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灵台上,属于姜藏烟的神魂忽然发现李星悬的灵体变色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知道,灵体好像会根据主人的心情变化。
李星悬害羞的时候,灵体就会根据害羞的程度从粉色到红色不等。
李星悬练剑的时候,灵体就是冰雪一样的纯白色。
李星悬想展示自己的时候,灵体就变得五光十色!
而现下,灵体变成了粉色。
一个剑穗而已,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少女不解地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粉色的灵体,然后,就被整团灵忽然包裹起来。
“李……”
神魂刚吐出一个字,就骤然一阵天旋地转。
好晕,好颠!
急速的晃荡中,姜藏烟无数次感觉自己要被荡出灵台,却又被李星悬的灵体死命拽了回来。
两人身侧,无数画面在碎开的空间灵晶中飞快变幻,却没有一个同时接纳他们两人。
碎玉果然慌了!
姜藏烟暗道。
“李星悬,你先放开我。”
显然,碎玉不希望他们被卷入同一个时空,可没关系,现在她已经知道点灵的办法,大不了本体过来……
“不。”
少年突兀地发出拒绝。
“这只是我的一抹分魂。”
姜藏烟试图讲道理。
而且,就算在这些混乱的时空中分开,等回到正确的时间点,终究会重逢。
无尽的剑意,就在这时从少年的体内荡开,朝着身侧的时空碎片们浩浩荡荡地横扫而去,以行动表示自己的拒绝。
少女在他的灵台上沉默了一下,倏地握住了灵体的手。
既如此,那就让他们一起来对抗这些试图分开他们的时空碎片!
*
虚白书院,年轻的修士们纷纷从书阁、宿院里走出来,看向西侧的天际。
明明是白昼,西侧的天空却漆黑一片,隐隐还能在翻滚的黑云中窥见不详的血色虹光。
“封魔地又开始活跃了。”
“魔气在冲击浮池渊外围封印。”
“刚刚白玉京中有数人忽然入魔。”
孟宁则坐在仙盟最高的阁楼上,安静地阅读朝她飞来的无数讯息。
她的剑在剑鞘里跳跃,她剑意在灵脉中叫嚣,她身为剑修的本能在催促她战斗。
但她不能动。
她要成为一根定海神针,坐在这里,一条条处理这些慌乱、求救的讯息。
让白姚仙在白玉京直接洒下清心丹所化的药雨。
在灵网上通知所有修士重新提高魔物随时出现的警惕。
让玄枢山的阵修,去继续加固……
最后一条讯息尚未发出去,一条特殊的灵讯忽然弹了出来。
“孟盟主,如果浮池渊塌了怎么办?”
看着灵讯发送人那儿姜藏烟的名字,孟宁则沉默了。
“那就拆了吧。”
半晌,这位一贯以沉稳、靠谱备受赞誉的仙盟盟主,平静地回应了几个字。
那些在仙盟琐事中被磨平的剑骨再次生长了出来。
去他
天道的继续加固阵法,这些魔想出来,将让它们看看她的剑招!
就在孟盟主即将拔剑而起时,第二条灵讯又迫不及待抵达。
“那,试炼天梯也被拆了呢?”
试炼、天梯?
孟宁则的脑子“嗡”了一下。
无数的灵藤,正遍布整个试炼天梯。
而在另一个时空中,无数的灵藤,也正遍布整个虚空。
草、木、花、藤,看起来柔弱无力,却又是最为坚韧而不可抵挡的。
它们的根茎,在旺盛的生机下扎根蔓延在天梯每一块砖、每一块瓦中,也扎根进了浮池渊深处混乱的每一片时空里。
只要姜藏烟心念一动,就能将所有的时空,所有的砖瓦,全部强力摧毁。
春神泪的力量和她自己的力量好像都加强了许多。
等姜藏烟意识到这是太始钟被点灵后的反馈时,已经来不及收手了。
现在,所有时空碎片都被她用生机催动的灵藤洞穿,几乎等于任她挑选。
剩下的镇器,会在哪里?
“草木多的地方?”
盘膝坐在试炼天梯九十八层的少女,看着沈知还从老祖画像那里帮她套问的讯息,自语了一句。
可这些混乱时空碎片,大多是血色的熔浆地,黑漆漆的雪地又或是荒凉的丘壑。
姜藏烟找了许久,才看见一角掠过的翅膀。
有灵禽的地方,大概会有草木吧!
“李星悬!”
她在灵台喊了一声。
李星悬长剑一抖,势如虹光地硬生生挤进了这个对他排斥的碎片空间。
“咔嚓、咔嚓。”
剑意和根茎力量的双重作用下,时空碎裂的声音简直令人胆寒。但还有一大堆灵藤在外,硬生生将它的裂纹牢牢捆住。
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跃入碎片,这些藤蔓才倏地散开。与此同时,浮池渊发出一阵激烈震动,所有时空碎片顷刻间化为齑粉。
*
姜藏烟不见了。
李星悬跨越时空后的瞬间就发现自己灵台上的神魂消失了。
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在进入这个时空碎片之前还是之后?
少年有些惶恐地低头看还被自己抱在怀中的灵傀。
灵傀亦一动不动。
“藏烟?”
他拎起灵傀的翅膀晃了晃。
“啾!”
前方,传来一声清越鸟鸣,仿佛在回应。
“藏烟?”
李星悬闻声抬头,惊喜看着立在一根树枝上,粉头黄羽的巴掌大灵鸟。
姜藏烟沉思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巨大,蓬松的灰色羽毛,强劲有力似乎可以轻松踹飞一个孔武剑修的粗壮长腿。
以及……
她在这片密林里面晃了几圈,终于找到一片水源,然后看见了一个巨大的似乎可以一口一只赤羽鹤幼崽的弯曲巨口。
她这是附身在了什么灵禽身上啊!
少女眼前一黑。
在进入这片时空的瞬息,姜藏烟就感觉一股力道把自己拉住了。因为这力道给她的感觉和春神泪很像,她最终没选择反抗。
可万万想不到,是落入这么一只连图鉴都没在书上见过的怪鸟身上。
这里的环境也很古怪。
苍穹是很漂亮的橙灰色,似是正处于日暮交替之间,但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
莽林清幽,水源澄澈,不时可见林间钻出抱着自己尾巴的灵鼠,跳得飞快的兔子,又或是叽叽喳喳站了一排的七彩灵鸟。
可谓是生机盎然,没有丝毫魔气入侵的痕迹。
而在她巡视自己领地时——没错,这怪鸟有着巨大一片领地,还冒出几只也长得稀奇古怪的灵鸟跑来挑衅,然后被她淡定用翅膀扇飞。
这些灵鸟身上,也没有任何魔气和戾气,被打败就灰溜溜在她的领地之外溜达,甚至还有一只讨好地给她抓来了一条鱼。
嗯,灵鱼也是正常的。
正常到,让她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这该不是还没有浮池渊之前的时间线吧!
灰色巨鸟,百无聊赖地用翅膀托着自己的脑袋,蹲在水边打盹。
她的身侧,围着一群稀奇古怪的灵禽和灵兽,各个翻着肚皮,表示自己的臣服。
姜藏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
这里的天空一直是这种诡异的橙灰色,看不出日升日落,也就无从判断时间。
只能大致判断,这好像确实是在浮池之乱前。
好消息是,不管这里过了多久,书院那边的时间至今才过去了半天。
这让她暂时可以耐心地寻找镇器的踪迹,以及李星悬。
“啾啾。”
“嘎。”
几只异鸟落地,扑翅踢腿地比划了一下。
这些,都是姜藏烟的翅下败将,被派出去帮她探查。
也许是因为附身在了鸟身上,虽然种类不同,她居然还是听懂和看懂了意思。
没有找到富含灵气的人类造物,也没找到人。
姜藏烟刚有气无力地抬了下翅膀表示自己知道了,苍穹骤然变得异常明亮。
这一瞬息,她感觉到了面对魔物时本能的心悸。
火焰如流星,又或是流星如火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着火般赤红的苍穹纷扬而落。
莽林燃烧,大地震动,所有活着的生灵,都在惶恐地四下逃窜。
姜藏烟也不例外。
她一边在思考这是不是云州被击碎的时间点,一边用还未着火的灵藤把跑不动的灵鸟灵兽们拖在自己身后,可谓是浩浩荡荡。
然后,这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触不及防地和身上挂满了小灵兽,怀中还踹着一窝灵鼠的剑修狭路相逢了。
“嘎!”
姜藏烟下意识想问,你们来的方向也不安全了吗,却只听见一声粗嘎难听的鸣叫。
但李星悬还是下意识搭了个话,“这边的方向不能走。”
灰鸟抬了抬翅膀,示意朝西边跑。
一人一鸟,带着浩荡的一大群生灵不知狂奔了多久,天坠地摇的动静才逐渐平息。
姜藏烟飞上一块山石,看向他们来时的路。
一个发着不详血色光芒的巨大深坑就在她最初掉入这个时空的位置。而深坑四周,则是流淌着红色岩浆的纵横交错丘壑。
这熟悉的地势,赫然让姜藏烟意识到,中间的深坑,很可能就是魔气之源,也就是后来那个魔玉所在地。
“藏烟?”
身后,传来震撼而带着试探的声音。
李星悬不知道为什么一见这巨鸟就心生亲切,甚至诡异地生出了好似一见钟情般的感觉。而一路的奔逃和看着跟随在巨鸟身后的灵藤,他最终浮现一个大胆猜测。
这才是他找了很久的心上鸟,呸,心上人!
姜藏烟慢吞吞回过头,看见少年剑修的眼睛彻底亮了,几乎是飞奔着过来,抱住了她的…喙。
有那么一瞬,少年和巨鸟的身体都有些尴尬地僵了僵。
“嘎!”
鸟喙缓缓张开,发出威胁的声音。
不许笑!
“我没笑。”
李星悬说着,眼里盛着的笑意却已经满到要溢出了。
“我就是找到你太高兴。”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赶在巨鸟抬翅膀发飙前,很是不嫌弃地亲了亲心上鸟威武雄壮可以把他戳个窟窿的巨喙。
这场异变持续了很久。苍穹一开始一直是令人心惊的血红色。后来,逐渐变成浓墨一样的漆黑。紧接着,是持续了很久的血月。再然后,在他们栖息的这处山丘下,出现了成群的魔物。
因为春神泪的治愈之力,这处山丘还保持着葱翠清幽,那些幸存下来的生灵得以在这里自由生活。而那些曾和姜藏烟争夺领地的异鸟战力凶猛,不时在山丘下袭击魔物,硬生生把这处山丘护得严严实实,也与在它们眼中属于外来者的剑修打得火热。
字面意义上的“打”。
这一日,姜藏烟刚用翅膀将打斗双方以一翅膀扇飞一个的方式强行分开,就骤然听见山丘上,出现一道清悦而陌生的女音,“好浓郁的生机之力,这里似乎适合太素炉。”
太素炉?
五镇器之一!
灰鸟霍然抬头,
看见了一个穿着月白色法袍的女子。
她的容貌,姜藏烟曾在书院见过许多次。
*
虚白书院。
飞舟从西北渡缓缓起飞,载着没有飞行灵器的年轻弟子们离开。
有人眷念而郑重地给自己的宿院开启了禁制,留下回来的希望。也有人洒脱地就这么敞开着门。
“藏烟,我决定先回小梨观了。”
江挽没有锁门,就这么站在自己的宿院门口,给好友发灵讯,“我在宿院给你留了灵茶和糕点,床铺也换了新的。停云斋如果太吵,你从天梯回来后,可以过来休息。”
姜藏烟安静地阅读完好友的灵讯,神识删删减减,最终化为简单的几个字。
“好,小心一点。”
浮池渊的魔,大抵是真的急了。
西侧的天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间或伴随着山峦崩塌的恐怖声响。
而不管如何变幻,都有一道辽阔而圣洁的剑影,将奔逃的魔气嚣张地不断压了回去。
大抵是天下魔气来源相同,在浮池渊被孟盟主死死压制住后,原本平息下来的封魔地又开始动荡。
血月忽而出现,忽而碎裂,一度让各地修士恍惚天道疯了。
但,每次血月的短暂出现,总有魔物于各地现身。
于是,江挽放弃了继续爬试炼天梯。
她选择回去自己的宗门,和她的师门一起,守住附近的凡人村落。
如她这样的年轻修士们不少。
这些少年修士们,可以彼此竞争,却也会因师门,因守护,因责任,或仅凭少年人们的热血放弃名利、放弃竞争,奔波各地,除魔护生灵。
“回头再聚。”
卓越初潇洒地留下四个字。
魏师姐什么都没说,在书院留下了三具灵傀,带着自己总想当剑修的师弟,悄无声息赶赴浮池渊外围修补破损在里面的灵傀。
“你们都跑了。”
沈知还趴在空荡的书阁里,叹气画符,“那只能由我来守护书阁了。”
“啪嗒!”
沈家老祖的画像不客气地在他的脑门上重重一敲。
画这么慢!守什么守!
“我观你今日不宜说大话。”
周悉常顶着黑眼圈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打开自己的玉简,熟稔地在灵网上发布今日测算。
[今日凶煞方位:白玉京,月鹿岛。扶桑郡,朱霞湾。青州,宁城。】
作为元一观弟子,他战力不高,但至少,凶吉测得准,可以预报一下魔物大概率的出没地。
五楼角落里,简扶清疲惫地丢开笔。
一则为《玉京日报》刚写完的文章,被骑着笔的纸人轻轻一点,如风般卷进了每名修士的玉简。
儒修以文入道,笔下的每个字,都自有力量。
观之,静心,平灵,勇于战斗。
试炼天梯九十八层,有人忽而大笑着站起来,毫不犹豫直接离开。
既已突破,无需再留,自当与魔实战。
也有人还在一步步朝上攀爬。
战斗是道,突破是道,完成爬上天梯某一层的执念也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