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游不自觉看了几息,回过神来后,她正要悄悄地从床榻上下去。
给她几百个胆子,也不敢霸占师姐的床。
祝游慢慢动作着,脑海里回忆这几天,伤势好全后,想起自己那些模样,一时间不由窘迫。
师姐太有容人之量了。她这么想着,决心待师姐醒来后,好生向师姐道歉。
虽然是受伤后的无意识举动,但肯定给师姐造成困扰了吧。
祝游轻手轻脚下了床榻,将自己打理了一番,就坐到了不远处的座椅上,等待师姐苏醒。
她一边拿出剑谱来看,一边留神着床榻上的动静。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未见师姐有醒来的迹象。
一时间,祝游除了疑惑外,也生出些担忧。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她不慎将师姐的神魂弄伤了?!
一想到这里,祝游着急了起来,准备去请舒师姐来看看。
识海里冷淡矜贵的嗓音制止了她。
“她无碍,睡醒便好。”
/:.
祝游对于前辈还是信任的,她方才已经站起来了,但她仍然没有放下心,“这么久了,我还是请舒师姐来瞧瞧。”
前辈虽然是厉害的大能修士,但不是医修。祝游放心不下。
或许此时遇上困境的是自己,她倒是能全身心地相信前辈。可现在不是自己,是师姐。
识海里前辈嗤笑一声,“小东西,胆量很大,敢质疑吾。”
这一声,透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似乎有些不悦了。
祝游将此时的前辈与昭明帝的模样对上,虽然已经知道前辈是昭明帝,但只有在这些微时刻,前辈才会流露出君王的气质。
她没有害怕,反而放心了些,“那师姐何时会醒呢?”
“快了。”前辈道:“你吸收了她一缕神魂,想想如何感谢她罢。”
吸、吸收?
祝游惊诧,又眉头紧锁,透出自责来。
她来不及思索神魂居然能被其余人吸收,只想到,果然是她伤到了师姐!
祝游走回到师姐的床榻边。
“前辈,那师姐受到了什么影响,我可以将师姐的神魂还回去吗?”
她担忧地望着师姐。
“不必。我已说过,她无碍。”前辈淡淡道:“你放轻松,如若不是她自己允许,你如何能吸收她的神魂。”
祝游的自责却没有褪去。要不是她想着快些好起来,师姐怎么会将一缕神魂提供给自己。
师姐待自己这般好。
除了本就想要做到的,破坏师姐死局的那件事,她还能为师姐做到什么呢。
师姐强大,聪明,哪里都是优点。祝游越想,越觉得,哪怕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师姐,也完全回报不了师姐的好。
前辈瞧出她的想法,提醒道:“这件事,并不是单向利于你。小东西,知恩图报是好事,但不要将自己卖了。”
“卖给师姐?”祝游心想,也要看师姐愿不愿意买吧。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能力。
“谢前辈吉言。”
她这次回复后,前辈没有再与她对话。应该是懒得理会了。
祝游原本应当抓着前辈不装死的时候,让她帮助自己再行尝试操纵人皇印。
但现下,需要等到师姐醒来,她才会安心。
于是。
等郁晚雨醒来时,就留意到少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她从床榻上坐起来,眼神清明,显然如前辈所说的那样,无碍。
“师姐。”
祝游趴到床榻上,仰头看着郁晚雨,“你还好吗?”
郁晚雨平静望过去。心中也在观察对方的状态。
应当是好了。不然现下,说不定,人已经扑过来了。
做了判断后,她淡淡道:“无事。”
“师姐睡了许久。”祝游不放心地追问:“要不要请舒师姐来?”
郁晚雨目光移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祝师妹,可想去观赏太初剑意。”
祝游答应下来,时乘道友如今会在舒师姐那,正巧让舒师姐替师姐看诊。
她点点头后,正要从床榻边站起来。
郁晚雨掀开身上的薄被,准备下床。
祝游此时是蹲在床榻边缘,挨近着郁晚雨的位置。
她的目光被郁晚雨的动作吸引,看见了师姐的脚踝。
第一反应是觉得很细,一个手掌就能握住。祝游多看了两眼。又意识到,师姐可是金丹期修士,这只是表面上显得好似没什么力量罢了。
实则,师姐可以轻松击败她。
“祝师妹。”郁晚雨的声音平静中添上少许斥责,“闭眼。”
祝游乖巧地闭上眼睛。
她没有反应过来,方才目光停驻的位置,似乎有些不礼貌。
只是师姐让她闭眼,她就听话闭眼。
—
“时道友!”
舒枝看见时乘后,就搓搓手,表示自己的热烈欢迎,“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时乘诡异地感受到几丝微妙。眼前的温婉女子,目光瞧起来,似乎是想将她翻来覆去,拆筋扒骨似地看上一遍。
幸好舒枝的旁边还有人,花映雪拦了拦舒师姐,“时道友,多谢你愿意前来。”
“无妨。”时乘走过去。
舒枝的目光如影随形,没有分开丝毫。
饶是时乘这类出现在某处,都会被绝大多数人注目的天才,也有几分不自在了。
因为舒枝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了。
“正事要紧。”花映雪低声叮嘱。
舒枝这才收敛了几分,她笑容灿烂,“时道友,我这边选了几位,前期准备已做好了,就是需要你试验一二,能否斩断那团丝线。”
“这几日,我已研究明白一些。”她继续道:“那些丝线,最起始之处,在于他们的丹田,如果能从丹田处将丝线斩断,或许,就能治好他们了。”
时乘听到这里,郑重道:“太初剑意,威力非凡,我虽会努力操纵,不使他们死在太初剑意之下,但若是要往丹田处斩剑,我无法保证不会伤到他们的丹田。”
这可是仙剑的剑意,丹田对于修士来说又是修炼的重要基础,若是被太初剑意伤到,还不知晓能否继续修炼了。
“是么。”舒枝听后没有流露出任何惋惜,她温婉的面容上,此时透出近乎冷酷般的情绪,“不斩断丝线,他们始终会处于随时可能被魔修控制的境遇,比起这样的结果,我想,还是不能修炼更为好吧。”
对于修仙界来说,这样一批随时会被魔修控制的弟子,自然是一批不能修炼的弟子更为好。
前者的隐患太多。
虽然事实如此。但对于那批弟子来说,不能修炼是惨痛的代价。
时乘沉吟。她身为天赋极为高的修士,对于修炼是痴迷的。以己推人,她道:“舒道友,无法想到更好的法子了?”
“除非抓到制作丝线的魔修,问他一些问题。但若是能抓到,就没我的事了。”舒枝表示无能为力,“若是能用温和的法子将丝线逼出,或许能保留他们修炼的根基。”
现下陷入了困境。太初剑意锐不可当,哪会温和。至于其余的法宝,又够不上仙剑的级别,做不到这效果。
“时道友。”舒枝道:“今日先不斩丹田内的丝线,你斩外露的丝线,我看看效果如何。”
就在她们商议的档口,郁晚雨带着祝游来了。
时乘瞧见祝游,倒是想起这少年如今持有人皇印,还就挂在腰间上。
不过没有堂而皇之地露在外面,仍然是放在锦囊之中。
“时道友。”祝游见她看着自己,问道:“可否能一观太初剑意?”
“好。”时乘也猜出她为此而来。至于郁晚雨,几年前就见过了。
时乘没有提若是祝游能操纵人皇印,事情就能更好解决。因为身为被仙剑挑选中的人,她更为清楚,想使用这等法宝的难度。
就连她目前,也无法真正催动太初剑,仅仅是能勾动太初剑几缕剑意而已。
众人去到医馆内的某处房间,在这里住着一个体内有丝线的修士。
舒枝给他喂下一颗丹药,很快,那些丝线,就显露了出来,能被她们轻易看见。
“时道友,请。”
时乘往前几步,她抽出腰间的仿太初剑,左手掐诀。
天地异动,乌云密布。
惊鸿一剑瞬时而出!
剑光如昼,无可匹敌般,直直斩向那修士。
为了不出现意外,那修士原本是昏迷状态,在这样一剑下,生机仿佛尽要失去,修士的直觉让他惊恐地睁开了眼睛,不断往后缩。
剑光一闪。
那些污秽邪恶不详,暴露在修士体外的丝线齐齐而断。
“成功了?!”
舒枝有些惊喜,但很快,她皱起眉来。
只是须臾间,从修士体内又蹭蹭冒出诸多丝线。
“还是需要斩断源头才行。”舒枝很快做了判断,她重新将那修士弄昏迷。
众人出去外间,商议此事。
“过两日。”时乘道:“搜寻不出那面具人,就斩断丹田内的丝线。”
事延易多变。她不再犹豫,已下了决断。
舒枝自然不会拒绝,“好,我会做好准备,等时道友再次前来。”
时乘转而看向郁晚雨,“方才那剑,你瞧见了。”
“嗯。”郁晚雨神情淡然,“不错。”
那样惊人的一剑,在她这里,只是不错而已。时乘并不觉得这是看低,她兴致高了些,“好。”
之后,时乘径直离开。
祝游回忆着那一剑,只觉奥妙异常,容纳天地法理。
若是现在的自己,她明白,毫无办法解决。哪怕是用上她那招水龙吟,也会被顷刻斩碎。
人皇印……祝游目前必须抓住这神器给予的机会。
否则。
恐怕终将重蹈覆辙。
第157章 教我
◎就看看,师姐不会生气的。◎
林系舟忽然传信过来,请几人去林府相聚。
待众人到齐后,她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神情少见地透着严肃。
“林师姐。”祝游问道:“你是搜查到什么了么?”
林系舟眉心深深蹙着,“祝师妹,此事关于你。”
“我?”祝游疑惑。
她这几天都在皇宫内养病,刚刚大好,还没来得及在京城内做些什么。
“你持有人皇印的消息已经在参与试炼的修士里传遍了。”林系舟道:“很多人想找到你。”
祝游问:“找我,是想夺取人皇印?”
“不是。大部分不是。”林系舟道:“不知谁在传,说只有持有人皇印的你才能消除那些邪祟丝线,他们想找你,让你帮忙驱除邪祟。”
“那些人,也接触过面具人,担忧自己体内已被种下了邪祟,只是还未曾爆发。”
其余几人听了,神情都显出几分慎重来。
“那面具人到底见过多少修士。”花映雪冷着脸,“事到如今,那些人只为了自身修为才想着将此事说出来,前几日可没这消息。”
“起码还有数百人。”林系舟道:“他们应当私下里有联系手段,现在都在想将祝师妹找到,好救他们。”
亲近的人知晓,祝游还无法使用人皇印。但旁人并不知道。
“他们给林府递了信来。”林系舟道:“言若是祝师妹能帮他们驱除邪祟,愿意奉上面具人的一些信息。”
祝游眼露思索,“我手里有人皇印的事情,虽不是什么隐秘,但这么快就被他们知晓,说不定就有面具人的一番功劳。”
“说要见我,到底是他们想见我,还是面具人想见我?”
“见到了又能如何?”
秋水听得眼睛晕晕,但她抓住了一个关键点,“有面具碎片在!若是面具人混在那些人里来见祝游,可以将他找出来!”
“若是如此。”花映雪道:“祝师妹去见一见他们,也未尝不可。有我们在,倒不担心遇到什么危险。那面具人但凡出现,就将其诛杀,完成此次试炼。”
舒枝对这些谋划并不上心,她关注的是那些人的状况,“他们体内若有邪祟丝线,在未爆发的时候会是何模样,能否让他们先来几个人,给我瞧瞧。”
“说不定并没有。那面具人若是能有这么多帮手,当日就能一同唤来。”花映雪猜测,“是否是面具人在吓唬他们,以此利用他们来找祝师妹。”
“人皇印无法收进储物空间,只能随身携带,面具人借助人皇印的这种特性,找到祝师妹,就能再找到人皇印。”
“很奇怪。”林系舟道:“进入这秘境里的修士,哪怕修为再高,也会被限制在金丹期,我与郁师妹皆是金丹期修士,就算面具人也是,我并不认为他能在郁师妹以及我的保护下,从祝师妹那抢走人皇印。”
“那么如果是他想借此来抢夺人皇印,他是哪里来的信心?”
祝游忽然想到,“师姐,你们还记得最先来找我的那样金丹修士么,他是突然暴涨有的金丹修为,而且体内真有一颗金丹。说不定这样的人,还有几个。”
舒枝记得此事,因为她想研究,而没有能够研究到,“金丹是货真价实的金丹,如果确实有这么几个,从战斗能力上来说,虽无法战胜郁师妹与林师妹,但拖延她们并不是难事。”
“啊。”秋水眼神担忧,“那这样的话,祝游就别见他们了,很危险。”
祝游摇头,“我不去见他们,他们也会想法子找上门的。”
“还不如答应他们,由我们这边规定会面地点,断绝突如其来的埋伏。”
她这么说完后,林系舟想了想,表示了赞同,“早点将那面具人逮出来,早点结束这劳什子试炼。”
她已经很想快点回到霜寒派,当一个成日睡觉的懒散人士了。
几人纷纷看向郁晚雨,等待她拿主意。
郁晚雨神情平静,在众人视线中,从容道:“知会其余四个门派,将她们请来。”
林系舟哇哦一声,“可以!”
她们霜寒派这里只有两个金丹期,但那四个门派里也都还有金丹期修士,加起来就有六个。这六人里还有郁晚雨时乘这两者在,就算有什么花招,也不担忧了。
“她们会来么。”花映雪不是质疑郁晚雨的决定,而是担心那些宗门不愿意帮霜寒派来成事,几个门派间注定还是竞争关系。
“花师妹不用担心。”林系舟笑了笑,窝回到座椅上,“我们提供了面具人的消息,那四个门派有何不愿意来的。到时候面具人若真的出现,谁抢先诛杀对方,就是这场试炼的赢家。”
这倒也确实。现在众人都在寻找面具人,不过暂时未有什么详细准确的消息,现在有这机会,几个门派都不会放过的。
此事暂且如此。林系舟负责给其余宗门传信,已经和那些修士商议何时让他们能见到祝游。
舒枝继续研究邪祟丝线,秋水负责面具。花映雪负责看着这两人。
至于祝游和郁晚雨,则是又回到了皇宫。
刚回去,就有宫中女官来请,说是昭明帝要见祝游。
等到了昭明帝在的宫殿中,祝游正要行礼,就听那冷淡高贵的女子道:“还没学会用人皇印,看来,你体内的残魂对你藏了很多。”
祝游先将行礼的动作做完,这才道:“陛下何意,前辈有在教我,只是小辈愚钝,还未能学会。”
昭明帝摇摇头,“我比你了解她。”
那当然了,你们不就是一个人么。
“祝游。”这位君王,嘴角勾着笑,却带着几分讥讽,“她是如何教你的?”
不等祝游回答,昭明帝已经起身,缓缓向祝游走来,嗓音威严且掷地有声:
“你身负龙气!身有信仰之力!命有帝王之相!”
“若她当真是在教你,你如何到了现在,还没能用上这人皇印?”
在昭明帝一声一声中,哪怕她并未刻意使用修为,但祝游已然感受到威压,她额角冒出细密汗珠。
祝游挺直腰背,并不为这威压而露出怯弱之意,她仍然道:“前辈不需要这样哄骗我。”
“如何不需要。”昭明帝在她身前站定。
两人身高有些差距,以至于,这位君王是微微低头,俯身着祝游。
身份与修为的巨大差距,让祝游在昭明帝面前如激流里被卷动的飘零树叶。
“她不想你使用人皇印。”昭明帝低声道:“她在害怕。所以,她骗了你。”
祝游牙关咬紧,过了几息才开口,“前辈如何会害怕?”
“因她懦弱。”昭明帝道:“祝游,如今没有人会比你更适合拥有人皇印,你告诉她,你比她强,你不会惧怕。”
懦弱这样的词,怎么会使用在前辈的身上?
祝游抿唇,“前辈不会的,她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是么。”昭明帝伸出手,拍了拍祝游的肩膀,“回去罢。你自己去问她。”
“好。”祝游行礼告退。
她在女官的带领下,返回郁晚雨在的宫室。
一路上,祝游并未去识海里询问前辈什么,她安安静静地走了回去。
进宫室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座椅上的郁晚雨。
眼神稍微顿了下后,祝游发觉,师姐泡了茶。
她嘴角忍不住翘起,走过去,坐到师姐身旁,“师姐?今日怎有兴致泡茶?”
郁晚雨提起小巧茶壶,为她倒了杯茶,动作赏心悦目,露出一截白皙皓腕。
祝游目光在那截手腕上驻足了一小小会,想起来,师姐的手腕和脚踝都是可以被一掌握住的。很美,不论是线条还是肌肤,都透着美感。
郁晚雨放下茶壶,手指在两个座椅间的小桌上敲了敲,似乎是在让祝游回神。
被抓包了。祝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没有要悔过的意思。
美的事物吸引人的目光,这很合理。她与师姐现在可是关系很好很好很好了,就看看,师姐不会生气的。
祝游一边想着,一边不忘伸出手,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
“祝师妹。”郁晚雨道:“人皇印的事情不必着急,我为你预留的时间,是五年内。”
祝游眨眨眼,但她心中给自己留的时间,是在试炼结束之前。
“也许,到你金丹期以后,才会让你使用人皇印。”郁晚雨道。
祝游颔首,“好,我知道了,师姐。”
“今日就先如此,我需离开一趟。”郁晚雨起身,“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师姐没说要去做什么,祝游也没有追问,她乖巧应下,“我会修炼,等师姐回来。”
待郁晚雨离开后,祝游当真是开始修炼。
一直都未去骚扰前辈,仿佛已经歇了使用人皇印的心思。
相比见昭明帝之前,当真是判若两人。
潜心修炼了许久。
祝游听到了识海里前辈的声音。
“她有一句未曾说错。”前辈冷淡矜贵的嗓音如常,“我没有用心教你。”
祝游点点头,“我知道了。”
随后就又不说话了。
“……不生气?”前辈嘀咕,“难不成你这小东西生气起来就是这模样?”
“还好。”祝游道:“前辈你不想我能使用人皇印,一定有你的理由。如果你愿意改换主意教我,肯定更好,若你不愿,我也没有办法。”
前辈轻啧一声,“怎么感觉你这小孩,是在以退为进呢。”
祝游笑了笑,“前辈如此认为,那就是如此吧。”
“……哼。”
前辈沉默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含着历经千帆后的复杂,“一旦你操纵了人皇印,事情再无更改机会了。以后,你就如水上浮萍,生机未定。”
“小辈早就如浮萍。”祝游道:“浮萍脆弱,随水而动,但浮萍也想为人遮蔽风雨,哪怕渺小。”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道:
“前辈,请您教我。”
第158章 渊源
◎成为人皇印新的持有者。◎
两日后。
到了约定的时间,在京郊外的法隐寺,祝游见到了想要见她的修士们。
来了数十人,有领头者。
“祝道友。”那领头者自称姓张,名棋。“还望你能用人皇印,将我等体内邪祟驱除。”
他深深行了一礼,很是恳切。
祝游侧望舒枝,舒枝向她颔首,确认了这些修士体内确实有邪祟丝线的存在。
“你如何认识面具人,他究竟是何身份,你对他都知道多少?”祝游再次看向张棋,平和问道。
张棋为难,“祝道友,等你将我等治好后,一定知无不言。”
“没时间耗下去了。”林系舟开口,“你们左一批右一批,再不将那面具人逮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一类。不论是交易还是看诊,都要付些酬金来。”
祝游颔首,“依我林师姐所言,如果诸位诚心来寻我,还请先将事情道来。”
张棋与身旁几人互相交换了视线,长呼吸后,道:“那还望祝道友听完后,能守约救治我等。”
“废话。”花映雪冷淡道:“霜寒派还不至于不守信约。”
此话一出,那几十人群中似乎冒出些杂音,但很快又被压下去。
“我们这几个门派弟子都来自南州。”张棋道:“在入秘境前,她就找到了我们,许诺了些好处,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我们答应她,要一同在秘境内争取试炼的成功,哪怕自身出局,也不违背她的要求。”
从秘境前就开始,祝游问道:“你们各自宗门的师长知晓此事不曾?任由你们被蛊惑,而未发现?”
张棋沉沉点头,“她来见我时,都是在宗门之外。我们这些年纪的弟子已经在外游历,并不多在宗门,门派师长绝不知情。”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副画卷,“这里面画着她的肖像,祝道友,请拿去。还望你能信守承诺。”
祝游并不亲自过去接,她用了法术,隔空将那画卷取来,又在空中展开。
几笔勾勒,容颜不是太分明,能瞧出是个年轻女子。
原是女子。祝游端详几息,“这未曾有何特征。”
“抱歉。”张棋道:“每逢见过她后,她的容颜会慢慢从我记忆里消退,这副肖像已是我尽力画下。”
祝游颔首,“好。我再问你,近几日,你可有曾见过她?”
“祝道友说笑了,你们将此事公布后,她又怎敢重新露面。”张棋又与身旁几人视线交换,“你们呢,也未曾见过她吧?”
那几人纷纷点头,“是。”
“不曾。”
如此这般,张棋才又望向祝游,“我们知道的都说了,请祝道友高抬贵手,救救我等。”
“你们应该不止这些人。”祝游问:“其余人呢,一同来,不好么?”
张棋摇头,“多谢祝道友体贴,还是先请你救好我们这些人。”
“你们还真奇怪啊。”林系舟道:“都到这份上了,还要遮遮掩掩。”
站在前面的那几人神情郁郁,没有回应。
张棋拱手行礼,“请祝道友出手。”
“答应了,不会失约。”
祝游手放至腰间,人皇印从锦囊而出,落到她手里。
那方螭虎玉印一出现,几十人里神情各异,但都能瞧出有些激动。
无论是此物能救治他们,还是此物是传闻中的神器,都将他们的注意力全盘吸引。
祝游抬起手,玉印悬浮于她手心。
与此同时,她气息变得高古,威严不可犯,天地之间,仿佛唯她独尊。
这份威势绝对一个筑基期修士能拥有的!
她真的能够成功操纵人皇印了!
张棋眼中一喜,脚步往前迈了两三步,随后又神色苍白,受击一般停下。
神威浩荡!莫敢僭越!
张棋被迫低下头。
“逐。”
少年从容的嗓音如律令。
君王之言,皆为法!
瞬时间,那几十人丹田剧烈疼痛起来,不消片刻,不是在吐淤血,就是捂着腹部蜷缩在地。
张棋擦拭掉嘴角脏污血迹,眼里亮得有些吓人。
那些充满不详的邪祟丝线汇聚在了一起。
祝游正要将其消灭。
忽然!
张棋猛地扑向祝游,同时,他将一颗丹*药似的东西甩向那被驱除出他们体内,已能肉眼可见的邪祟丝线。
林系舟一道剑气过去,准备将那丹药拦下,可惜,那丹药已然炸裂开来。
雾一般的事物融入了邪祟丝线之中。
那些丝线腾地暴涨,万千丝线甩出,勾连修士。
张棋的身上也连接着一根对比起来粗壮的丝线,他的修为迅速暴涨,瞬间已至金丹!
如此诡异的情况虽突如其来,但霜寒派几人倒没有慌张。
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有变故发生,所以径直开始应敌。
林系舟对上张棋,瞧着他这模样,猜测道:“你在吸收其余人的修为。”
祝游往后退几步。显然催动人皇印对她消耗不小,她无法再一边使用人皇印的情况下,与人对敌。
舒枝靠近过来,给她喂下几颗补充法力的丹药。
祝游咬碎丹药,补足体内经脉的空缺。
“没错。”张棋死死看向祝游,“林系舟,别挡在这里碍事,只要有了人皇印,我们就能建造新的秩序。”
“这些牺牲都是值得的。”他沉声道。
林系舟一剑削向他脖颈,“谁问你了?”
“……哼!”张棋冷笑一声,“你会后悔的,虽然你确实厉害,但你斗不过我,我的同伴们自愿提供给我修为,我会赢!”
“赢赢赢,你赢。”林系舟又是刷刷几剑。
张棋此时状态确实诡异,他不知疼痛疲倦,法力也始终充盈。
林系舟与他对打之间,半个法隐寺已经毁坏。
同时,也有修士向祝游几人发起进攻。
“你们托大,居然没有让郁晚雨出面。”张棋道:“你很快就会死在我刀下。”
“别胡咧咧了。”林系舟打了个哈欠,“我打累了,换人跟你玩。”
说完后,她身子往后退。
张棋愣神,立马追击,一柄重剑嘭地一声扎在他身前地面。
险之又险,他避开了。
“和蓬的喻溯?”张棋认出来人,“你们这些眼高于顶的宗门,也会合作……”
他讥笑了一声,“是我们让你们害怕了吗?”
林系舟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我好怕呀。”
喻溯抡起重剑,剑虽重,但她剑快且轻盈,如同在使用极为轻巧的佩剑。
她评估了几眼张棋的状态,“撑住,希望你能打完这场。”
另外一边。
祝游盘腿坐下,人皇印悬浮在她眉心的高度。
舒枝缩在祝游背后蹲着,作为一个医修,她不擅长作战,“花师妹,替祝师妹护法。”
花映雪将自己的剑鞘抛到地上,并不用舒枝叮嘱,已与好几个修士搏杀起来。
“好师妹!这招帅气!”舒枝在祝游背后探头探脑,给花映雪吆喝。
花映雪脚步一错,顺势改换剑势,“闭嘴。”
“哦……冷漠无情。”舒枝嘀咕,“现在不是你我相依为命的日子了。”
说得都是些什么鬼话。
花映雪不再理会她,全身心投入战局。
至于为何郁晚雨未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与时乘几人在追杀面具人。
秋水抱着自己新制作而出的罗盘,“这边这边!”
她研究透了面具碎片,在牧入声的帮助下,将其上的气息,融入了这罗盘之中,开启了强劲的寻人模式。
未免秋水跟不上金丹期修士的速度,因此,牧入声陪在她身边,她笑意盈盈,“到最后,还是多亏了殿下呢。”
秋水的尾巴要竖起来了。可惜她没有真正的尾巴,压下小小的得意,“不是,是大家的功劳。”
“郁师姐聪明,祝游聪明,秋水聪明,都聪明!”
那些修士们约见祝游,面具人却并未出现在那边。
郁晚雨猜测,她是要逃了。
趁惹出骚乱躁动之际,自行脱逃出秘境。面具人不想成为弃子,也不想变成正道磨练弟子们的石头。
现在来追杀面具人的有五人,除了秋水外,都有金丹期修为。
公平竞争,谁杀了面具人,便是本场试炼的赢家。
值得一说的是,和蓬的喻溯放弃了这次机会,她出现在法隐寺,帮助应敌。
“那面具人诡异,郁道友与时道友必须前往,施道友修为比我更高,也比我适合,牧道友需陪同纪道友。策应之事,就我来做。”
免得出现林系舟一人应付不够的情况。现在看来,这份选择是对的。
—
法隐寺。
这座秘境中,名气甚大的禅宗寺庙,原本古拙宁静。现在,在那些邪祟丝线的衬托下,已然显得幽深不详。
祝游闭目。
她方才已经下了判断,要破坏那上空的丝线,只有她借助人皇印来做。
要比刚才,调动出更多人皇印的力量。
神器不是这般好使用的。作为筑基期修士,方才短暂的一个口诀,就已让祝游法力亏空,现在吃了丹药,才勉强补足起来。
同时,祝游的神魂也在受着莫大的压力。
若不是先前刚吸收了一缕师姐的神魂,增强了神魂力量,也许,她此时已直接昏厥了过去。
这也是为何,郁晚雨言,要等到金丹期,再使用人皇印。筑基期的修士,底子还太浅。
祝游沉下心。
周围的人,事物,全都被她抛开。
她忘却了谁在攻击她,谁在保护她,自己有没有危险。
祝游的心神慢慢地,去勾动人皇印。
“聆听子民的呼唤。”前辈的教诲重新出现,“人族最初,从困顿、饥饿、寒冷,无穷的磨难中挣扎而存活。你要听到,哭喊,痛苦……”
“也要听到,希望。”
“人族以希望存世。”
祝游闭上了眼睛,却又仿佛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里,看到了千年前的南秋。
“仙君!救救我们!救救孩子们!我们不想被吃!我们想活下去!”
那些面容,带着害怕,带着祈求。
“我愿意!愿意跟随仙君!”
年轻人们,托付信任。
“请君斩蛟龙!”
渴望,希冀。
“请却邪剑主斩蛟龙!”
祝游仿佛又斩出了那惊天一剑。
“却邪剑主,会守护南秋。”
时光流转。
祝游借助一双眼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面容尚存稚嫩的少年坐于雪豹之上,她抛来一袋灵石。
“仙人聆听凡人疾苦,驭神兽降世,以赤火灭妖物,以灵泽润天地。”
“娘告诉我们,坐豹仙人会保护着我们,不要害怕。”
祝游脖颈挂着的却邪剑碎片漂浮而动。
前辈与她说,人皇印并非是要有君王帝王才能使用。
如何才能催动人皇印?
“人之信念,心之依靠。”
“南秋与你渊源颇深。”前辈道:“那里的子民,是你吸引人皇印的原因。”
“祝游,成为人皇印新的持有者。”
“不要辜负子民的信任,爱护子民,留住希望。”
第159章 试炼结束
◎我会得偿所愿。◎
“这鬼东西。”
林系舟轻啧一声,已是受了点伤势。
她与喻溯两人同时围攻张棋,但在那些诡异丝线的帮助下,张棋没有显出颓势。
“一定不止这些人。”林系舟往那些自愿成为供品一般存在的修士看了一眼,“那些未曾出现的,也在供给自己,喂养他。”
喻溯心中有些暗暗惊讶,颇为不解,“究竟是有多执着,才愿意将一身修为送给这种人不人魔不魔的存在?”
是的,人不人,魔不魔。这张棋现在看起来,已经比魔修还诡异了。
张棋大笑几声,“你们自然不会懂。历经生死磨难,满心欢喜获得的收获,你们大宗弟子轻易就能取来,那种落差,你们会体会到吗?”
“世上哪有人事事顺心如意。”林系舟平和道:“你们有你们的不可求,我们也有我们的。”
“这种情绪谁都曾有过,你们的情绪被放大了。”她道:“捕捉负面情绪,放大扭曲,植入仇恨,这类术法虽不怎么见过,但确有记载。”
“狗屁!”张棋怒吼:“难道我们的愤怒,我们的不平,摆到台面上,就成了扭曲吗?!”
他已不再是人的躯体,他下半身全由丝线构成,上半身维持人貌,手持长刀,猛地向两人劈去。
“愤怒,不平这两者不是扭曲。”林系舟避过这一击,“但你好好看看你自己,你现在的模样,真的很扭曲。”
“你在做的又是什么样的事情,你为了夺取人皇印,现在已经谋害了自己的不少同伴,可以有牺牲,但不是无谓的牺牲。你们全成了棋子,丢了性命,让幕后人达成目的。”
林系舟的言语,张棋自然听不下去,他只是更加迅速地吸收起其余人的修为,好尽快将眼前这两人杀掉。
—
“找到了!”
罗盘的指针猛然转动后停下,指着某处方向。
秋水惊呼,“就是她!”
指针指向的不远处,站立着位微笑着的年轻女子。
她的气质容颜都不是很出众,却是个瞧上去很舒服的人,旁人见了,不一定会觉得她有多美,但一定会觉得她很有亲和力,想要靠近。
秋水愣了下,转头看看牧入声。
“嗯?”眼前覆着白丝绸的女子精准地捕捉到了秋水的视线,虽然她并没有看见,“不要怀疑自己,殿下。”
秋水才没有怀疑自己呢!她方才是想到,“这些坏人,瞧起来都好欺骗人。”
“啊……殿下是在拿我与旁人做比较么。”牧入声低声了些,“这可真是让人伤心。”
秋水可不信她这种鬼话了,“伤得厉害么?”
“厉害。”牧入声捂住心口,“疼极了。”
这声音柔软可怜,听着就让旁边的施淮盏嘴角抽搐,有种想吐的感觉。
“大敌当前。”施淮盏自认自己脾气算怪的了,但遇上牧入声还是差了一筹,“别再戏弄纪道友了。牧入声,拿出你本事来。”
牧入声轻叹一声,“看”向那微笑注目几人的年轻女子。
她手往后,轻轻一解,白色丝绸飘然而落。
秋水惊讶地看着这副场景,还来不及疑惑牧入声是在装瞎么,连忙伸出手接住那白丝绸,免得掉落到地上,染上脏污。
她接着那白丝绸,看到了牧入声睁开了双眼。
那眼眶之中,是一双异瞳,一为无尽的白,一为清澈的浅蓝。
牧入声右手掐诀,合上眼眸。
“看见了……她的起始,昭州人士,与天地沟通的名姓为,藏缨……”
她眼角溢出血珠,沿着脸颊滴落。
“看到不该看的了。”藏缨嘴角勾起,“这不该算我伤的你。”
牧入声浅浅一笑,从秋水手中将白丝绸取来,重新覆盖在眼前。
只是那抹白,染上了点点红,如梅花点缀白雪。
秋水紧张了起来,“你,你还好吗?”
“无碍。”牧入声问道:“能扶着我么,秋水道友。”
秋水靠近过去,“可以!”
牧入声依靠着秋水,“晚雨,此人必诛。”
“别这样嘛。”藏缨委屈,“这才刚刚见面,就喊打喊杀的。”
回应她的,只是时乘的一剑。
时乘从不爱与人交谈,特别是作战时,因此听到牧入声的话语,就将其认定为准许进攻的信号。
施淮盏也跟上。
作为天赋异禀的年轻修士,她们之间虽见得少,但配合起来却不生疏,已是成三人合围之势,务必将藏缨拿下。
郁晚雨骨节分明,白玉一般的手抬起,不是要用符纸,而是食指与中指并起,在自己眉心间一点。
祝游会很熟悉这个动作,每次师姐对她做这样的动作,就意味着她该睡了。
动作虽相似,但显然在这里却是不同的。
待郁晚雨手放下后,她眉心那颗淡淡的红痣颜色瞬时如同变深了一般,如血滴,隐隐往下坠。
时乘余光注意到后,不禁一惊。
难不成……郁晚雨眉心间的红痣,不是天生或后生的容貌上的事物,而是某种束缚……?!
若是如此,那郁晚雨究竟成长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时乘眼睛熠熠生辉,那万年寒冰般的面容上奇异地露出点兴奋出来。
早点结束这试炼,她要与郁晚雨一战!
—
林系舟与喻溯此时陷入了颓势。
这并不是她们不够强,而是张棋这样的状态,她们先前从未遇到过,一些招式,用在张棋身上,没有反应。
这就限制了她们的发挥。
“去死!通通去死!”
张棋蠢蠢欲动地要向盘腿就坐于地上的祝游发起攻击。
但暂时还无法做到。
不仅是林系舟和喻溯两人挡在前,还有此时祝游附近还有几位修士护着。
除了花映雪外,小七,褚照她们也过来了。
哪怕不断有修士往祝游那袭击着,但在几人的保护下,祝游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是你们逼我的。”张棋如此说完后,团团丝线,将好几人束缚住,容纳进了他半身之中。
竟是不满足于吸收修为,直接将人吃掉了!
林系舟皱眉,用剑一斩,发现无法阻止这张棋的意图。
“我会更加强大!”张棋道:“哪怕这秘境中无法超过金丹期修为,但若我是金丹圆满!杀了你们不过轻易而为!”
跟这样的疯子是无法再交谈的了。
林系舟和喻溯都没有理会他,只是在寻找着破局之法。
“看招!”张棋狂啸一声,长刀直往祝游斩去!
这是吃准了祝游此时无法移动,不能躲避。
而要想挡下这攻击,只能由人来硬抗了。
褚照飞出本命法器,玉扇展开,形成屏障。
但不过一瞬,就被击破。本命法器受损,她自身也是嘴角溢出鲜血,差点跌落在地。
褚照没有管自身伤势,召回玉扇,准备再次防御。
“我来。”小七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老大在我面前受伤。”
她挡在祝游身前,弓如满月,箭染金辉,“想动我老大!都给我滚!”
五箭齐齐而出!
居然隐约扎入了张棋邪祟丝线化作的长刀之内!
张棋惊怒,“找死!”
“我们还在呢。”林系舟跃至高空,凌然一剑,直斩张棋头颅!
喻溯重剑横扫,对上张棋长刀!
哪怕暂时还杀不了张棋,但哪能让张棋伤害祝游!真当她们弱成这样啊!
—
藏缨盯着郁晚雨,口中念叨着,像是呓语一般含糊不清。
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比起张棋那边,这里的局势倒是很清晰。
郁晚雨虽未出言让时乘两人配合自己,但从战局上来看,在她的主导下,三人已经将藏缨逼入绝境。
藏缨受了重伤,却没能给这三人留下多少伤势,也不过是施淮盏受的伤重些,但不影响合围之势。
也许再过一盏茶,就能将藏缨击杀。
藏缨神情不见慌乱,仍然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
施淮盏虽觉诡异,但实在闹不清这人在干什么,于是如常进攻着藏缨。
“小心!”牧入声忽然开口,“施道友,后撤!”
在这种时刻,听话才是聪明人的决定。施淮盏当即后退。
郁晚雨的符纸落到施淮盏原本的站位。
乌黑诡异的咒言出现在符纸上,若施淮盏没有躲开,就受了这一击,还不知会如何。
符纸自行焚烧,那邪祟字眼挣扎着要爬出符纸,最后还是被烧灭了。
藏缨再次看向郁晚雨,唇开开合合,透出几个字眼,“……吃……想吃……”
时乘一剑削去她脸颊软肉。
若不是藏缨躲开,现在也许半个脑袋都没了。
但众人都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一面。秋水害怕极了。
在藏缨脸颊肉被削去后,露出的不是血肉白骨,而是密密麻麻乌压压在爬行的“虫子”。
那些虫子如冲破束缚,从藏缨脸颊处爬出,往其余几人飞来。
秋水的眼睛被遮住。牧入声带她往后撤。
时乘和施淮盏都暂且退后。
唯有郁晚雨,她平静站在原地,手指再次轻点眉心,食指指腹如同染上血迹般,她于空中书写。
郁晚雨启唇。
“诛。”
顿时,所有从藏缨脸颊飞出的邪祟虫子全数湮灭!
郁晚雨眼眸无情,淡然看向藏缨。
“你不该存在于世。”
随着她的话语。藏缨身形破碎,血肉崩塌般,全数摔落于地。
“结束了?”施淮盏松了口气,她还是蛮讨厌那些密密麻麻的东西。
时乘微微皱眉,“不对。”
“晚雨。”牧入声仍然遮住秋水的眼睛,道:“她的神魂跑了。”
—
“我杀了你们!”
张棋吞吃了十来人后,气势再次暴涨,他将林系舟和喻溯击伤,扑去祝游那!
半身分裂出口子,就要将祝游连同她身边几人全数吃下!
就在这瞬间!
仿佛时间被静止。张棋忽然动弹不得!
祝游缓缓睁开眼,她身子悬浮而起。
人皇印安然落入她左手,而她右手没有拔出腰间宝剑。
而是,取下脖间悬挂着的却邪剑碎片。
“邪祟现世,扰乱清明。”
“我执此剑。”
祝游目光平和,有宽容怜悯之意,“还你安宁。”
她虚握却邪剑碎片,如持剑,斩向张棋!
手中无剑,却有惊世剑意!
人皇印于祝游左手轻震。
堂皇正大,至高无上,一剑既出,山海皆平!
张棋瞳孔剧烈收缩,他借助的力量失去了控制,再也不听他使唤。
那些邪祟丝线开始消弭,他丝线构成的半身坠落消散,他仅存的上半身也摔落于地。
方才被丝线吞吃的人都掉到了地上。
张棋归于缄默,他倒在法隐寺的青石板上,奄奄一息。
“祝师妹。”
“再斩一剑。”
寒山清泉般的声音出现,祝游不疑有他,再朝张棋斩出一剑。
剑在斩向张棋前受到阻隔,但不过须臾,滋地,被蒸发般,消失了。
张棋的生机也在这之后,消弭。
祝游手心合拢,回头,望向出现于此地的师姐。
“是你杀了藏缨。”牧入声清咳几声,“她的神魂想躲到这来,没想到祝道友大发神威。”
秋水扶着她,不忘惊喜夸道:“祝游太厉害啦!”
小七也跟上,“老大最强!”
“萧师妹。”喻溯提醒,你名义上的大师姐还在这呢,不能这么明显的胳膊肘往外拐。
时乘瞧着祝游,眼眸中透过思索。
“时师妹。”余烽方才也在这里作战,此时靠近过来,问道:“祝游这一剑,如何?”
时乘并不吝啬夸赞,“品格极高。若是有金丹期修为,会是我的强敌。”
“如此么。”余烽忽而笑了一下,“那我败得早也好。”
不然以后,说不清楚还有没有机会对打了。
祝游往郁晚雨那走近,她俊秀的面容上,显出坚定。
“师姐。”她道:“我会得偿所愿。”
她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师姐性命。
—
试炼结束。
霜寒派,获胜。
第160章 起始
◎白溪送的书。◎
万宗试炼大会结束后,霜寒派这几个门派的修士并未第一时间离开中州,相反,都暂时留在了问天书院。
自然,是为了秘境中那些事。
为此晏行水特意将郁晚雨寻了过去,但并未让祝游几人参与。
没想到刚入住问天书院,祝游就有客来访,还是熟人。
“仙君。”何沐深深行了一礼,“听闻您要来这万宗试炼大会,我就想着一定要来拜见您一番,但之前,您不见客,故而等到了现在。”
何沐是几年前,祝游在去浮州历练时,途径琼林城,遇上的少年。彼时,何沐被人觊觎命格,差点就丧失了自身性命。
在何沐的身旁,站着她的好友陶羽,也是在那起事件中与祝游相识。
此时,陶羽也是郑重行礼,“先前还未正式谢过仙君救命之恩,此番相见,仙君若有什么需要,定要告知我二人。”
“不必,你们都不用再叫我仙君了,名字相称便是。”祝游真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她笑了笑,有些见到熟人的喜悦,“千山万水,再次相逢,实为有幸,你们现在是问天书院的学子?”
她记得何沐是有修炼天赋的,只是先前被耽搁,直到几年前碰见她,才得以成为修士。
“是。”何沐解释道:“陶羽先前在浮州书院求学,山长看重她,将她收为学生。待山长回问天书院后,陶羽便跟着过来了。”
陶羽瞧她一眼,笑了笑。
问天书院招收学子并不看是否能修炼。
“仙君,不,祝……游。”何沐不太熟练地改了口,道:“我们还认识姜辞姐姐。”
这下,祝游是当真有些惊讶了。姜辞,是在她年幼时照顾过她的人,后来,几年前去羽州时,祝游重新与姜辞相认。
她重新回到霜寒派后,有收到姜辞的信件,知晓她如今在阶州当一地的城主。
“姜辞姐姐,也是……问天书院的学子?”祝游虽是猜测,但也算认定了。
姜辞并未将此事告知祝游。但能够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当上城主,又与已是问天书院学子的何沐两人相识,答案很明显了。
何沐郑重点头,“要开设书院,我与陶羽都要过去帮姜辞姐姐的忙。”
这缘分真奇妙。祝游没想到自己不同方式认识的朋友,以及视为亲人的姐姐,以后会成为并肩的友人。
她嘴角翘起,觉得这样的体验也不错,“那能否请你们帮我带点东西给姜辞姐姐。”
正巧送些礼物给姜辞姐姐。
何沐与陶羽自然答应下来。能够帮上祝游,对她们来说,就值得高兴了。
救命之恩,虽祝游并不放在心上,但她们不能。
等两人向祝游告辞时,告知了祝游一件事情,“书院内有处书阁,不是学子也可进去,里面有许多功法,也有前人遗留下的杂书,是个不错的去处。”
“仙君若是得空,又喜读书。”陶羽忘了改口,神情带着分享的欣喜,“一定要去看看,您应当会满意的。”
听到书之类的话,祝游顿时想起,从霜寒派离开时,白溪也塞了几本书给她,叮嘱她一定要看。
但当时万宗试炼大会在即,祝游并没有空闲,时间基本都花在了修炼上,暂时将看书这事搁置了。
现在试炼大会结束,要暂时停留在这问天书院中,似乎得空了些。
—
何沐与陶羽见过祝游后,又转而去见了一人。
“祭酒。”
两人行礼,“学生们不日就要出发,请您教导学生。”
温文尔雅的青年站于竹林中,她微微仰头,望向这碧绿纷繁竹叶,“那是你们磨练之地,或许危险,或许困苦,如若感到疲倦,退缩之时。”
“是我挑选了你们。”她轻笑了下,“可以恨一恨我,骂上几句解愤。”
“怎会!”何沐道:“学生被您选中,是学生的荣幸。”
祭酒回身,温和目光落到两个年轻人身上,“不要急,孩子。”
今日是个好天气,惠风和畅,煦朗的日光照在这文人气息浓厚的青年身上。
“时间不多了。”她眼眸透露出些复杂。
须臾后,收了起来。
“何沐,陶羽。”祭酒看着她们,语气严肃起来,“在你们出发后,要明白,此事绝不允许中途退缩。”
“将你们所学,所知,都用在那。”
“是,学生听教。”何沐与陶羽应下。
何沐在心里将那个地点念了一遍。
南秋。
祝游以为她们要去的地方是阶州,暂时还不知晓,她们要去她的故乡。
姜辞也已赶赴南秋。
问离城。
这座历经沧桑,已经破败不堪的城池,即将迎来新生。
因为,那将是,问天书院选择的龙兴之地。
在两个年轻人离开后,祭酒再次看向那些碧绿竹叶。
那天,就是在这样相似的竹林之中,她遇见了,她将用一生来辅佐的君主。
陛下。
祭酒闭上双眼,风吹动她的发丝。
耳畔似有声音传来,“你是年幼不被信重的谋士,我是囿于深宫无法掌权的废王,何不,与我一同,共建新朝?”
臣不会失约。至死,不休。
—
祝游暂时还是没有选择翻看白溪给的书。
因为在万宗试炼大会之后,就会出现那件事。
师姐,与时乘决战。
祝游现在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守在郁晚雨身边。
很多人都知晓,这年轻一代中的两个绝世天才,要正式对决了。
这种隐隐紧张的氛围,在时乘从金丹初期突破至金丹中期后,更是浓郁了起来。
郁晚雨此时的修为也在金丹中期。时乘在被甩了两年有余后,追了上来。
修为上已没有境界上的差距。
郁时之争,即将分晓。
祝游如今有人皇印在手,短暂有了突破境界界限的招式,能够对金丹期修士造成伤害。
但真要说她能打过时乘,那是万万没这么轻易的。
动用神器,造成的消耗太多。那时在秘境之中,祝游杀掉了异变的张棋,是因为张棋彼时的状态,被人皇印克制了。
那样的鬼祟阴私,根本受不住带有人皇印气息的剑招。
但时乘可不是张棋,自然不会被人皇印克制。而且时乘还有仙剑,从品阶上来说,太初剑虽比不上人皇印,可也不会那么弱势。
“祝游。”秋水担心地靠过来,“郁师姐只是被晏峰主叫去啦,分开一会会而已,你脸色好差。”
祝游收敛心神,冲秋水笑了笑,“嗯,我知道。”
“祝师妹呀,你可是大出风头的人物,这届试炼大会里最大的获胜者。”林系舟笑嘻嘻地伸出手,一把将祝游搂住,调侃道:“别这么黏你师姐,要是被人瞧见了,小心人家说你没断奶。
“我跟余烽说过了,如果时乘要来下战书,就告知我一声。”她宽慰道:“不会有这么急的,时乘刚刚突破,哪怕她天赋异禀,也需要几日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完好。
“不过我看嘛,哪怕时乘状态完美,也战胜不了郁师妹的。”
祝游稍稍惊讶,她没怎么掩饰对时乘的关注,不过没想到林师姐猜得这么准,能够猜中她是在担心时乘与师姐决战一事。
林系舟撸一把她脑袋,用力揉搓,跟逗猫逗狗似地,“郁师妹还需谈事,走走走,跟师姐玩去。”
“秋水也要去!”秋水立马跳过去,勾住林系舟胳膊。
林系舟失笑,“怎么会不带我的秋水师妹呢?”
这下,她简直是左拥右抱。
祝游眼巴巴地望着郁晚雨进的厢房,脚下跟生根了似地。
林系舟拖都拖不动。正要用上些修为。
“好,林师姐,那我们快去快回。”祝游一下子走起来了,带着林系舟两人都踉跄了一下。
“嘿,改主意这么快?”林系舟挑眉。
祝游点点头,“走。”
“走!”秋水欢呼,“玩!”
林系舟笑了笑,别以为她不知晓祝游方才听到了传音。虽然她是听不见说了什么啦。
祝游很听师姐的话。
“祝师妹,随她们去休息。商议完后,我会去接你。”
—
没想到的是,林系舟说的好玩地方,就是陶羽先前与祝游提过的书阁。
“这里藏书浩如烟海。”林系舟小声又期待道:“我听闻,在这藏书中有一块区域,专门放些八卦轶闻的杂书。”
秋水哦哦地点头。
祝游对这些兴趣不大,但是师姐让她来,她也哦哦地点头。
瞧起来一点不热情啊。林系舟放了猛料,“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掌门和剑尊的昔日故事吗?!不想知道她们为什么闹掰吗?明明可是师出同门,亲密无间的师姐妹!”
她瞧了眼秋水,“这里面说不定还有池峰主的故事呢。”
“哦?哦!”秋水两眼放光,猛猛点头,“想看!”
祝游来兴趣了,但她存疑,“这些……杂书,会是真相吗?”
“哎呀,祝师妹,这你就不懂了吧。”林系舟道:“有时候,越胡扯的,越是真相。”
“走!随我一同,去翻杂书!”
她大手一指,指向两排高高书柜。
“……要从这么多书里翻出来么?”祝游粗略一看,这些书起码有几千来本吧。
“不不不。”林系舟食指摇晃。
祝游来了点希望,下一息,林系舟又指了几排,“这里,那里,全都是。”
这下好了,不止几千本,这是有几万本了。
秋水和林系舟倒是摩拳擦掌,立志要找到八卦。
祝游按照指示,选了一排书柜,翻找了起来。并不扫她们的兴致。
“好好干呐,师妹们!”
林系舟这么一句后,也走入了书柜之间。
她翻了没几本,打了哈欠,眼角冒出泪水。
糟糕……她忘了自己晕书。
林系舟正这么想着,余光却注意到一方身影。
她目光一凝,立刻追了过去。
临云姐姐?!
然而等林系舟追上那人后,发觉,自己只是认错了。
问天书院的学子们,都有着不俗的气质,偶尔也有人会与元临云半分相似。
林系舟道歉过后,抿唇回了书柜之间。
万众瞩目的万宗试炼大会,临云姐姐,会来瞧瞧她么?
她嘴角轻勾一下,带着苦涩。
不会。
林系舟拿着书,站在原地出神。
这书阁的二楼,清风朗月般的年轻女子,微微低头,将视线落到她身上。
许久后。
林系舟偶然抬头,二楼栏杆处,空无一人。
—
八卦,八卦,八卦!
秋水以前对八卦是没有很在意的,但后来认识了白溪。溪姐姐最爱八卦了。
掌门与剑尊欸!要是回去说给溪姐姐听,那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秋水想着,而且说不定还有师尊的事。嘻嘻,要是被她找到了,回去念给师尊听,让师尊脸红!
她干劲十足。
一连翻了好些书。
秋水在又打开一本书后,发现书页有些破烂,顿时小心翼翼,生怕扯坏了。
这竟然是一卷手抄书,秋水欣赏了一会上面的好字。
忽然,她看到了眼熟的字眼。
【巫女蓁为达使命出世,她身怀玲珑心,性情单纯天真,被恶人所欺瞒,幸得人相救。可她未曾料想,她此时少受了些危机,竟为日后献出性命埋下隐患。身祭熔炉,骨作剑,心作魂……
世上多了一柄绝世仙剑,少了一位巫女蓁。不知那持剑之人,每逢挥剑时,可有曾听见那天真女子的银铃笑声,又可有曾夜里惊醒,忘不掉那双澄澈眼眸……】
啪地一声,书被合上。
秋水抬起头,有些愣神地看向来人。
眼覆白丝绸的美人将书从她手中抽走,重新放回书柜之中。
“落魄书生所写,用词烂俗,胡*编乱造。”
她这么说着,转过头,正对着秋水,嘴角轻轻翘起,“看书有什么乐趣,秋水道友,不如好好瞧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