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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姨娘教你的时候,是不是从楷书开始的?”

“自然。”

“是吧,”江容找到了盟友般,“楷书不是基础么?怎么会有人会写草书,不会楷书呢?!”

陶秋临狐疑看她,想了想又道:“也不尽然,我听说临摹其他书体开始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我们寻常习惯从楷体开始罢了。”

“是吗……”

江容不懂,她的字顶多就是马马虎虎,没特别练过,更扯不上什么字体了,签契和记账够用便是,所以,真的有人直接草书起手么?

这问题其实想不出头绪。

但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昱王此人,委实是不能再打探了。

沉静平淡与桀骜张扬,仿佛天生就不会共存。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便是长得一样,也不是不可能的。

给了放夫书,便就是陌路,她又何必再纠结谁是谁呢?

想通这一点,江容只觉心下一松,重新看回手中的络子上。

“真好看。”

两日后。

笔走龙蛇的大字被送到覃红手上的时候,后者委实是惊呆了。

实在是——

“香君,你快过来瞧瞧,这写的是什么?”她眼都要嵌进去也不敢确定。

“瞧着是三个字。”

“废话,自然是三个字。”

“似乎这第二个字是芳?”她们这些人刚进青楼的时候就被老鸨按着学字的,此时香君却也只瞧出了个轮廓,“这真是东家特意找大家写的?!”

覃红狐疑又瞅了瞅:“可咱们这是要做牌匾的,这个合适么?倘若是人认不出来呢?”

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确定。

片刻。

“罢了,既然是东家派人送来的,那必就是最合适的。”

覃红肯定道:“定有其深意!”

陶秋临便就依言重新坐下,她没有带自己的侍女,只因府中唯有方婶照顾她,不好一起进宫。倒是任小姐带来的芳菲一并布的菜,没叫她动手。

先时她还有些无措,后来发现,这任小姐分毫没有架子,甚至还问起她的络子,像是完全没做过的好奇模样。

以往在尚书府也只有独自在房中同方婶用饭时候,才会有如此边吃边说的时候。

若是去的正房那边,勺子碰着碗出声也是要被啧一声的。

哪怕不是责骂,也叫她不敢多用。

可任小姐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贵女礼仪,便是她的侍女也笑着偶尔加入她们的话题。

在主母和姐姐眼中毫无规矩的行为,陶秋临瞧着,却丝毫不觉得她粗鄙,只觉得一团和气,惹人亲近。

想着,她不由就宽心不少:“任小姐若是喜欢,待会我可以教小姐打络子,很简单的。”

“真的?!”

陶秋临一愣,瞧见对方眼中的惊喜,没来由受了感染,狠狠点头。

这晚江容没着急回去,而是跟着陶秋临一起留在殿中掌着灯打络子。

她其实也是做过的,只不过做得不好,当然主要是没时间研究,也没个好师父,母亲一心经商,也是个从不沾手这些的,所以论起踏踏实实学习这些还是头一遭。

陶秋临教得细致,叫她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眼看一根络子即将成型,江容喜不自胜,赶紧招呼了芳菲来看:“好不好看!”

“好看!小姐做得好,陶三小姐教得也好!”

三人便就笑成一团,正当时,外头却是忽得传来一声咳嗽声。

陶秋临脸色一变,转过身去。

是陶夏知身边的侍女,这会儿就立在殿外,她先是对着江容行礼,而后才对另一人道:“三小姐,大小姐有话要同你说。”

“好,我这就去。”陶秋临赶紧收了东西出去,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同桌边的人打。

芳菲狐疑瞧着,而后又看自家主子:“小姐,陶三小姐怎么很害怕的样子?”

络子还没有收尾,今夜怕是完不成了,江容摇摇头:“陶家的家事。”

这是宫中,便是她们有心过问,也不合适。

待将东西都收拾好回了屋,芳菲才一面铺床一面道:“所以小姐,明日咱们真的还要去东宫么?”

江容被问住了。

耳边,又响起太子神秘兮兮的教导。

“姐姐你想,既然咱们要表达仰慕之情,是不是总得有些表示的?真金白银的不行,太师最烦这些俗物了,他缺的是心意,心意知道吗?”

“就是要用心准备的,能叫人一眼看出来不糊弄人的!”

她不由将方才打的络子又掏出来。

“小姐?”芳菲唤她。

江容醒神,片刻,她拿起络子问:“你说,若是水从简,是更喜欢我亲手打的络子,还是银票?”

“?????”

江容瞧着她,单单等着。

芳菲挠挠头:“水公子他——只喜欢钱啊,这不是小姐说的么?你忘了?”

方才抓她手臂的时候不好好的?

这是怎么受伤的?

江容将瓷瓶中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药粉沾到伤口,起到凝血作用,她知道这药有多疼,故意多撒了点,他痛的眉头一皱,接着帕子绕在指尖系好。

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从始至终,她的面色如常,半点没有被疼痛偷袭的样子。

暂时安心,他受伤疼痛江容不会感受到。

萧显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左相快步从月亮门那侧穿过,表情严肃,紧张的像是来捉拿他的。

左相站在二人中间,挡在江容身前,阻隔裕王的视线,余光瞥见他包扎的手指,眉头蹙了蹙,“裕王这是怎么了?”

躲在左相身后的江容声若蚊蝇,“他好像疯了。”

第 37 章 起疑

坐在回府的马车内,江容心绪还无法平复,脑中还在回想刚才吵架的场景,觉得没有发挥好。

年岁小时,她总见祖母给阿娘气受,那时她人微言轻,说话没有分量,如今她能帮阿娘说话了,却也不能陪在阿娘身边了。

她早知道江氏一大家子来就没好事,二叔母暗藏心思,祖母又是拎不清的偏帮,真让人头疼。

但她没想到萧显会在众人面前那样说,现在还觉得心跳如鼓。

接连两日的雨后,天气总算是放了晴。

这日歇午后过去请安,莫皇后正在插花。

新鲜的花枝上还带着水滴,满室馨香。

江容想着,这位皇后娘娘还当真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不说之前隆重的花朝宴,便是来的这些时日,也总见她侍弄花草。

春末夏初交接的档口,花色总归不缺,只是欣赏归欣赏,要将它们都采摘下来再重新插放,实在是没曾干过。

可现在不同,如今在这皇宫之中,每日还真的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换位思考,她怕是也会觉得闷吧,闷了就会找些趣味。

符合这等尊贵身份又方便的,恐怕便也就是摆弄那满园的姹紫嫣红了。

“你们来了将好,本宫这儿正缺拿主意的来,”莫皇后招招手,比着两根花枝,“快瞧瞧,哪个更好?”

那是迥然不同的两枝,其一乃是簇成一团的楝花,泛着淡紫色,另一却是盛开的牡丹,富丽热烈。

三人都瞧得仔细,陶夏知先行开的口:“依臣女看,娘娘这瓷瓶清雅,与这云霞楝花甚是相配。”

“哦?”莫皇后便依言将紫色那枝拣过去,“如何?”

“好看的,臣女曾读过一句话,二十四番花信风,楝花收尾。原本臣女觉得,这小小楝花实在是春之荼蘼,可细想之下,又觉自己浅薄了。”

“怎么说?”莫皇后追问。

陶夏知话音缓缓,听来颇带着几分韵味:“楝花虽小却云集成片,亦可蔚为壮观。臣女只道它揭示春去,却忘了,这般士气更是夏启。春意难得,可其后的夏日更是绿肥红瘦,何必妄自伤情。”

“何必妄自伤情,好!好!果真是京中才女。”莫皇后赞道,“有见地!”

江容囫囵听着,还有些云里雾里,听得这声赞,本能跟着点头。

“娘娘谬赞。”陶夏知浅浅勾唇。

陶秋临就站在陶夏知身后,闻声也跟着糯糯道:“臣女也觉得楝花甚好。”

莫皇后点点头,待看见最后一个,笑了:“任小姐觉得呢?”

殿内统统就她们几个,江容自然是免不得被问的,只是没想到陶秋临今日倒是率先发言,留她一个成了重点被关照的那个。

“臣女觉得陶大小姐说得很好,很有寓意。”

她自然是要从众的,笼共就两枝,倘若是就她一人选了牡丹,岂非是故意跟人对立?

可此番情形,以莫皇后这般经世之尊,难道真看不出多此一问?

除非是——

江容话音一转,继续道:“只是娘娘手中这两枝本就各有千秋,想来是用牡丹也别有趣味。”

此话一出,原本恭谨静立的陶夏知抬眼。

江容心叹一声,有时候猜中人心思后才是最难啊,好比现在,这莫皇后分明是更喜欢牡丹,却偏非是被陶夏知那精彩的一番言论给占了先头。

如今倒是要她来得罪人。

自打她那日拿到了昱王的字,陶夏知就待她越发冷淡起来,今日之后,她二人之间怕是更隔了鸿沟。

唉——

万皇后却是来了兴致:“说说。”

硬着头皮,江容只当是未见边上凉凉的目光,矮身道:“回娘娘,江容从未学过插花,所以也只是凭感觉罢了。”

她指了指那瓶中已有的青叶:“臣女的关注点不在瓶,而在叶。插花臣女不懂,但若只瞧这部分,臣女倒觉得并不陌生。娘娘请从这边瞧。”

她让开位置,莫皇后好奇,站了过去。

江容用双手捏成了长框比在了那一枚枝叶上:“娘娘,臣女觉得,如此看去,好比女孩子头上的簪花银钗一般。”

这角度新奇,便是陶秋临也忍不住偏了身去瞧,被身边人一眼瞪下,赶紧重新站好。

“任小姐的想法好生特别,倒当真如是!”莫皇后惊喜道。

江容这才继续:“臣女不才,曾做过珠宝生意,常有与设计的工匠商讨该如何叫这簪钗更夺目光彩。此时娘娘选择的枝叶平整大气,容展自在,私以为唯有牡丹这般国色相称,才不会喧宾夺主,相映成趣。”

“确实!”莫皇后一抬头,竟是径直将牡丹摆进来花瓶中,“如何?!”

求证一般。

便是陶夏知,被这陡然一问,也只能立时附和。

“不错,不错。”莫皇后欣慰,又将花叶整理了一番,这才命人端去摆好。

难掩气愤,陶夏知却端得大度,笑道:“任小姐别出心裁,夏知今日学到了不少。”

江容头疼,这哪里是别出心裁,这是在变着法地说她玩心眼吧?

天可怜见,冤枉。

面上,她却只能呵呵谦虚着应哪里哪里。

原来商场交际,放在宫里头也是可行的,起码面子上大家得过得去。

“今日厨房里做了新点心,你们也一并来尝尝。”莫皇后净了手,给她们赐坐。

不多时,宫人端了糖果子进来,精致小巧地摆在了盘子里。

江容才拿了筷子,不及品尝,莫皇后便家常般问:“对了,任小姐方才说未学过插花,本宫适才想起,这京中姑娘大多是入得南斛学堂的,里头这些都会教,任小姐来京几月,本宫倒是忘了安排这一茬。”

“劳烦娘娘惦记。”

“你方回来不久,去了学堂也能多同姑娘们聚聚,年轻人总不好形单影只才是,下月夏收,本宫同闻先生说过,你便自行过去吧。”

“是,江容谢过娘娘。”

如此,江容才得含了一颗糖果子。

宫里头的东西果真不同,这般口齿生津的蜜饯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不由多瞧了几眼。

“先前你说你经营的也是个点心铺子?”上首忽又道。

“是。”

她今日似乎甚得莫皇后欢心,以至于这用点心的时候话题也在她身上。

莫皇后倒是不觉,想了想又道:“既是点心铺子,倘若是各府中夫人小姐能先行尝鲜宣传,怕是比昱王的牌匾更有用。”

不夸张,江容差点呛出声。

莫皇后莫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人给自己写的字了吧?

“江容……咳!江容谢过娘娘提醒,只是江容初来乍到,不好冒昧打扰她们……”

“其实,任小姐若是要同大家结交,夏知有个提议,不知任小姐可愿听听?”

没想到她会开口,江容看过去,见她盈盈笑着,赶紧道:“愿闻其详。”

陶夏知便先同皇后颔首,而后才说:“其实要同女眷们熟悉,最简单的法子便就是办一场宴会。据夏知所闻,有不少姐妹都很想与任小姐相交,只是不得机会,又因为不知任小姐脾性,怕是贸然相邀唐突了才作罢。可倘若是任小姐下帖,想来大家必会应邀。届时同游共饮,自有说话的机会,若任小姐的点心好吃,大家定也愿意捧场。”

不得不说,她条理清晰,颇有几分道理。

可所谓宴会,莫非是上次花朝宴那种?

那岂非是还要寻得一个主题才是?

好端端的总不能偏非要旁人往家里来玩吧?

想着,莫皇后已然发话:“嗯,是个好主意。”

萧显守诺,只尽兴一回就放开她,只是这一次也到了二更天,他朝着外面传唤送水。

江容算是明白了,控制次数他就会拉长时间,少量多次和多次少量累的程度根本没区别。

被萧显抱着浸入浴桶,他眼神逡巡在她身上,似乎是很想停留,她背过身去,全身上下都浸在热水中,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自顾自的开始清洗,男人明白她的意思,转身去他的浴室,听到关门声时,浴房内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沐浴过后,还是在加水的桶后面找到汀芷藏的食盒,她捏着鼻子一饮而尽,舌头都快被苦麻了,蜜饯稍稍综合苦味,她擦干身体穿上寝衣。

绕过屏风回到殿内,未燃烛火她借着月光查看,雕花拔步床边没瞧见萧显的身影,他还没洗完?不应该啊,难道说他回去了?那可太好了!

她正欢喜着爬上床的时候,踩在被子里的触感柔软弹性,她察觉不对,正想换个方位是,倏地脚踝一紧,她失重跌入柔软的锦被里,萧显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身,带进怀里,手臂揽在她的腰间,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闻着馨香。

她身上的香味让他分外安心,闻着入梦睡眠都踏实很多,忽然他闻到这馨香中夹杂着淡淡苦药的味道,蹙了蹙眉头。

昨日他就闻到了,以为是他的错觉,今日又闻到这个味道,不禁起疑,“阿容,你用的是什么皂角,为何有药味?”

“……”

第 38 章 探脉

江容倏地身体僵直,方才她喝过药后吃了蜜饯,还用杨柳枝揩齿漱口,怎么还能闻到?

这狗男人还真是狗鼻子。

萧显的指腹划过她的手腕,略有薄茧的指腹划过娇嫩的肌肤。

察觉到他在探她的脉,她出其不意反手捉住他的大掌,顺手丢了回去,“你若不喜欢就别碰我!”

陶府后院,几个女孩正聚在一起说话。

正中那个正是陶夏知,此时她伸手挑着琴弦,几个音下来,她轻轻按下:“是好琴。”

“就知姐姐会喜欢,这是我特意叫兄长从张大家手里买下的,”粉衣姑娘接上,“我一看哪,这上头分明就写着姐姐名字么!这不,赶紧给姐姐送来了。”

“若芙妹妹有心了,张大家制的琴千金难求,我怎好据为己有,芰荷,去库房……”

“哎呀姐姐!”不想她一张手就被粉衣姑娘摁下了,“我喜欢姐姐,这才给姐姐送来,就是为了叫姐姐宴上大显身手好压压那镇国侯府的势气,姐姐跟我这般客气作甚!”

李若芙是个心直口快的,她不叫芰荷走,只拉着陶夏知的手继续:“她这刚刚入京才几日,就搞出这般动静来,又是什么话本赛又是盛宴的,还抬出他爹来撑腰,当我们是什么人?哦,平日里连个招呼也没打过,想要我们出力的时候就想着一呼百应?她想得美!若芙就是咽不下这气。”

“就是!”边上另一人应和,她哼了哼,“商户出身的,能见过什么世面,胃口这般大,也不怕撑着。”

罢了,她托腮看过去:“我看你呀,就是太好脾气。人家进宫这一趟可真是没白去,倒是你,明里暗里被人贬了还替人张罗呢!”

“金绵你少说几句吧,”李若芙瞪她,“这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发了话,说这任小姐没有制办宴会的经验,要姐姐多多帮衬着,姐姐自然不能搁置不管的啊。”

“方才不也是你先替夏知打抱不平的?!”金绵也提了声。

“可我这不是想办法呢么!帮衬么,姐姐都主动弹琴助兴了,还待要如何?而且,什么宴席啊还不都是赏赏景说说话,再尝尝吃食,能掀出什么新潮来?可姐姐有了这琴就不一样了!以姐姐的琴技,到时候谁还能关注这宴会的主家是谁呀。”

“好了好了,二位都是为了我,何必脸红脖子粗的伤了姐妹和气。”陶夏知从琴边起身适时打住,“这琴,我便收下了,可你若是分毫不取,我也是不依的,这样,芰荷你去把我最喜欢的那套珊瑚头面拿出来。”

“姐姐不用!”

“你若不收,才是叫我生气了。”“……属下多嘴。”

私以为,殿下你应该还挺想知道的吧?

玄枵心道,却是重新老老实实驱车。

如此,李若芙才终是松了口。

陶夏知莞尔,又拉了金绵的手来,搁进去一只小小玉蝉:“知道你喜欢这些,别置气了,好生说话。”

金绵瘪了气焰:“你这又作甚!”

“行啦,到时候你们两个也帮着点,她初来乍到,不知道的东西多得很,届时还有男客在,若是闹了笑话传出去可就不好了。”

李若芙同金绵对视一眼,后者收了玉蝉,拿鼻子应了声。

前者嘻嘻一笑:“姐姐放心吧!哎,这瓜子儿不错,还带着核桃香呢,姐姐快尝尝!”

几人便就岔开了话题,期间金绵想起这府里头还有另一个也是一并在莫皇后那里露了脸了,登时好奇:“对了,怎不见你那闷葫芦妹妹?到时候她可是也要去的?”

陶夏知笑容一滞,想起芰荷同她说的事来,没想到那向来闷不吭声的人,竟是也会有同人说笑的时候,若说那姓任的没点手段,她可真是不信。

“自然,请帖上是明明白白写着她的名字的。”

“这是何意?”她们收到的递到后宅的帖子上可只笼统邀请了夫人及小姐罢了。

如此,另两人狐疑瞧她,却是一边的芰荷将宫中的事儿拣着样的说了说:“二位小姐不知,这任小姐同我们三小姐很是投缘。”

“任江容是有意孤立姐姐?”李若芙却立刻听出名堂来,“分明晓得那锦华殿东西两边房间不同,姐姐与陶秋临是一家的,便是换成谁也只会要那独间啊!”

“莫要胡说。”陶夏知唬道,“吃都堵不住你嘴?”

“也就你,读书读多了傻了不成,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金绵这次却是站在李若芙那边,“你这妹妹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就同人家欢欢喜喜一起打络子,怕这打的不是络子,是夏知你的脸呢。”

“妹妹年纪小,难得碰上她愿意说话的人,金绵,你再这么讲我可不高兴了。”陶夏知道。

金绵撇撇嘴:“也罢,真是人以群分。行行行,我不说就是了。”

芰荷便就躬身换下满了瓜子壳的碟子,又捧了新茶过来给陶夏知,后者几不可察地颔首。

亭外,池塘里不知何时坠了片花蕊,晃荡着漾出波澜。

陶秋临抽身折回,她闷头走了一截,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才发现手里还揪着一根新采的紫藤。

她松了松手指,又轻轻抚了抚那细小的花瓣,最后干脆坐到了台阶上发呆。

“哎呦,怎么又坐台阶上,叫夫人瞧见又要说你了,快起来。”方婶瞧见絮叨起来。

陶秋临仰头,似是想起来什么来问:“方婶,之前姐姐不要的纸,还有么?”

“有啊!”方婶擦擦手过来扶她起来,“那么好的纸芰荷姑娘就要扔了,我呀好说歹说替你留了。”

“谢谢方婶!” 陶秋临终于笑起来。

方婶看着她的笑,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却是跟着默默叹了气,只低着头催她进屋去。

江容这几日忙着置办宴饮的事情,又要仔细点心品类又要安排人手采买食材,忙得脚不沾地,为此她还特意请来玥姨娘,想问问大抵这些京中贵女们都要在宴上玩些什么。

玥姨娘到底也是京中待了这般久的人,几乎是将自己晓得的都说了。

“其实女眷这边,一般小姐们会陪着夫人说会话,这时候小姐可以出一个题目,叫大家吟诗作对,亦或是赋曲奏乐,男客那边也是可以一起参加的,如此,也热闹些。今次将好侯爷又请了殿试三甲,小姐不愁没人参加。”

江容听着,提笔记下:“只有这些文的么?”

玥姨娘懵了,她想了想:“小姐是想带女眷们也蹴鞠?”

那自然是没有的,怕是她这提议一出,就得被记恨起来。那日人多,姑娘们打扮得美美的过来,最后惹得一身汗回去,若没有男客还好说,可任徵大手一挥就是几十张请柬出去,若是姑娘们大汗淋漓地被瞧见,她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怎么会。”江容矢口否认,却是思忖起来。

玥姨娘更不解了,这女眷们在一起还能如何啊,人多,可不是互相相看着该表现表现,该做观众做观众么?

正想着,就听面前的大小姐唤她:“玥姨娘,劳烦你帮我请京中最好的戏班子来吧,就点女眷们最爱听的戏。”

“好。”

眼前人思维跳跃,同她说完已经又起身指挥起来:“芳菲,你去问问覃老板,话本誊抄得如何了,催一催进度,好了就赶紧拿来。青轩,你去找人赶制些简易牢靠的木架子来。”

罢了,她叫住门口的管家:“树伯,劳烦你帮我找人做几样东西……”

江容七七八八安排得差不多,回身瞧见玥姨娘还坐在那里怔怔瞧她,有些奇怪,她伸手蹭蹭自己的脸,没脏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玥姨娘自知失态,赶紧起身笑道,“只是觉得小姐行事果决非常,叫人意外,小姐果真是与众不同,将来该配得一个最好的郎君。”

江容其实少有同她说话,姨娘的身份摆在那里,相处免不得尴尬,是以本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可此时她瞧着玥姨娘的目光,竟是莫名察觉其中几分真意。

身体比精神醒的还快,没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时,略有薄茧的指腹划过肌肤,掀起阵阵涟漪,她下意识环抱住萧显的脖颈,任由他不断索取。

半梦半醒间,萧显哄骗她,想让她再多吃点,但她已然很饱了,原本平坦得小腹出现了浅浅的弧度,被他发现,心思恶劣的伸手按住,想要帮她更好得适应,却听得声破碎得嘤咛。

眼中再次水雾蒙,只觉身心都被他牵着,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

“为何每次行房过后,我都累极,你却精神奕奕?”

江容埋在他的身前,在他胸口处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娇嗔质问道:“你是不是偷学了房中秘术?”

萧显闷哼一声,很是受用,她咬的没多大力气,不疼甚至还有些痒,让他心痒痒。

“房中秘术?”他嘴角噙着笑意故意逗她,“想学吗?我教你。”

“……”

第 39 章 误酒

八月十五宫中设宴,紫宸殿内鎏金宫灯烛火盈盈,光晕映衬着雕梁画栋,显得金碧辉煌,朱红色的殿柱彩雕鎏金盘龙,庄严肃穆。

皇室宗亲已入席,江容坐在萧显身边,一抬头正对着就是形单影只的燕王,她立马低头敛眸,安安分分,只待皇帝驾临。

“陛下驾到!”李公公一声唱和,明帝一身赤黄色衮服,走在前方,陈皇后和柳贵妃以及众嫔妃跟在身后,殿内齐齐跪拜行礼,山呼万岁。

明帝端坐在龙椅上,皇后坐在他左手下边,对面的右侧是给陈太后留的位置,陈太后这几年常伴青灯古佛,宫中宴会甚少参加,位置每次都会给她留着。

陈皇后见宾客尽数入席,视线便朝着下面寻觅去,平阳长公主和静和县主坐在下方,她目光紧紧盯在静和县主身上。

静和县主仿佛感受到这过于灼热的目光,诧异的抬头看过去,陈皇后低头抿了口酒。

自从柳真成了齐王侧妃,陈皇后就开始物色新的燕王妃人选,她想选户部尚书的孙女郑琼月,郑琼月嫁了人,她想选江容,江容嫁给了裕王,能选的适龄世家贵女就更少了。

她将目标转为静和县主,静和是平阳长公主和礼部尚书林怀明独女,本就是两性联姻的结合,明帝登基不乏平阳长公主的支持,虽然她最近淡出朝堂、不理世事,但她在朝堂还有不少的潜藏势力。

若是燕王可以娶静和县主为妃,或许能为燕王带来新的助力。

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明帝特许静和县主婚嫁自由,金口玉言,知之者众,她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依旧未定亲事,若是能说服明帝改变心意,就能替燕王求娶静和县主。

自从陈豫天火烧太庙一案,陈家断尾自保将其逐出族谱,明帝对她越发疏离,虽然没继续将她软禁宫中,但已经让柳贵妃协理后宫,逐渐架空她手里的权利。

前朝后宫齐王一家独大,定是会影响立储,成年皇子对帝位是天然的威胁,她想赌一把帝心,无论帝王流露出来是何种情感,猜忌都是帝心的底色,储君未立,皇子间博弈正盛,没到最后一刻,帝王不会放任不管。

至于平阳长公主那处,交由陈太后去说便好,无论平阳如何厉害,她终究是陈太后的独女,为了陈氏一族的荣光,陈太后能将此事摆平。

是讲究极了的烫金请帖,上边清清楚楚写着“送呈镇国侯府嫡长女”。

陌生的称呼,江容目光顿了一下。

“小姐,写的什么?”见她神色,芳菲好奇凑近。玄枵立刻继续汇报:“马车就在府门外,已经着人递了牌子,还未下车。”

“前厅候着。”

“是!”

任徵被请下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不把稳。

一来他昨日仔细问了问关于那梨花糕的细节,不问不知道,一问人都傻了,更确定了这赏是祸不是福。

二来是请他入内的竟是昱王殿下的亲卫玄枵,这也是个人物,几乎寸步不离主子,亦是整个昱王府内地位仅次于昱王的人。

他不禁捏了捏手里的扇子,觉得实在烫手。

昱王府内处处都安静得很,任徵也是头一次进来,拘束极了,他扶着膝盖坐在前厅,不多久就见玄枵端了茶来。

“侯爷慢用。”

这更是恐怖了,他何时受过昱王这般礼待,不是,应该说,他今日之前跟昱王私下就没曾说过几句话,还回回被怼得还不上嘴。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侯爷喝茶。”

“啊!好,喝茶,喝茶!”任徵赶紧端起茶盏。

不想甫一入口,差点就卡了喉咙。

“咳!”他赶紧盖上盖子,不好反应太过,只赶紧搁下,“好茶。”

玄枵没说话,却是忽然让开道去。

不夸张,任徵觉得门口站着的男人脸黑得比之刚刚入口的苦茶更甚。

然则他不敢耽搁,赶紧就起了身作揖:“昱王殿下。”

那人似乎是连一步都不想再跨进,就这么立在门口,半晌才凉凉问:“侯爷是回家的路都认错了?”

来了,这不就来了么。

任徵只作不知其中嘲讽,笑着道:“今次是特意来拜访殿下的。”

“喔。”门口人一声之后,却是看向边上的玄枵。

后者赶紧低头:“属下知错。”

任徵一愣,立刻就悟出道理:“殿下勿怪,今日本侯是替小女来归还侯爷东西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掏出玉扇的下一刻,对面的目光更凌厉了几分。

他将玉扇捧起:“小女初来乍到全不知规矩,且于蒸糕一道实在不精通,若是昨日的梨花糕惊扰殿下,还请殿下勿怪。”

寂静。

任徵额上冒了冷汗,仍旧坚持说完:“小女胆子小,不经事的,这兑赏一事实在万万不能。还请殿下收回此扇。”

说完他等了片刻,并不见动静。

正要抬头,手里玉扇便被玄枵接去。

不等他松气,就听那边轻飘飘一声:“砸了。”

任徵大惊,不及开口就听一道碎玉之声入耳,那玄枵竟是当真徒手一捏,再见已是粉碎。

“送客。”

任徵顿觉口干,半天才反应过来追问:“殿下,那小女……”

“侯爷,请回吧。”玄枵伸手拦住。

过来这一趟,竟是落了个不明不白的结果。

任徵心下懊恼又发作不得,忐忑得很。

不过回程路上他又细细分析了一遍,依他对那昱王的了解,若是他真的要发作,应该是当面早就开火了,既是能叫玄枵送客,想来是不会再追究了吧?

他撑着胳膊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

也罢,虽说过程痛苦了些,但好歹是熬了过去。

“小姐,侯爷回来了。”芳菲进屋道,替案边人换了茶。

江容抬头:“如何?”见江容经不起,萧显也就收手躺回去了。

他无意撩拨她,只不过是因她之前的行为一时兴起。

两人各有各的沉默,无言之下,是脑子里的惊涛骇浪。

萧显迟迟挥不去那触感和江容绯色的羞容就不说了,江容乍得从前从未有过的体验,正是新奇时。

她攥着被面默默安静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碰了下自十三岁后越发胀起来的柔软。

怎么会这样呢?

她盯着床帐内侧,又回想起萧显方才微带揶揄的眼神,内心又有些小鹿乱撞。

江容扭头看去,见萧显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和她背对着背,好似雁过无痕,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江容努努嘴,有些不是滋味。

她虽然觉得羞,却是很好奇的,想缓一缓后再研究一番。

可萧显身上像没有人气似的,既不多想,也不好奇。

真没意思。

江容暗暗骂他是冰块,自己闭眼睡了。

然而,背对着江容的萧显,表面看着静如青松,实际也不平静。

江容没经历过,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往前探了一步,窥见奇妙,就让人心弦波动,久久不平。

令人踌躇满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进一步奇怪,退一步更奇怪。

索性什么也不管,当作没发生过。

静一静,睡一觉,待天亮睁眼,风浪就能平息了。

然而这夜,睡在江容闺房,暗香浮动钻入心头,令萧显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大蛇在春闺冬眠,钻进柔软似云端的被窝,盘旋扭动,唯我独尊。

尤其冬眠将尽,美满如意,大蛇出洞,竟生生胀大两圈。

醒来,睁眼。

不知什么情况,昨夜背对背入睡的两人,变成面面相对,江容还抱着他的胳膊,腿也将他缠着。

睡得正香,面带微笑。

知道她怕冷,恰好体热的他,成了她就算讨厌也会不由自主靠近的人形暖炉。

吸引力着实太大。

萧显动了动,感觉到下身湿润,面色霎时僵硬。

他一张俊脸憋得又红又白,推开黏他黏得紧的江容,起身拿了外衫就走。

守夜的晚桃行礼问话都没说完,萧显走路带起的一阵风自她面前飘过。

她茫然瞪眼,心头涌起不妙预感。

内室里,睡得正香的江容硬生生被萧显推开她的动静给弄醒了。

她睁开一只眼睛,脑袋迟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缓了缓神,才发现身边空了。

并且萧显起来了,连被褥都没给她掖好,他睡的那一侧的被子是掀开敞着的。

“真是的!”

江容不满嘟囔,自己动手把被褥裹紧,身体又再转了一圈,把自己包得结结实实。

晚桃站在帷幕旁,攀着锦布小心翼翼问:“姑娘,姑爷是怎么了?”

单独和主子在一处的时候,晚桃还是习惯叫姑娘。

江容不满哼了声:“谁知道呢,他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闭眼躺着躺着,江容的睡意都散了,但就是闭着眼不愿动弹。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嗅到一丝陌生的,奇怪的气味。

江容耸了耸鼻尖,找到气味源头。

是萧显睡过的位置。

气味不重,却有种格外明显的存在感。

她钻进被子里面,趴着闻了闻,把被褥撑起一个大鼓包。

晚桃诧异地看着,和掀开被子露出来的江容大眼瞪小眼。

江容生气:“臭萧显,不理他了!”

待萧显又换了身里衣回来,江容已经起了,自顾自梳妆打扮,从铜镜中望他一眼,又撇开眼,不再理会。

从前不管萧显怎么冷脸不热络,江容也没介意过他。

但今早,吵醒她,掀她被子,还给她香香的床留了莫名其妙的气味,萧显连犯三桩罪,头一次把江容得罪了。

萧显这头没察觉到江容不高兴,因为他自己也正为早上的荒唐难以为情。

事情不大,坏就坏在,这是在江府。

在妻子的闺房。

即使因为发现得及时,暗地处理了,没人知道,可到底是说不出口的私事。

所以萧显一直坐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到江容梳妆完毕,带着萧显一同去和江父江母用早膳,两人之间仍是互相不搭理的情况。

江容倒不是有多生气,点点小事,不足挂齿。

至多是不想和萧显说话。

而萧显,正巧不知该说什么,顺势缄口不言。

这情况,落在不知情人眼里,不管是下人,还是江父江母,都觉得格外不对劲。

昨天晚膳散席时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仿佛一夜降温了似的?

待两人要启程回侯府,郑映澜才把女儿悄悄拉到一边,问候小夫妻俩的情况。

她问两人怎么闹脾气了,江容还愣了愣。

“没有啊娘。”

都是小事,她已经忘了,母亲问起她才反应起来和萧显许久没说话。

“他今早起来把被子掀了,没给我盖好。”

郑映澜哑然,嘴张了张,劝慰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都没与江容说,只提醒她身边人,以后更悉心照看着。

待小两口登上马车,打道回府,郑映澜与江挚两夫妻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已经预料到,威靖侯世子和自家女儿性格会不合,但没想到,相处起来会这么磕磕绊绊的。

只一点点的小事,就闹得互相不说话。

真是让人忧心。

谁也想不到,这会儿马车里单独相处的两小夫妻,其实已冰释前嫌了。

江容登上马车时,不慎踩了一脚裙子,险些摔倒。

萧显在后面,一只手稳稳拖住她,再半抱着人落座。

跌入他怀中时,江容闻到萧显身上淡淡的木质熏香,还有肌肤上干净的气味,陡然对快要忘记的,早上闻到的味道生疑。

她坐好,主动凑近,在萧显身上又闻了一通。

萧显蹙眉,但一动没动,任她莫名其妙地检查。

待江容检查完毕,抬头面露疑惑:“夫君,早上的气味到底是哪里来的?”

萧显并不知道她指什么,神情清贵矜持,淡声问:“什么?”

说起这事,江容总算找到了算账的好机会。

她细数萧显的不对,然后把她钻被窝的事也说了出来。

萧显端庄的表情险些开裂。

他僵直一动不动,半晌想不出任何话来给江容答疑解惑,也不知道是该敷衍她,还是实话实说。

他哪里想到,会被江容发现,并且还要追究到底。

他的身边没有她这样举止超脱的人。

硬生生把性情一派清流如许的萧显,逼得处境窘迫。

江容身体前倾,几乎贴在萧显身上,仰头看他。

发觉他神情僵硬不自然,更加好奇。

“你有事瞒着我。”

萧显实在没法,只能推脱,含糊其辞地告诉她:“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既不能不答,又不想欺骗她,只能这么说。

江容瞪着萧显,抿唇。

她胸中像是有团棉絮堵住了出口似的,不上不下的。

恰好这时车轮碾过一块矮石,颠簸一下,她身子向后一歪。

刚刚还敷衍她的萧显,倾身一揽,扣住她的腰。

得益他的守护,江容没朝后倒。

也因为这下意识的举动,让她心口攒的气散了。

“那行,你以后再告诉我。”

江容心情转好,又成了事事不往心里去,好说话的小姑娘。

她轻易放下,萧显却办不到。

他松开她的腰,脑海中始终挥不去早上那回事。

萧显以为,他发现得早,处置得了无痕迹,却没想到江容是那个不受控制的意外。

好在,她涉世未深,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情。

萧显想,能瞒一时就瞒一时。

莫名其妙的,他不想让江容知道这回事。

一想到被江容发觉不对,还有她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的模样,萧显就觉得一阵窘迫。

过往那么多年,他极少有过这样的情绪。

侯府长子萧显,处事周全,名声干净,在外从未出过有损颜面的意外情况。

相比起来,他宁愿在外丢脸,也不愿意在江容面前。

好在,江容并不执拗,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说“你以后再告诉我”时,萧显心头一颤,难以描述的感觉。

前一刻还紧绷难言,瞬息之中恍惚心悸,软了一软。

他看向江容,见她已经翻过一页,兴致勃勃看沿途街道,方才那股浑身不适的窘迫情绪很快淡了下去。

马车途经一条专卖女子所用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的大道,不知有什么热闹,人头攒动,江容回头看他。

“夫君,我要去看看。”

萧显点头:“去吧,我带了银票。”

江容问:“带了多少?”

“二百两。”

萧显以为,二百两银子,无论买什么也尽够了,不会让江容空手而归。

谁知道江容眨了眨眼:“才二百两啊,不太够呢。”

萧显:“……”

刚刚还觉得江容人不错,随和好说话,不到眨眼之间,新萌生的好感被她一句话又给压了回去。

二百两都不够,她要买什么?

萧显无奈:“先去看看,若银票不够,再差人回府里去取。”

“瞧着似乎无甚不妥,那昱王殿下应是没有为难。”

“那便好。”她重又看回手中的账本,“明日我们出去一趟。”

“小姐是要去铺面?”芳菲了然,“可是账上出了问题?”

主仆俩最近整理带来的东西,发现江家在京中曾收过一处铺面,只不过当时未曾直接经手江容,今日早间她命青轩去要了账本。

“账没有问题,应是经营不善。”江容说着就听外头声音,“怎么了?”

“哦,是管家,侯爷刚刚回来时候带了好几块玉料说是要挑一块成色最好的,”芳菲道,“管家不懂,这才请教过来。”

江家珠宝起家,于玉石一道自是精通,想来此举大约也是任徵的意思。

树伯已经到了门口,搓手笑着:“小姐。”

江容起身,只见十来个小厮手中皆捧着一尊玉。

虽各有不同,却是清一色的白玉。

“侯爷要用来做什么?”江容不禁问道。

“做扇子。”管家道。

“邀请我去参加花朝宴的,说是要去京郊的万春别院,”江容读到最后,瞧见了落款,“陶家,萧氏。”

来之前,她略微了解过,京城陶姓只有一个,便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府上。

至于这萧氏,应是陶府的当家主母了,就是这花朝宴实在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芳菲显然也不知道:“莫非是为了花朝节举办的宴席?”

“是的吧,”江容收起请帖,“听说京中女眷最喜欢张罗这些宴饮之事了,为的是沟通感情,顺便牵线搭桥。”

芳菲恍然点头:“就像是咱们行商也需要将人请了来打点一二。”

“对!就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江容实在只猜对了一半。

到了午后,管家又过来了一趟,这次身后还跟着一列人。

“侯爷听说小姐要参加花朝宴,这不,他特意吩咐老奴给小姐请了紫绣坊的李老板来,”说着,他让出身后妇人,“李老板的手艺可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此番便由李老板替小姐量体裁衣吧。”

“小姐,”那李老板上前行礼,已然笑靥如花,“小姐肤白,又生得好,听闻小姐是江南长大的,果真水灵,能给小姐裁衣啊,是我们紫绣坊的福气。”

平白被夸了一顿,江容甚至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这么被带进了屏风后。

李老板手快,已经三下五除二地量好记下尺寸,收了尺便又引她出去瞧丫头们捧进的布料,连珠炮一般报了各色缎布产地与手艺,听得江容直觉隆重,下意识与边上的芳菲对视了一眼。

李老板一行说着一行一直拿眼观察着她的反应,见状便道:“小姐是要参加花朝宴,自然是该鲜艳些才是,这些都是最新的布段,小姐挑挑?”

“李老板也知道花朝宴?”江容总算听出些话音来,“很多小姐都为了这花朝宴制新衣么?”

看着她恬淡安静的睡颜,他指背轻擦过白瓷般的脸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撒下小片阴影,百般心爱,万分疼惜,这是他两世唯一所求。

软枕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抱在怀里,顶替了他平日的位置,萧显见她睡熟,不忍心半夜将她叫起来,今日宫宴上迎来送往的应付,想必累极了。

他钻进被子里,刚沐浴过的身体很是暖和,她根本没有察觉,萧显将她怀中的软枕抽掉扔在一旁,她不适应的嘟囔一句,下意识寻觅抱住他的腰身,埋在怀里沉沉睡去。

几番平复呼吸,强行那压制住对她的渴望,暗暗思忖,明日绝不可能放过她。

他轻抚着她柔软的青丝,在她额头克制的落下轻轻一吻,“皇后给你的药别乱喝。”

黑眸敛下万千情绪,声音缱绻,“你若求子不如寻我,我这一味药,才是最管用的。”

第 40 章 动摇

天气晴好,惠风和畅。

四时宴由皇后负责承办,地点现在了芙蓉园,园内亭台楼阁错落,花卉繁茂绿枝摇曳,假山嶙峋浮起淡淡翠色,芙蓉池内波光粼粼,一片好风光。

坠玉的马车停在芙蓉园门口,玉牌上烫金色刻着“江”字。

在家闭门思过几天,因在养伤无法习武,江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反思后深以为这样的生活舒服,不出门也无妨。

今日一大早就起来梳洗上妆穿衣熏香,她半梦半醒中任由汀芷侍弄,坐在马车里还未清醒,止不住打哈欠。

在汀芷的搀扶下,她走下马车,身穿轻薄的石榴红纱裙,上衣是淡红短襦对襟,鲜亮绮丽,衬得她肌肤胜雪,淡粉敷面,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这入京第一顿饭,还不熟的父女俩可算是将食不言贯彻了个彻底。

这其实并非江容本意,奈何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这便宜爹爹倒是努力过,好比把那一桌子堪称京城美食大赏的饭菜逐一介绍了一遍。

可等报完菜名,他也实在没能再找出个好话题。

最后到底用了万能的“快吃吧,一会凉了”作结。

如此甚好,她实诚地喂撑了自己。

甚至直到第二日清早起来,江容都不觉得饿。

等到瞧见厨房送来的又是整整一桌的早食,竟平生第一次生出两眼一黑的感觉。

芳菲递了筷子狐疑:“小姐可是不容服?”

总不好说是自己昨晚吃顶了,江容拣了块瞧着清淡的点心咬了,只反问道:“方才听你在外头说话,可是谁来了?”

“喔,”芳菲低头拿出一张请帖来,“管家命我拿给小姐的。”

“何止是小姐们呀!不过小姐方入京,不晓得也是正常,”李老板道,“这花朝宴啊,以往每年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设宴的,各家女眷们进宫赏花挑花然后一起做百花糕送往前殿,陛下会带着朝臣一并品味行赏。直到前年开始,陛下怕是皇后娘娘辛劳,这才将这一盛会交由京中有名望的女眷来主持。今年正是轮到陶府的大夫人了,大夫人出自兰陵萧氏,乃是有诰命在身的。”

原来如此,所以不仅仅是女眷们的宴饮赏乐。

既是有陛下与朝臣品味行赏,那便就说明,届时不仅有女客,还有男客。

大兴民风开化,不似前朝男女大防之甚,这花朝宴瞧着是应花朝节而生的聚会,实际上说是一场适龄男女的相看也不为过。

宴会的地点会从皇宫挪至京郊便更是能说明情况,皇宫终究拘束,哪里有万春别院这般地方来得自如,也更是能叫那前殿后宫的分界线淡化。

江容虽是刚来京城,这里头的关节,却轻易想得明白。

李老板察言观色,知道她明白其中深意,便就殷勤提了布:“小姐看这块如何?”

“都好,”江容其实不缺衣裳,却也不能拂了人意,到底挑了几个瞧着顺眼的,“谢过李老板了。”

“好嘞!五日,定能送来镇国侯府!”

“有劳。”江容偏头,芳菲立时上去递了颗银豆子。

得了赏钱李老板自然开心,这一路笑着出去,却被人抓了个正着。

一抬眼瞧见人,她立时就要行礼被随手按下,任徵问:“都同她说明白了?”

“说了!小姐聪敏,一点就透。瞧着并没有排斥之意,喏!这是小姐选的布!”

“那就好,那就好,”任徵看着布料,他一个大男人自然瞧不出什么好赖,却宽心不少,“找最好的绣娘,必得叫我女儿风风光光地参加!”

“侯爷放心,错不了的。”

如此,镇国侯才负手松了口气。

原以为这便就算了,没想到晚些时候,恬院又来了一位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也不准确,芳菲通传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江容转头。

“是玥姨娘。”她道,“小姐,见不见?”

她如今是侯府的嫡长女,自然没有拜见姨娘的说法,可是初来乍到,姨娘便就自己找上门来,多少叫人觉得有点来者不善。

所以芳菲这问得也不错,倘若是她不乐意,便是不见也没什么。

其实来之前她便就晓得有这么一个人,任徵这么多年未再娶妻不假,可身为镇国侯,倘若是这么多年府中连个主中馈的都没有,属实也有些不切实际。

那日他同外祖坦白的时候,她便就已经在门外听见了,只是第一日入府时任徵没提,她也没问,如今——

手里无意识又翻过一页,江容抬眼:“叫她进来吧。”

玥姨娘保养得当,瞧着倒是年轻,听说其父原是任徵手下,临终前将其托付给了侯府,至于如何成了姨娘,江容并不想知道。

不过看起来应也是自愿的。

她打量人,人家自然也是打量她的。

玥姨娘眼睛扫过她手中的账本,不过一眼便就矮身:“昨日便想来见过小姐,怕是小姐一路奔波辛劳,因而今日才来。”

她这一礼,叫江容有些坐不住了,立时就跟着起身。

玥姨娘一怔,抬起眼看她。

江容被芳菲捅了一下后腰,这才反应过来,姨娘对她见礼本就应当,不必还礼的。

可江家从没有过什么劳什子的姨娘小妾,她自小便也只晓得长幼尊卑,眼前人瞧着比她年长许多,这般受礼实在还有些不适应,是以她咳了一声道:“不必如此客气,坐吧。”

玥姨娘神色微动。

待二人都坐下,她才复又开口:“小姐在侯府,吃得可还习惯?”

“尚可。”江容不知其深浅,答得也圆滑。

那玥姨娘听着便就笑了:“小姐莫要多想,我今日来,其实是听说小姐要去参加花朝宴。”

“你也要去?”江容问。

“那般场合,我的身份自然是去不得的。”玥姨娘直接道,面上却坦荡,“只是小姐刚刚回京,身边若是没有女眷相陪,恐怕会有不便,是以我来给小姐送个东西。”

说罢,她偏身往后,外头的侍女便就进来捧上一本册子。

玥姨娘拿着那本册子重新起身近前:“这是与会的各家女眷和贵人图册,上边都注明了各人的特点,想来小姐拿去应是有用的。”

这一桩,竟是江容不曾想过的。

倒是玥姨娘,她既是姨娘,如她自己所言,是没有资格陪同任徵出现在这等大型公开场合的,那么得见这图册上人们的机会便也不多,怎么还能制成册子来帮她?

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这册子并非是她的东西。

江容几乎毫不费劲便就猜到是谁的手笔。

从李老板到玥姨娘,她这便宜爹爹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想帮她参加花朝宴啊,这不禁叫她多想了一些。

“大小姐?”

见她未动,玥姨娘又唤了一声。

回过神,江容接过:“如此——便谢谢玥姨娘了。”

接下来的时间,玥姨娘讲,江容听,从众夫人讲到各家姑娘,配合着画册中的图,倒是不难记。

再往后翻,便就到了男客。

很显然,这一块玥姨娘自己也不是很熟悉。

女眷么,至少还是见过一二的,而这男客么就有些够呛了。

江容也不打算为难她,人家这说了小半日已经尽力,怕是都快要后悔领了这差事来。

“剩下的我自己来看吧。”

“也好,”玥姨娘点头,“不早了,我这就不耽搁小姐用饭。”

待得人去,芳菲才跟着一并俯身去瞧:“小姐,这么多人哪?能记住么?”

“嗯……其实好记,”江容指着图中的人物,“你看,衣裳发髻或许会换,但于女子而言,有些东西却一般不轻易更换的,比如套在手上的镯子,戴在脖子上的宝玉,坠在腰上的环佩。”

芳菲听着眼睛一亮:“是啊!只有常佩戴的,才会跟着入了画。”

“所以说啊,除去本身模样就有特点的,这些首饰也是记忆点,来,你也一块记记,到时候若是我忘了你还能提醒。”

“还是小姐聪明!咱们江家就是做珠宝起家的,这会儿用来记人,可不是事半功倍!”

主仆俩兴致冲冲,不想等翻到了男客的部分,江容愣住了。

“怎么了小姐?”

“我怎么觉得这册子里男客部分不全?”

“为什么?”

“你看,”她往前翻了翻,“这女眷的部分,有夫人,有小姐,怎么到了男客这儿,就只有年轻人,不见一个年长的……”

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江容的声音慢慢矮下,主仆俩面面相觑。

半晌,芳菲不确定地问:“小姐,侯爷的意思,是不是想叫小姐从这里头——挑一个啊?”

“……”

江容堪堪作答:“裕王如正午之阳光耀眼灼热,臣女只是暗夜之微星渺小无闻,相隔如参商,日夜不相往,强行拼凑,违反天罡。”

“江娘子当真是这样以为?”萧显眼中藏痛。

“那不然臣女应当如何?”江容反问道。

“我心悦你,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悦你。”萧显两世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剖白心意,仿佛能听到胸腔里心跳如鼓,他目光灼灼,紧盯住她的眸子,紧张的问询。

“你可愿嫁我?”

“从此天长地久,只你我二人。”

江容身体僵直,但未有迟疑,眼神冷漠疏离,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字正腔圆的拒绝:“臣女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