觉得生机盎然。
东方夜海心中焦火丛生。
他携着众仙进入天衍国,本来是最好的时机,却被东方耀天横插一脚,急火攻心只能强行耐下性子暗示:
“耀天,你先冷静下来,明主有令,要将危害苍生的巫乱之树抹除,你看,你二人虽以此树定情,却情路多舛、充满坎坷,岂不是此树的晦气不祥所害?”
东方夜海眼神阴郁地瞥了眼树下的那两人,他大哥已经直接被苍龙劈废,就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棵树!
他已接到明主的纸鹤,知晓了其中缘由,天命印落成在即,今日他必须解决冥十,除掉这棵树。
东方家的长辈、他的叔伯姑舅们早已德高望重,不愿沾染天命印的因果,因为那会影响他们在天命印中达成的愿景。
其实东方夜海本也不用出手,可眼睁睁看着东方远山化作焦炭,他心中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已经被研磨成粉的东西还能活过来?凭什么已成定局的事还能翻盘?凭什么冥族已经被磋磨百年,仍然能有这种震动四野的力量?
只有失去回溯之力,这一切就能拨乱反正。
“耀天,你看啊!”东方夜海指着姻缘树下的香台,“这棵妖树已经成了民间的信仰,得供奉香火,可她根本不能保太平!只会危害苍生啊——”
他也算摸清了天命者的大义路数,说的话完全踩中了他们两人的心坎。
然而公玉秋的目光看向大陆,被诸多灾变吸引了目光:“值此之际,你我皆应帮助百姓,祓除灾厄,诸位仙人既有此心,速速与我一起出动——”
东方耀天眸光猩红,举起刀尖:“绝爱之后,你我各奔西东。”
公玉秋再次含泪:“东方耀天,难道你看不到百姓都在受苦吗?到底是你的情爱重要,还是苍生重要?!”
狂乱的风灵和水灵流完全挡着他们,根本无法去攻击树下的两人。
东方夜海脸色铁青,他真的没空跟东方耀天和公玉秋闹了。
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明示,“耀天,明主一直在等你,他对你寄予的厚望,就连我都不曾……”
“什么明主,什么父亲!”东方耀天忽然慷慨咆哮:“琅環除他之外已无環墙,我终会消除他的最后一层仙阶壁障,带来平等——”
尘尽拾的眉梢忽然一扬。
他倒是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东方千业从未真正显形。
他如此渴望唯一的始祖之力,如果有唯一在,他对祖石的掌控将会百倍不止,可他明明知道了姻缘树的渊源,却仍然只是派了这些杂碎来。
是太放心金乌实力有损,还是……他自己无法走出零環?
“我们可以去杀东方千业了。”尘尽拾思索两秒,低头悄悄告诉妙诀。
妙诀扶着树干,很焦虑:“可是唯一还在这里,还有你的心。”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是在我心上长大的小树苗。”他笑得神气四溢,唇角殷红,“我当然要对你负责。”
尘尽拾在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
东方夜海一直在紧紧观察着冥十的反应,再也不能错失机会,他眼珠一转,忽然对东方耀天和公玉秋惊叫:“你们看,灾情扩大了!”
同为风灵之属,东方夜海乃是玄骨之级,他指尖轻轻拨转,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不绝的“嗡嗡”声响。
越来越近,笼罩在夜色中。
“是、是虫灾!”
“虫灾降临了?!”
公玉秋两人神色一凛,见百姓惊慌逃窜,终于分散了注意力。
天命者不再挡道,众多东方家的人瞬间冲向姻缘树下的尘尽拾,剑尖明确,直攻他的心口之缺。
东方夜海指尖再一动,大陆生起的万千蝗虫便在风中全部涌向姻缘树,像是虫翅组成的狂暴风眼,眨眼间就浓云一般涌到了树前。
东方夜海隔着虫潮眯起眼睛,冥十明明残缺明显,内府也有伤,怎么还是这么泰然自若?
妙诀凝住识海顶芽,却见旁边的白衣青年抬起指尖,语气闲适:“干什么?这种虫子我可不吃啊……”
尘尽拾平静地合拢掌心,嘀嘀咕咕:“因为我要吃的虫子只有一只……”
失去红痕胎记的指腹显得异常苍白。
妙诀有点恼火地想说什么,一簇焚烧着的、乌色透红的翎羽却出现在他掌心之间。
四周嗡声如海,场面极为不祥。
这捧乌红的翎羽飞跃到了树顶,而后瞬间如羽倾洒,自上而下为整棵树穿上外衣,将这百年之树、树下之魂、他的心脏全部笼罩其中。
当这棵树化作完全的玄灵骨消失那天,这件翎羽就会穿在她的身体里。
“所以小树苗,你再长高一点点——”
就能穿上我的羽衣了。
“北泠冰衣算什么,冻得你直哆嗦……”尘尽拾小声嘀咕着,丝毫不顾忌地下的唯一会不会听见。
他眼角眉梢都是复苏的春天,眸光潋滟生辉,在今天确定了一生的事。
妙诀像是明白了什么,难道那根翎羽和他指尖红痕有关?
尘尽拾丝毫不解释,只是在晦暗光线中看她,“现在我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带你飞回琅環,大概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他想从这头亲到那头。
妙诀心头一跳,然后越跳越快,好像已经被他眼神亲了好几遍,“你、你干什么?”
“还不明显?”
在看清血泪包裹的真心之后,反派再次露出如沐春风的恶劣笑容,唯有语气藏着虔诚。
“我在向你,求姻缘。”
第54章 却闹别扭想起了一棵树的因果
54
鸟类求姻缘,献上自己的羽毛。
什么求姻缘啊。
他分明就是在求偶。
如此直白,可妙诀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将那根翎羽别在她树冠顶芽之上,就像是……站在自己的心脏上,为一棵树簪花。
少女怔忪着,心头难言地悸动。
这根翎羽绝对非比寻常,如果这就是尘尽拾指尖的红痕所化,那必定是金乌最重要、最特别的一羽。
所以这只抽骨、洒血、剖心的鸟……又给了她什么呢?
她在心头的悸动之外,又感受到了萦绕逡巡的焦虑。
他就想这样用自己的身体血肉一路向前吗?
妙诀又抿起了唇。
他不知道,刚刚在以天骨探查到树下的时刻,其实她的脑海中又扣扣索索地释放出了事关那天的一些记忆。
那记忆仍然不够明朗,可妙诀想起来了,她是怎样选择成为一棵树。
也想起,明明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他受伤的。
可这一路上,谁都没少受。
……
焚烧的翎羽层层叠叠如灰烬落下,像是为姻缘树完整地披上了一件漆黑华丽的外袍。
四周所有人全都顿住了。
玄芒明明灭灭,远空似有清啸孤鸣,那是冥十金乌的羽衣?!就这样套在了姻缘树上——
树顶的那片羽翼如灾厄地狱一般滚烫焚烧着,却带着人类难以企及的旺盛生机。
明主说的没错,此树果然意义重大,可东方夜海等人顿叫不好,怎么心口有缺的金乌毫不受影响,就好像十分亢奋一样?!
玄骨级的风灵大肆集结,以东方家为首,在大陆上肆虐成了一道龙卷风,嗡动的蝗虫口器盘旋得如同无数风刺,朝着羽衣庇护的树身不断冲击。
人群中,东方耀天震惊地看着姻缘树被灰烬保护笼罩,那是他们的定情之树,却被人如此保护!
半晌后,他邪魅的视线动了。
他深深地凝视着尘尽拾。
——尽拾兄,竟如此守护我的姻缘?!
是冥族又如何?!如此拳拳之意,岂不比那些伪人伪仙真诚万倍。
尘尽拾刚从树顶羽冠收回视线,唇角勾起,现在还不是最漂亮的颜色……
最漂亮的颜色…会在最恰如其分的时间,披在她的身上。
而此时,这个小树苗还一无所知。
尘尽拾有点满意地笑起来,指尖轻轻敲打着玉质罗盘,看无尽的蝗虫如雨点撞上树的灰烬“雨衣”,立刻就被焚化成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香。
他想到了一种更保险的、保护这棵树的方式。
然而正要开动,忽然对上了东方耀天感动得溢出的表情。
尘尽拾:“?”
男主瞠目,男主感动,他双目猩红地看向反派,声音动容:
“尽拾兄,想不到你为我和秋儿的姻缘,尽心至此……”
尘尽拾:“?”
尘尽拾:“你误会了。”
东方耀天一挥手,嘶声道:“不必再说了!我都明白。”
回想这一路上,他和秋儿都少不了尽拾兄的帮助。
在这天衍国境内受到他多少提醒与恩惠自不必说,就连这氤氲灵气百姓富足都是他带来的。
而自己手中握着的冥骨刀,正在与树顶的那根翎羽的力量隐隐呼应——原来他祭炼的刀材,就是尽拾兄的骨头!!
合理了,一切都合理了,后来他和秋儿深陷危难之中,头顶
忽然出现冥血打入他们的体内,虽并非他们所愿,却强行帮助他们提升修为。
东方耀天愧疚地闭目,当时他们表现得那么厌恶,尽拾兄心中一定很受伤吧?!
他为了他们的友情牺牲至此,为了他们的爱情保驾护航——
这、就是兄弟!
妙诀:“……”
毫不怀疑,她可以通过此人的表情清晰地猜出他所有的心路历程。
认贼作父不过如此了,大男主!
东方耀天双目猩红地看向公玉秋,发现对方也已经满目含泪,原来……即便他们的爱已经千疮百孔,但仍有人在背后支持着他们。
“尘道君……”
他们并肩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怎能因为他是冥族,就弃往日于不顾呢?!
尘尽拾:“…………”
尘尽拾面无表情:“我绝非为了你们。”
东方耀天满脸义气,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我知道,你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你知道自己是冥族,觉得不会被我接受,所以才一直伪装自己的身份,就是放不下你我的这份兄弟情!”
在这一刻,在他们的定情之树如此被珍重保护的时刻,男女主彻底放下了人与冥的族别偏见。
都是生命,都有情感啊!
青天之下,人人平等。
尘尽拾薄唇开合,语言竟然如此无力,他虚弱地说:“我是在保我自己的姻……”
“我都懂!”东方耀天露出了一个健康坚毅的男主笑容,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我们是好友,这就是友情,是羁绊啊!”
妙诀惊呆地转过头,去看尘尽拾的表情。
生平第一次,她在灭世大反派的脸上看到了心虚。
尘尽拾一脸荒唐地飞到半空,对上东方夜海怒火狂喷的目光,觉得此人还正常一点。
东方夜海瞪着一脸深情对望的东方耀天和公玉秋,已经快被这两个人气到失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们琅環仙庭选出他们在人间历劫,不是让他们去理解凡人、甚至理解冥族的!
他们是仙,是人上之人,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东方家庞大的风灵化作回旋九天的罡风,刮到眼前,傲然的仙家威势几乎要将整个天衍国连根拔起,终于向这片凡尘大陆露出了真正的仙家面容。
“跑啊!快跑啊!”
东方耀天勃然大怒:“你在对百姓做什么!”
公玉秋连忙以水灵阻挡,避免凡人被虫灾波及,可在仙家眼中,那些人与这虫灾没有区别。
东方夜海紧紧盯着白衣身影,冥十有先天优势,但他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忽然,东方夜海灵力暴聚,引动虫灾化锥,如一个硕大的口器,尖锐地冲向他心口。
无尽的蝗虫以量取胜,几乎要盖过他那弥漫的片片灰烬。
“冥十,死心吧,明主早就已经达到了你们都不曾达到的高度——”
“他才会是真正的神仙——”
尘尽拾歪头,指尖微动,“狗叫?”
他在气人这件事上向来轻车熟路。
东方夜海的脸眨眼就气成了猪肝色,仙家之姿抛到脑后,与东方家的兄弟各引一股虫灾,于半空中结成白日血杀之阵。
“你的内府被白日探过,至今还在痛吧?”
妙诀的眼睫顿时一停。
整个世界都在找他的缺漏,然后用力碾碎。
尘尽拾懒得理会,像是终于觉得麻烦,白衣之下忽有猩甜之气隐隐浮现。
“我忙得很……”
妙诀忽然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捧血雾精准地化作无数血滴,然后慷慨地喂给了每一只蝗虫。
半空中的白日血杀之阵出现了一瞬的暂停。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而后每只虫子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挣脱东方家法力,随着尘尽拾指尖的挥动,立刻反向倒扣了回去。
尘尽拾笑得如沐春风:“这种虫子我不吃,你们慢慢享用。”
他退回树边,被妙诀一把按住,“你又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
站在他的心脏上,从他的血管中长成树木,妙诀变得越发难以接受他的伤口。
心掉了,羽拔了,现在又要洒血。
妙诀触目所及,几乎全是这只鸟掉落的零件。
破破烂烂有瘾是不是?
不二说过,他的伤口根本不会好。因为烬骨无时无刻不在幻化,因为无穷,所以也无尽。
妙诀杏眸眼底发亮,其实她气的是,明明她也可以逆转局面,明明他可以不切割自己的。
尘尽拾并没意识到她目光中的严重性,笑眯眯又习以为常地道:“当然还有别的办法,只是这样最快了啊——”
他实在对自己很下得了手。
不然当初也不会那样毅然决然,要把心脏留给她。
尘尽拾指挥着亿万虫灾,一脸温柔地啮咬吞噬着仙人,等到把他们全部吞干净,这虫灾又可以留在树的身边,替他守在这里。
“放心吧,我不会让这棵树有任何闪失。”他眼尾笑得自满。
妙诀盯着他苍白异常的脸。
她有一点生气了。
…
东方夜海等人以飓风灵流阻挡着发狂的虫灾,最后干脆故意向的姻缘树的方向带去。
嗡鸣不断的虫翅之声打断了树下两人的对话。
尘尽拾“啧”了声,姓东方的就是难缠。
一道更强烈的、同源的风灵却极速而来。
神驹带信而来,落地就急急忙忙地抓住尘尽拾:“二環打不开,不二苍三从各个方位都试过了,东方千业那个老东西一直躲在里边!唯一呢,妙妙呢妙妙有没有事?”
妙诀连忙上前:“小七哥,我们没事。”
她和唯一都安好。
神驹松了口气,这口气却又让他发现四周的飓风灵息很熟——这是靠他的血肉长成的玄骨啊?!
是谁吃了他的尾巴,吐出来!
灵七怒了,把信带到后即刻开打,非常符合风系的疾速作风。险些和东方耀天打在一起,结果发现此人竟然是友非敌。
妙诀眸光忧虑,眼前又浮现了梦中看到的巨大黑影。
尘尽拾说二環就以祖石所建,那可是生养冥族、集合天地精华的玄妙之地。
东方千业能复刻出烬骨,已是极为危险。
她焦虑地看向琅環方向:“如果东方千业在祖石中潜伏了百年……”
在纷纷白烬之下,究竟是何等面目?
祖石要如何打开呢?
尘尽拾抱着胳膊,垂眸,看向姻缘树扎根的地底,像是自言自语,但又知道那个人能听见。
“东方千业藏在祖石之后,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她是冥族之祖。
是当年祖石之中开天辟地诞生的第一个人。
妙诀也伸手,摸了摸身披灰烬羽翼的树干。
唯一,这一步她是不是也已经想
好了呢?
尘尽拾半阖着眼睛,琢磨了会低声一笑:“其实我也知道该怎么打开——用我的血把它彻底浸泡,我有九成把握能掌握它。”
毕竟他是从祖石中诞生的最后一个,收官之鸟。
妙诀抿了抿唇,丝毫不怀疑他真的做得出来。
她没有说话,掌心扶在柔软灰烬包裹的树干上,感受着这其中流淌的心跳声。
化作系统的唯一并不直接回答他们,但这声声心跳,如此平稳,已经在向他们传达一个确定的消息。
此刻,携手走到这里的两个孩子,就是她给祖地留下的钥匙。
妙诀抓了一捧他温凉的灰烬,抿唇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能呢?”
我已是天骨之树。
你这只……很坏很坏的鸟。
尘尽拾垂眸,不是不信她,但语气很直:“祖石存在万万年,你触碰它,就像是回溯宇宙——”
话到这里,忽然也顿住。
可是他在这里。
唯一诞生之日已经久远到不可考,可他是……祖石的最后一位。
他的时间,就是她的指针。
她可以将祖石回溯到一切都未发生之时。
尘尽拾长睫微动,姻缘树被灰烬羽翼包裹着,冠顶翎羽熠熠生辉。
仿佛他们相拥。
只有他们都走到了这里,才有可能打开祖石,回到故地。
姻缘树在羽衣之下轻轻摇曳,一根红绦绳再次掉落尘尽拾的指尖,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回答。
这就是唯一铺下的路。
“我们真是……天作之合。”
尘尽拾半晌后才习惯性地捂住了心口,桃花眸惊异潋滟着,薄唇间溢出滚烫气息。
……
从这里疾驰向不尽海的尽头,在风里,他低头去寻找她的唇瓣。
很急,很想亲。
温暖的脸颊挨蹭在一起,他着急地沿着她眼尾找到唇角,不需要心脏在胸腔之内,他也阵阵悸动。
可妙诀趴在他心口之上,抿起唇,并不让亲。
唯一已经做到了极致,他们也险之又险地走到了今日。但心脏只能被他们留在身后,他身体里就始终有一座深渊的空洞。
妙诀眼前不住地回想着那一日的记忆碎片,在祖地彻底被闯入,困仙石阵毫无征兆地困住了每一位冥族,那是她第一次也唯一一次看到金乌的真身……而这些呼啸着的记忆,最后都停留在那颗新鲜掏出的、犹在为她跳动的心脏上。
年少的分别原来这样惨烈。而当初他们约定好的事,他根本没有照做。
她说再见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
如今的尘尽拾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树吗?
他不知道。
她却想起来了。
她成为一棵树的因果,也与他有关。
……
妙诀别开脑袋,那人带着热意的薄唇蹭过了她的耳际,颤抖一下,然后垂眸。
看见少女清凌凌的杏眸全是伤心。
尘尽拾停下来,后脊微微绷紧了,不喜欢?
“…很坏的鸟。”她说。
客观意义上,到处都坏了的鸟。
尘尽拾彻底不敢亲了,后颈滚动,往后靠了靠。
索吻被拒绝,来自年少的焦虑感于是如影随形,跗骨而生。
她还是不喜欢鸟……。
到现在为止,其实她都还没有真正见过金乌真身……就算见过,也忘了。
那他的羽衣她会喜欢吗?其实不喜欢吧。
尘尽拾往后仰了仰头,颈部线条很漂亮,喉间却短促地笑了声。
声线低了下来,用一种有点凶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委屈,“就算不喜欢鸟,现在也不能反悔了。”
他故意得意又可恶地啄了啄她被风吹凉的鼻尖:“你和我的姻缘才是命定的解法,你还看不明白吗——”
妙诀在风中凌乱的发丝里抬起杏眸:“谁说的?”
谁说她不喜欢鸟的。
尘尽拾以为她回答的是姻缘命定这一句,得意的眉梢停了停,然后不受控地,一寸寸耷拉了下来,像是开屏的翼鸟错过了求偶的花季,开始褪色。
他不甘心,却不允许自己追问。
只好泄愤似的用力在她鼻尖咬了一口,然后伤心地闭了嘴。
妙诀叹了口气:“我是说——”
“不许说,”他又凶又丧地说,“再说就亲你。”
妙诀看着他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往上够了够,可他太高了,飞得也太快了。
琅環之地眨眼就到了足下。
那好吧,不亲了,妙诀慢吞吞地想。
整个琅環仙庭已经彻底变了天,在二環之外,仙族全都避难不见,剩下的只有残血。
二環的四个方位都被冥族所占,麒麟炽火、苍龙雷鸣、还有金木水灵流同时向二環破去,整座環墙仍然纹丝不动。
尘尽拾带着妙诀落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从旖旎直接变得冰冰凉凉。
尘尽拾若无其事,绕着環墙走了好几个来回,心里空空得难受,掌心自我安抚地压了压。
妙诀也没有看他。
只是缓缓运作着天骨,将掌心放在了白玉般的環墙之上。
温热的触感传到皮肤,祖石中曾有她的血液,她也与它静谧相通。
百年共此刻。
见状,尘尽拾终于给自己的手脚找到了任务,晃到她的身边,垂眸:“看我。”
声调如此委屈。
……看我,才能知道回溯多久。
妙诀终于抬眸,轻轻看进他的眼中。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触摸,就能看出个体的时间。
从这只金乌之鸟的出生,到他伫立面前的此刻,把他的存在看得清清楚楚。
他明明这么重要,明明被那么多人珍视着,从诞生开始,就是绝无仅有的小鸟。
妙诀凝结巨大年轮中的顶芽,开始逆转光阴。
……
環墙动了。
光阴在它的表面上倒退,像是有迹可循。
二環之内惊起无数灵流,遥远的钟声撞击而响,被四方冥族精准镇压。
这次他们势必回到祖地,就像流亡迁徙之后的归人。
尘尽拾守在少女单薄的肩身之后,薄唇抿着,心有很多话却说不出。
但就在祖石沿着他的光阴轨迹倒退到百年前的那一刻,姻缘树上掉落的那根红绦绳忽然消散成灰,一条片红尘蒙在他眼前。
那是在姻缘树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竟然是一小段……记忆?
那不是他的记忆,却搭建起了他始终想不通的一环。
那记录着亡族灭种分别的那一天。
他化形金乌,却被四散的族人掩护,要他藏起冥族最后一股真身之力。他最后找到妙诀,剖心给她自保,而后被所有人的残力送出了祖地。
百年后,他一个一个地拾起他们每一人,在路上不停地找他的心。
所以尘尽拾并不知道,唯一和妙诀曾有过那样一小段……决定未来走向的对话。
那一天,唯一看着他收不起来的漆黑双翼,胸膛被洞开的心脏,最后看向眼前仍然青涩的少女。
她穷途末路,已经保不住所有人,只有唯一的一种因果……可能改变一切。
她眼神歉疚,“时骨绝无仅有,缔造艰难,妙妙,你……”
“我可以。”
少女小心地摸了摸散落地上的羽翼,她那时已经知道大家都不是人了,可惜是以无比惨烈的方式。
于是她抬起头,眼神明亮,“——也只有我了呀。”
唯一此时也已经断尾,真身快要消散,“时骨会改变未来,我需要将你的灵魂藏起来,可能要藏很久很久,久到你都已经不记得……所以,我们需要一种最合适的载体。”
她用最后一点余力问少女,“你想要成为什么?”
妙诀最后摸了摸那个少年的灰烬羽毛,想到这个人从不让自己发现的真身,想到他原来是金乌神鸟,于是在那年轻轻开口:
“那就当一棵树吧。”
这样我会等得很耐心。
而他总会飞到我的枝头。
第55章 听见山音现在是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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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本就如深渊的胸膛之内,最后的高墙也坍塌成废墟。
疯狂的灰尘满腔四溢,尘尽拾张了张唇,可是发不出声
音。
妙诀只觉得身后的人寂静得可怕,气压也低到如坠深海。
嗯,可能是在和她冷战。
于是她也赌气不回头看,掌下的回溯之力完全释放,苍翠笼罩如荫。
做一棵树。
做一棵树。…
尘尽拾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她挺直的后脊,领襟上雪白纤长的脖颈藏着淡青色的血管,他茫然而又仓皇地仔细看着每一寸。
从人,毅然化作一棵树。是因为看到了他从未示人的鸟翼。
在那段记忆的碎片中他终于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迟来百年。
他好像应该欣喜若狂。
可心脏怎么剧痛无比。
少女闭着眼睛,额角到唇边绷紧。
天骨爆发出激烈的灵力气场,显然是正在动全力。
能诞生冥族的祖石的确存在如大千宇宙,力量非比寻常。妙诀拨动年轮上的顶芽时,明显感觉寸寸阻力,自己仿佛洪荒中逆行的方舟。
可时间才是最不讲理的力量,她终究一寸寸地推着它,繁复古朴的象形符篆开始隐隐浮现,化作颠倒轮转的的图案。
最后沿着巨石表面几乎并不存在的缝隙纹理,回到了诞生金乌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