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不宜再走屋檐。
祝游跳下树梢,恢复端正姿态。
她不急着回城主府。
先去了码头,这码头不在城外,就在城内。
码头边有人声。
已经有些热闹了。还有些摆摊售卖吃食的。
祝游已将剑收了起来,随意寻了处摊。
“一碗馄饨。”
“好勒!”
码头这的摊没有桌椅,人人都是拿着碗蹲着,站着直接吃。
祝游也不例外。
等她那份煮好后,她很是不客气地蹲到一处去。
那本有几个人在闲聊,见到她来,停下说话,有些惊讶地打量她。
“贵……贵人,您这是?”
倒不是认出了祝游,昨日那些人都没怎么敢直视仙君。
只是好奇这般打扮的女娘,怎么这么熟练地融入到她们中来。
第56章 娶不娶
◎祝游学坏了◎
祝游端着碗,笑了笑。
由于她年纪小,脸上稚气还尚存两三分,周围几位放松了些。
“姐姐们。”祝游语气有几分好奇,“前段时间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这水位上升了吗?我还想着搭船去别的城里玩玩,若是不好行船,就只能坐马车了。”
说着她表情变得有点苦闷,“这马车坐起来太颠簸,实在不好受。”
来琼林城时,船家告诉她们,之前连着下了几天雨,让城外一些人家屋顶都漏水了。
“女郎是初来吧。”有位大娘道:“莫要担心,你瞧这码头,船只这般多。”
“是啊,这水量够才好行船,现下还没高到那地步呢。”另有人笑道:“起码要再过两三月,再担心。”
祝游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思虑太过。”
“那姐姐们。”她又问:“琼林城这地,一下雨就会连着下好几天么?若是这样,那我得好好祈祷一下可别再下雨了。”
要不是手上端着馄饨,祝游还想做个双手合十的动作,“下起雨来,门都不好出。”
她瞧来是个年纪小刚出门游历的少年,码头这处的人大多也闯南走北过,一时生出几分看待小辈的怜爱。
“不会。”年长些的女子耐心解释道:“这时节连着下雨才是稀奇事,过上个两月,才会到雨水季节。”
“女郎暂且安下心,在这琼林城好生玩上个几日。”
“对对对。”另有人插话,“再过个几天,城中要举办灯会,很是热闹,正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上街玩呢。”
说到这,这几位都露出笑容。
“灯会那天,年轻女郎和郎君们都会去城中那古树下,若有缘分,交换些小物件,或许也成美事一桩。”
“特别是那些已定下婚约的,多半会一同出游,增进情谊。若两人恩爱,会一同去那古树上绑上红丝条,祈祷婚姻顺遂,未来和乐。”
祝游边听边点头,“原来这琼林城中还有这样的大事,那我可得留下来观赏一二了。”
几人听她如此说,笑容更加真挚,“琼林虽小,也有些乐趣,希望女娘莫觉走空。”
“自然不会。”
祝游三两下将馄饨吃完,站起身,与这几位姐姐告别,“叨扰了姐姐们,我先别过。”
走前,又将几人的饭钱结了。
这种摊位,一般都熟人来吃,都先吃再付银钱。正巧合适了祝游来结账。
从码头离开时,天已亮了起来。
祝游往城主府回去。
心中思索,这不寻常的雨,和这件事有无关系呢?
到了金丹期的修士,就能引起小范围的天地异象。
若这下了几日的雨与邪祟之事有所关联,那她们三个就要小心了。
这邪祟的力量若能促成此事,或许便不是她们能解决的了。
但邪祟诡异,不好判断是否真有那般高的实力。
终归要小心行事,祝游想,如果邪祟不好对付,不能硬撑,即刻传信宗门,找金丹期的修士过来。
想办法对付比自己强一些的敌人,是磨练。
执意对上比自己强一个大境界的敌人,那便是找死了。
正常有宗门的修士都不会这么做,有师长在呢,何必发疯。
当然,散修也不会,若无生死仇恨,散修会即刻跑路。
—
回了城主府。
梁城主的女儿找了过来,这女孩名梁初,举止有度,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祝仙君。”
梁初背着把木剑,她原先倒不这样打扮,自从见了祝游后,就学了起来。
她行礼后,仰起脑袋,眼睛里露出几分渴望,“仙君今日可有空?”
祝游对这种眼神很熟悉。
她笑了下,大概是长大后的人都有几分逗弄孩子的心情,她道:“方才出去走了会,现下有些乏了。”
梁初有些失落,又很懂事,忙道:“那仙君快去休息,不要累着了。”
“嗯好。”祝游故意瞧了眼她背后,“小初带着剑来见我,可是有事?
梁初下意识侧身,想挡住剑,但显然无用,“……我,我晨起练剑,忘了把剑收起来,就来找仙君了。”
她正要告退。
祝游俯下身,将她的小木剑拔了出来,她掂量了下。
小时候觉得沉重的木剑,现在拿起来,倒是轻快。
“来。”她道:“小初,今日练的剑招给我看看。”
祝游将剑递回去。
“……是!”梁初很是激动。
但她又记得往日里长辈的教导,接回剑后,趁着祝游往前走的空当,才雀跃地小跳两步。
小女孩又怎么会知道修士耳聪目明,不用看见,光是听,都知道她做了什么呢。
祝游走出几步远,等小孩不蹦了,才转过身来,“出剑吧。”
梁初握住剑,吸了口气,板板正正地将学过的剑招使了出来。
收剑后,她紧张又忐忑,偷摸观察祝游神情。
祝游微微皱眉。
小孩双手紧握木剑,都不敢呼吸了。
祝游松开眉头,笑了下,“基础很扎实,小初很用心。”
她疑心,自己是被白溪带坏了。
不然怎么觉得逗小孩这么有意思呢。
“谢谢仙君!”
梁初再也维持不住小大人模样了,她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也红起来。
祝游又将几处疏漏和她讲了,用她那小木剑演示了一遍。
很快,梁初看她的眼神由崇拜,到了崇拜至极。
“小初。”祝游问道:“你都不怎么出去玩?”
“他们都好幼稚。”梁初有些苦恼,“父亲叫我多与城中几户人家的同伴来往,那些人里好多都只知捣乱,一点都不知读书练武。”
“我本想早日去书院,但父亲觉得我太年幼,先在家中学着。”
修仙界内,几乎各大州都有书院存在。
凡间从很早开始就没了皇权,科举也随之取消。因此在书院中的学子不为考学,只为增进学识。
这些书院几乎都与一个仙门有关,这仙门也以书院为名,叫作问天书院。
这问天书院的修士不爱争斗,就爱钻研古籍,研读诗书,开办学院,教习学子。
学院挑选学子不拘泥身份。
或者说,除了问天书院本身,其余开设的书院里,学子基本都是凡人。
也因这般原因,学子们大多不知教书先生中有修士存在。
“也许梁城主别有考量,怕你年纪小,在书院里被人欺负。”祝游道:“那日在宴会上,听闻城中有位少年,就是在书院里受了欺负,已休假了段时日。”
梁初惊讶,随后想起来,“仙君说的可是何家三郎,何牧兄?”
她又一想仙君怎么会认识何牧哥哥,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许是有人误传了。
“我听何四郎说过,何牧兄是被他们父亲叫回来的,说是要尽早成婚。我父亲也说,何家与陶家好事将近,之后两家会更融洽。”
“何牧兄的未婚妻,就是陶羽姐姐。”梁初怕祝仙君忘了,提醒道:“那日宴会上,曾为仙君舞剑。”
祝游又成功探听少许消息。
不要小瞧了孩子的信息量呀,特别是梁初这种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孩子。
她笑了笑,“原是如此。”
—
“阿兄。”
何四小心翼翼推开门,抱着托盘,从打开的门缝里挤了进去,随后又轻手轻脚将门关上。
他端着托盘走过去,“我从厨下偷拿来的,阿兄快吃些。”
何牧跪在地上,摇摇头,“我是罚跪,父亲不准进食。”
此处是何家的祠堂。
今日早些时候,何牧触怒了何父,被罚来跪着。
“父亲……”何四将托盘放下,上面盛着些糕点,他年纪尚小,不知为何父亲突然发这般大的火。
“偷偷吃完。”他道:“父亲不会知道的。阿兄一定饿坏了。”
何牧还是拒绝,“你回去歇下,将糕点放回厨房里去。”
就在何四被说服,端起托盘要走时,祠堂的门被拉开了。
有光亮起,照出何父的脸。
仆役举着灯笼,看着里面的兄弟二人,心下叹息。
何父径直走进去,肃声问:“何牧,你娶不娶陶七娘?”
何牧依旧跪着,声音不卑不亢:“不娶。”
“你、你!”
何父一把夺过何四手中的木制托盘,摔到何牧头上。
那托盘有几分重量,砸在何牧额角,砸出血来。
托盘掉到地上,上面的糕点四处散落。
有一块滚到何牧身旁,几息后,沾上了他额角滴落的血。
何四吓呆了,愣愣地看着父亲,觉得他好生可怕。
有仆役上前将何四拉到一旁。
“逆子!”何父怒火中烧:“这是你娘为你定下的婚事!你要忤逆你娘?!”
何牧低着头,还是一句,“不娶。”
“你不娶也得娶!”何父一甩袖子,“这件事轮不到你做主,何牧,你活了十几年,也该为这个家做点事了!”
“灯会那天给我去见陶七娘,书院那边我已派人去将你东西清空,不用再回去了。”
何牧手攥紧,闭上了眼,“……我不会娶,她也不会嫁。”
“不由你们说了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何父怒气冲冲走了,走前吩咐仆役,“去叫大夫来把他伤口包扎了,灯会那天要见人。”
待他走后,何四也被仆役牵走。
等到大夫为何牧包扎完额头伤势,这祠堂里又只剩下何牧一人。
何牧捂着脑袋,抬起头,望向祠堂中央,那些牌位。
“……娘。”
他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细微到落不到人耳里,“为何……是我活着。”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何牧的疑问。
直到天明。
何牧就这般跪着,丝毫未动。
直到仆役过来送饭时,他才如恍然惊醒般,想站起,却因身体麻木,跌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可怜]
谢谢砂鲨小天使的火箭炮[撒花]
第57章 美人
◎一颗玲珑心,找到了。◎
灯会那天。
琼林城难得在夜晚热闹了起来。
长辈携儿童,年轻人或聚众或两两成行,大多提着一盏精致可爱的灯笼。
灯笼中的烛火汇聚在一块,将夜晚的琼林城照的很亮。
“这鱼灯好肥。”秋水看着商贩摊上的灯笼,停驻下脚步。
她转头看向白溪,不用说话,那眼里已透出想要两字。
白溪笑了笑,不拒绝她,“买下来后,就去那古树罢。”
她们两人约好今晚在古树附近与祝游见面。
商贩见有生意可做,早就露出笑容,“小姐眼光好,这盏灯做的时候磨了我两个时辰呢。”
白溪熟悉这些话术,刚要开口说两句,免得这商贩将她们两人当作冤大头。
“店家手真巧。”一道陌生女声,“这鱼灯要多少银钱,我拿了。”
冒出来个竞争对手。
白溪第一反应,这是抬价的托?
但这种小生意还用不着如此吧。
秋水已经朝那人看了过去,一时间,她怔愣了下。
说话之人坐在一木制轮椅上,脸色透着虚弱的白,但这女子很美。
不是寻常可见的美。
她的容颜挑不出一处可指摘之处,哪怕脸上那份表示着身体不健康的苍白,显出羸弱,却如弱柳扶风,让人怜爱。
“这鱼灯一钱银子就够了。”商贩居然出乎意料地有商人道德,“不过是这两位客人先来,小姐您要不……再看看其它的?”
秋水在那女子看来之时,往白溪身后躲了躲,“……没关系,我可以让给你。”
“秋水?”白溪担忧是她是喜欢又不敢与旁人相争,便道:“不行。店家,这盏灯我要了。”
说着她取出银钱,递给商贩。
商贩数过钱后,将鱼灯拿给白溪,又向那坐在轮椅上的客人歉意道:“小姐,这鱼灯还有其他样式,您再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那女子颔首,“嗯,我再看看。”
白溪将灯笼让秋水拿着,她想着要去与祝游汇合,“走吧。”
秋水点点头,走前,忍不住回望了下。
那端坐轮椅上的女子低着头,细细打量着剩下的灯笼。
“……溪姐姐,我可不可以将这盏灯笼赠给那位姑娘?”秋水的声音有些弱弱的,害怕白溪因此生气。
白溪挑眉,调侃道:“秋水原来是个见到美人,愿意‘豪掷灯笼’的性子。”
“不……不是。”秋水脸有点红起来,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她坐在轮椅上,一定很难得出来玩一次。”秋水抿了抿唇,对这类情形很有感受,“我喜欢这盏灯笼,溪姐姐送给了我,我就更喜欢了。但是……”
她挨着白溪,不自觉用脑袋蹭了下白溪,“溪姐姐。”
“好啦。”白溪方才也是怕秋水委屈了自己,此时见她是真心想让与别人,自然不会阻拦,“一盏灯而已,秋水想送便送。”
“溪姐姐最最好!”
秋水说完,转身回去,她们两人不过商量了几息时间,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仍旧在那摊位前。
她走过去。
秋水现在与亲近之人说话完全不会结巴,但让她贸然与陌生人说话,她还做不太到。
因此,她手握紧了下,给自己打气。
秋水可以的!
那坐在木制轮椅上的美人回首,忽然手中被塞了鱼灯。
将灯笼塞给她的小姑娘转身就跑远了,“赠、赠与你。”
自己一人跑还不算,跑回同伴身边时,牵着同伴就逃也似的走了。
美人垂眸,忽而,唇角轻勾。
一颗玲珑心。
找到了。
—
找到了。
“秋水,白溪。”祝游招了下手,“这处。”
她从城主府出来时,谢绝了城主派人陪同游玩的建议,也拒绝了梁初小友人。
现下要做的事情有违仙君风范呢。
可别教人看见了。
三人凑到一块。
白溪是最为期待这环节的人,她双手交叠,搓动了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迫定下婚约的两人,在这月下,会有怎样的发展呢?!”
竟连声音都透出了几分兴奋。
谁叫她白溪最最最最最爱八卦了!
想当初,她支持祝游进内门的一大动力,就是想知道很多内门的八卦啊!
可惜……祝小游这家伙一心修习,这都许久了,仍然没有让她体会到内门有人的快感!
终于,现在终于到了她白溪发挥所长的时候了!
哈哈哈!
“溪姐姐?”秋水是初次见白溪这副样子,她往祝游那挨近,“祝游,溪姐姐眼睛好亮……”
“比平常看见烤鸭都还要亮,不会要吃掉别人吧。”
“秋水乖。”祝游怕她被带坏,将秋水拉过来,“离这种奇怪的姐姐远一点。”
白溪骄傲地哼了两声,“若世间没有我这种人存在,那这世上要少了多少乐趣!”
“是,是。白溪大人高明。”祝游笑了笑,“走吧。”
三人距离那古树很近了。
今夜。
她们要做的事,就是监视何牧与陶羽。
何牧此人身上有些疑团。
—
“何牧。”
陶羽今夜换了身裙衩,提着盏莲花灯。
与她平日的打扮不太相似,想来也是在家中被磨了一阵。
何牧轻抿嘴唇,颔首见礼后,道:“我家中怕是派了人来盯着。”
“那就先走走罢。”陶羽的状态比他要放松许多。
这古树旁,有一小溪,溪上有石桥。
刚入夜不久,年轻人们还不急着往古树上绑红丝条,现下分散开来,在这溪边游走。
何牧陶羽这对未婚年轻人,走起路来,中间都还能再塞进两三个人。
一同走着,两人相顾无言。
“你们这副模样。”有认识的少年路过,好意调侃:“旁人见了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么。”
现下凡间没有太多男女大防的,特别是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将家中孩子送去学堂启蒙。
若是一处地方的,从小就会在学堂里认识。
何牧与陶羽年纪相仿,确实是从小一起长大,就连去浮州书院都是同一年去的。
“是啊。”少年的同伴道:“你们小时候关系那么好,怎么长大了倒生分了。”
“你们两个还有闲心管起我们的事来了。”陶羽佯装不满,摆手赶人,“自己逛自己的去。”
这才将那两人赶走。
“去那处吧,人少。”待人走了后,陶羽道:“何牧,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她指了指溪对岸,那里离古树远,人要少上不少。
何牧点头,跟着陶羽走了过去。
身旁静了些。
陶羽长呼吸了次,“何牧,我不会与你成亲。”
“我知道。”何牧并不意外,他转身。
这边人少了些,没了旁人灯笼凑出的光亮,就显得暗。
何牧半边脸在微黄灯光里,半边脸如在黑暗中,“你心有所属,我不会耽误你。”
“……你许是误会了。”陶羽道:“我不与你成亲,也不会与旁人成亲。”
“我已打定主意,要跟随山长修纂古籍,此事难为,几十年或许都不足以。”
陶羽笑了下,透出些执着意味,“若与人成亲,定会耗费时光,我不愿。”
在她说完后,何牧有几息沉默。
“恭喜你。”他道:“那你早回书院,退婚之事,我来处理。”
恭喜你找到前行道路,与一生志向。
陶羽摇头,目光在何牧额角伤口掠过,“我会说服家中长辈去何家退婚,你等待些日子就能回书院了。”
“你也想继续在书院进学,我知道。”
她与何牧相对而立。
已将话挑明,陶羽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道出:“何牧,为何……我总觉得你该是个女子。”
何牧低头,今夜第一次直接看向她的脸,“不要胡说。”
“对不住。”陶羽解释:“我不是觉得你比旁的男子要瘦弱些……”
何牧肯定是个男子,这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女扮男装是莫要想的。在书院里根本瞒不过去,不论是男女分舍,还是每年例行的看诊。
她停顿了下,继续道:“我总记得,幼时我唤你三娘,是我记错了不成?”
“你记错了。”何牧皱眉,“陶羽,不要再说了,今夜就如此,你我各自归家。”
陶羽见他生气,作罢了,“别这么急,再糊弄下你家中,省得你回去又受伤。”
可她还是觉得何牧合该是个女子才对。
何牧下意识侧身,将额角伤口藏起来,“无事,我先走了。”
他说完,提着灯笼就走。
很快就过了桥去,混迹到人群中。
陶羽被留下,她不禁抿了抿唇。
其实方才何牧没有说错。
她确实曾对人心动过。
可……
陶羽仔细回想,记不起那人是谁了。
只有那曾留下的心情,告诉她,她欢喜过一人。
那人……是什么样子呢。
—
何牧脚下不停,当走到古树下时,他抬起头,凝望了一眼。
随后,他低下头去。
离开了这古树旁。
何牧不想回家,他自顾自提着灯笼,走在这琼林城中。
越走,身旁的人越是少了。
忽而一声呼喊。
“三娘。”
何牧脚步一停。
“哦,我认错了。”路旁卖糖葫芦的老人家腰背有些驼了,凑近来,仔细打量,“你是个男娃娃,不是三娘。”
“……阿婆,夜深了。”何牧拿出银钱,取下一根糖葫芦,“早点回去歇下。”
他拿着糖葫芦快速走开。
老婆婆嘀咕,“三娘,不是三娘,那三娘去哪了……不想来见我这个老婆子了?”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没谁听得清。
何牧往前走。
他咬下糖葫芦,吃着吃着,糖化了,甜掩盖不住酸。
何牧不知走到了哪。
身旁无人了。
他将手中灯笼抛下。
在昏黑里。
何牧依赖于那酸涩,可以流下泪来了。
第58章 命格
◎“你与郁晚雨是什么关系?”◎
昏黑里。
有人拾起那灯笼,温声问道:“可是受了委屈?”
何牧连忙侧过脸去,用袖子一擦,将那少许泪珠抹去,“是落了风沙,您误会了。”
他这才往那人看过去,在暖黄灯笼烛火照耀下,他一时惊诧,“仙君?您……怎么在这里?”
“何沐。”祝游温柔笑了下,她走近来,“有缘相逢,何不与我一块喝个茶。”
喝茶?
何牧有些疑惑,他左右看看,好不容易才将此处认出来,应当是城南某处巷子里。
“拿着。”祝游将一个茶杯塞过去。
随后不知从哪掏出一壶茶水,用法术加热,“拿稳了。”
何牧下意识照做,双手紧紧握住那小茶杯。
很快,暖热的茶汤倾入茶杯之中,让他在寒风中受冻的手有了温暖。
“我不喝酒,所以没有带,还望不要嫌弃。”祝游说着,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将茶壶收了起来。
她抿了一口。
不管是旁人泡的,还是自己泡的,果然都不苦。
何牧是有些呆愣的,他跟着喝了口茶,连不会嫌弃之类的谦辞都忘了说。
学了下师姐的处世之道,祝游这才道:“何沐,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何牧惊了下,他握着茶杯的手更为用力。
“别怕。”祝游道:“你忘了,我是仙君,我会帮你的。”
说着,她身后的剑出鞘一寸,亮出寒芒。
很快又收了回去。
“三年前。”祝游忽而说起一件旧事,“城中有一户刘姓人家,这人家很是普通,父母与女儿,共三人。”
“唯一惹人注意的是,刘家女儿,是个容貌清秀的小娘子。待她长到十六岁时,好几位媒婆争相上门,门槛不说踏破,起码也是有所磨损。
“那母亲说,就此一女,珍之爱之,不舍过早分离。将那些婚事挡了出去。就这么,又过一年,刘家小娘子出落得更加秀丽。
“城中一富户之子,路遇刘家小娘子,粗浅鄙薄之人见色眼开,先是上门求娶,不从。
“刘家以卖鱼为生,那富户子心生一计,让一酒家寻上门去,言鱼肥美,要订上六百头,又事先垫付了部分银钱,叮嘱要宰杀好。
“刘家三人没有设防,自家渔获不够,又去向其他人家购置。好不容易凑够了鱼数,请了人一同处理好后,去寻那卖家。
“卖家踪迹消失,那酒家称没有此人。六百头鱼就这么砸在了手里。其他渔户上门讨要银钱,刘家变卖家产,将银钱奉上,却还差了不少。
“这时富家子再次上门,言道,只要刘家小娘子嫁与她,别说这欠的银钱,往后刘家父母定能安享晚年。
“刘家母亲不允,不想女儿为了银钱嫁出去。富家子恼火之际,再生一计。先是传出消息刘家要跑,让那些渔户追着索要银钱。
“又找人放了印子钱,步步紧逼,刘家成功落入圈套。还了渔户钱,欠了富家子的印子钱。
“这次,富家子又再上门。拿不出钱,就拿女儿来抵。”
祝游说到这里,看向身旁之人,“何沐,在一个故事中,恶人与苦主都出现了,那还缺了什么呢?”
何牧躲避她的眼神,声音低低,“仙君,我不知道。”
“缺了好人。”
祝游笑了笑,“乌婆婆出现了。她聪慧有善心,设了一局,让那富家子以为自己误杀了刘家小娘子,惊慌了数月,回过神来之际,刘家早已消失不见。
“之后。富家子暗地投放印子钱一事被城主知晓,罚了他家不少钱财,又将富家子关进了牢中。”
“仙君!”
“……夜深了。”何牧忘了手中还有茶杯,他快步而走,“学生要归家了,仙君自便。”
“何沐。”祝游收敛了笑意。
她温和眼神里透出怜惜,“不是你的错。”
“行好事,不是错。错的是,恶人太恶。”
何牧停下脚步,“……仙君。”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只有声音苦涩难明,“是错。”
错在她年轻气盛,牵连至亲。
祝游迈步走到她身旁,“何沐。你写了信递与我门中,我会帮你。”
“信……?”何牧眼里透出疑惑,他看向这位年轻仙君,“仙君是否搞错了什么?我不曾写过信。”
她的神情不见作伪。
这时。
有轮椅碾压在地面砖石上的声音。
两人同时看过去。
苍白肌肤的女子坐于那木制轮椅之上,在那轮椅后不见有人推动。
女子抬眼,瞧了瞧她们。
她轻笑了一声,“今夜真是有趣。命格变动之事,都能遇上。”
命格?
人有命格,修仙界中有一类修士以参悟命格而修道。
但命格并非是指你出生时一切都注定了,命格很是神秘,难以窥测。
修此道的修士往往身体欠佳,体虚病弱。但此类修士同时又很强大。
祝游观其样貌气势,先行一礼,“不知前辈尊名,小辈霜寒派弟子祝游。”
“哦。”木制轮椅平稳滚动前行,载着女子到了祝游身前。
那女子招招手,“低下些。”
祝游并未有遇到危险时的直觉出现,她顺从地俯下身去。
但心内警惕是不会放松的。
她的感知里未曾出现此人痕迹,目光中却能看到这人。
明明都看见了,却还是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这人一定是位强者。
可这样的强者怎么会出现在琼林这般的小城?
“一股符纸墨水的味道。”女子手掌在鼻前轻轻扇动,须臾后又放下,眼眸里含笑,“怎么连出远门,都带着气味呢。”
符纸墨水?
祝游脑海里迅速闪过郁师姐的模样,她来不及多想。
“还有你。”虚弱的女子单手撑起下巴,歪头看向何沐,“好笨,顶替他人命格的后果,可是自己会消失哦。”
好似虚假幻象被一语击碎。
何沐身体晃动,用手捂住眉心。
“顶替命格?”祝游再次看向何沐时,恍然明白了。
难怪她先前看不出何沐是女子,她原以为是什么遮掩术法,或者难不成何沐真变成了男子?
“何沐顶替了她亲生兄长何牧的命格,所以在旁人看来,何沐成了何牧,而何沐本人的存在痕迹随之几乎消失了……”
祝游如*何确定真有何沐存在呢?
在那古树上,绑着的红丝条里,有这么几条。
【陶羽与兄长都爱看那劳什子古籍,一点也不好玩。陶羽,陶羽,陪我练剑吧!】
【陶羽陪我练剑。开心。】
【父亲总觉得亏欠了我,对兄长很是严厉。我不喜欢父亲如此行事。我如今这般,又不是兄长的错。】
【陶羽很期待去书院。我……我不能去。兄长说他也不去。不行,兄长必须去。我不出家门就好了。】
【为何想起陶羽,比吃了阿婆的糖葫芦还要开心?】
【陶羽】
【陶羽】
【陶羽】
这些红丝条的落款不是何沐,也不是何牧,而是何三。
众人的记忆里没了何沐。但她留下的字迹没有消失。
在祝游替全城孩童测试时,何沐触碰到了那团木系灵力。
这意味着她可以成为修士。
她曾说,自己参加过宗门选拨,没有测出修炼根基。
尚未修炼过的凡人无法遮掩自己。
这让祝游推测,世上有何牧,也有何沐。
何牧是兄长,喜欢古籍,无法修炼。何沐是妹妹,喜欢练剑,可以修炼。
现在的何三不是兄长,而是妹妹。
—
女子又瞧向祝游,眼里透出些兴致,“你与郁晚雨是什么关系?”
她与师姐?
祝游不解,“同门师姐妹。”
不是已经告诉前辈,自己是霜寒派弟子了么。
还能有什么关系。
“哦。”女子又是轻笑。
“前辈。”祝游此人在某些要紧时刻是顾不上礼仪的,她道:“那何沐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把命格换回来吗?”
“有些晚了。”女子道:“有人盯上了她,很久了,许是从她出生开始。”
何沐头疼欲裂,挣扎着看向女子,“……我,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端坐在木制轮椅上的美人启唇,声音带着点叹息。
“自是,你那不错的命格了。”
—
十七年前。
一间房内传出女子生育时的痛苦喊声。
守在外的何家人都心里焦急,却做不了什么。
数个时辰过去。
终于,孩子诞生了。
不止一个。
竟是孪生子,一男一女。
同时生育二子对于母亲的身体伤害太大,她虚弱极了。
而那两个孩子中的妹妹,很是瘦弱,看起来像是不足月的孩子。
大夫说,也许这妹妹活不了。
女子抱着女儿,流下泪来,责怪起自己。
就在这时。
一个方士来访何家,先是赠了丹药,让这小女婴显出了活泼生机。
何家人感激涕零。
“夫人曾挽救生灵,天机牵引我来回报。”
这方士道:“但……此子本不应活着,需瞒天过海,才能平安长大。”
何家人听从了方士的吩咐,只为让小女儿长大成人。
从此。
何家明面上只有三子。
大娘,二娘,与三郎。
三郎名为何牧。
若要瞒天过海。方士言,需要这小女儿以兄长身份示人,越少人知道越好。
女子不忍小女儿连名字都没有,便起了同音,名何沐。
何沐每逢出门时,必须扮成兄长的模样。
她不解过,最后还是接受了。
后来何沐母亲病逝,何父过了几年,再娶了一位妻子。
何沐顽皮,活泼,心善。
哪怕在这样躲藏着生活的日子里,她仍旧积极向上生活着。
她有好友陶羽。还有兄长何牧。
何沐觉得自己几乎没有烦恼。
可……
意外发生了。
何沐做了好事,却遭了报复。
外人不知她的底细,找上了何牧。
何牧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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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名门正派
◎“你……你真是霜寒派弟子?”◎
“他与我说……”
何沐被祝游搀扶住,她道:“我兄长死了,但我可以替我兄长活着。”
世上只有何牧会存在,这样就不会有更多人伤心。
不会让家人经历至亲早逝之痛。
兄长未竟的理想,她可以帮忙达成。
“拙劣的谎言。”女子抬起手,用那肥鱼灯笼照耀何沐,“当你的命格彻底被夺走之时,他会杀了你。”
“如此才能完成最后一步,以你之命格替换他之命格。”
被骗了。
何沐不是笨人,她手中茶杯跌落,摔到地上,“他从那么早就谋划了,那我兄长……”
她兄长的死,难道不止是被报复的原因?
“他在哪?”祝游问道:“他何时与你见过?”
何沐正要回答,回忆却像迷雾笼罩了一般,“……我想不起来了。”
“不急,也不要怕。想不起来定是他用了什么术法。”祝游道:“他谋划了这许久,快要成功了,他一定就在这琼林城内,或许就潜伏在你身边,我们能找到他的。”
轮椅上的美人闻言,轻勾嘴角,“相逢是缘,提醒你们一句。”
“那半吊子现在要做的,是让所有人都忘了你是何沐。现下,若他等不及了……会做些什么呢。”
谁还能记得何沐?
何沐心口一痛,“陶羽!”
今日陶羽与她见面时,曾提过,总觉得她该是个女子。
若那方士认为陶羽阻碍了他夺取何沐命格……
他一定会杀了她!
—
何牧离开之后,陶羽也没了继续在灯会游玩的理由。
在走过石桥,回到那古树下时。
陶羽驻足,仰起头,看那茂盛树冠。
她不知这古树究竟活了多少年,但它真的很粗壮,枝繁叶茂。
在那些枝条上挂满了红丝条。
风一吹,那些红丝条随风飘荡,在今夜众多灯笼烛火下,瑰丽又多情。
年轻人的绮思也如这红丝条般,晃晃悠悠,蹦蹦跳跳。
陶羽不知为何,突然泛起几分难过。
她伸手抚住心口。
“……我又不曾在这上挂了红丝条。”陶羽暗想。
她将手放下,笑了笑,还是早点归家。
今夜,该留给那些心有所属之人。
陶家在琼林城中算是不错的富户,住在靠近城主府的城西。
今日灯会,太多人出来游玩,街上拥堵。
陶羽便没有乘坐家里的马车,而是步行过来。
琼林城没多大,她自幼习剑,体质不错,所以步行也不觉得累。
……剑?
陶羽忍不住蹙眉。
剑如何了。
她确实从小习剑,从学堂认识……开始。
认识谁?
陶羽心头再次涌上难过。
这一次,她停下了脚步。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陶羽。”
耳边好像有声音响起。
陶羽往四周看去,并没有身影。
她用手拍拍额头,看样子,是昨夜看书看得太晚了,又想着今夜之事,没有睡好。
没睡好导致精力有些不足了罢。
之后要注意些了,万一眼睛看得不够清楚了,要被她嘲笑不听劝。
……她?
陶羽一阵心悸,心像被撕扯过那样,涌出疼痛。
她很无措,捂着心口,喃喃自语:“她是谁?”
陶羽眼角溢出泪来。
我,我忘记了什么?
一定很重要!
好似刻进了神魂之中,若是遗忘,就缺了一块。
想起来,快想起来。
陶羽不断催促着自己。
“……她是……”
恍惚间,眼前好像有身影出现。
“果然是你!”一道不悦的声音响起。
陶羽看过去,瞧见一个方士打扮的男子。
男子容颜苍老,头发却不见白丝,他道:“阻我大业,让你死个干脆,算我仁慈。”
说着,他抽出剑来,迅速而至,一剑戳向陶羽心口。
他是修士,陶羽是凡人。
按照他的设想,一击毙命后,将尸体丢到河中去。
一城中失踪个人而已,惊不动那恰巧来此寻青矿的霜寒派弟子。
方士想起那霜寒派弟子,眼里露出垂涎。
那弟子的命格比何沐还要好!
可惜……大宗弟子不是他一个散修能妄想的。
“当!”
武器与武器相撞的声音响起。
方士一惊,居然看到了那霜寒派弟子。
祝游挡在陶羽身前,让她先行离开。
“……道友何故阻拦我行事?”
方士虽镇定发问,右手收剑,“是否有所误会?”
他左手却猛然甩出几张符纸!
祝游眉眼冷冷,“宵小之辈,配用符?”
她持剑横斩。
不过瞬息,那些符纸通通碎成两半。
居然连符上法术都没能生效。
好快的剑!方士心惊,心中却生起浓浓忌恨。
这些……这些命格好的人轻轻松松就能到达到他妄想而不得的境界……
该死!
统统都该死!
他好不容易,就能改写自己这落魄的一生,临到头了,还要被这种人阻止……
方士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我不去犯你的事,你倒来坏我的好事,好一个大宗弟子,我们散修的前行之路,就是这样被你们堵死的!”
他眼睛瞳孔放大,整个眼睛全数化为黑色。
原本筑基初期的修为忽然暴涨,竟有了筑基中期甚至后期的气势。
祝游知道,此人定是吃了燃烧精血换取短暂修为提升的禁药。
霜寒派严令弟子不准服用此类药物,除非在生死攸关之际。
“不过一招而已,就让你服下丹药。”祝游冷笑一声,“你这种修士,是有多害怕打斗。”
“难怪蛰伏在暗地,肮脏鼠辈,见不得光。”
她剑刃泛出金光,丝毫不惧,持剑冲了上去。
“找死!”
方士出剑有黑色剑气,同时又甩出好几张符纸。
祝游曾学过的身法派上了用场。
她脚下轻挪,避过剑气,出剑似奔轶绝尘,剑光一闪,那些符纸碎裂开来。
这弟子为何总是先攻击他的符纸?方士其实并不鲁莽。
他当即服下丹药,是知道常规手段下,他打不过此人。
现下方士也不觉能杀了这大宗弟子,甚至就算可以,他也并不敢杀。
打伤逃走,他还能活。
若是真杀了大宗弟子,一定会被追杀。到时他绝对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身后有宗门,所以行事肆无忌惮,这就是你们这些名门弟子讨厌的原因!”
方士暴喝一声,以剑戳符,这一次他的术法成功施展。
很快,周围几尺之地开始软化陷落。
祝游跳起来,用剑斩下身旁树木的几根枝条,她以剑将枝条击飞。
然后,身形迅速跟上,在空中接连踩着枝条,到了那方士头上。
她半点犹豫不见,持剑朝他头上斩去。
方士左手握符,符上现出血色,忽有烈火丛生,一簇一簇,汹涌朝祝游扑去。
祝游在空中短暂无法挪动方位。
这火球威力不小,若是击中,怕是要受些伤。
方士已准备奔逃,这琼林城虽小,但绝不可能就他们这两个外来修士。
若是缠斗下去,惊动他人,对他来说,就会引来更多敌人。
谁叫这该死的黄口小儿出身名门正派,外人见了,情况不明下,只会帮她!
……虽则,若是情况明了,更会帮她。
方士心头愤恨。
不料,那些火焰居然一点都没有阻拦祝游。
尽数被她的剑气斩毁。
火焰化为点点星火,落到地上,短暂增起些光亮。
在火光之中。
祝游一剑斩在方士肩膀,之后她顺势踢在方士背上,一个借力,翻身落地。
方士这人,居然借着祝游踢他的力度就开始逃。
他护着肩膀,没有浪费那些血液,以血运起符纸,将压箱底的符纸尽数砸了出来。
一时间,金木水火土各类术法齐出。
祝游运转身法,避过些,斩断些。
但方士的目的达到了,确实让祝游追击的速度减弱。
方士吐出一口淤血。
一想到自己如此狼狈,服下了丹药,还是只能逃跑,心中的恨意便熊熊燃烧。
自己的谋划眼看成功却被破坏。
这些大宗弟子明明占据了大量资源,但是连一点生路都不给散修留。
“……嘴里满是仁义道德,呸!”
这世间弱肉强食,大宗弟子吃了散修,却不准散修去吃凡人……
哪有这样的道理!
忽然,方士感到奔跑的速度凝滞了些。
他察觉不对,仔细检查自身,但未察觉出什么差漏。
可是方士逐渐慢了下来。
这时,祝游却摆脱了那些术法,追了上来。
魔修的东西还挺有用。
先前郁晚雨给了祝游一个储物戒,那储物戒本是魔修千丝所有。
祝游后来检查其中物品,发现了一些魔修千丝存下的丝线。
这丝线的功效若发挥得好,极为可怕。
它能隐秘地将人变作人偶般的存在。
虽然祝游因不知功法,无法达成这样的效果,但现在用来追击方士,倒是正巧派上了用场。
用魔修的东西来杀邪修,合适。
“你……你……”方士跌落在地,看着持剑朝自己走来的祝游,“你不能杀我!”
“你要是杀了我,何沐就救不活了!”
祝游将剑抵在方士的脖子上,微微用力,“那你说,怎么才能救她。”
果然,这些名门正派弟子碍于宗门颜面,无法对凡人见死不救。
“你立下神魂誓言。”方士道:“若我将方法告知你,你不准杀我。”
按照他的经验,这些弟子会照做的。
祝游踩到他胸膛上,俯下身,神情冷酷,“你与我谈条件?”
她将剑提起些,用力刺下!
血液喷溅而出。
方士身上顿时多出一个血洞。
“还敢提吗?”
那血有些溅到祝游的衣袍上,她微笑起来,“嗯?”
方士吃痛之下,生出惧意,“你……你真是霜寒派弟子?”
他从未遇到这样的正派弟子!
这不是魔修常干的事么?
祝游重新将剑放到他脖子上,“刚才是警告。”
“你猜。”她道:“这次,你会不会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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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游有时候挺狠的[奶茶]
毕竟之前想行杀伐之道呢[奶茶]
第60章 不准
◎你对她太过关注了。◎
是真会被杀,还是假会被杀,方士分得清楚。
这个年轻弟子是真的会杀了他。
他欲要走夺取她人命格的捷径,此类修士,在心性上就差出一大截。
“不!”
方士连忙喊道:“道友,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赎罪?”祝游手上用力,剑刃刺入方士喉管,“你配吗?”
嗬,嗬,方士惧怕到呼吸粗重,他眼里露出惊恐。
这大宗弟子瞧着这般年轻,应当未曾出宗过几次,为何下手这般狠辣。
一般来说,这类少年人心软又还不敢,或者不愿杀人才对。
“稍等。”
那美人的声音响起,“祝游,让我来问问他。”
祝游脚下用力,将方士踩稳,后又拔出剑来。
先将这方士两手给卸了。
这次那女子的木制轮椅有人推了。
秋水站在那轮椅后,其实也不知道这位仙子为什么要让自己来推轮椅。
方士趴伏在地,两臂被卸掉后,他暂时之间已无手段来反击。
他抬起头,看向那轮椅上的女子,眼睛里有诧异。
自己不就是想为了自己的道途搏一把吗,为何还招惹上这样的强者了。
轮椅停下。
“你从哪知晓转换命格的功法。”美人问后,嘴角勾了下,提醒道:“我耐心不好,你若有一句假话,我会直接搜魂。”
搜魂术通常用来查看他人的记忆,但这类术法狠绝,搜魂会对神魂造成极大的冲击与破坏。
一两次便可使人记忆残缺,多来两次,就会让人变成白痴。
方士更是胆战心惊,“我……是从一处洞府拿到的功法。”
“那洞府就在浮州,主人原是一位元婴修士,我进那洞府时,里面的好东西都被搜刮完了,只找到这门功法。”
方士那时才知晓,原来人的命格居然可以转换。
他天资太差,通过不了大宗的宗门试炼,之前曾在一个小门派内当弟子。后来觉得前途渺茫,干脆离开了门派当起了散修。
方士认为自己这蹉跎的一生都是因为自己的命不好,若是能有一个好的命格,他定然能成为人上人!
到时候,什么法宝武器,丹药灵石,不是通通都能到手里么。
美人两手交叠,手指轻微动了动,“你又是如何盯上了何沐。”
“修习那门功法后,我发现我短暂可以看见一个人的福缘。”方士道:“十七年前,我途径琼林,发现有位女子福缘深厚。
“她怀有身孕,我不确定是那女子命格好,还是她腹中胎儿。我便在琼林待了段时间,等到女子生产后,我确认了,是她的女儿天生自带福缘。”
方士那时心中忌恨生出。他见不得天赋比他要好的人,特别是在这种小城里出生的人。
凭什么你们的运气要比他好!
于是,方士决心要将这命格拿到手里。
上天让他拿到这门功法,是上天之意!
是天道怜悯他,才让他发现如此好夺舍的命格。
刚出生的婴儿,还未与外界有太多的联系。只要保持这种状态,他就能将那命格为己用。
“哦。”美人笑了笑,“你许是被糊弄了。”
……什么?方士愣住。
“你说的那门功法,应该被篡改过。”美人道:“命格天定,你一个筑基修士,哪来的能耐更换命格。”
“若无人阻止你,到时,不过是她死了,你再死。”
“就在你满心欢喜之时,轰隆。”她笑着道:“一道天雷降下,将你魂飞魄散。”
“不可能!”方士激动起来,“那功法的前篇写了,创下这门功法的人已经顺利更换了自己的命格,他用自己试验成功了!”
他奋力想站起来,据理力争。
“你怎么知晓,试验品究竟是那写下功法的人,还是捡到这门功法的人呢。”
美人叹了口气,“修习此道的人少不了疯子,但又都算惜命。”
“……不会!你在骗我!”
方士撕心裂肺喊道:“你们在骗我!见我快要成功了,说些话来乱我道心!”
“没错!你们这些人都怕我成功!怕我修炼有成,成为修仙界的大能!”
他受了伤,双手不自然软软摆放着,血迹脏污满身,头发也乱了,容貌本就苍老。
现下拼命嘶叫着,看来真如失心疯了一般。
美人失了谈话的兴致,“祝游,你继续吧。”
“前辈。”祝游问道:“何沐之事,您能……帮帮忙吗?”
她观这方士状况,恐怕他并不知如何中断此事。
反而是这位神秘的前辈瞧起来,更为可靠。
太过吵闹,祝游先将这方士打晕了。
美人单手倚靠在轮椅扶手上,撑起下巴,瞧着祝游,“你能付出什么代价。为这萍水相逢之人。”
“前辈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小辈都甘愿。”
祝游走过去,恭敬行了一礼后,蹲下来,仰头看着那前辈。
“不过,是前辈写的信吧。”她试探,“以何沐名义送往霜寒派的信。”
至于信上提到的邪祟,应该根本就无此事。
只是让霜寒派来人的借口罢了。
美人嘴角翘了翘,“我?我有何理由写信。”
“小辈不知。”祝游道:“高人做事,哪需理由。”
秋水在轮椅后,捂住自己嘴巴,免得发出声音。
原来不止溪姐姐,祝游想讨好别人的时候,也会说这种漂亮话。
都让秋水起疙瘩啦!
“想让我救她,可以。”美人很爱笑,看起来脾气很好,“那你可要记住,你欠我一份人情。”
祝游点头,“好。”
“真干脆。看来你师姐没告诉你,这世上人情最难还。”
女子举起手中灯笼,照着祝游。
她眼眸深邃,忽而眼中宛如月光闪过,这让她的美添了神秘。
待眼眸恢复如常后,女子又笑了笑,“希望你,日后可不要后悔。”
—
方士最终死了。
不是祝游动的手,是何沐。
何牧之死果然与方士有关。
“仙君,多谢您。”何沐道:“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仙君的,请您不要嫌弃。”
祝游摇摇头,她看着何沐,眼神总显得温和,“你的命是自己的。”
“我无所求。”她道:“若你愿意,请仍然保持你那颗善心。”
“在能够保护自己的情况下。”
世上好事坏事都会发生,但若当坏事落于好人身上时,她想帮上一帮。
不为什么回报,只求好人能够有余力继续保持善良。
“你的体质可以修炼。”祝游将一本心法递给何沐,“在等待宗门选拔时,别耽误了时间。”
这是最基础的引气入体的修炼心法,广为流通,用以启蒙。
等到何沐日后进了宗门,也能很顺利转化成宗门心法。
将何沐之事安排好后,祝游终于拿到了青矿。
她们几人也可以离开琼林了。
—
琼林城外,二三十里,有一座山。
山上供奉着一座鹿形雕像。
雕像是木头做的,有些年头了,棱角都不分明。
“你所求之事,我帮你达成了。”
那美人仍旧坐在木制轮椅上,轮椅木轮上未沾染任何尘土。
她笑了笑,手心摊开,“报酬。”
那鹿形木雕头上小巧的角,忽而有一只脱离开来,飘到了女子手里。
美人心情更是好,“劳你再苦修几十年了。”
她将那木角收了起来。
那方士确实没看错,何沐出生便携带有深厚福缘。
这福缘的来处,就是这木鹿。
不过最先,木鹿是将福缘给了何沐的母亲。
何沐的母亲曾经救过一头幼鹿。
在何沐出生后,因太过瘦小,几近不能活。她的母亲发了宏愿,希望女儿能够健康长大。
那份福缘便如此到了何沐身上。
鹿形雕像从始至终未发一言,沉静如初。
若不是琼林城无故下了几日大雨,女子不会来此。
那雨水,是这木鹿召来的。
她以信仰而修习,不能离开此地,只能找修士来帮忙。
这鹿不爱说话,女子收了报酬,也不多留,准备离开此地。
忽然。
她动作停下,脸上露出些笑。
一只小小纸鹤不知从何时,就落到了她轮椅扶手上。
“一计三吃。”那纸鹤口吐人言,声音如雪山冰泉,“你的好手段。”
美人伸出手指,想触碰纸鹤。
纸鹤避过。
“还是这么冷淡。”美人收回手,望着那纸鹤,“不礼貌。月华不会带孩子就算了,怎么阿庭也不会。”
纸鹤没理会她这句话,只道:“你想要祝师妹为你做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美人以食指挡在嘴唇前。
“你放心。”她笑着道:“不会害了你师妹。”
纸鹤飞起。
“别急着走呀。”
美人唤了一声,“难得相见,作为长辈,送你份见面礼。”
纸鹤停于空中,俯视着女子。
女子似乎都能看见这孩子那双平静的眼眸。
一点都不好逗。
“你可知。”她道:“我在那祝游身上,看到了什么?”
纸鹤没有回应。
不管她想不想知道,都不能在这女人面前表示。
会耗费更多时间。
“她与你,命格牵连。”
女子的声音染上了厚重笑意,“阿庭该备好礼物了。”
纸鹤仍旧沉默,等她接着说。
确实还有。
“晚雨。”女子收敛了那点调笑的意思,语气变得正经了些,“玲珑心,却邪剑……还不够让她成为破局之人。”
“你对她太过关注了。”
女子瞧着那黄符叠成的纸鹤,“你那双眼睛看到了什么?”
纸鹤这才回应,“无可奉告。”
女子轻啧一声,“没礼貌。你要学习我,要说天机不可泄露。”
她见纸鹤要消失于此,又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来看。”
那雪山寒泉般的声音再度落下。
“不准。”
之后,纸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