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脆倚在他臂弯里,又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
景熙帝叹:“怎么这么胆小?”
阿妩不服气:“你是七尺男儿,年纪又比我大,我还小,我是弱女子!”
景熙帝轻笑:“好,你小你有理。”
阿妩便故意软软地哼哼了声,又故意将身子在他怀里磨蹭,反正就是撒娇,像猫儿撒娇一样。
她觉得这个男人应该喜欢自己这样。
当然她其实也喜欢这样,毕竟这个男人有权有势,也愿意宠着她,撒撒娇就可能获得宠爱,并有许多恩赐,何乐而不为呢?
她就这么懒洋洋地靠在男人身上,和他共乘一匹,在帝王的身后是一众骑马的侍从。
阿妩留意了下,猜着这应该是身着常服的龙禁卫。
这么看着间,她才发现前方多是水泊苇丛,有落雁飞鸟栖息期间,隐约中似乎还有鹿雉出没。
她好奇:“我们去哪儿?”
她知道这南琼子是极大的,湖泊河流多,各处景致不同。
景熙帝:“看看前面风景,如果有兴致便带你打猎。”
阿妩:“这里有什么猎物,能打到什么?”
景熙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说着间,他驻马,执掌马鞭的手指向前方:“你看那里叫晾鹰台,为海东青晾晒羽毛之处,那边是琼户居住所在。”
阿妩没见过这些,自然稀奇,翘首去看。
景熙帝带着她翻身下马,这时候便有一旁侍卫,早引来了海东青,约莫有十几只。
阿妩仔细看,发现这海东青比寻常的鹰更为雄壮,毛羽光滑丰满,而且看起来更为矫健,俯冲下来时颇为迅猛。
景熙帝:“先帝不喜海东青,说架鹰走狗为不务正业的耽于逸乐之举,不过——”
他略顿了顿,挽唇笑道:“不过今上喜欢,便命辽东一族进贡海东青,养在南琼子,这十几只都是今上精心挑选的。”
阿妩听这话时,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很快便明白了,这什么“今上”就是说的他自己。
她有些想笑,便故意道:“今上喜海东青,想必是精武艺擅猎射的,果然是帝王,和寻常人不同呢。”
景熙帝道:“也不过尔尔。”
阿妩越发想笑,想着他倒是很谦虚呢,若是她,必要趁机自夸一番。
二人这么说着间,也陆续见了一些飞禽走兽,其中有些颇为稀罕的,比如麋鹿,外面根本见不到。
景熙帝便领了阿妩去看,让阿妩去触碰麋鹿的鹿角。
阿妩见那麋鹿脸部狭长如马,但是又长了鹿角,好奇:“和寻常的鹿不太一样呢。”
景熙帝:“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似牛非牛,似驴非驴,所谓的四不像便是这个了,前朝时麋鹿在郊野还能见到,今朝陆续少见了,如今南琼子的麋鹿也是费心搜集的。”
他见阿妩抚摸着麋鹿时满脸新奇,道:“你知道逐鹿中原之说吧?”
阿妩点头:“嗯,知道。”
景熙帝:“逐鹿中原中的鹿,便是这个了。”
阿妩恍然:“原来如此。”
这时候旁边侍从送来瓜果,都是装在精致的青瓷碟中,有枣子,杏子,桃子以及杨梅等,显然是刚刚采摘的。
那侍从恭敬地提起,说这是附近琼户知道有贵人行经此处,特意送来的。
景熙帝显然对此并无兴致,便问起阿妩:“要尝尝吗?”
阿妩随手拿了一个频婆果,酸酸甜甜的,倒也算好吃。
不过这么吃着,便觉仿佛有些饿了,于是问景熙帝:“睡了一觉,便被你硬拽这里了,也没吃什么……”
景熙帝看她眼巴巴的,显然是馋嘴:“先随便吃点现成的野味吧,等会去打猎,自己打的可以带回去,晚间时候让厨子做了给你吃。”
阿妩自然赞同:“好!”
当下景熙帝便带着阿妩前往一旁的庄院,因景熙帝为便服,旁边龙禁卫也都收敛低调,那些琼户人家自然并不知景熙帝身份,是以都好奇探头看,但也没什么惶恐。
两个人到了庄院,早有人奉上现成的猎物,有野鸭和雉兔,于是命厨子专门炙烤。
新鲜的,才刚烤制过,又用了上等调料,吃起来自然香,阿妩吃得满口流油。
景熙帝也用了一些,不过颇为含蓄,浅尝辄止。
吃过后,他便接过来白色软巾帕擦了擦手指,然后和旁边的琼户说了几句话。
这些琼户多是附近州府搬迁而来的,世代在此喂养看守鹿马,耕种朝廷专门划拨供给的土地,并可以猎取野味来作为衣食之用。
那琼户道:“平日也要练习骑射,若是帝王前来观看操练或者游玩狩猎,我们也要受检,帮着围阻猎物。”
阿妩听着有趣,便问:“敢问这位阿兄,你可见过皇帝?”
琼户:“小的自然不曾见过,不过小的阿爹见过!”
很是引以为荣。
阿妩:“是吗,他长什么模样?”
说起这话,她小心看了一眼景熙帝,他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琼户:“皇帝生得威严,富贵,一看便是贵人,和咱们不一样!”
阿妩:“三头六臂?”
琼户连忙摇头:“那自然不是,皇帝也是人,小的听说皇帝——”
景熙帝突然开口:“这兔肉烤熟了,尝尝?
他只是这么一句话,不知为何,凭空便生出一些威严来,那琼户年轻,顿时生了畏惧,连忙道:“小的只是胡说。”
当下赶紧退下。
阿妩便不再追问,自景熙帝手中接了烤兔肉。
这烤兔肉却不同一般的烤法,上面是裹了泥巴的,如今烤好了,泥巴几乎崩裂开,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蒜瓣肉,一看便鲜嫩柔软。
阿妩好奇:“为什么要涂上泥?”
景熙帝道:“这种做法叫兔醢,有兔斯首,炮之燔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这兔肉虽不在六荤呢,但别有一番风味。”
阿妩听着,越发好奇,便尝了一口,外皮颇为酥脆,但是一口咬下去后,里面的兔肉却是鲜嫩多汁,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真香。
她忍不住咬了一大口:“真好吃!”
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薄薄的唇泛着粉光,像是涂抹了胭脂。
景熙帝视线在她唇上打转,笑着道:“慢慢吃,又没人和你抢。”
阿妩随口问道:“咱们走了多远?是不是该回去了?”
景熙帝很随意地摆弄着一根木棍:“若是不想,便不回去,我命底下人打好营帐,我们便在这里扎营,明日正好可以看到湖边的日出。”
阿妩一听,眼睛便亮了:“好!”
景熙帝拿出巾帕来,帮她擦了擦唇畔:“你先慢慢吃着。”
一旁侍者见此情景,心中自然暗暗震惊。
这几日大家也看出来了,景熙帝宠爱这个小娘子,小娘子生得年轻娇嫩,相貌又实在是惊人,能得帝王宠爱也没什么。
可宠成这样却少见了,毕竟是大晖帝王,后宫多少妃嫔,也不乏绝色,往日可没见景熙帝能对什么人这样悉心关照。
旁边侍者这么想的时候,阿妩其实也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也有些隐密的自得。
她知道有些女子说以色侍人不能长久,仿佛以色侍人便是罪过,可这世上男儿可以凭着文采武艺来得帝王青睐,那女儿家呢,又凭着什么?
女子能靠着真才实学得帝王喜爱的又有几个呢,少之又少。
便是有,也绝对不可能是她宁阿妩。
她在讨好皇帝这条道上也算是很有些成就了,至少如今,战果丰硕。
眼前老男人的稳重细致也实在是让她心花怒放。
这么想着,她便故意拿了一竹签肉去喂景熙帝,送到景熙帝唇边。
她这么喂时,突然间便觉一旁侍卫视线射过来,颇为凌厉。
她惊了下,捏着那竹签,茫然地看过去。
一旁福泰见此,也是提着心,这竹签就在帝王的唇边,这是要做什么?他赶紧就要阻拦。
谁知景熙帝却已经眼神示意,要他退下。
福泰犹豫了下,到底退下。
阿妩看着这情景,懵懂地问:“怎么了?”
景熙帝却不答言,只看着阿妩,那眼神很明白,他想吃。
阿妩有些狐疑,不过还是递给他了。
景熙帝就着阿妩的手,吃下了。
他吃得很慢,淡棕色眸子一直含笑看着阿妩,把阿妩看得脸都红了。
男人眼睛里都是纵容和喜欢,这种目光看得人身体发软,心里发酥,简直要化开了。
阿妩在他吃下后,撤回手中的竹签。
就在她撤回竹签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周围的气氛明显松快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紧绷了。
她突然想到了。
竹签是尖的,可以刺伤人,周围的内侍以及侍卫都时刻留心着自己,生怕自己不利帝王。
一时也有些后背发冷,万一自己手抖了,伤了帝王,那自己便要死了吧?
怪不得人说伴君如伴虎,伴君不只要怕君,还得怕身边的侍卫!
景熙帝看出阿妩的不自在,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细软的手拢在自己手心,之后道:“走,带你四处走走,消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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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朦胧,男人的侧影挺拔修长,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在这黄昏时分的草地上,优雅从容,如同一只慵懒的王者在巡视自己的属地。
——不过也确实如此,这大晖是他的,南琼子是他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
而被他这样牵着手的自己,感觉自然格外好,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也贵重起来。
两个人这么闲散走着,最后停在浅滩旁。
日暮黄昏,远处的天已经被染红了,夕阳洒在芦苇上,芦苇在轻轻地荡。
景熙帝挽着阿妩的手:“上一次我来这里,是我年少时了。”
阿妩:“年少时?多大?”
景熙帝:“你今年恰二八之龄?”
阿妩:“嗯。”
景熙帝:“那就是像你现在这么大。”
阿妩沉默地听着,她知道身边这位帝王在追忆往日,他要倾诉。
景熙帝:“那一年我要成亲了,是亡父早早为我订下的。”
阿妩:“然后呢?你就成亲了?”
景熙帝:“是。”
他垂下眼睛,看着水滩,水滩上波光粼粼,碎金点点,这自然是极美的,一如自己年少时的那个傍晚。
他笑了下:“于是我便成亲了。”
阿妩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含糊地道:“那你们一定夫妻恩爱吧……”
景熙帝:“是,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阿妩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被这个男人牵着手,站在这片夕阳下,可这个男人还在提起他和自己妻子的恩爱。
感觉怪怪的。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虽然她一个以色侍人的人根本没必要讲究什么廉耻,虽然皇帝从来不是皇后一个人的皇帝,可她有时候也想要点脸啊……
景熙帝却不再说话,只无声地望着远处。
晚风吹起,阿妩突然感到一丝凉意。
她知道自己站在了不该站的位置,陪着一个自己不该陪的人。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也只能无声地站在这里。
这时景熙帝突然伸出手,重新拢住她的,之后道:“回去。”
阿妩有些意外,她茫然地看向他。
他神情寡淡,眼睛微垂着,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意思。
阿妩便不敢说什么,只好随着他往回走。
景熙帝走得很慢,一步步的,阿妩也只好压慢脚步,屏着呼吸,就这么小心地陪着他往前走。
阿妩也留意到,此时哪怕两个人随意漫步,其实暗处也是有侍卫相随的。
估计不是普通龙禁卫而是随时跟着的影卫吧?
那些影卫似乎也在动,阿妩看不到人影,只是隐隐感觉。
帝王就是帝王,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多少人都在跟着动呢。
等终于回到扎营所在,阿妩却吃了一惊。
第27章 皇帝和太子的不期而遇
阿妩看着周围一切, 大吃一惊。
原本平坦的草地竟然被凭空挖出濠堑来,并由濠堑中挖出的泥土筑成一面矮垛墙,也就是说, 这些侍卫军在很短的时间竟然硬生生造出一座缩小的城池。
那面矮垛墙四周围便有军士把守, 来回巡逻。
有护城沟壑, 也有防御墙,外面再一层长矛利箭的侍卫军, 简直马上可以打仗了!
这城池竟然不小, 足足一处宅院那么大, 帝王可以在里面尽情撒欢了!
景熙帝领着阿妩进到“城”中,阿妩便看到里面已经搭起营帐,最中间的主营颇为豪华奢侈,和之前她见过的都不同, 那是一座方形黄缎营帐, 营幕与帐篷似乎都用了金丝线来绣的, 华丽金贵。
待进了营帐, 阿妩才发现这营帐也是颇为讲究, 还分里外, 营帐内更是摆设了各样用具, 俨然就是一间小房舍了。
——帝王身边的侍者简直会变戏法啊!
阿妩感慨不已, 又觉见识了, 就这些经历足够她说道一辈子了。
这时便有侍女前来,服侍景熙帝和阿妩简单洗漱。
出门在外自然没法有什么讲究, 不过阿妩还是擦拭了身子, 她猜着景熙帝应该会要自己,那样的话还是干净一些好——她必须永远是香喷喷的小娘子!
她也隐约听到景熙帝的沐浴声,多少放心了, 至少此时这个男人也是干净的。
等她洗过后,便开始给自己擦拭脂膏,她肌肤本就柔白细腻,如今抹了上等脂膏,肌肤确实犹如上等缎子一般,别说男人,就是她自己都觉得手感极好,忍不住轻轻摩挲。
正这么摩挲着,就觉自己被一道阴影笼罩,于是原本净白的肌肤便投射出了深色。
她睫毛颤了颤,抬起眼,便落入景熙帝的眸子。
那双淡茶色的眸子,理智,冷静,透着日理万机的克制和规律。
不过阿妩又觉得,在那双眼睛下面,似乎隐藏着什么,是寻常人很难看到的,也是帝王晦涩到绝对不会向人透露的内心。
她不着痕迹地别开了视线。
她只是想以色侍人,她没办法,也不敢去承载更多。
帝王的心事,她不想知道!
这时候,景熙帝伸出手。
显然,他伸出的手是一道命令,要她主动投怀送抱。
阿妩便松了口气,身体随便点没什么。
她起身,张开手臂,像一只欢快的燕子般扑入他的怀中。
健壮有力的胸膛,紧紧箍住自己的臂膀,以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一整个就是喜欢!
在她投入他怀抱时,景熙帝骤然动作,打横将她抱起,直接将她按在榻上。
一切都是摧枯拉朽一般,犹如惊天动地的海啸。
属于帝王的营帐足够结实,营帐外有来自浅滩的风吹过,以至于阿妩些许的低泣也被彻底淹没了。
许久后,景熙帝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女子,她的肌肤是明晃晃的白,坍塌下去的腰肢细软到几乎要被撞断了,一抹软绸布料在她腰际堪堪挂着。
他心底竟烧灼出一股焦躁,她适才的闪躲让他不悦,可他怎么会承认。
他会去向这样一个女子索要什么吗?
他的动作突然蛮横起来,犹如一只猎鹰,紧紧掐住手中的猎物,想看她在自己手中生生死死。
他微昂首,腹肌紧绷,猛烈往前,一路急攻,暴风骤雨一般。
汗水自景熙帝遒劲的胸膛上汇集,滴落,落在阿妩纤细的脊背上,烫得她发出低叫声。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承受帝王甘露的女子都曾经有过这样欢愉又难耐的时刻。
她只能紧紧攥着下面柔软的狐皮毯,胡乱扭动。
过了许久,一切终于歇了。
阿妩被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她趴着,将脸埋进去,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凑过去撒娇,抱抱他,亲吻他的胸膛,像一只小狗一样磨蹭。
这样他会越发怜爱自己。
可她不想。
她想起太子搂着她时的言语,说她大部分时候顽皮灵动却又乖巧柔顺,是最最可心的,可有时候却又有一股子执拗,好像一根顺滑的丝线突然打了一个结。
现在她心里似乎有了一个小小的结。
她在心里轻叹了声,觉得挺没意思的,想那么多没用,自己逃不脱,也没法逃,只能随波逐流,顺势而为。
这时,上方的男人突然道:“其实并不是。”
阿妩心神涣散,没听懂,也懒得问。
男人却又道:“没有夫妻恩爱。”
阿妩依然保持着趴伏的姿态,不过却缓慢回首看过去。
他正垂眼盯着她看。
夜色中那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在她无法企及之处,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阿妩张了张唇,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
她安静地将额抵在柔软的毛毯上,就那么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阿妩只看到薄薄的两片唇,以及线条分明的下颌轮廓。
明明三十多岁了,且享受着天底下最顶尖的富贵,不过他却略显清瘦。
若是不去细想,她根本想不到他竟是太子的亲生父亲,是比她长了辈分的人。
这时,男人再次开口:“也没有举案齐眉。”
阿妩没有回话,她略仰起脸,神情涣散地望着前方。
兴许身为帝王也有一些不得已,可这和她有什么干系。
星空浩瀚,天地广阔,此时她和一个男人同在一处营帐内,身体甚至紧紧相贴,正在做着人世间最亲密的事情。
可其实他们的距离很遥远。
有人在想社稷之高远,有人在想银钱之琐碎,有人享用了天下至权后才想起索取一些柔软的情爱,有人却在用自己仅有的身子去求个庇护。
若这是一座纯然的荒野,她便是最孱弱的那只兔,随时会被飞禽猛兽猎杀。
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体味高处不胜寒的落寞和无奈。
这时,身后的景熙帝放开了钳制着阿妩腰肢的大手,阿妩如同没了支架的藤蔓,软塌塌地瘫在那里。
于是两个人的缠连也就此分开。
营帐内开始弥漫出暧昧的气息,那是床笫之事后特有的。
内侍进来了,在夜色中无声地服侍着,片刻后,终于内侍出去,景熙帝躺下来,就紧挨着阿妩。
阿妩一直软绵绵的,有人服侍便动动,没人服侍就瘫在那里。
此时景熙帝躺在她身边,她也没理会。
景熙帝抬起胳膊来,揽住她细软的腰。
阿妩不曾抗拒,不过也不曾配合,就呆呆麻麻的,任凭他施为。
黑暗中,景熙帝抱着阿妩,将自己的下巴抵在阿妩柔软馨香的发间。
夜色中的感官格外敏锐,男人的存在感也格外清晰。
这时景熙帝低声开口了。
“我回皇都后,把你安置在南琼子的别苑,会有人照顾你。”
“好。”
“闲暇时,会过来看你。”
“嗯。”
男人轻抚她的发,状若无意地问道:“你原本是哪家的?”
阿妩:“忘了。”
对于这个半赌气式的回答,男人并没什么不悦,他只是用干燥而温暖的手轻抚着她的发。
阿妩感觉到他指尖间的纵容,像是纵容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
这让阿妩心里酸酸软软的,她想起太子和德宁公主,便格外羡慕起来,当他的儿女该多好啊,不需要费什么心思,一定会被他照顾得极好,甚至可以由着自己性子胡闹,反正有个当皇帝的爹。
下辈子得学会投胎。
这时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你喜欢吧,若回头真有什么麻烦,让底下人回了我便是。”
阿妩:“嗯。”
于她来说,躲在这里不见外人,在这个男人的庇护中度过一段安静的日子,这是最好的了。
只是,她从他的语气中,还是隐隐感觉到,他们没有以后了。
所谓的闲暇时,不过是一种敷衍。
耳边男人的气息温热,阿妩被他这么搂着,身子慢慢软绵下来。
她觉得自己也许是不由自主的脂膏,可以融化,可以严丝合缝地契合男人的身体。
当肌肤相贴,当距离近到可以听到对方心跳时,她也在想,如果这时候干脆告诉他真相,他会如何?
************
这一夜景熙帝搂着她睡的,睡了一夜。
搂着她的时候,他发现两个人紧贴一侧的胳膊无处安放。
这是一个难题。
这让阿妩纳闷,他好像没有和人这样睡过,阿妩本想问问,不过到底没问。
自从他提起他的皇后,她便有些意兴阑珊,脑子里总是有那个高贵端庄的皇后。
她发现自己还没有太过摆脱当外室的羞耻心,时而想起“狗男女”等字眼。
不过好在,吃饱喝足,充分地享受了帝王雨露,再睡一觉,第二天醒过来,她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景熙帝侧首看着她:“头发乱糟糟的。”
阿妩一听,赶紧捂住自己的头发。
景熙帝负手,眸底的笑意味不明。
阿妩宣布:“我的头发挺好的啊,也不是太乱!”
她对自己头发是很有底气的,柔软顺滑,太子每每喜欢抚着她的发亲吻,说她的发是世间最好看的!
景熙帝命道:“过来。”
阿妩凑过去。
景熙帝帮她以指梳理了一番。
他这么做的时候,阿妩从指甲缝里瞄他,他垂敛着眉眼,颇为认真的样子。
这时,景熙帝恰好看过来,逮住她的视线。
阿妩别开视线,非常夸张地哼哼了声,就当是冲他撒娇吧。
景熙帝动作很利索,很快按照昨天那样给她用簪子攒起来
阿妩现在也觉得这个发髻不错了,比较利索。
她摸了摸头发,又略整理了衣裙,特意转圈给他看,衣带飘飞间,她眉眼弯弯,笑着问:“好看吗?”
男人抿唇轻笑,非常配合:“好看,顾盼生辉,倾城倾国。”
不过还是顺手帮她把衣带系好,打了一个好看的结,又帮她扶正簪子:“这样更好。”
阿妩发现,他就喜欢规规矩矩的,什么都规矩。
两个人出了营帐,早有内侍准备好简单的早膳,随意吃过后,景熙帝便带她骑马,去河滩边看日出。
这自然是新鲜的,阿妩便兴致大起,喊着道:“我们去河边,那边!”
那边有水,有水的地方看日出,会让她想起家乡。
景熙帝笑:“好。”
谁知道这时,便见朦胧晨曦中,河滩那边,芦苇掩映中有一队人马往这边行来。
景熙帝身边的侍卫顿时严阵以待,或发出讯号询问,或立即潜往河对面。
没片刻功夫,侍卫来报,说河对面是小公子,恰好狩猎经过此处,也来这里看日出。
景熙帝显然意外,视线淡看着河滩对面。
小公子?
阿妩先是诧异了下,之后陡然意识到了,是太子!
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若是太子看到她靠在他爹怀中,会是什么反应?太子一定是恼恨的,直接拿刀子把她给攮了吧!
…那景熙帝呢,他会如何?他搂着自己亲生儿子的前侍妾,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代帝王的颜面何存?
他怕是恨不得把自己剁成肉泥…
而就在此时,河对面的太子知道竟恰逢景熙帝,显然也是意外,当即策马上前,隔着河滩和芦苇丛,便翻身下马,跪地要拜,谁知一旁匆忙潜过去的侍卫阻止了他,不许他拜。
太子纳闷地看向这个方向:“为何?”
阿妩听得这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吓得心都缩起来了,这时候所有的小盘算全都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她都没脸对着太子说,她爬上了人家爹的床啊!
景熙帝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阿妩简直要哭了,不过此时此刻她也明白,太子在河对岸,他看不清楚这边方向。
从河对岸过来,可以洑水可以绕行,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也许是绕行?
所以她还有时间,也许可以遮掩一二,逃过一劫?
于是她便故意道:“那位郎君不知是什么人?看着颇为年轻俊朗。”
说着,仿佛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
果然,景熙帝一听“年轻俊朗”这四个字,顿时不悦:“什么年轻俊朗,还是个小孩。”
阿妩:“小孩?”
景熙帝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这是犬子。”
犬子……
天底下能听到皇帝说犬子的估计没几个了。
阿妩便惊讶:“原来三郎家中公子竟这么大了,如此说来,三郎年纪——”
她没说完,景熙帝长指按住她的唇:“闭嘴。”
阿妩鼓着腮帮子发出呜呜声。
景熙帝松开手指:“不许说我不爱听的。”
阿妩便哼哼一声,不着痕迹地、非常自然地将脸埋在景熙帝怀中。
此时,河滩对岸的太子看到此番情景,也是看得狐疑,他困惑,问一旁侍卫:“和父皇同骑的,那是什么人?”
侍卫恭敬地低首:“属下不知。”
太子再问:“是男是女?”
侍卫犹豫了下:“是位小娘子。”
太子:“!!!”
他震惊地再次看过去,隔着飘飞的芦絮,在朦胧晨曦中,他拧着眉,看着自己父皇搂着那女子的动作。
这个场景为他平生仅见,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家那个寡淡威严不近女色的父皇!
他深吸口气,攥着缰绳,道:“不行,孤马上去河对面。”
他一定要看看,能把父皇迷成这样的,是何方妖姬!
*************
阿妩看到太子翻身上马,马蹄哒哒哒地踩踏在湿润的河滩边。
她的心疯狂跳动起来,指尖不由自主攥紧了景熙帝的衣袖。
接下来便是赌了,赌赢了活,赌输了——先别想了!
于是她便软下身骨,略靠着景熙帝:“三郎,等下我们和小公子一起赏看日出吗?”
说着这话时,她正不着痕迹地在景熙帝怀中拱,似有若无的。
景熙帝略垂着眼睑,看着玉雪净白的小姑娘。
她一脸娇憨,昨晚两个人之间那似有若无的小别扭好像也尽数散去了。
其实乍然遇到儿子,他也有些意外,甚至有些不自在。
毕竟为人父者,他应该做一个表率。
况且身为帝王,现在这样也确实荒唐了。
不过既然碰上了,倒也不必躲躲闪闪。
他环住她的细腰,薄唇在她耳边道:“等下我想陪他一起射猎,你要看吗?”
阿妩:“射猎?”
景熙帝:“嗯,会有些血腥。”
阿妩有些怕的样子,她赶紧道:“那我不去看,三郎你带着小公子去射猎吧,我,我在营帐看看就行了。”
景熙帝弯唇:“好,我送你回去。”
阿妩:“嗯。”
她乖顺地趴在他怀中,大氅的貂绒镶边被风一吹,扑簌簌的,恰好遮住她的脸。
她便故意道:“有点冷。”
景熙帝:“那先回去吧。”
说着,他撩起大氅,将她整个护在怀中,护了一个密不透风,之后便驱马前行。
这时候,太子已经纵马绕过浅滩,自前方木桥过来了。
那略显湿润的马蹄哒哒之声,几乎踩踏在阿妩心上。
阿妩知道没法避开,只能蜷缩在景熙帝的怀中,隔着厚重的织锦大氅,她隐约看到了太子的身姿。
年少郎君,于晨曦中行来,倒也英姿勃发。
快要行至跟前时,福泰上前拦住了他,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太子听了,惊讶地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阿妩心神一动,便故意道:“三郎,小公子,小公子他会不会……”
景熙帝:“嗯?”
阿妩小心翼翼地道:“小公子只怕对阿妩心存鄙薄吧……”
这话显然有未尽之意。
景熙帝顿时了然,他安抚地道:“没什么,他不敢,我们家的规矩。”
说着这话,太子听福泰说了一番,颔首应下什么,之后便纵马前行,眼看着便到了景熙帝马前。
在大氅貂绒边沿似有若无的遮挡中,阿妩清楚地看到太子的正脸。
显然他也很好奇,正往自己这边打量。
她不着痕迹地拉拢住那大氅,遮住了自己的面庞。
这时太子矫健翻身下马,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叩首:“父亲,儿子见过父亲!”
这话原该是儿臣见过父皇,如今硬生生改了,太子说得有些别扭。
阿妩咬着唇,心都缩成一团了。
景熙帝一手拢中怀中大氅,一手执缰绳,自上而下端详着儿子:“怎么一早出来?”
太子毕恭毕敬地回话:“回父亲,儿子看着今日天气清爽,便想出来逛逛,顺便看看有什么野味。”
景熙帝:“稍等。”
太子扬眉:“哦?”
他黑亮的眼睛便小心翼翼地往景熙帝怀中瞄。
对此,景熙帝非常淡定:“先回一趟营帐。”
太子:“孩儿恰想喝口茶,孩儿随父亲同去?”
阿妩一听,简直想哭了。
不要啊不要啊……她不想太子跟着一起去。
可景熙帝却并没反对。
于是太子重新上马,竟骑马随行,只是比景熙帝略慢半个马头,以示敬重。
太子虽年轻,但皇家规矩大,处处都是讲究。
阿妩颓然地靠在景熙帝怀中。
她决定了,她就死死地扒拉着这个男人,坚决不能露出脑袋!
偏偏这时候,景熙帝竟然还气定神闲地和太子说话,说起南琼子的晾鹰台,说起今秋的猎物,太子都恭敬回答了,父子两个相谈甚欢。
阿妩只觉得,在他们一来一往的言语中,她都要死了一百回。
这两个声音,一个清朗好听,一个醇厚低沉,都是曾经在床笫间格外熟悉的啊!
阿妩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可没办法,她只能忍着羞耻和惶恐,听他们父子说话。
显然太子对景熙帝颇为崇敬,哪怕之前因为自己的事和景熙帝闹腾,父子之间似乎也没什么隔阂——所以自己算哪根葱!
千万不要被俊美少年深情含泪的眼睛骗了!
都是假的啊!
阿妩鼻子也酸酸的,她觉得太子对自己好,是自己遇到最好的人之一,可是在他心里,其实有许多人和事都比自己更重要。
没了自己,他依然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少年郎,依然骑马射猎,谈笑风生。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是有些难过了。
他早不记得那个叫阿妩的女子了,她明明丢了,也许死了,他却并不以为意。
找都不曾找一找……
此时晨曦微熹,透过貂绒大氅毛茸茸的边缘洒在阿妩眼睛上。
阿妩攥紧了指尖,靠在少年郎父亲的肩膀上,睁着眼睛,望着上方,听着他们父子说话。
最后终于,一行人抵达了营帐前,太子先下马,恭敬地接过景熙帝手中的缰绳,侍奉他下马。
阿妩见此,突然就很生气,他为什么这么孝顺?能离远点吗?皇帝也没老到不能下马吧?
景熙帝单手抱着怀中的阿妩,下马。
就在他下马的那一瞬,大氅的笼帽轻轻一荡,于是阿妩一头秀发便露了出来。
阿妩心狠狠一颤,只能闭着眼睛,埋首在景熙帝怀中。
一旁太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景熙帝怀中的女子,女子秀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看上去简洁利落。
他挑眉,好奇:“父亲,这是?”
景熙帝自然知道,太子早就好奇了,他一路跟着自己便是想问。
这确实是一件为父不尊的事,而自己如今的行径只怕是已经让那个做儿子做臣子的笑掉大牙。
但他依然一脸波澜不惊,只仿若无事地道:“身边侍奉的,似乎有些困乏了,为父先把她放下。”
只是简单这一句,已经足以让太子脸上精彩纷呈。
他既震惊,好奇,又不可思议,又有看热闹的新奇。
不过此时此刻,所有的表情都被他死死地压着。
他微俯首,用一种特别做作的恭谨声音道:“父亲,要不要孩儿帮你?”
景熙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喝你的茶吧。”
说完,抱着怀中阿妩,径自迈入主营中。
第28章 射箭
阿妩也终于松了口气。
她想, 她命好,踩着悬崖边缘要掉下去的时候,总是让她扒拉住最后一根草爬上来。
而景熙帝抱着阿妩进了营帐后, 放下她, 待要出去, 衣角却被拽住了。
其实握住他袍角的力量很是细弱,他完全可以轻易拂开, 但他还是停下脚步。
垂下薄薄的眼睑, 他看到小姑娘睁着一双湿润妩媚的眼睛, 仰脸看着自己。
他发出很低的疑问声。
阿妩拽着景熙帝的衣角爬起来,挪蹭到景熙帝袍角下,低声道:“三郎,你是不是离开后, 便不会回来, 你不要我了, 是不是?”
景熙帝不动声色:“何出此言?”
阿妩仰脸看着他, 像是即将被抛弃的孤儿:“三郎家的小公子一看便是富贵出身, 家里规矩大讲究多, 阿妩看了, 自惭形秽。”
她说的是实话, 不过显然景熙帝会误会成另外一层意思。
他抬起手, 指尖温柔地落在阿妩发间,低声道:“怎么突然想这个?”
阿妩听这话, 却是确认了。
他从骨子里瞧不上自己, 只是一场逢场作戏的玩乐,以后会断得干干净净,不会让自己连累半分他的声名。
这两日他待自己的好, 未尝不是一种补偿。
这自然是自己想要的,但今日,看着太子的意气风发,想着他们终究是君臣父子,而自己呢,只是一块被他们随意丢弃的巾帕,用过,觉得好用,喜欢,但丢了就丢了,并没什么好可惜的。
连她以为对她足够真心的太子尚且如何,更何况眼前心思难测的帝王。
男人成熟细致的温柔,其实也是翻脸无情的冷漠。
她跪在他面前,微歪着脑袋:“三郎,你陪陪我。”
晨间的风自营帐的缝隙吹来,景熙帝不错眼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湿润乌黑的眼睛在阳光下,流淌着柔软而依赖的光。
她对他充满眷恋和不舍。
这让他想起自鸟巢中坠落的雏鸟,它们睁开眼看到这人世间,便对第一个看到的人生出依赖之心。
景熙帝缓慢地蹲下来,两手掐住阿妩的腰肢。
他和她平视,对着她的眼睛道:“别胡闹,外面有人。”
他明白这个看似单纯其实足够妖冶的小娘子,知道她要什么。
当然不能胡闹。
阿妩却是不管的,她的神情中有着天真的固执,她对着他伸出手:“可是阿妩就是想要。”
柔白而颤抖的手,落在他精致华丽的衣襟间。
她低声道:“三郎,阿妩想要你,现在,给我。”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却如同一块火石泼洒在油锅里,景熙帝瞬间被点燃了。
也许他本来便是一个疯子,只是生在皇室,装裹起帝王权势,披上了道貌岸然的龙袍,成为金銮殿高高在上的戏子。
于是在这个晨间的营帐,在他的亲生儿子近在咫尺时,他以一种隐忍而疯狂的方式要了这个向他索欢的小娘子。
他抿着锋利的唇,茶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这纤弱净白的身子,她在自己身下是如此柔弱可怜,以至于让人——
更想狠狠欺负她。
虽然昨晚已经荒唐过,不过一夜的歇息足以让身体强健的帝王恢复过来,晨间萌发的渴望更是让他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一个三十几岁成熟男人的腰力,足以让这个脆弱而可怜的小娘子泪水涟涟。
随着沉闷的撞击,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落在柔软的狐皮大毯上。
她十指深深陷入狐毯的毛发中,无助地哭泣着。
她如同怒海中挣扎沉浮的溺水者,难耐地承受着自己几乎不能忍受的巨浆。
自始至终,动作疯狂的景熙帝都居高临下而又冷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当一切结束时,景熙帝终于放开。
他垂着眼,优雅的指尖缓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
此时的阿妩酥软地敞开来,窄瘦的薄肩在轻轻颤动着,带动那一头柔软的青丝也跟着颤。
景熙帝眼角余光瞥到这样的阿妩,心想她真的一点不懂事,太娇气,太任性了。
她还勾着自己做这种放荡荒唐的事,让自己知道自己可以这么荒淫无耻。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代明君,英明神武,德才兼备。
关键……他明白太子一定知道了。
刚才他听到他就在不远处走动,他是经过事的,一定猜到自己敬重的父皇一大早在营帐中做了什么。
景熙帝这辈子当皇帝,当人父,从来都是恪尽职守,他没犯过这种错误。
这个看似纤弱的小姑娘诱发了他心底隐藏的阴暗。
他眼睑轻轻耷下,长指抚过阿妩潮湿柔软的发:“我说了,不能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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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还是很会看一些眉高眼低的,他品过茶后,便和福泰聊着:“和父皇共骑的是何人?”
福泰陪笑:“是一位年轻娘子。”
太子拧眉:“哪里来的?什么时候的事?”
他从来不知道父皇可以这样,太荒唐了,竟然这么抱着一个年轻娘子。
他知道父皇没这么抱过皇后,没抱过其他妃嫔,甚至没这么抱过自己或者德宁。
父皇从来都是居高临下,庄重从容,便是垂下眼,对自己多一些包容和蔼,但那也是长者风范,是帝王之恩。
这是什么妖姬祸水,竟能让父皇如此宠溺纵容?
福泰自然知道太子惊讶,不过他也没办法,只好压低声音道:“也就这几天的事。”
太子津津有味,睁大眼睛:“这是哪里来的?后宫妃嫔?还是哪里进献的美人?怎么突然就得父皇如此宠爱?”
福泰哪里知道啊,他也想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方越似乎要查这美人来历,却被皇上制止了,所以他好奇得很。
他只好吞吞吐吐:“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太子以拇指支着下巴,啧啧叹息:“这世上竟有此等不知廉耻的女子,魅惑君王,竟引得父皇——”
福泰听此,赶紧看看左右,很无奈地道:“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毕竟是皇上宠爱的女人,能得皇上宠爱,无论人家什么出身什么来历,都有可能一朝得势,后宫的事不好说,历朝历代各种匪夷所思的事还少吗?
太子一窒。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父皇翻身下马,可那女子自始至终偎依在他肩窝中,只隐约露出一把青丝。
应该是极美的女子,可后宫中哪个妃嫔不美,父皇怎么如此糊涂起来?
不过在片刻的困惑后,他喃喃地道:“父皇说我沉迷女色,不顾大局,他如今若有什么心仪女子,岂不是便能明了我的心思?”
他转念一想,却是哼了声:“他说我的阿妩不上台面,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却一味躲在他怀中,丝毫不知礼节,这样的女子,又算是什么?父皇竟宠幸这种女子,真是昏聩了!”
旁边福泰听着这话,只恨不得堵住自己耳朵。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还是赶紧忘了吧!
太子想到这些,一笑,干脆起身:“孤这就去看看!”
福泰待要拽住他,却是不曾,急得直跺脚:“我的小爷啊!”
太子笑着故意往那主营帐处逛了一圈,因侍卫都在濠堑和矮垛墙,里面倒是清净,但是在那清净之中,似乎别有一番异样的气息。
他的脚步顿住,一时脸红耳赤,又有些不敢置信。
大早上的,妖女,竟如此蛊媚君王!
他英明果决的父皇,就这么陷入脂粉堆里,就在这荒郊野岭的营帐中,临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关键父皇知道自己就在这附近,他并没有丝毫避讳,不顾他君王和父亲的体面了!
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失望,不敢置信,或者,还有一丝别的?
他愣了好一会,突然明白自己是幸灾乐祸,以及同流合污的快意。
他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父皇如今为一女子所惑,以至于沉溺其中,这似乎也没什么,历代帝王中谁没个宠妃呢?
而父皇经此一遭,又凭什么义正词严地教诲自己,对自己也能网开一面?兴许自己还能接了阿妩回来?
正琢磨着,他听到主营有了动静。
他忙看过去,却见垂帘被撩开,挺拔修长的父皇略弯腰,自营帐帘下从容而优雅地走出来。
在父皇走出来的那一刻,里面的垂帘迅速被遮盖严实了,他想看都看不到。
他便收敛了心思,恭敬地走上去:“父亲。”
景熙帝淡瞥了他一眼:“带弓箭了吗?”
太子:“带了。”
景熙帝:“好,陪我去猎几只野味。”
太子知道父皇要检查他的骑射功底,忙道:“父亲,这一大早的,父亲还是多多歇息?”
毕竟才宠幸了女子……
景熙帝视线冷冷地扫过去。
太子顿时一个激灵,站得笔直恭敬。
景熙帝轻笑,笑得明艳笃定:“比一比?”
太子看着这样的父亲,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他比自己以为的年轻俊美。
他绷紧了下颌,恭敬地道:“孩儿不敢——”
景熙帝:“走吧。”
说着,他已经大踏步上前,衣衫翩飞,英姿张扬。
风吹着远处的旗子,发出猎猎之声,太子低首遵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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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阿妩趴在营帐内,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点小缝看着不远处。
英姿飒爽的少年,威严沉稳的帝王,父子两个踱步走到马前,先后上马。
晨间的风吹起他们的衣袂,看起来两个人心情都不错。
阿妩知道太子当时走到近前,他肯定猜到了,甚至也许听到了些微的动静。
阿妩便有种报复的快感。
少年郎笑得如此开怀,哪怕面对自己皇帝父亲时勉强做出严肃模样,但他心情依然是极好的。
可他永远永远不会知道,就在刚才,在营帐中,和他父亲一起缠绵的是谁。
阿妩确实希望他们永远不知道,这样她便能苟且偷生。
可万一呢,万一被景熙帝知道了呢。
如果景熙帝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自己,而且会让她死得无声无息,就此消失,世上都没人知道。
于是阿妩便好奇,如果现在她冲出去,让太子知道真相,他还能无动于衷吗?
他还能压住少年人的血气方刚,做帝王面前那个崇敬服帖的皇太子吗?
阿妩这种报复的念头一脉一脉地冲上来,让她几乎冲动地想跑出去。
不过想了许久,她终于咬着手指头,沮丧地趴在那里。
其实挺难的,活下去就很难,更不要说给别人添堵了。
留给他一个荷包,告诉他等她死了拆开便能知道真相……这种事似乎只能出现在戏文中,于她来说很难悄无声息地做到。
那些内侍也是怕她别有用心,什么尖利之物都没留下,连原本的簪子都收走了。
——所以她看似被帝王宠爱着,但其实底下人的防备密不透风。
她看了半晌,最后终于取下一方花绫巾,那是帝王的巾帕,上面有奔马纹花。
她将这花绫巾折成一只蚂蚱的形状,那是她曾经教太子叠过的。
叠好后,她试探着从营帐下方狭窄的缝隙中伸出手。
侍卫们都在外围把守,并不敢近前,营帐外面是萋萋荒草,她扒拉了一会松软的泥土,将花绫巾浅浅地埋在土中。
其实这根本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如果景熙帝要了自己性命,他绝对做得干净利索,不会给太子留下一点线索,太子又怎么会发现这个。
不过阿妩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做完这些,她收回手,小心地擦了擦手中的泥土,之后抬起头看向外面。
营帐的缝隙中,越过矮垛墙,她看到清晨的阳光洒下来,落在男人锋利冷峻的侧脸上,他似乎正和太子说着什么,神情略显温和,那是为人父的纵容,以及对自己儿子些许的一些骄傲?
这一刻阿妩咬着手指头,心里都是无法克制的嫉妒。
少年郎因为景熙帝的话而随意抛弃自己,过后连想都想不起,所以她嫉妒,原来再甜蜜的柔情都抵不过父亲和君王的权威。
也嫉妒在那个男人心里,他的儿子是如此金尊玉贵,可以精心栽培,温和包容,而自己却只是可有可无的玩物。
她缓慢地趴下来,额头抵在柔软的地衣上。
清晨的风自营帐缝隙吹进来,她出了薄汗的后背泛起凉意,这让她清醒许多。
这一刻她便自问,你是谁,你在哪里,你为什么在看着陌生人心生嫉妒?
她打了一个激灵,竟是如梦初醒。
她是宁阿妩,她的阿娘没了,已经埋了,可她的父兄还在,他们出海了,去挣海外的银钱。
有一日他们会回来的,给阿妩买许多金银头面,还有好看的衣裙。
所以……她要好好活着,不要和这些不相干的人计较。
不然父兄回来,他们找不到阿娘,也找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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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时,南琼子便为皇家狩猎之地,帝王在这里躲寒避暑,纵鹰捕猎,颇为便利。
昔年景熙帝也曾几次前来行围校阅,他甚是精通此道,这些年要太子勤于操练,如今自然要考察考察这儿子的射猎功底。
父子二人策马疾驰,又有底下侍卫相助,弦响无虚落,不多时便很有些斩获。
景熙帝兴致颇高,又和太子比试射箭,太子正要应命,却突然发现:“儿臣的玉谍忘记带了。”
景熙帝略蹙眉,淡声责备道:“之前竟一直不曾带,太过粗心了。”
旁边侍从听此,忙上前请罪,这是他们不曾照顾周全了。
玉谍便是玉扳指,为拉弓射箭时扣弦之物,可以护着拇指不被弓弦所伤,太子不用玉谍,若是伤了,底下人都要受罚。
太子倒是不在意,当即忙吩咐身边侍从,速速取来。
景熙帝却道:“不必了。”
说着,他摘下自己的玉扳指:“给,你来射吧,朕从旁观战。”
太子本要说不用,他知道父亲的玉扳指佩戴多年,早习惯了的,他自然不好擅用。
但见景熙帝已经递给自己,忙略俯身,两手伸出,恭敬地接过来,口中道:“谢父皇。”
这么说着时,他突觉得父皇身上有一股轻淡的香,很是柔和,甚至隐隐有些熟悉。
他心里想着,这必是那女子的了,女子身上的香。
不过这时近侍已经备好马匹,他也不及细想,翻身上马。
太子纵马射箭,景熙帝却负手立在一旁,看着儿子拉弓射箭的勃发英姿。
清晨,万物初萌,年少的太子意气风发,恣意洒脱。
他浅淡的眸子不免有了感慨,这个时候会想起自己年少时,像太子这般大的时候他在做什么,朝局内外交困,他只能勤勉理政,埋首于案牍之中。
而对于太子来说,他并无兄弟觊觎帝位,上面又有春秋鼎盛的父亲撑住这大晖天下,所以他可以恣意妄为,以至于为了一女子而偏执任性起来,如同一头倔强的牛。
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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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两个的狩猎很有些斩获,景熙帝对于儿子的骑射勉强满意,便又说起接下来的兵马参阅。
原来朝廷春秋两季都要参阅兵马,各地知府知州是衔带节制军马的职责,是以一般都有当地官员来进行春秋两季参阅。
按照往年规矩,都是帝王亲临校阅。
不过这次景熙帝特意提出来:“你如今十六岁了,也已成亲,虽未及弱冠,但朕像你这般年纪时,早已经独立打理朝政,你如今也学着一些,今年的秋校便由你前去。”
太子听了,意外,意外之余也明白景熙帝的用意。
他对自己自然是一片呵护栽培之心,要自己代替父职前去各处军教场教阅军伍,这是抽查监督,也是提前为自己在军队中立威。
他略犹豫了下,道:“父皇春秋鼎盛,儿臣到底年少,还——”
景熙帝却止住了他:“你去吧,老大不小了,学着替朕分担一二。”
太子低首,恭敬一拜:“是,儿臣领命。”
景熙帝:“明日朕便回朝了,你先行回去都城吧。”
他顿了顿,叮嘱太子道:“校阅之事还有些日子,你提前准备,这段时间在府中多陪陪太子妃吧。”
太子听着,垂敛了眉眼,却是并不言语。
他知道父皇对自己悉心栽培,也盼着自己夫妻和睦,能够正经过日子。
他并不想违逆父皇,可是自从有了阿妩后,他便再也无法多看太子妃一眼,至于这次阿妩被送离,更是让他对太子妃生了厌烦之心。
他总想着,若太子妃能容下阿妩,事情断断不至于发展到今日田地。
若她能容阿妩,那他自然会给她应有的敬重。
可她没有啊……
景熙帝看着儿子眼底的挣扎:“无论如何,那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是皇家的冢妇,你知道该怎么做?”
皇帝父亲的声音温和而具有分量,明媒正娶和冢妇意味着什么,身为储君的太子更是再清楚不过。
年少的太子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去抗拒这些。
太子终究低垂下眼:“儿臣知道了。”
景熙帝看出儿子的不甘愿,不过他忽略了,只是淡淡地道:“好,去吧。”
太子却不曾动,他略抿着唇,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威严冷淡的父亲,高高在上地掌控着一切,对他施加着朝廷和家族赋予他的责任。
可是他自己呢,明明衣袍一丝不苟,端庄从容,是自己眼中帝王父亲的典范。
但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却在营帐中和他宠爱的女子做出荒唐的事情……
他在营帐中,在那女子面前,也是这样吗?
太子视线别向别处,面庞微红。
景熙帝看他欲言又止:“还有事?”
太子攥了攥拳,终于鼓起勇气道:“父皇为政事日夜操劳,儿臣看在心中,不免忧心,望父皇保重龙体。”
景熙帝:?
太子一股脑地道:“之前父皇赏给儿子的鹿茸,儿臣受之有愧,想着还给父皇,请父皇自用,儿臣先行告退。”
说完,他一个转身,直接翻身上马,跑了。
第29章 分离
景熙帝一行人拔营回去。
阿妩依然和景熙帝同骑, 她柔顺地偎依在帝王宽阔的肩上,微合着眸子,感受着他醇厚笃实的气息。
她可以感觉到, 虽然这个男人依然在搂着自己, 但他有些心不在焉。
她便也不再说什么, 只安静地靠着他。
在经过一处水域时,恰前方一群飞鸟掠过水面, 阿妩感觉景熙帝侧首看了一眼 。
之后, 她便听到他突然开口:“我和你说过, 我已过而立之年,却只得一儿一女。”
阿妩:“嗯。”
景熙帝:“你觉得我家中这小公子如何?”
阿妩听着,心头一跳。
……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斟酌了下,含蓄地道:“刚才没细看, 不过远远一看, 三郎家小公子生得像极了三郎。”
景熙帝:“像吗?”
阿妩含糊地道:“有些像吧。”
其实不是特别像, 不然她早就怀疑他身份了, 他们父子只是偶尔间有些角度略有些相似。
景熙帝:“若说像, 也只是表相, 他性子但凡像我两三成, 我或许放心一些。”
阿妩听这话, 心惊, 这是她能听的吗?
她眼珠转了几转,小心地试探着道:“三郎……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景熙帝望着远处茫茫的荒野, 一声低叹。
“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家大业大,这些都要传给他,只是不知他可能守好先祖创下的基业。”
阿妩心里颤巍巍:“应该能吧……”
景熙帝不再言语。
马蹄声中, 阿妩沉默地看着前方,细细品味着他的言语,心想他看来也是满肚子牢骚。
对自己的皇后不满意,因为夫妻并无恩爱,极可能在他十六岁时,站在水滩旁时,他曾经想过反抗,但到底接受了,以至于今日依然耿耿于怀。
——真可怜,当皇帝也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他对自己的太子也并不满意,因为性子处事不能得他心。
太子相对他而言,似乎太率性天真了一些,缺了帝王的杀伐果断独掌乾坤的气势。
——真可怜,他有那么多女人却只孵出这一个金蛋。
总之身为帝王,他也有许多不如意。
不过阿妩又觉得,他就是太贪心。
这也要,那也要,怎么可能?
阿妩用指甲抠着缰绳,心想,真是贪心的老男人啊……
***********
当日景熙帝送阿妩回去别苑,陪着阿妩用了晚膳,又和阿妩闲话一番。
山中静谧,铜炉中点着银炭,就这么闲话家常,竟让人生出岁月静谧的美好来,仿佛是寻常夫妻。
可阿妩知道,这是他抛弃自己之前最后的抚恤和施舍。
她并不太会体察人心,也没办法揣摩帝王神威难测的心思,不过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比他的尘根还要硬。
这是朝堂上沉稳老辣的男人,后宫又有那么多佳丽,能对一个露水姻缘的女子有多少怜悯呢。
对于这种被抛弃,阿妩其实心里松了口气。
她隐隐感觉他对自己有些眷恋,虽然不多,这些眷恋也许足够她安度余生——只要别让他知道自己和太子的事。
当然了,这会儿也许自己应该演好最后一场戏,算是为将来讨一个好,万一将来事发,她还可以多争取一些他的怜悯。
她这么想着时,抬起眼来看他。
他穿着一身颇为朴实的藏青袍衫便服,乌发很是家常地挽起来,手中的经卷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看上去清隽洒脱。
荒野,别苑,深夜,一个读着经卷的郎君,竟很有隐居山林的避世之感。
拿起笔来执掌天下,放下笔就能仙风道骨,除了他也是没谁了。
仔细看,五官面庞也好看,比那略显大大咧咧的太子更有成熟男人味,比阴险的陆允鉴更大气,总之真挺勾人的一个男人。
阿妩不免叹息,想着若他年轻十岁,生在东海之滨,那自己一定思慕爱恋,非要嫁给他,要给他生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要为他缝补衣衫,要在日暮中痴痴地站在海边,看他打渔归来。
晚间时候,他们一起收拾了家里,哄了孩子睡觉,他们便在房中荒唐一整夜。
就在这时,男人抬起眼看过来。
突然被捉住视线,阿妩有一瞬间的羞赧,她并不想让男人看到她的痴心妄想,所以下意识别开了。
不过很快,她又克服了这种心思,迎上他的视线。
景熙帝不错眼地看着她,看着她掩饰不住的羞赧,以及面上洇出的红晕。
窗外似乎有山风轻撞着窗棂,燃烧的银炭发出细碎的声响,景熙帝只觉自己胸口有一簇火苗在烧,烧得他心头灼烈,情思缠绵。
这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那会如何?
可他是。
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双肩便担了江山社稷。
在长久而无声的视线相对后,他在她柔软的目光中起身,抱住她,将她抱到榻上。
这一次他的动作温柔而缓慢。
该怎么疼爱一个女人,其实他也不是太懂,不过他可以尝试。
他垂下眼皮,看她睁着泛了雾气的眸子,如同一只无辜的小狗,满眼都是对主人的依赖和顺从。
景熙帝将两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俯首下来,在她耳畔温声道:“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阿妩很小声地道:“喜欢。”
景熙帝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样的阿妩,她细碎的乌发沾染了湿润,黏在晕红的脸颊上。
她颤着娇软湿润的唇,说喜欢。
她的尾音柔软,像是在撒娇。
他温柔而低哑地问:“为什么?”
阿妩想了想,才道:“你在我这里,一部分属于我了,我吃了你。”
她曾经以这种方式吃了他的儿子,现在,把他也吃了。
他们俊美,贵气,也都身子康健,是这世间最顶尖的男人。
景熙帝听到“吃了”这个词,突然有些眼眶发酸。
这一生,只会有一个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帝王的威严,年长者的世故,在她面前全都破裂了。
他被一个年纪比他小很多、他心里完全看不上的小姑娘吃了。
他闭上眼,一点点压下去,将强健成熟的身躯伏在阿妩身上。
阿妩有些艰难地承受了他的份量,她蹙眉,仰着脸,闷闷地哼了声。
景熙帝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轻抚在她的眉间。
之后他缓慢而温存地动,温柔到仿佛对待一只才出壳的雏鸟。
阿妩可以感觉到他刻意放缓的动作,特别细致体贴,如同山涧潺潺的流水,可以天长地久。
不过随着这一下下,略显低沉的喘声就落在她耳边。
过于静谧的锦帐中,成熟男人刻意压抑的轻微喘声格外动人。
阿妩的心逐渐发酥发软,她不自觉弯起脊骨,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了。
最后,终于在一个不经意的视线对撞间,如同火星溅落在艾绒上,两个人被同时点燃,热烈而激狂的火焰瞬间将两个人吞噬。
他以磅礴之势彻底充分地占有她,而她淋漓尽致地吃了他。
这个世间安静下来。
阿妩迷离地合着眼,感受着他给予的,这是帝王的甘露。
她会不会侥幸得孕,生一个太子或者德宁公主那样的,去瓜分他们的荣宠?
这时,阿妩似乎听到了远处深沉而悠扬的梵钟之声。
她心神涣散,脑中只模糊浮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山中寺庙的晚钟是戌时一刻。
她意识到了什么,挪过去视线,看到此时的景熙帝已经打理过自己,衣冠整齐,不见任何暧昧痕迹。
阿妩勉强撑着,抬起酥软的胳膊,握住了他的衣角。
景熙帝注视着她:“你不想我走?”
下了榻的他,很是冷峻无情。
阿妩:“你不能陪着我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语气近乎天真。
可是她的眼神丝丝缕缕,如同溪水中妖娆摇曳的水草,勾着人的心。
景熙帝看了她一番,最后只是缓慢地垂敛了眉眼,神情越发冷漠。
他想,如果年轻十岁,他一定会为她疯。
可现在不行。
他没什么表情地道:“我要回都城了。”
阿妩只觉得,男人冷峻寡淡的面庞很遥远。
这让她想起延祥观的灵官雕像,几人高的雕像,在摇曳烛光和缥缈香火中,让人畏惧。
她咬唇,有些失望,有些委屈地道:“好,那你走吧。”
景熙帝伸出手,将阿妩汗湿的鬓发捋到一旁,细细端详着她。
才刚经历过鱼水之欢,她面颊上泛着红晕,别有一番勾魂的艳色。
他轻叹了一声,终于离开她,往后退。
他对她道:“如果有一日你要离开南琼子,告诉我,或者别的难处,也告诉我。”
阿妩知道这是他给的承诺。
其实她应该高兴,因为这个结局于她来说是最好的了,用几日的欢愉,换后半生的富贵,他不会亏待一个哪怕只有露水姻缘的女人。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想起了许多,比如驶往大海深处的船舶,船舶远去了,不再回来了。
于是仿佛福至心灵,她想做些什么。
她跪起来,和站在地下的他差不多视线齐平。
她仰着脸,要求道:“你都要走了,那你亲亲我,阿妩要亲亲。”
她早发现了,他从来不亲她的唇,只亲过她的额头,动作还颇为生疏。
景熙帝浅淡的眸子注视着她,哑声问:“为什么?”
阿妩软软地道:“我就是想要你亲亲我啊!”
景熙帝略侧首,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道:“你以前也这样亲过别人,是不是?”
阿妩便不说话了。
眼前男人茶色的眸子格外认真,以至于她没办法在他的目光下说谎,或者做出什么掩饰。
景熙帝看她的反应便知道了。
这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像一只小狗般,下意识去偎依那个能给她温暖的人。
可他不能。
他仿佛很不在意地笑了下:“你不必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说完这话,他转身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走的过程中也许心里有所期待,待走至门前,指尖搭上门扉时,他顿下动作,回首看了一眼。
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将小脸埋在臂弯中,一缕散乱的发落在她松散的白绫布裤脚处。
她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景熙帝无声地注视着她。
门外,福泰听得动静,早就在候着了,他屏着呼吸,恭敬而小心地等着。
陪在帝王身边久了便知道,帝王心思隐晦难测,他一个心思可以决定世人命运,而他的心思变动也许就在一念之间。
他不敢惊扰。
良久,一阵风吹来,窗前的琉璃灯轻晃,景熙帝收回视线,迈步走出。
福泰小心地回首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人,之后赶紧小碎步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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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熙帝走后,阿妩被带离了翊坤苑,安置在一处僻静院落,这院落应该不属于帝王的,只是寻常的琼户别苑。
并不算太大的院落,布置还算讲究,又有丫鬟小心侍奉着,阿妩这日子过得倒也舒适。
这别苑是有侍卫把守的,开始时阿妩并不敢随意走动,只在别苑中闲逛。
她的后院窗棂前前点缀着几棵芭蕉,西边墙角还有一株西府海棠,她无事时便赏赏花,看看景,日子倒也悠闲。
有时候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她便觉得光阴短暂又悠长,想着就这么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倒也惬意。
不过又觉得无趣,这时候难免想起过去许多事,比如阿爹阿娘阿兄,邻家的阿哥,还有那些浮光掠影短暂出现的面孔。
其实想也没什么用,她早就认清了,人世茫茫,万事难料,而她只是一个娇弱女子,又有着惹人的皮相,能自保便已万幸,又哪里能去想那么多呢,如今安分过好每一日是正经。
她闲来无事时,便摘了花来,捣成花汁,想自己做些脂膏来涂抹,也不求做得多好,只为打发时间罢了。
为了摘花,她也偶尔走出院落,或许是日子长了,那些侍卫倒是通融一些,可以允她走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防的,毕竟这是皇家南琼子,原本就是皇家御用苑囿,外面禁卫把守,也不是随便什么宵小能进来的。
这几日,阿妩见附近有一处花苑,竟种植了各样秋牡丹,其中不乏罕见品种,有些甚至号称小姚黄,或者小魏紫的,反正贴上人家知名品种的名字,也能卖一个好价钱,她便多少来了兴致,时不时过去看看。
负责花苑种植的都是朝廷设置的琼户,他们栽培花木,要给朝廷上缴一些银钱,并上贡花枝若干,不过除此之外,种植的花枝倒是可以自己买卖。
因贵人们都喜小姚黄,花苑不肯卖,只卖小魏紫等几个品种,一枝便要一千文,贵是贵了一些,不过阿妩不在乎,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银子。
天底下最不缺钱的就是帝王,这老皇帝既要白白养着自己,那就可劲儿给他造吧。
这一日晨间时,天下起了小雨,越发凉寒起来,外面便有车马送来了箱柜。
阿妩打开后,却见里面是镶貂绒狐皮大氅,貂鼠暖耳,貂鼠皮袄,还有南边织造的各样罗缎。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它日用物件,应有尽有。
这让阿妩有些惊讶,她知道景熙帝离开后,便不会再回来了,那一日他的背影很明白,是永生不再见。
可没想到,他竟还是对她做出了这么好的安排。
正感动着,就见侍女呈上来一份单子,上面列明了这次送来的各样物件详细,下面落款却是南琼子事务总管处。
她详细问了,这才知道,原来如今她已经被记在南琼子的名册上,这些供应物件都是有南琼子事务总管处统一分配的,这次不但给自己送了,还给南琼子辖内的道观,佛堂以及其它各处送了,只不过阿妩这里的比起寻常所在要更为丰厚。
她看到自己在册子上的名录,竟是体恤遗孀的名头。
阿妩猜着,估计是随意给她按了一个什么名头,可以养一辈子的那种?
显然景熙帝身边的人做事滴水不露,南琼子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侍奉过帝王,这么一来,自己要走,确实也是可以走。
她想着这一层,心中百般滋味,果然哪怕以色侍人,都是要挑好人的。
投靠了陆允鉴,这辈子提心吊胆的,跟了太子,要被踢出去还要被羞辱,跟了帝王,后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哪怕一辈子冷宫,一辈子不得见,人家也把她后半生的衣食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于她现在有官家养着,吃现成饭,还不用上床陪睡老男人。
有权有势又大方的老男人真好。
这种老男人,来一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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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阿妩略收拾过,披上大氅,又想去隔壁花苑买一些花枝来,因不想声张,也只带了三四个小厮并两个丫鬟而已。
谁知去了后,不但没有好看的小姚黄和小魏紫,连其它好品种都不卖了,说是内廷要用花,暂时不能闲卖了。
阿妩疑惑:“养了这么多花,竟都要送往内廷吗?”
那卖花的婆子边修剪着杂草,边随口道:“咱们也不好说内廷要用多少,只怕到时候万一要,这里却没准备,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可担不住,如今宁愿不卖了,少挣几个铜板,也不好惹下祸端。”
阿妩有些失望,便随口打听起来,这才知道,原来是那位德宁公主要过十五岁生辰,及笄之年了,皇帝对膝下这唯一的公主颇为宠爱,德宁公主十五岁生辰宴自然隆重,要大张旗鼓地办。
阿妩看着花枝上摇曳的牡丹花,有些失望,眼巴巴地看了好几眼,才随意购置了一些别的花,让侍女带回去,她自己却在这附近随意逛逛,只当散心。
谁知道她行至一处花亭时,正在那里观赏着风景,便觉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的,似乎正往这个方向张望。
她疑惑,顿时觉得不对。
这里往日看到的都是花户或者猎户,这都是南琼子登记在册的,世代居住在此,颇为朴实安分,她没见过这样的。
她心中感觉不好,提着裙摆便想回去,于是赶紧要唤侍女小厮。
谁知道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冲过来,捂住她的嘴巴,不由分说,把她箍住,直接装进了一个什么布袋里面,任凭她如此踢腾挣扎都无济于事。
阿妩气死了!
她是南琼子登记在籍的,是吃公家饭的,光天化日的,这是要做什么!
啊啊啊她还是皇帝的外室!
皇帝的外室啊!
第30章 事发
傍晚时分, 太子妃一身常服匆忙步入皇后寝殿,给皇后请安。
彼时皇后才刚用过晚膳,正拿了宫中造册来看, 见到太子妃便笑着道:“明媛, 本宫正说要你过来一趟, 想着和你说说德宁的及笄之礼,不曾想你便来了。”
太子妃浅淡一笑, 给皇后见礼。
皇后便赐座, 婆媳两个亲近地说着话。
因说起这次德宁公主的及笄之礼, 皇后道:“这是德宁的大日子,万岁特意叮嘱过,是要好好办的,等过了这次大礼, 就要为德宁选个夫婿了。”
是以这次提前一个月便开始为德宁筹备了。
太子妃低头应着, 婆媳两个详细地说起德宁公主的及笄大礼, 诸事商议一番, 又提到接下来的几件大节, 都是要费心操持的。
皇后笑着道:“去岁时, 你还是新妇, 这些自然不好由你来做, 今年却不同了, 你也得学着,帮本宫料理这些, 总有一日, 这些都要交到你手上。”
这话说得亲近热络,太子妃也不便说什么,只是越发恭敬柔顺地道:“儿媳愚钝, 一切听从母后吩咐,只盼着能为母后分忧。”
这么说着,皇后仿佛这才留意到,太子妃眼皮略有些浮肿。
她便关切地道:“明媛,本宫一心想着德宁的大礼,刚才倒是不曾留意,你这是怎么了,倒像是哭过?”
她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这个,太子妃眼圈便泛起红来。
皇后:“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太子又和你闹气了?”
太子妃眼里的泪便往下落,她啜泣道:“母后还记得那宁氏吗?前些日子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宁氏在延祥观并不安分,竟逃了出去,再不见人影了。”
皇后:“是……太子闹着要去寻,这不是一直没寻到吗?”
当时一行人回朝没几日,便听说延祥观中道姑妙真丢失的消息,消息一出,太子自然急疯了,为此景熙帝还颇为不悦,把他召过去好一番痛斥。
也是景熙帝不知为何心绪不佳,太子也犯了倔性子,父子两个就再起冲突。
据说当时景熙帝差点一脚把太子踢出去。
后来太子出去寻了两三日,不曾寻到,便终于失望了,一面依然派了人在南琼子四周围寻,一面回到太子府大发雷霆,先痛斥太子妃,之后重罚了苏娘子,又把孙嬷嬷给绑了,闹得整个太子府不可开交。
之后因皇后劝慰,又有皇上的训导,太子这才勉强收了性子。
这段日子太子府中风平浪静的,太子也照样每日读书用功,筹备校阅兵马一事,大家相安无事,只以为没事了呢。
太子妃含泪道:“这些日子,殿下对儿媳很是看不惯,凡事都能挑出刺来,昨日因给德宁准备的生辰贺礼,他看不惯,只说我无用,倒是骂了一通。”
皇后听此,一声叹息:“墨尧实在太不懂事,倒是让你受了大委屈。”
当下少不得宽慰一番太子妃。
太子妃擦着眼泪又道:“如今儿媳又有一桩为难的,不知如何决断,还得请母后定夺。”
皇后听此,心里一动,看着太子妃的眼睛:“怎么了?”
太子妃:“今日南琼子传来消息,延祥观一直在寻宁氏,竟让他们得了消息,儿媳听了也是心惊胆战,不知如何处置。”
皇后:“竟寻到了?”
太子妃:“并不曾寻到宁氏,不过已经有些线索了。”
她便详细说起,说宁氏如何遁入道门,却不遵清规戒律,和一侍卫勾搭成奸,就此淫奔。
皇后:“淫奔?”
太子妃提起这个,微咬唇,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延祥观那里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其实说起来,这件事儿媳也是愧疚,当时儿媳得父皇口谕,送这宁氏离开,随行的是府中侍卫,恰好也是儿媳昔日的陪嫁,结果这宁氏就这么在路上和他有了首尾,她以女色相诱,要那侍卫带她离开,那位侍卫哪里经得起这个,就此着了她的道,带着她逃离延祥观。如今聂三已经抓获,他全招了。”
她无奈地起身,就要跪下:“此事若是细论,也是儿媳办事不利,还请母后责罚。”
皇后连忙扶住她:“这原本也和你无关,实在是宁氏不知羞耻,明明已经遁入道门,依然不能安分!”
太子妃无奈落泪。
皇后叹息连连:“寻到了自然是好,可,可她竟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太子若是知道了,怕不是又是一通气恼!”
太子妃低头:“是……况且如今父皇将兵马校阅一事交给殿下,殿下不日即将启程前往北地视察军务,突然出现这种事,若是耽误了大事……儿媳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后略沉吟一番:“兹事体大,这件事瞒也瞒不住,本宫既是做长辈的,这时候少不得为你做主,本宫去和你父皇提,一切由你父皇做主吧。”
太子妃听此,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婆媳二人又说了一会家常,这时候有几位宫中女官前来回事,太子妃也就趁机告退。
待到出了寝殿,她上了凤辇,恰好一阵秋风吹过,吹来一片落叶。
一旁早有侍女匆忙为她拢住大氅,又将凤辇的窗子落下。
太子妃侧首,透过朦胧的窗帷,看向窗外巍峨的殿宇。
她轻轻勾了下唇,在心里一个冷笑。
这一段太子自是为了那狐媚子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甚至自责愧疚,好好的少年储君竟弄落得消沉黯淡模样。
如今,他若知道那狐媚子其实早勾搭了男人,和别的男人打得火热,他又会如何?
送走太子妃后,皇后略沉吟了下,便吩咐身边的女官写下劄子,命人送往奉天殿,这个时辰,景熙帝应在奉天殿。
大晖内廷规矩森严,后宫妃嫔不得干预朝政,皇后便是贵为帝王妻,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见到帝王,除了按照份例的宣召以及宠幸外,平日偶尔有什么事,皇后都要命女官写下奏劄,这奏劄不同于外面朝臣的奏劄,这是内劄。
这内劄用黄色绒布包裹后,由内监官送往帝王所在的奉天殿,并由内奏事处的太监进呈御览。
帝王会回批,回批过后,皇后便可以凭批阅过的奏劄前往奉天殿拜见皇帝回事。
——又因她是后宫妃嫔,这自然是要记录在册,某年某月某日,帝王宣召皇后于奉天殿云云。
这个过程繁琐,便是最快也要半个时辰以上,若是赶上景熙帝忙碌,一个时辰都少说了。
是以皇后并不着急,命人送出去奉天殿内劄后,便继续处理宫中事务。
身为皇后,她身担重责,要处理后宫大小事务,还要接见内外命妇,并筹备各样节庆礼仪,许多事虽不必她亲力亲为,但一切都要有她过目。
她每日都要为这些事务花费三个时辰,其实她也可以完全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些,比如交给女官处置,她只需要稍微过问就是了。
可她就喜欢亲力亲为。
她是皇后,是她自己付出了许多才换来的,也是她的家族全力的托举。
她喜欢将属于皇后的权柄牢牢把控在自己手心中。
她仔细地聆听几个女官回禀事务后,一一批复。
待到几个女官告退后,她看到身边的香茵候在那里,显然是有话要说。
她品了口茶,淡淡地道:“说。”
香茵声音略有些低:“适才内监官送娘娘的劄子去奉天殿,恰遇到陆大人,陆大人问起来,说是要顺便过来看看娘娘,叙叙话。”
皇后品着茶的动作顿了下,她微蹙眉,之后才道:“让他进来吧。”
按照内廷规矩,外男自然不能轻易入妃嫔寝殿,不过陆允鉴是皇后胞弟,人又是在奉天殿过来,是得了景熙帝允,便也没什么顾忌了。
陆允鉴踏入殿中,上前依礼拜见。
皇后道了平身后,赐座,姊弟二人这才叙话。
香茵无声地下去,同时命外面守着的嬷嬷也回避了。
陆允鉴望着皇后:“今日太子妃娘娘进宫,可是说了什么要紧话?”
皇后轻笑一声:“允鉴何出此言?”
陆允鉴:“能让娘娘立即写了内劄送去奉天殿,必是有娘娘不能决断之事,以娘娘之贤,这必是大事了。”
皇后略吹了吹茶中热气,慢条斯理地道:“允鉴,你未免想多了,不过是一些后宅琐事罢了。”
陆允鉴盯着皇后,却是压低声音道:“可是她的消息了?”
皇后道:“他?谁是他?”
陆允鉴:“你知道我的意思。”
皇后的茶盏重重地落在凤案上,她凉笑一声:“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是痴情种,四处寻找他那位淫奔的心上人,可又有几人知晓,我们陆大人更是长情,那么一个低贱女子,自你之后,不知道被几个男人糟蹋过了,你竟还眼巴巴惦记着!”
陆允鉴听此,起身,转首便走。
皇后大声道:“你要去哪里?”
陆允鉴脚步稍顿,却不曾回首:“太子妃要置她于万劫不复。”
皇后:“怎么,你要救她?”
陆允鉴:“我为什么不能救她?”
皇后嘲讽地道:“她是谁?你忘了她是谁了吗,她是被太子抛弃的侍妾,是天子下旨遁入空门的道姑,你竟要救她,她是你什么人,你要救她?”
陆允鉴听到这话,神情陡然一窒。
皇后:“允鉴,你当初既然已经放弃了她,那就不要想着回头,不要忘了,是你亲手把她送给太子的!”
陆允鉴怔怔地站了许久,之后嘲讽一笑。
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娘娘,她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不要她死,那我就不允许她死。”
说完,他迈开步子,径自离开。
皇后死死盯着陆允鉴的背影,看了许久,终于道:“摆驾奉天殿。”
***********
皇后出去寝殿时,恰好奉天殿的内监也来了,帝王宣召。
皇后当即上了辇车,匆忙赶往奉天殿,拜见景熙帝。
因只是日常处理政务,景熙帝只着一身简单的纻丝窄袖龙袍,配绛红腰带,一头乌发以镶碧鎏金冠束起,看上去别有一番冷清的气息,和周围那繁琐华美的雕龙纹饰很不匹配。
皇后其实隐隐觉得最近的景熙帝有些过于冷漠了,像是一块冰。
不过她此时不及多想,开门见山,提起宁氏来。
景熙帝一听,便面沉如水,不悦地道:“那个宁氏又怎么了?”
皇后略一沉吟后,道:“皇室,前些日子宁氏丢失,如今总算有些眉目了。”
说着她将事情原原本本讲过了,最后道:“太子知道消息,自是不信,才刚刚冲过去南琼子,要去问个究竟。”
景熙帝:“这位妙真勾搭了太子府侍卫,可当真?”
皇后:“臣妾听着,应是不假。”
景熙帝微扬眉:“应为?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听这话,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
太子是帝王唯一的传承,是大晖的储君,景熙帝在这个儿子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此时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景熙帝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是让步,还是不让?
谁知道这时,突然间龙禁卫来报,说是太子前来求见。
景熙帝轻哼一声:“这孽子,还敢来见朕。”
皇后起身,便要告退。
景熙帝:“梓童不必回避。”
皇后脚步停下。
很快,太子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了。
太子一进来便跪下,要求宽限几日,说他昔日妾室生死不明,他要先去寻她。
景熙帝:“生死不明?朕怎么听说,她已经和你太子府的侍卫私奔?如今延祥观派出兵马,不是正在追查吗?”
太子:“父皇,她不可能和人私奔,她一定是被污蔑的,儿臣必须要查清楚,还她一个清白!”
景熙帝凉凉地道:“怎么,延祥观的守卫军会污蔑她?”
太子急得脸都红了:“他们就是欺凌她,不然她怎么会逃!”
景熙帝轻描淡写:“和你太子府侍卫逃的。”
太子攥拳,恳求道:“父皇,儿臣既把她带回都城,是要留她在身边一辈子的,父皇要她出家为道,儿臣不敢不从,但是儿臣不信,儿臣不信她才离开儿臣几日便和人私奔,儿臣必须亲自去查,务必查一个水落石出!”
他昂着脸,望着上方那威严的父亲,大声道:“儿臣不允许任何人冤枉她,给她泼脏水!”
景熙帝在御座下,自上而下地端量着这儿子,看他梗着脖子叫嚣,不免在心里一个叹息。
这就是他的储君,是他的血脉。
现在为了一个不太台面的侍妾和他争吵,不顾体面,还要把校阅兵马的大事置之不顾!
这一刻,他有种拿起一旁的镇纸狠狠给他扔过去的冲动,不过他到底忍住了。
怪只怪自己,治理大晖十几年,让他生于太平盛世,以至于不知忧患,更不曾培养出身为储君的雷霆手段。
太子感觉到了父子沉沉压下来的威严,但他知道他不能退。
这是帝王的奉天殿,这里发出的一道旨意便能要了许多人性命,他往后退一步,那便是阿妩的生死。
无论如何,他要阿妩活着,必须活着!
这时,景熙帝突然道:“你我父子打一个赌,如何?”
太子:“什么赌?”
景熙帝从容一笑:“若那女子确实和男子淫奔,便由你亲手斩杀。”
太子听此,神情略有些犹豫。
景熙帝修长的指骨轻按在镇纸上,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不敢是吗?”
太子咬牙,颧骨处涌现出青筋,攥着的拳在颤。
景熙帝:“看来你对自己的侍妾很了解,知道她是水性杨花之辈。”
他倏而笑意收敛,冷冷地反问:“哪怕她和其他男子淫奔,你也不舍得要她性命吗?”
太子一狠心,终于道:“好,父皇,儿臣应了你这个赌,若她真和人淫奔,那我便亲手斩杀了她,可若她不是呢?”
他望着景熙帝:“若她为奸人所害,又该如何?”
景熙帝:“若她为奸人所害,那便留在延祥观修行,为我大晖社稷祈福,有朝一日,她修行圆满,便准她还俗,兴许你们还有一些缘分。”
太子单膝跪地,目视前方,一字字地道:“好,父皇,请允儿臣三日,儿臣要亲自追查宁氏的下落。”
景熙帝:“三日?”
太子:“三日后,无论结果如何,儿臣都会前往北地视察军务,校阅兵马,尽我大晖储君之责!”
这话说得铿锵有声,景熙帝满意:“极好,你去吧。”
太子走出奉天殿后,殿中一下子寂静下来。
皇后无声地听着太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猜测。
景熙帝略垂眼,看着御案上成摞的奏章,淡淡地道:“梓童刚才说,如今延祥观已经捉了聂三?”
皇后:“是。”
景熙帝又道:“太子妃才刚进宫?”
皇后:“是,她匆忙离开了,应是担心得很。”
景熙帝蹙眉,沉吟,之后终于道:“皇后,得劳烦你走一趟南琼子。”
皇后抬起眼:“臣妾去?”
景熙帝:“太子性子鲁莽,太子妃管束不住他,只怕底下人也不敢管他,你到底是他的嫡母,如今你拿着朕的手牌,事情一旦有变,你可自行裁决。”
皇后:“好,那臣妾便再走一趟南琼子。”
景熙帝:“捉奸捉双,到时候墨尧一定能看清楚,长个教训吧。”
皇后微怔了下,抬首看向景熙帝。
他神情半明半暗,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
皇后便彻底明白景熙帝的意思。
无论宁氏到底有没有和聂三通奸,这奸名都坐实了。
太子妃自然有她的谋算,自己也有自己的算计,可景熙帝更有他的心思。
他要用这宁氏的命来诛太子的心,让他知道,贪恋女色,沉迷情意,他一片痴心只会付诸流水。
这种事,他自己不好出手,外人也不敢出手,所以他要她出手。
她恭敬地垂眼:“是,臣妾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