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隐约听见,小毛似乎过来问二爷需不需他跟豆豆夜里轮值伺候。
二爷声音太小,他没听清。二爷是怎么回的。
不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笙赶忙再次闭上了眼,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床身微陷。
阿笙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轻轻地掀开。
暖和的被子钻进一股凉风。只是很快,那股凉风便消失了,身旁传来人体的温热。
被窝里,阿笙侧躺着,身子一动不动。
第186章 再亲一下
谢放躺进被窝里,一只手撑在床上,身体微向外侧了侧,吹灭床头的油灯。
房间彻底暗了下来。
“睡了?”
阿笙摇了摇头。
意识到这会儿已经给您熄灯了,二爷多半瞧不见他摇头,阿笙犹豫了一下,转过了身。
阿笙尚在苦恼,黑暗中他得怎么比划,才能让二爷知道他还没睡着,腰间忽地揽上一只手,他的鼻尖碰到一片温热。
感受到起伏的气息,以及来自鼻尖的触感,阿笙几乎能够确定,抵在他鼻上的,是二爷的鼻尖。
彼此呼吸交缠,阿笙的心跳得很快。
仿佛叫人给点了穴,阿笙身子僵直着,半点动弹不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太过紧张,阿笙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口水。
万籁俱寂,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
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阿笙只想将脑袋给埋进被窝里——
二爷定,定然也听见了……
阿笙一下脸红到了耳根,便是脸颊都红透。
阿笙将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后挪,一点一点地拉开同二爷的距离,刚要慌张地转过身去,后脑被一只大手给摁住。
“没关系,我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声音却是带着笑意。
阿笙的脸颊彻底被煮熟。
二爷,太,太坏了。
“阿笙身上好香。”
嗯?
什,什么?有,有么?
难不成是他今日穿的新衣衫残留的香气?他今日穿的长款棉袍子是从符城带来的,便是二爷去街上绸缎庄给他买了一堆衣服的其中一件。
衣服送到后,他日日都是放在柜子里熏香,之后带到北城来,也将在家里的惯用的香片给带了过来。
阿笙低头去嗅,额头传来柔软的触感。
阿笙身子一颤,呼吸都乱得如同画纸上的涂鸦。
额头上的那片柔软离开,轻轻落在他的鼻尖、颊上……
阿笙依然保持着侧躺的姿势,攥紧的指尖收拢,手臂全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当四片唇瓣相贴的瞬间,阿笙有那么几秒钟,没能反应过来。他微张了嘴,大脑一片空白,这便给了攻城之人长驱直入的机会。
只是这个攻城,并不蛮横,很是十分徐缓,叫人不自觉地又让出几分领土。
待阿笙慢慢适应了之后,谢放才加快了速度。
…
攥紧的手心,被另一只手给握住,手指被摊开,十指交握。
渐渐地,阿笙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
口中的呼吸被进一步的剥夺,便是连脑袋,都迷迷糊糊,昏昏涨涨。可因着无条件地信任着抱着自的这个人,也便没有任何惧怕。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长,阿笙只觉唇瓣都发麻,呼吸都有些困难,衔着他的唇瓣总算离开。
阿笙脑袋枕在枕头上,急促地喘着气。
唇瓣抚上指尖,听见阿笙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缓,谢放指腹留恋地摩挲着阿笙的唇瓣,声线微哑,“阿笙,过年好。”
阿笙耳尖通红。
怎,怎的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过年好。
这会儿灯已经熄了,阿笙没法比划,便是比划了,二爷也瞧不见。
“如果阿笙也想回一句过年好,那便亲亲我。亲这里,可好?”
谢放握着阿笙的手,握住他的指尖,来到唇上。
听到前半句,阿笙很高兴地在想,二爷是不是会读心术,怎就知晓他在苦恼什么,待听到后半句,阿笙心里便只剩下一个疑问——
二爷是何时变得这般,没脸没皮的。
“原来阿笙不想要同南倾说过年好。”
阿笙明知二爷是在逗他,到底还是心软,仰起脸,在二爷唇上快速地亲了一口。
“阿笙,没亲对地方。”
四面八方的热意瞬间往阿笙的脸颊上涌。
那,那他再,再亲一下么?
阿笙微拧着眉心,想着这一回得怎么才能亲对地方,脑袋被轻揉了揉,“不过,祝福收到了。”
谢放温柔地道:“睡吧。明日我们一起吃汤圆。”
按照符城的习俗,大年初一,吃的是汤圆。
阿笙没想到,二爷竟会连这个都记得。
谢放将手伸到被子外面,替两人将方才弄乱的被子给盖好。
微微撑起身子,伸长了手臂,替里头的阿笙掖了掖被角,谢放躺回床上。
腰上忽地环上一只手臂,一具温热的身子偎进他的怀中。
谢放眼尾微湿,能够像现在这样,同阿笙一起躺在一张榻上,他已想了许久许久。
轻轻地在阿笙的耳畔,落下一个温热的吻,谢放轻声地道了一声“晚安”,“恭喜阿笙,又添一岁。”
往后,阿笙定会每一年,都平安地添上新岁。
…
雪落在窗户上,啪嗒啪嗒地响。
屋内,炉火烧得正旺。
大年初一,鞭炮声比巷子里的鸡鸣响得要早。
阿笙在鞭炮声中,揉着眼睛,困难地撑开眼皮。
昨夜梦里,他梦见自己被一块大石头给压了身,很沉。
他好不容易将石头给搬开,那石头便又滚了过来,压在他身上。
一晚上都在搬石头,可累死他了。
“醒了?”
忽地听见二爷的声音,阿笙吓一跳。
且,听着声音,二爷离他的距离,似,似乎极近?
阿笙揉眼睛的动作一停,陡然睁圆了眼睛。
他转过了脑袋,二爷那张好看的脸在他的面前放大。
谢放一只手撑着脸颊,身子前倾,轻吻阿笙的额头,笑着道:“阿笙,过年好。”
听见二爷的这句“过年好”,阿笙不自觉地想起昨晚上,二爷引他,主动亲吻他一事。
于是,在这大年初一的清晨,阿笙的脸颊再一次红成了熟透的果子,便是耳尖都殷红,殷红。
第187章 时机恰好
谢放陪阿笙、虞清松以及小石头三人,吃了新年的第一晚汤圆,才坐车返回家里。
大户人家,有多少口人,就有多少张嘴。
二少昨晚一宿未归,在外留宿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各房的耳里,也传到老爷子的耳朵里。
老爷子听罢,反倒是哈哈大笑。
男子放纵些,又有何妨?
再一个,自寿辰那日,抱石老人破天荒现身老爷子的寿宴,前来谢家拜年的人比往年都要多,有上谢家想要谋求一份差事的,求办事的,还有想要一睹抱石老人画作风采的。
门庭若市,谢载功自然更没工夫管哪个儿子除夕夜在家,哪个儿子没在家这档子事。
从初一到初六的热闹日子,眨眼的功夫就过去,到了初七、初九这两日,谢家的大门才总算稍稍清净一些。
“难得我们家,今日人到的这么齐。”
初九的这天晚上,谢载功看着餐桌上的妻妾、儿女,说了一句。
其他人不知道老爷子怎的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没敢冒然出声,唯有平日里最懂揣摩老爷子心思的四姨太笑着接口道:“因为今日初九,大家伙都差不多走完亲戚了嘛。”
谢家女眷多,亲戚自然也多。加之谢家这样的人家,本身前来拜访、攀附的亲戚更多,走亲戚自是要好些日子。
谢载功点了点头,“既是人都到齐,有件事,我想,有必要跟大家稍微提一提,给大家知会一声。”
大家伙都疑惑地看向老爷子。
这最近,家里头也没人惹事吧?
谢朝晖见自己的母亲看向自己,心里头别提有多郁闷。
他最近很安分好吧。
“南倾。”
被点到名字,谢放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父亲。”
谢载功:“我查了黄历,今年初十利市,南倾,你准备,准备,明日去你大哥公司,给你大哥帮忙去。”
此话一出,饭桌上,众人神态各异。
谢朝晖微张着嘴,显然事先并不知情。
便是谢朝晞,神情错愕,根本来不及戴上他那面具式的微笑。
…
前世,谢放从未进过公司。
父亲防他都来不及,哪里会主动提出,让他进公司帮大哥的忙。
谢放心中清楚,父亲这一世之所以改变了态度,抱石老人现身父亲的寿辰,以及他送的那幅画只起了小部分的作用,真正起作用的,应该是他再未像过去那样,刻意藏起他的“能力。”
以前他以为,藏拙是解除父亲对他防备心的最好方式,可他忽略了,父亲这人疑心重。
他越是“藏”,父亲越是认为他别有所图。
可这一世,他回到北城的这档时日,他从未“藏”过什么。包括父亲因为同裕田禾丰过去交好一事,登报被骂,他想出了赈灾、施药的法子,扭转民众对父亲,对谢家的影响。
只怕连父亲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已经隐隐开始怀疑起大哥的能力。
毕竟,无论是父亲登报被骂,还是寿辰上裕田的出现,大哥都……无所作为。
父亲未必就此动另立继承人的念头。
不过种子一旦埋下,早晚会破土而出。
除此之外……他自己手中有隆升产业,父亲自然对他也就“放心”了一些。
…
明明是“这一天终于到了”,谢放却适时地表现出惊讶的神色,以及婉拒道:“父亲,我没有在家里公司上过班的经验,只怕过去会给大哥帮倒忙。”
谢载功抬高一只手,他对二儿子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职位,我已经让人留好了,你到时候去,自会有人教你怎么上手。
你在符城经营过纺织厂,公司的事,相信对你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有问题,你便去问带你的人,或者是问你大哥,都行。”
让二儿子进公司辅佐大儿子一事,谢载功已经有了决断,自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决定。
这件事,也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
“恭喜爷!贺喜爷!咱这算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算,怎么不算?恭喜爷,嘿嘿。老爷这一回,可总算是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谢放回到院子,福禄、福旺便围上前,向二爷道喜。
“我看你是太得意忘形,最后一句话,是你能说的?”
陶管家瞪了眼福禄。
福禄撇着嘴,“我也就是私底下说说么。”他又不傻,哪能到外处去嚷嚷……
陶管家让福禄、福旺两人去给少爷打水,准备洗漱,早点歇息,毕竟明日……要去公司上班了呢。
待两个少年出去后,陶管家刻意往后退了一步,鞠躬,双手深深作揖,眼里闪着泪花“老奴恭喜少爷!”
这些年,少爷可受了太多委屈了。
在这谢家,没有实权,遭了多少白眼呐。
“陶叔,请快快请起。”
谢放赶忙扶起陶叔。
比起陶叔以及福禄、福旺两人的三人的激动,谢放怕是最波澜不惊的一个。
“只是北城如今时局不稳,少爷这个时候进公司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是不是一件好事。”
才高兴没多久,陶叔便又忧虑上了。
归根结底,还是觉着以老爷那样的性子,好事极少当真轮到二少,别是这里头有别的什么文章。
谢放轻拍了拍陶管事的手背,开玩笑道:“陶叔这是不信任我?您该相信,凭我的本事,无论何时,去到哪里,都会有一番作为才是。”
陶管事被少爷逗笑,立即转忧为喜,“是,是,是。少爷说得极是,是老奴杞人忧天了。”
谢放垂下眼睑。
这个时候进公司,才好。
恰恰好。
…
这也有人欢喜,有人满肚子的气。
“我总算是知道了!为何老二这次回来这么不对劲!既没有像过去那样,刻意成日地呼朋唤友,也没有天天去戏园子,听戏、捧角。成日不是关在院子里写写、画画,就是偶尔出去散个心,去茶馆喝杯茶。唯二的两次公开露面,就只在画展上,跟爸的寿宴上。
你说,哪有那么巧,他就认识抱石老人呢?我看,八成就是他做的局!他早就认识那抱石老人,引你高价买画赠他,抱石老人偏又不出面。将事情进一步炒热之后,你猜他怎么着?
哈,他就把抱石老人引给父亲认识啦!他哪儿真是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啊,他这是要跟我抢谢家,抢我的底儿啊!”
回到院子,谢朝晞往日的面具再戴不住,他“噼里啪啦”将眼前能看见的东西都全部都给砸了,嘴里大声地吼叫着,发泄着自他那位二弟回来之后,他便日益增多的憋屈。
“嘘,大哥,小心隔墙有耳。”
谢朝晖赶紧吩咐门外小厮,不许任何人靠近,同时今天听见的话,半句都不能传出去,之后,才关上了书房的门,劝大哥小声些。
父亲那人最忌他还活着,他们几个子女就开始惦记上他的东西了。
谢朝晞也知道自己这一回是失态了,他大力地在位置上坐了下来,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大哥,您往后打算怎么办?我听着爸晚上的意思,他让二哥进公司,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要不,这事儿,咱们就这么算了?等二哥进了公司,咱们再…”
谢朝晞发狠地道:“这么算了?倒是想得美!”
…
阿笙是在元宵后,收到来自符城的信。
收到父亲的信,阿笙反复将信看了好几回。
这日,谢放恰从外头办事,经过小院,便进来坐了坐。
恰好碰见送信的进来,也便陪着阿笙一起拆线。
见阿笙眉头微蹙,当即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方叔那边出了什么事?”
第188章 开间饭馆
谢家宅院。
“来人!给我来人——”
主院,门外值班的小厮,听见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吓得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接着,赶忙躬着身子,疾步走进屋,慌张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谢载功一只手的手中揉着一团纸笺,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门口方向,“派人去,去……去将二少给找过来,如果不在家,就出去找!一定要将人找到,让他立即过滚过来见我!”
谢载功鲜少有发如此大的火的时候,小厮头一低,“是,老爷。”
欠了欠身,转过身,立即用跑的,跑出去找二少爷。
跑出主院,小厮回过头,看了眼二楼卧房的方向,心里头直嘀咕,二爷自符城回来,不是样样都挺合老爷的意么?
甚至过了年,老人还让二少同大少爷一样,也进公司锻炼。
这回二少爷究竟是怎么惹着老爷了。
怎的发这么大的火?
纳闷归纳闷,小厮心里头也清楚,这事儿不是他该琢磨的,当务之急,他还是得赶紧找着二少爷再说。
…
圣心医院。
“这次怪我。因着上一回去医院,十分顺利地碰见了约翰医生,这一次就没想起要提前派人跟约翰医生知会一声,累你白跑这一趟。”
谢放陪着阿笙从圣心医院出来,对于这次没能碰到约翰医生这件事,很是自责。
昨日,阿笙终于收到爹爹方庆遥从符城寄回的信。
方庆遥在信中回忆了当初阿笙生病时的情景,但是对于发现阿笙说不了话之后,具体都找了哪些大夫看过,采用了什么治疗手段,因为年代实在有些久远,方庆遥有些也记不得了。
谢放同阿笙两人也不能确定,方庆遥在信中提及的这些,对于约翰有没有用。
由于前日收到信已经是傍晚,约翰晚上是不坐班的,去圣心医院的事,最早也便只能是今天。
未曾想,约翰医生三日前,被隔壁市一户人家给请去看病,出差未归,可能还要再过个四、五、六日,才能回来。
其实这件事上,谢放还是着急了。恨不能约翰先生马上就看到信,好告诉他阿笙是不是将来某一天真的有可能会开口说话。
才会第一次,思虑没有这般周全。
阿笙深知,倘若爹爹知晓有医生告诉他,可能有再次张口说话的可能,爹爹怕是会比二爷还心急,估计天不亮就会拉着他上医院。
恰恰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一时没有想到罢了。
阿笙比划着,宽慰二爷,“这怎么能怪您呢?等约翰先生从乡下看诊回来,我们再来,也是一样的。左右也不差这几日的功夫。对了,二爷今日可是要去公司上班?
若是要赶着去公司上班,您还是先过去吧,我一个人坐车回去就行。
“不急,我现在手头没什么事。我们先上车,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公司,来得及。”
谢放避重就轻地答。
他大哥如今已经是公司的话事人,自然不想他从中插一脚。父亲派来带他的人,已然已经被大哥给收买了,处处架空他。
大哥急了。
他终于没有办法再安心扮演听话的好儿子。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事好事——
以上种种,定然会传到父亲的耳中。
父亲疑心重……自然会怀疑,大哥是不是已经将他自己视为谢家家主,才会连他安插在公司的人都敢收买。
他回北城后,便让让陶叔处理了他大部分收藏的古玩、字画,如今,已经处理了七七八八,加起来,已然是个不小的数字。
他也便从中拨了一部分出来,请公司的几位股东,私底下,吃了几回饭。
他在饭桌上,只字未提公司,只说一些时下有趣的见闻。
那几位股东大概很是摸不着头脑。
这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只要大哥得到了这一消息……定然会有所行动。
目前公司掌权的几位股东,都还是同父亲打江山的那几位元老。
大哥从前同他们一直都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就怕父亲会生疑虑。
这一回……这种微妙的平衡定然会打破。
不需要他找上大哥,父亲自会找上大哥。
…
车子就停在街角的路边。
只是医院外停了很多辆黄包车,小汽车不好停,因此停得稍稍远了一些。
谢放同阿笙两人朝车子走去。
“我听虞老爷子说,你想要在北城开一间饭馆?”
阿笙一愣,没想到二爷会知道这个!
他耳尖有点红,“老师他……他怎么什么都同您说呀?”
想要在北城谋份差事这个念头,阿笙是打来北城后没多久就有的念头。
爹爹给他的钱,早晚有花光的时候,他总不能张嘴向二爷要钱,后者总是靠老师接济。
谢家这般家大业大,他也总得……做出些什么,好更加能够称得上二爷才是。
阿笙出去写生、画画的那段时日,几乎将北城好些个酒楼、茶楼都给去了个遍。原本,他是想要见识见识,北城的茶楼同酒楼同符城具体都有什么区别的。
后来发现,若是不点几个招牌菜尝尝,只是从服务上,其实瞧不出些个什么。
为此,还将动用了他自己的私房钱。
他学着报纸上的那些菜,不少也都是当地文人在饭馆尝了招牌菜之后写的。
老师同二爷都夸过好吃,还夸他有天赋。
他便想着,不如还是做回老本行——
酒楼他是定然没本钱开的,一小间饭馆应当可以,他一个人也能忙活得过来。
只是,他才出师没多久,就想着开饭馆,还是在北城这样的地方,二爷会不会笑话他不自量力?
“开饭馆这事,我觉得最好还是从长计议……”
收到阿笙错愕的眼神,谢放忙解释道:“你别误会,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是……”
谢放的话尚未说话,被一声局促的呼喊声给打断。
“二少爷——”
听见有人在唤自己,谢放停下脚步。
认出是常年服侍自己父亲的小厮。
“二少爷,老爷子要您现在立马回家一趟。”
见对方行色匆匆,谢放出声问道:“父亲可说说是什么事?”
小厮摇着头:“没。只是我瞧着,老爷可生气。”
谢放沉思,他在想他在公司,应当没有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惹怒父亲。
“噢,对了,二少爷。老爷在进书房前,似乎收到了一封信。之后没多久,就大声地喊人进去了……”
第189章 给我跪好
信?
谢放同阿笙交换了一个眼神。
阿笙赶忙比划着手势,“既是谢老先生寻您回去,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听着府中小厮的意思,老爷子分明是处在盛怒中。
二爷要是归家再稍稍晚一些,只怕老爷子的火气更大。
“好,那我先回去。开饭馆的事,你先别召集,回头我们再细说。”
阿笙哭笑不得。
这开饭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又不是说他今天打算开饭馆,明日就开张营业了。
不急在一日两日。
“嗯,好。二爷您赶紧回去吧。”
阿笙朝二爷摆了摆手。
这时节,北城还是很冷,谢放将汽车留给阿笙,他自己坐人力车回去。
阿笙自是不肯,谢放亲自替阿笙开的车门。
“若是你拒绝,我少不得得说服你,便是你坐车走,我不放心,坐车跟在你后头,如此岂不更耽误回去的时间见?”
阿笙拗不过二爷,没法子,只好坐上车。
小厮在一旁,急得不行。
哎哟喂,他的二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把汽车让给他人。
可他到底是个下人,实在不好质疑主子的决定,没法子,只好赶忙匆忙叫了人力车,跟在二少的后头,一块回去回话。
…
“爷,您可总算回来了……”
福禄也听说了老爷子大发雷霆的消息,一直在门口翘首等着。
二爷的人力车尚未停稳,福禄便疾步迎上去。
伸出手肘,扶二爷从车上袭来,福禄低着声,同二爷禀报着,“听说老爷子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看过信后才怒气冲冲地喊人去寻您。
我向门房打听过是何人送的信,门房回忆,因着对方戴着厚帽子,又压低着脑袋,他记不得对方的具体长相,只隐约对对方的身形、身高有印象。不胖不矮,倒是听口音,是咱们北城人。”
福禄一边说着,一边跟在爷的身后,跨进大门。
老爷子派去的小厮则识趣地走在谢放同福禄主仆二人的后头。
说完,福禄一脸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啊,爷,是不是有用信息太少了?”
“信息虽少,却未必无用。”
“啊?”
不胖不矮,北城人。
这样的人在北城一抓一大把。
对方很谨慎,似乎生怕他会顺藤摸瓜,查出送信人的底细。
如此说来,送信之人,很有可能便是他极为熟悉之人,对方才会如此忌惮。
他回北城的时日短,也来不及同什么人结怨。
答案几乎已然呼之欲出。
父亲那里等着他过去,时间紧,没有时间进一步解释,他转过身,对福禄道:“父亲既是在气头上,想必极不愿意瞧见我带着人一块过去。你先回去,找个可靠的人,守着大哥同三弟的院子。另外……”
谢放附耳,在福禄的耳旁低语几句。
福禄连连点头,“二爷放心,您交代的事儿,福禄一定给您办妥了!”
福禄转身往濯清园的院子跑。
“走吧。”
谢放对一旁满脸焦急地等着他一同回主院的小厮。
小厮如蒙大赦,一只手贴在小腹前,恭敬地道:“二少爷清——”
…
“老爷,二少爷到了……”
小厮面朝着紧闭的书房房门,站在门口禀报着。
“让他滚进来!”
小厮头皮一紧,老天奶,老爷的火气听着是一点也没消啊!
“二少爷,老爷请您进去。”
小厮替谢放推开房门,还是十分“贴心”地将老爷子说的话给“润色”了下。
谢放朝小厮微一颔首,掀了掀衣角,迈过门槛。
“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不见客,谁来了也不见。另外,所有丫鬟、小厮都给退出去。除了当值的护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院子半步。”
小厮心中一凛,“是,老爷。”
“吱呀——”
乖觉地关上房门。
…
“跪下!”
小厮疾步下楼,转达老爷的命令。
尚未走到一楼,走到楼梯转角处,听见书房传出的这一声大声的训斥,胸脯都震了震。
二少爷究竟是犯什么事了,怎的把老爷气得这般狠?
…
“父亲……”
谢载功站在祖宗的画像前,双手负在身后,神情冰冷如霜,“我说跪下,听不见是么?”
谢放望了眼祖宗画像,缓缓跪于蒲团上,“不知道儿子做错了什么?”
平日里,逢年过节,谢载功都会亲自给祖宗画像上香、摆上祭品。
若是家中有人犯错,便要在祖宗画像前罚跪。
“你自己看!”
“睁大你的眼睛,给我好好看看!”
揉成一团的信笺,朝谢放扔掷了过去。
纸团砸在谢放肩上,弹开,滚落在他的脚边。
谢放弯腰去捡。
“跪好!”
谢放:“……”
纸团实在被揉得不成样子,可见父亲在看过这封信之后有多盛怒。
谢放在心中揣摩着,将手里的信笺缓缓展开——
信中,详细地记录了谢放自除夕那日起,去过几次大榆树胡同的小院,见了谁,每次去又待了多长时间。到了小院后,是不是有外出,同谁外出,都记得清清楚楚。
此次之外,信中还记录了他在符城同阿笙的各种来往记录,包括他曾同阿笙一起去戏院看过戏,里头还有戏园经理的“证词”。
谢放手里攥着信笺,抬起头,“您派人去符城调查我?”
“为父派人去符城调查你?你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当初你南下,我就应该派人暗中盯着你,如此,你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我的眼皮底下。也不至于让你带了个……带了个……回来!”
谢载功同阿笙到底相识一场,还受过人家的“一糕之恩”,过分的话说不出口,可火气到底压不下去。
他的儿子!
他的二儿子,竟然……竟然是个断袖!
对方还是个哑巴!
这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谢放心中已然猜到,究竟是何人派人去符城调查的他,佯装什么都不知情,他故意询问父亲,“听父亲的意思,不是您去符城调查的我?”
谢载功给生生气笑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跪在祖宗画像前的二儿子,“这是重点么?谢南倾,我且问你,这信中所言,桩桩件件,可有半分捏造?
你当着祖宗的面,你告诉我,你同那阿笙,可有半分私情?”
第190章 同生共死
“你别看着我!我要你面对祖宗画像,发誓,说!”
谢放遂转过头,面向祖宗画像,他竖起中间的三指,作并拢状,“信中所言,俱是实情。我同阿笙情同至亲,今生愿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谢载功八个子女当中,老二是的机敏是最肖似他的。
是以,在把人给叫回来之前,他想过老二会避而不答,或是砌词狡辩,可谢放当下的这一套说辞,他给整不明白了。
如果说,谢放一口否认了信中所写的桩桩件件,谢载功定然不会信。
眼下,谢放不但承认了下来,且坦荡地在祖宗面前起誓,愿同阿笙同生共死。
他这一态度,反倒叫谢载功不确定了,他是不是当真对老二有所误会?
谢载功皱起眉,“情同至亲……你这意思是,你同阿笙两人,并非这信笺当中所言,有苟且之事?”
在谢载功的观念里,男子同男子在一起,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勿论谢放同阿笙之间身份悬殊,且后者还是一个哑巴。
更不要说,会对一个男子深情不渝,乃至愿同对方同生共死。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男人间才有的兄弟义气。
是以,谢载功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恰恰是谢放是将阿笙视为人生的另一半,因此是这世间至亲。
谢放恰恰是摸准了世人对于男子之事的偏见同肤浅,故而故意引父亲“误会”。
谢放不答反问:“敢问父亲,这封信,是由何人交于您的手中?”
方才谢放在祖宗面前,平静地承认了他手中这封信的内容,务必认真地想祖宗起誓他同阿笙两人的感情,这已是令谢载功疑虑去了一半。
谢放问的这一句,更是成功地令生性多疑的谢载功多了另外一层疑虑。
是了。
究竟是何人给他送的这封信?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为何对方会对南倾在符城的行迹了若指掌,甚至书写成信,寄于他?
…
从结果推测目的,往往是最为有效的。
他收到信,看了信的内容,大发雷霆,叫来老二对峙。
倘若老二当真同阿笙有私情,他定然会下令罚在祖宗面前下跪,且不许他再去公司,直至他彻底同那阿笙断了联系。
老二的性子他了解。
他若是当真动了情,定然宁可惹怒他,也不愿轻易同那阿笙了断。
如此,老二回公司的日期也便遥遥无期……
谢载功心中蓦地一惊。
他这是……被算计了?
…
“父亲?”
谢放深知,怀疑的种子已经破土,长出了嫩芽,面上却只做不知。
见父亲长时间没有回应,他这才再次出声轻唤了一声。
谢载功回过神,“是门房交给我的。”
不等谢放进一步开口,谢载功抬高右手,“我知你要问什么,你放心,这件事我调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同老大有关系,还需他自己亲自派人调查。
倘若老二先他一步,到手真查出是老大所为,闹将起来,平白叫外人看了笑话不说,恐怕家宅也难安。
谢放:“如此,儿子先行谢过父亲。”
谢载功“嗯”了一声,忽地问道:“你同阿笙,你们两个当真清清白白,绝无半点苟且?”
可见,此人疑心之重,绝不会因为亲生儿子的三言两语,便彻底打消疑虑。
谢放举高右手,再次做起誓状,“天地可鉴。”
他同阿笙是两情相悦,清清白白,何有苟且之说?
谢放仍旧是跪着,并未试图起来。
谢载功见他坦荡,又见他即使受了冤枉,也未气恼地同他置气,到底心软了一些。
“你先起来吧。”
谢载功亲自将谢放给扶起。
“多谢父亲,这封信……”
谢载功目光闪了闪,他从谢放的手中将信拿过,“这封信是重要证据,顺着这封信调查,兴许当真能查出寄信之人,且交给我为父吧。”
谢放颔首,顺势将信给了父亲,“好。”
可以说是十分配合,似乎半点没有疑心父亲将信拿去的目的,对后者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见状,谢载功难得心里头生出一丝歉疚来,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到底冲动了一些,“南倾,你可会怪为父,方才……没有问清楚,便罚你在祖宗面前……”
他不该见到信,便火冒三丈地命人去将南倾寻来。
无论如何,都应该就信中所言,先同南倾确认过。
此番,是他失了理智。
未等谢载功说完,谢放便适时地打断了父亲的话,表现出一个儿子对父亲应该有的体贴同谅解,“父亲亦是出于对儿子的关心,儿子又岂会错怪了父亲?”
错怪一词,更是令谢载功汗颜,“这样,现在时间尚早,你且先回公司。今日之事,待调查清楚,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放朝父亲拱了拱手,“儿子告退。”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旁的,谢载功破天荒,亲自送谢放到门口。
谢放步子平静地迈出主院。
期间,未曾回过头。
谢载功站在二楼走廊,目光如鹰隼,带着审视,注视着二儿子离去的背影。
谢载功一只手搭在栏杆身上,从老二的表现上来看,确实没有半分心虚。
倘若老二真有那本事,功夫修炼到家,愣是在他、在祖宗画像的面前均没有露出半分破绽,此刻,在丝毫不知他在二楼的情况下,倘若老二心虚,定然会回过头,看一眼他书房方向,或者是,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
以上两种情况,都未出现。
…
视线当中的身影走远。
“来人——”
谢载功朝楼下喊了一声。
很快,传来脚步上楼的声音,当值的小厮恭敬地走至老爷子面前,“老爷,有何吩咐?”
谢载功沉声吩咐道:“命人备车,我要去一趟公司。”
这信若是当真是老大做的手脚,那么他定然派人盯着他这主院的动静。
老二刚从他这院子走出去,想必,那人紧跟着,也出了府,去给老大回话。只是走的怕不是正门,从门房那里,定然要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唯有他自己,亲自跑一趟。
顺便,去看看,老大究竟有没有,派活给老二。
“是。老爷。”
小厮领命,躬身退下。
“等等——”
小厮停住脚步,“老爷,您说。”
谢载功沉思片刻,“去府中找个面生的,可靠之人,跟着二少爷。往后二少爷见了什么人,同对方说了什么话,都要禀报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