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又说,“是祝师妹先亲的我,不是么?”
好、好像是……
祝游惊奇地发现,原来是她不对……
她弱下来,讨好地蹭过去,“那师姐,我们……是道侣了?”
“嗯。”
师姐又唤她小乖,给了她奖励。
—
银龙,是妖界的王脉,是龙神的子嗣。
祝游是后来才知晓此事。
从……师姐的母亲,上界如今的执掌者,那位言出法随,如同天地真意化身的仙尊那里知晓。
“晚雨需要订下婚约,你的地位不够格。”
仙尊的声音毫无情感,却洞悉一切。
—
祝游回了妖界。
龙神不会管俗物,但接见了她。
这位天生神灵并未用真身来见她,只有声音。
“一头小龙,从上界而来。”
龙神淡淡一语,不多言,给了祝游赐福与传承。
有了龙神的承认,祝游顺利有了继承权,能够竞争妖界的王位。
妖界有两位神灵,九尾白狐与银龙。原本两位神灵关系并不友好,但如今妖界情况特异,两支妖族,决心联合起来,选出唯一的王。
—
祝游在妖界数百年,她的天赋,心性,智谋在这代妖里脱颖而出。
万般艰辛,幸好最终,还是得了两位神灵青睐,成为妖界之主。
在继位的当天,在两位天生神灵的支持下,赴上界。
“师姐。”祝游万般郑重,“请与我成婚。”
早已隐去的史官记载,新王祝游求娶殿下,殿下允。
—
红烛燃着。
在烛光中,祝游望见师姐不再是白衣,她身上的礼服繁复,与自己一致,都是红色的。
那些花纹精美,祝游低头望着,微红的脸颊,视线恍惚,像是在认真看着花纹的丝线。
又像是……在瞧着衣袍勾勒出的细腰。
师姐似乎被衣服的颜色映红了脸颊,她美得那般惊心动魄,伸出手,轻轻握住祝游手腕,在其手腕内侧轻而缓地抚摸。
床帘遮蔽。
这一夜,祝游没有让师姐教导。
她已然学会了,如何让师姐……舒服……
—
往后。
欺骗、背叛、血……无数的噩梦纠缠着祝游。
妖界毁坏,要想存活,保留部分领地,只有两位神灵付出极大的代价,将妖界与人界相连。
她们原本是天生神灵,在上界地位特殊尊贵,但失去妖界后,实力大损……该如何自处?
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上界执掌者的谋划。
她要让师姐,比她更近一步,成为真正天地意志的化身。
妖界的神灵们是阻碍。
而师姐……
不,她,郁晚雨,也是谋划的一员。
祝游痛苦于她的欺骗,更恨她为达目的,牺牲了这般多的妖与人。
她想杀了她。
让仙尊的谋划失败。
祝游闯入了上界,直冲郁晚雨所在的宫殿。
她执剑,横在郁晚雨的脖颈上。
“你不会动手。”
道侣,妻子……深恨之人。
祝游伤势很重,她原本应当快速修复,可体内修为却在慢慢流逝。
她能够猜测到这种情况的原因。
心头血。
郁晚雨曾向她取走心头血,对师姐而言,只需小小布阵施咒,就能让她死去。
祝游放着狠话,历数她的罪孽。
一桩桩一件件,说来说去,不过是希望自己,动手吧。
趁着还能挥动剑,杀了她!
祝游想,她必须杀了她。
不然……那些无辜死去的生灵,又有什么能来慰藉呢……
动手啊!
祝游出剑了。
却是朝着自己。
她又比师姐好到哪里去,那些罪孽,有一大半,都该落到自己头上。
是她……害了那些人,害了信任自己的子民……
“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愿我如此。”
她用了法术,泯灭自己的神魂,不留一丝痕迹。
祝游不该存在于世了。
最该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她眼角滴落泪珠,混着血,落在郁晚雨眉心。
—
这就是,祝游的一生。
她原本不该,也绝不会,重生为人。
第204章 大劫
◎我要一个答案。◎
料峭秋风,树叶枯黄,落了满院,静谧且寂寥。
祝游醒来时,郁晚雨就站在院子里。
当听到推门声后,她侧头,望了过去。
隔了数不尽的年岁,她们终于相逢。
祝游手倚着木门,直直望着她。
那双眼睛微微红润,似乎是落过泪,但眼底……全是憎恨。
郁晚雨平静回望。
两人久久,都未曾有人开口,院子里剩下压抑的沉默。
“郁晚雨。”祝游问她:“你还想对我做些什么。”
她不再唤她师姐,甚至连亲近些的称呼都不愿使用,喊出名字的瞬间,眼神里闪过厌恶。
郁晚雨全盘接受,她语气如常,“我要你,应劫。”
“霜寒派,是大劫的起始。”她道:“我以身推演过许多次,都失败了,而你,会是成功的契机。”
祝游笑了下,笑容带着讥讽和冷意,“我凭什么帮你?”
“你不得不。”郁晚雨不曾受到丝毫影响,“大劫过后,唯有上界能够保存自身,不论是人界,亦或者是苟延残喘的妖界,都将毁于一旦,你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以,她有恃无恐,干脆地让自己回想起了那些记忆。祝游恨她,恨她将步步都谋算清楚,让她无从招架,连生死都不由自己。
偏偏她还要再道:“这二十几年,是赠你的报酬,你见到了阿姐,重新有了银龙血脉,身旁如以往那般有好友相伴……”
祝游出声直接打断了她,“甚至,还有你这位上界殿下的献身,是吗?”
她眼里透出嘲弄,“你没旁的招数了么,郁晚雨,你……”
祝游将更为难听的话咽了下去。
心里疼痛难忍。
爱与恨交织,她不想承认前者,可那份爱太疼了,让她无法忽略。
越是如此,心中恨意便愈加深厚,恨到无法克制自己。
“阿姐转世轮回起码数十次,你打扰她,将她扯进你的谋划当中,你真下作。”
郁晚雨让阿姐成了自己此世的娘亲,又让她早早离世。
上位者为达成目的,从不在乎蝼蚁感受。那位仙尊如此,郁晚雨亦是如此。
“我不会让你如愿。”祝游眼眸里泛起红,全是浓烈的憎恨,“一定不会。”
郁晚雨手心轻握,淡然道:“我会如愿。”
“你无法不配合我,祝游,你从来都明白。”
又是这般……
祝游狠狠咬了舌尖,像是要用疼痛来提醒自己,淡淡血液的味道让她冷静下来,“不妨试试。”
—
祝游自行离开了霜寒派,前往了海底。
她要去见,龙神。
“祝游。”
海底的王,东微见到祝游,格外兴奋,“你终于来瞧瞧我了。”
她迅速化为原形,盘到祝游头顶,尾巴扫啊扫。
祝游原本就疼爱她,现在心中还有对妖们的愧疚。
若不是她以往犯下过错,她们又何须挤在这一处海域。
祝游抬手,轻揉小龙的脑袋。
东微用脑袋顶顶祝游。
这些动作太过相似,祝游几乎是瞬时想起了自己与……
她立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提起正事,“我需要面见龙神。”
东微歪脑袋,“神明大人,如何能见到?”
守在一旁的丞相,打量祝游,随后恭声道:“先王离世时,龙神曾投来气息,想必龙神的目光并未离开吾族,若是神明想见游殿下,必能见到。”
“丞相你真聪明!”东微决定今日要好好做课业,不让丞相生气。
祝游颔首,“是如此,所以我需要前往祭庙,等候龙神垂怜。”
“这些时日,你们无需管我,若是一月过去,龙神不曾注视,便是祂不愿。”
东微懵懵懂懂,好奇问道:“祝游,你为何想见龙神?”
“……我要一个答案。”
祝游拳头攥紧,她眼里情绪涌动复杂,无人能够辨识清楚。
—
数月之间,祝游先往海底,后赴九尾白狐一族所在领地。
无人知晓她都做了些什么。
最终,祝游再次回到了霜寒派。
好友们当她又出门游历,秋水小小埋怨,“出去折腾好几年,又急着出门,祝游你都没有见见我这些年的成果呢。”
“就是。”白溪也谴责,随后又小声叮嘱,“你怎能道侣还未哄好,就又往外跑,这可不行啊祝小游,你这样,极其不负责任!”
祝游眼神半掩,充当没听见。
可没想到,掌门派人将她唤了去。
祝游御剑来到明镜峰,眼前花草繁复,馥郁香气,都是那般美好恬静。
她落到地上,剑收入腰间剑鞘之内。
像是想多多观赏这些花草风景,祝游走得很慢。
但再慢,路也有尽头。
祝游来到掌门常待的院落,果不其然,见到了郁晚雨。
两人目光不经意遇上,又很快分开。
“掌门。”
祝游往前两步,先行一礼。
就是在这处地方,她听见掌门请求晏师伯杀了自己。
“好孩子。”坐在藤椅上的温之庭招招手,示意她靠近过来。
祝游过去后,蹲下来。
掌门如她少年时那般,将手放置到她头顶,轻轻揉了揉,“修炼要紧,但也要记得休息,不要将自己绷太紧,这于修炼无益。”
祝游仰起头,望见掌门温柔笑容。
那时的掌门也是这般笑着,将她藏了起来,遮住了她视线,不让她看见那血腥画面。
“……嗯。”祝游应下。
随后在掌门的示意下,站了起来。
掌门瞧瞧两个孩子,见她们之间站的有些远,“怎这般生分,闹别扭了?”
眼见掌门露出些担忧,祝游深呼吸,往郁晚雨的方向靠了靠,“无甚,不过是些许小事。”
她偏头,看向郁晚雨,微笑:“如今……都*好了,是么,师姐?”
笑意不入眼底。
郁晚雨知晓这个方向师尊瞧不见,她颔首,“嗯。”
“如此便好。”掌门也不知信未信,问道:“小游,你这些时日还是要回初景峰居住?”
祝游神情一顿,“不。”
她声音轻松,面上神情却冷淡下来,“既然和好了,我是想与师姐同住的,师姐,你可愿意?”
“这样?”掌门笑容加深,温柔道:“你师姐自然是愿意的,傻孩子。”
祝游微微弯了弯眼睛,“是吗,师姐,你怎不说话?”
这样的祝游,郁晚雨从未见过。
她接受祝师妹憎恨厌恶自己,无论是讥讽冷笑都无妨,可在看见祝游明明痛苦,却被迫伪装笑容……
她心中疼痛,无法言语。
郁晚雨避开祝游眼神,声音低了些,“师尊,今日便到这里罢,我还有些事宜。”
她几乎是话语落地的瞬间,身影就消失了。
祝游望着她原本站立的地方,有些出神。
“小游?”
直到掌门的声音将她唤回来,她听见掌门宽慰道:“晚雨近些时日,确实忙碌,她并不是不想见你。”
“……嗯。”祝游声音很轻,“我知晓。”
—
当夜。
祝游当真回到了她们原先一起住的庭院里,还去了郁晚雨的厢房。
“怎么。”
祝游倚靠着书案,双手撑着,俯身,看着郁晚雨,“你以为我是嘴上说说,实则不会过来么?”
郁晚雨手中还拿着毛笔,她抬眸,平静看向祝游,“你可回你的厢房。”
祝游盯着她,“不,我就要在这。”
“你若是不愿意,你自行去旁的地方,我既然答应了掌门,就会做到。”
两人曾千百次对视,那些时候,和洽自然,到了如此,对郁晚雨来说,则像是提醒。
每当祝游看向她时,都在提醒她,祝师妹……只恨她了。
她曾经有那样清澈的眼眸,看着她时,眼睛弯弯,溢出来的全是信任与亲近。
郁晚雨移开目光,“无妨,你若自寻麻烦,我并不阻止。”
她神情如常,提笔继续处理文书。
祝游继续看了她好几息,之后才收回手,坐到一旁。
烛火燃烧了半截。
夜色深深。
两人在无比寂静的范围中,自行做着各自的事宜。
往后几日,皆是如此。
哪怕掌门并不会来她们的院落,两人却如同怕被发觉一般,夜夜都回到了郁晚雨的厢房当中,沉默的各自行事。
偶尔,郁晚雨会望向祝游。
她修为比祝游高,不会让祝游发觉她的目光。
在那样的时间里,郁晚雨不会掩盖自己,她近乎贪恋地望着祝游。
就像……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了。
每一次,仿佛都是最后一次。
从始至终,祝游都不曾抬眸看过郁晚雨一眼。
郁晚雨并不意外她的表现。
……小乖。
她在心里偷偷地唤她的小名。
唤完,又认为是罪恶,冒犯了祝游。
郁晚雨缓缓收回目光。
恨她吧,祝师妹,千万不要……
对她有丝毫不忍。
—
“你什么都没做错,却要遭人凌辱。”
江真周边环绕着陌生的声音。
“凭什么他们这些品行恶劣的人可以成为亲传弟子,你就不怕他们以后更加为所欲为,去肆意伤害旁人吗?”
“难道你不想受到旁人的尊敬,不想成为像祝游那样名誉天下的修士?”
“你们以往处于相同的境遇,如今却如天地般相隔甚远,永远无法触及……你不曾羡慕她?甚至……你渴望有她这般的地位吧?”
“我,不,我们,可以帮你。”
—
破碎!
牧入声低头,双眼被白丝绸覆盖,她用手指轻轻触碰。
方才用来卜卦的玉石,已然碎成碎末。
“师尊。”她好听的嗓音依旧,带上笑意,“劫难,当真要来了。”
牧入声以往苍白的面容此刻透出近乎病态的红润。
—
剑尊耗费十来载光阴,终于捕捉到了魔君的踪迹。
她循着那些痕迹,再一次,亲自来到了魔君面前。
“月华。”
魔君面容年轻,语气带着几分愉悦,“你该回霜寒派瞧瞧了,那里,热闹着呢。”
第205章 劫起
◎她的身后,有千万生灵。◎
明镜峰大殿外有一长长阶梯,台阶近似白玉,温润雅美。
祝游盘腿坐于台阶,剑横放在双膝之上。
她如同大殿的守护者,又好似只是在这里休憩。
整个霜寒派笼罩在恐慌当中。
今日,当日光初蒙时,所有留驻在霜寒派的年轻弟子们都接收到了掌门的手令。
【逃出霜寒派,不可信任任何一人。】
起初弟子们不知所谓,内心不安,听从命令往门派外撤走时,仍然是与亲近的同门结伴。
但随着身边亲近之人忽然拔刀相向后,一切都乱了。
困惑,不敢置信,惶恐……弟子们不再靠近彼此,奔逃起来。
不知情形,突如其来的大变让这些年轻修士慌了阵脚,所幸,他们修为还低,哪怕猛然遭逢同门袭击,也不至于直接丢了性命,还能寻得机会脱身。
“他们虽年纪尚浅,但也是千挑万选进入的霜寒派,相信他们能够寻得生机。”
祝游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向来人望去。
那是学宫的教习,任明。
掌门的手令只让年轻弟子们离开,至于教习,长老,甚至上几代的弟子们都留了下来,抵御外敌。
不……如今情形,或许应当叫作,内敌。
霜寒派大阵严密,没有手持弟子令牌的外人无法顺利进入,但此时宗门内却出现了好些魔修。
任明在祝游旁边坐下,劝说道:“祝游,你也快些逃出去吧,这里……是属于我们的战场。”
“是我先前没处理好江真的事宜,让她受了委屈。”她歉疚道:“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与魔修勾结,在宗门内替魔修设下传送阵法。”
江真痴迷植物,自从进入内门以来二十余年,都在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宗门内的灵植,因此她的足迹遍布全宗上下。
可以说,整个宗门里,再没有人比她对宗门各峰了解更深。
霜寒派占据整个山脉,无法做到门派内各处都有严密的阵法监护,故而找到某处薄弱的地方,对于江真来说太过轻易。
祝游垂眸,望着膝上的剑。
“……你不要自责。”任明将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是宗门里有些蠹虫。”
她眉毛下压,眼神转而有些冷酷,“是他们,染脏了霜寒派。”
祝游侧头,看向任明。
“所以,这便是任教习您动手的理由?”
任明眉毛轻扬,神情温和,透着些笑意,“啊,果然。”
她亲近地靠近祝游,“你发现我了。”
“是从哪些地方?”任明状似好奇,“可否教我?”
祝游的剑飘起,剑柄抵在任明肩膀,将她推远了些。
任明顺从地收回手,仍然含着笑望着祝游,眼神鼓励,像是以往在学宫时,教导弟子的模样。
“江师姐绝不会与外人合谋做出危害霜寒派的事情。”祝游语气冷淡下来,“任教习,在宗门待了近百年的你,只要有心,布下阵法并不难。”
“就凭这理由?”任明手放到膝盖上,闲散坐着,仿佛要闲聊下去。
祝游摇头,“还凭你此时来寻我。”
“我不过金丹修士,对魔修来说,不值一提,不需要刻意来杀我。”
她看着任明,“唯有你,你们这些肮脏的方外之物,才知晓我的特殊。”
“别再占据着任教习的身份与我说话了。”祝游心里有悲伤涌出。
任明教习是那样好的长辈,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占据了躯壳,还利用她的躯壳来伤害她爱护的霜寒派。
“祝游,好多年不曾见过了。”任明爽朗大笑起来,“我未曾想过你还能活着,你当初如丧家之犬,奔逃出妖界,这次你选择不逃了?”
祝游目光冷冽,“血海深仇,今日一一清算。”
—
剑尊手握着剑,看着魔君,“你与方外之物合作,死过一次,变得下贱了。”
魔君并未因月华的话语而神情不悦,她摇摇头,“月华,你比之我,算得年轻。”
“年轻是件好事。”其实,魔君如今的模样瞧起来比剑尊还年少些。
两人应当算是生死仇敌,此时相见,也必定会有一生一死。
但此时她们之间气氛竟可以说是融洽,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会面一般。
魔君打量着剑尊,“昔年,我就如你这般,可飞升,却不愿飞升。”
“我不知你缘由,但你可想知晓我为何宁愿死在你们这些修士手里,也不飞升至上界?”
剑尊颔首,“愿闻其详。”
“因为。”魔君嘴角勾了轻笑,“飞升至上界,吾不过一蝼蚁。”
她眼里忽然现出狂热,“而留在这里,吾可让上界一同灭亡!”
“人界才是三界的根本,人界根基损毁,上界犹如无根浮萍,天地俱失,届时什么天神天仙通通会死于灵气消亡,月华,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么?”
也许,该称为疯狂。
剑尊眼神一变。
她回想起,百年前,死去的天机谷上任谷主推算,魔君飞升,会夺取苍生气运。
如今看来,那位前辈也许误解了卦象。
“你以杀行道,苍生不是你的目的,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仙尊才是。”
魔君微笑,“月华,你知我。”
这位人界数千年来,最为经天纬地与可怖的魔修,谋算之深,在今日之前,无人料想得到。
“不。”剑尊以衣袖轻擦剑锋,面容冷峻,“你千不该万不该,与方外之物合谋,今日,某将诛你。”
魔君毫不意外剑尊的回复,她只笑着,“此战,无论死生,吾都是胜者。”
她的目的在剑尊来到她面前时,已然达成。
没有剑尊留守的霜寒派,又如何能阻止大劫?
—
落了雨。
雨势渐大,淋在霜寒派各处。
晏行水执剑挡在掌门身前,她皱着眉,看着那些长老,“疯言疯语,不知所谓!”
那几位长老甚至有些还算她们的长辈,此时竟围攻起她们来,还号称,“温之庭篡改昔年傅掌门手令,她本就不该是掌门,今日不过拨乱反正!”
“满嘴胡言,身为正道大宗长老,居然被魔修蒙蔽,你们的年岁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晏行水心中恼怒,面上都带出了怒意,恨不得将他们的舌头全都一剑割了,好闭上嘴清醒些。
掌门数十年前为卜卦,修为受损,又是阵法师,如今境界虽在大乘期,实则发挥不出完全的实力。
此时虽有晏行水勉力支撑,但在数位长老的围攻下,两人还是显出颓势。
……月华不在啊。晏行水抛去这些念头。
无论如何,她都会护住阿庭。
晏行水心中回想起,映雪为她捎来的字条。
【行水,若身遇险境,一如以往。】
师尊,一定在看着她。
哪怕飞升上界了,也没有忘记她。
所以晏行水绝不会退却,她会担负起师姐的责任,护好师妹,守护好霜寒派。
一如既往!
—
北境呼啸,如天地哀嚎。
“为何不是我?”
时乘有些困惑,她看向祭酒,问道:“我身负剑骨,如今可驱使仙剑太初,为何承担劫难之人,不是我。”
人界至今,大劫有数次发生,每逢大劫,必将有大运之人承载天地气运,以渡过大劫。
不过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困难。
时乘并非骄傲自满之人,只是她认为此世承担这万千重担的人,不是郁晚雨,便该是她了。
如何,会是祝游?
祭酒伫立着,目光望向东南方向,那是霜寒派所在的方位。
“时乘小友。”她温和一笑,“若祝游未降于此世,那人确实会是你。”
“但显然如今,天地知晓,此世更需要谁。”
时乘神情一贯冷淡,她颔首,认真道:“那么,我将成为祝游的同伴,竭尽全力替她扫清障碍。”
“不止是你。”祭酒望向她,“她的身后,有千万生灵。”
—
“人皇印。”
任明看着这方小印,眼里流露出忌惮与渴望,“拥有了这方神器,吾族就能更加顺利地占据人界。”
方外之物要进入人界,必须有被天地认可的身份。
人皇印的气息,能够遮掩方外之物。
祝游将人皇印悬挂在身前,与却邪剑碎片一同。
她手中的长剑已然受损。
方外之物的进攻都带上了污染,祝游的剑虽是秋水费心炼制,但在品级上,仍然不够。
唯有仙剑,才能在与方外之物的对决中,保持自身完整。
可惜霜寒派的仙剑沉睡许久,连剑尊都无法唤醒。
“真遗憾。”任明道:“这具身躯修为太过低劣,无法轻易捏死你。”
两人方才的对决中,祝游并不处在下风。
因为任明的修为原本也就在金丹期。
“但是。”
任明笑了笑,“我当然做了别的准备。”
她气势忽然高涨起来,修为境界窜升,不过须臾间,居然跃然到了元婴期,且是元婴后期!
“好了。”任明道:“祝游,跟你玩够了,你现在确实弱得可怜,你的新身躯太稚嫩了。”
以往的祝游在上界都算得上强大,她的修为只比天生神灵差上一截,是前所未有的绝世天才。
所以,哪怕被算计,她也在深受重伤的情况下,强行保留下了部分妖界领地,支撑到了神灵们的阵法生效。
占据任明身躯的方外之物,很欣赏祝游,当然,也恨极了祝游。
“从今日起始。”任明道:“人界江河波涛不休,金乌永不落下,天灾造就人祸,当生灵逐渐消亡,便是吾族占据人界之时。”
“祝游,正如你当年无法阻止吾的谋划,今日,你也终将失败。这一次,你会彻底死在我手里。”
第206章 眼泪
◎一滴泪珠,砸在祝游眉心。◎
暴雨,暂时遮蔽了日光。
祝游仰头,看向那轮大日。
江河泛滥,昼日永恒,生灵涂炭的未来,似乎就在眼前闪过。
那些甚至在如今都无充足食物,无遮蔽风雨居所的生灵,到了那样的境地,人界会化作痛苦的炼狱,无有可逃离的。
她望向那占据任明身躯的方外之物,“如若江河波涛不休,那便治水。
“倘若大日永不落下,不妨射日!
“你以为今日之胜负会决定人界存亡?”
祝游勾起笑容,“究竟是你太过害怕我,将我看得太重,还是你将此世千万生灵,都不放在眼里?”
她的眼眸,蕴着平和与坚定。
任明却觉得好笑,“事到如今,虚言两句就会让我退缩不成,祝游,你以为我不知晓郁晚雨推演过多少次么?
“百次千次,每一次,当吾感受到推演的结局时,都在迫不及待。你是唯一的变数,只要杀了你,就再不会有任何变动!”
她手上现出武器,向祝游袭来!
—
霜寒派,玄心泉。
在宗门内各处萦绕着斗争混乱之际,身为门派的继承人,本该踏入战场的郁晚雨,却出现在了这里。
她仍然一袭白衣,眉心点缀着淡淡红痣,圣洁出尘。
玄心泉弥漫着雾气,如白烟缭绕,遮蔽身形。
“您来了。”
玄心泉的泉灵没有化身,但它确实萌生了意识。
天地蕴育而出的造物,有其特殊。
人界之所以是三界根本,究其缘由,是因同属一方天地,而天地最先创造人界。
郁晚雨迈步于泉水之上,泉水平稳妥当地接纳着她,将她指引去泉心。
十一年前,昭明帝的残魂在这留了布置。
她,不……应当称为祂。
昭明帝从不曾放弃人界子民。只是……当一条道路行不通时,她干脆又决绝地放下了所有,重新开始。
亲密无间的丞相,赤诚相待的臣子,万人之上的权力,执掌神器人皇印的威赫,她全都不要了。
为的就是这一刻……从持有人皇印,知晓近千年后,人界会有大劫现世开始。
昭明帝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开始布局。
“祂的指令,我必将遵守。”玄心泉语气恭敬,“十一年来,遮蔽天机,未有任何生灵察觉。”
郁晚雨眼眸平静,她仰头,望向看不清的天空。
—
冶江。
“神剑必将现世!”
纪德近乎癫狂地怒吼道:“只有你,才能够锻造神剑!纪秋水!担负起你的使命!”
炙热的高温,连靠近都会将玄铁融化。
哪怕有炼器熔炉遮掩,都扑着窒息般的可怕热气。
秋水竟不知何时,返回了冶江。
大抵,是在祝游无心顾及旁余事情之时。
“你现于此世,被玲珑心挑选中,就是为了今日,以身炼剑!”
纪德双目赤红,他指着天空,“你瞧见了吗?那轮金乌!你又听见了吗?天罚将落下!天地大变之时,是你炼器最好时机!
“若无人执神剑,我们全都会死,从上古延续至今的纪家也将消失!”
秋水看向那熔炉。
如果……被烧融的话,会很疼吧?
她回想起,曾在那秘境中看到的炼器法子。
【身怀玲珑心者,可炼神剑……】
但是。
要是能帮到祝游的话……
记忆中面容带着稚气的少年笑着对她道:“是,我们是好朋友。”
秋水就不怕疼了。
身为炼器师,又独具天赋,秋水对自己炼制出来的法器有所感应。
她能感受到以往为祝游炼制的剑已然破损,无法使用。
现在,好朋友,要为好朋友,炼造一柄新的剑。
就像她曾经承诺过的那样。
“以后,我会替祝游造一把绝世仙剑。”
秋水笑了笑。
祝游,你没想到吧,秋水会造比绝世仙剑更厉害的剑给你!
她可是最最最厉害的炼器师啦。
你一定要记得,夸夸她呀,就像以往那样。
祝游最好了。
—
修仙界西北。
这里的江河在雪融之时,才会奔流。
平常时候,这里干燥炙热,不适宜凡人生活。
同时,这里是距离金乌最近之处。
小七,不,还是叫她萧启罢。
萧启背着弓,她以往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少女,长大了些,也是个没表情的青年。
“你的意思是。”她道:“老大需要我。”
在她几步身前,有一服饰奇特的女子,她眼眸似流淌的金色长河,高古神秘。
此人,自称司命。
萧启不知晓司命是什么,又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眼前人如何找到的她。
毕竟她是一个从小在狼堆里生长起来的无知者,前半生被利用,无人关心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他们只为了她能在特定时刻死去。
后来的萧启,慢半拍地厌恶起了被算计,狼的习性让她珍惜性命。
“好。”她道:“我随你去。”
但。
只要是关于老大,关于祝游,哪怕赴死,萧启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
白溪哽咽着,以手掩面。
闻人医仙俯身,在其穴位扎上银针。
“孩子,不要怕。”
“你不会变成,自己以往厌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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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游。
你不知多少人,在为你努力。
若你知晓,又该是怎样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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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我。”
郁晚雨低声自语,“祝师妹,一定要恨我。”
万千罪责,都归于她一身。
她捂着心口,好似无力地跪到地上,趴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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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罢!”
任明一刀朝祝游斩去,“哪怕你秘密晋升至元婴期又如何?对吾来说,仍然不值一提,不过抬手可灭!”
祝游避过要害,但那刀仍然在她胸膛前留下刀痕。
银龙的体质在方外之物的特殊法力下,似乎没有任何用处。
轻易就被砍进血肉当中。
那些法力化为蠹虫,钻入祝游血脉当中。
她的青筋暴起,无法抵御。
任明勾起笑,欣赏起祝游将死的神情。
“你的新身躯怕是无法承受了,这次死了,要死得干脆一些,别再为吾族找麻烦了。”
祝游跌落到白玉般的石阶上,她想以剑撑起身躯。
可剑却已然到了极限,遽然断裂成细碎碎片。
祝游无力倒下,勉强用手撑住。
她剧烈咳嗽,吐出黑血。
生机在消亡。
绝不能……倒在这里!
祝游身前的却邪剑与人皇印一同漂浮,散发光芒。
那些蜂拥而至的大道气息想要治愈她。
可是……
徒劳无功。
她的身躯迅速被蠹虫爬满占据,它们破坏着这具躯壳。
“早就想好办法对付你了。”任明恨恨道:“你以为失败过一次,我不会有所长进么。”
祝游额头磕向白玉石阶,重重一声,想让自己清醒些。
任明却不再纵容她活下去了。
她慢慢靠近,一刀斩向祝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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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水师姐,你快逃走罢。”
温之庭眼见晏行水身上布满新增的伤势,无法再容忍自己躲在师姐背后。
现在来围攻她们的人,不止那几个长老了,还有些魔修,或许他们已全都是方外之物。
晏行水缓缓摇头,持剑的手用力到有些颤抖,“阿庭,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你做不到的,晏行水。”不知是谁在说话,“没有了月华,你如何护得住你师妹。”
晏行水少见的笑了笑,“你说错了。
“月华在做她该做的事情,她不需来护我们。”
方才那人又道:“她中了陷阱,会死于魔君手里,而你们将死于我们手里!”
又是猛烈攻击袭来。
打斗间,此处山峰甚至已然毁掉一半。
晏行水的血沿着手臂,顺着手指滴下。
但她仍然守在阿庭身前,未让阿庭受到丝毫伤势。
“行水师姐!”温之庭眼里涌出痛苦。
晏行水却握住她手,轻声道:“别怕,阿庭,你还记得吗,以往,当我们遇到危险的时候……
“师尊……师尊都会保护我们……”
温之庭不知行水师姐为何此时会提及此事,她只是含泪点头,用力回握,“师尊从来都是如此。”
轰隆!
几座山峰之外,灵气直冲天际!
这猛然的变动无法不让她们关注。
“是啊。”晏行水忽然灿烂笑起来,如同回到少年时。
她说,“一如从前。”
一道身影,出现在她们前方。
像是突然出现,又好似从未离开。
温之庭眼神怔住,眼泪盈出眼眶。
那前方的身影如记忆中一般强大,哪怕只是窥见背影,温之庭已然知晓那人是谁。
她是……师尊!
那人回头,以食指轻放在唇前,“嘘。”
温之庭知晓师尊的意思。
不可为天地知。
但她眼眸睁大,震惊到嘴唇微张。
因为,师尊的面容却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反而与某个知晓的人一模一样……
昭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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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将祝游杀死了。
她眉眼舒展,笑着走进,想要取走自己的战利品。
人皇印。
至于旁边这小小碎片,虽不甚重要,但一并拿走便是。
可是当任明伸出手时,这两样事物却如同从来未曾在此地出现过一般,赫然消失不见!
任明视线凝固,心中涌起强烈不安。
她仔细检查祝游尸首,确认,此人已经死了。
但当看到冲天灵气时,任明猛然明白了过来。
该死的郁晚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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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晚雨趴伏在一具身躯上。
那人闭着眼,神情安然。
她沉睡了数千年。
郁晚雨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小乖。”
她轻轻自语。
这具身躯原本的伤势,被她自己破坏的心脏,在分离的数千年里的头几年,就被郁晚雨治愈好。
只是哪怕治好伤势,祝游,也再未睁开眼。
郁晚雨抬头,望着她的睡颜。
“你该醒来了。”
她又俯身,亲吻祝游。
唇齿接触之间,几滴血珠,进入祝游体内。
那是,祝游的心头血。
郁晚雨看着自己的妻子,手指用力收紧。
收紧到连自己都有些疼痛。
她害怕极了,惶恐极了,不安极了。
是天地垂怜吗……
那沉睡了数千年的人,睫毛颤动,当真睁开了眼睛。
一滴泪珠,砸在祝游眉心。
过了几千年后。
她将眼泪,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