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有官兵……”
“咱们先去村镇,村镇官兵打不过我们!”有几个人俨然成了这些人的指挥者。
小孩听了瑟缩在大人身边,年纪大一些的老人垂头抹了把眼泪。
大家都知道,一场苦战又要开始了,可他们没有办法,要不是官府不人道,他们哪至于被逼至此。
他们走到了山腰下,村镇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人群里是不是能听到一些腹中发出的咕咕声。
“咱们在这歇一会儿,等天黑,然后我们脚程快一些,趁着府州没派兵支援,先去村镇抢吃的,抢到了就跑。”
“好。”
六月的天黑得很晚,到酉正也还亮着。
随着日头西斜,余晖洒落山林。
领头的人道:“再等半刻钟我们就冲过去。”
所有人手里都握着木棍,严阵以待,有风吹着树枝灌木沙沙作响。
“咱们现在就——”
“诶,那是不是来人了?”
有人指着山脚下说。
一时间大家警觉地看向那人指的地方,当真是来了人,还不少,二十余个,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手里都拿着斧头,像是要砍木头。
有人仔细辨认了一下,惊讶道:“那不是竹叶镇的杨家夫郎吗?!”
“左边第三个,我见过,是是隔壁村的张家儿子。”
“那个包头巾的男人是我们村的,他不是和她妻主先跑了吗,这会儿怎么在这?”
大家惊疑不定之时,他们的行踪也被来人发现了。
近两千人和二十余人面面相觑,随后杨家夫郎红着眼眶率先开了口:“陶哥儿,陶姐儿,你们也逃来了。”
随着他的一声,其余人也都纷纷与面前的二十多个人认了亲。
他们本就是一个地方的,村与村,镇与镇之间都有个点头的交情。
就算不认识,也眼熟。
不过认亲之后,那些难民最想问的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到这事,杨家夫郎道:“我们在给许家做活!这镇上的许家招工,我们在给她做活!”
“招工?做活?”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
“对,一天五文,管吃管住,东家人也好。”
“真的假的?”
“管吃管住?”
人群骚动声更大了。
“真的真的!”杨家夫郎站在山腰上,指了指隐约能瞧见的空地,“喏,就是那块,我妻主女儿都在,对了,他们还让我的娃念书!”
“怎么可能?!”
“你骗人的!”
“不,是真的!”
“没骗人,真的是这样的!”
两拨人吵闹起来,一声惊叫打破僵局。
“阿灵!”
一个妇人正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晕厥的孩子。
杨家夫郎立即道:“山下有大夫,快随我去。”
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妇人抱着孩子跌跌撞撞跟着杨家夫郎跑下去。
有数十个人也跟在他们后面,想去看看情况。
其余人面上犹豫很明显,没有动。
“快跟我们去吧,钱是少了点,但是总比风餐露宿,流落山林来得好!”其他人纷纷劝说自己认识的亲戚朋友。
“可我们这么多人……她都要招吗?”
“招的,很大一块空地,建房屋,活多着!东家说还要招很多人!六婶不骗你,是真的。”
“要不我和我妹妹带一部分人先去看看情况,你们在这等消息?情况不对,我让我妹妹给你们传消息。”说话的女人叫林鸢,她妹妹是个瘦高的女孩,叫林晴。
“行!”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很快选出了人,他们跟着那些人一道下山。
还没等进镇上,就看到有大横幅写着招人的告示。
刚才抱着昏迷女儿的妇人也在,一个看起来是大夫的人正在给那女孩诊治,妇人正在端着碗喝东西。
空气中有粥米的香气。
陶氏姐妹互相看了一眼,只觉得腹中更为饥饿,不光是他们,跟着一道来的人也一样。
“来,在这登记。”六婶朝他们招手,“登记完了领牌子,可以去拿吃的和衣服。”
有人听见吃的立刻上前去登记,拿了牌子。
旁边就有装米粥的桶,一掀开,食物的香气顿时虏获所有人的理智。
他们一拥而上,要去登记。
有带刀的官兵迅速又摆了张桌子,并上前喝止拥挤现象:“排队!不许拥挤,这边的桌子也能登记。”
林氏姐妹喝着粥小声说话,“姐,我回去和他们说吗?”
“先不急,万一他们是表面功夫呢!”林鸢很谨慎。
喝粥喝了个饱,他们拿着衣服跟官兵走,走到杨家夫郎所说的空地上,那些人当真是在建造房屋,好些人都在搬运木头、石头等材料。
“三姨!”林鸢看见一人,眼含热泪地喊道。
被叫的人转身看见两姐妹,眼眶也红了,“哎哟,鸢儿晴儿,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这几天正和你叔说呢,昨日还寄了信出去。心想着万一能看见呢!”
“三姨,你们也在这做工吗?”
“对,我们家前日才来的,那边杨家婶婶比我们先到两天,她和我说的这里招工,多亏了她告诉我这件事。”
“这么说,这不是骗人的?”
“不是不是!你看那边的帐篷,我们都住那里,然后旁边的屋子里是我们吃饭的地方,你再看左边,是孩子们念书的地方。”
“念书?”林鸢怔愣,“东家还让念书?”
“嗯,要的,每日两个时辰,就你们几个来吗?其他人呢?我记得大家当时都收拾东西逃亡了。”
“在后头山上,我怕他们骗人……”
“不骗人,这个许东家人好着呢!我们现在只要好好做工,每日都能吃饱饭,睡好觉。”
林氏姐妹自幼就与三姨是邻居,她的话,林氏姐妹非常相信,林鸢道:“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快去吧。”
戊时差一刻,洛州空地上点着灯笼排了长队,队伍长龙蜿蜒着排到了山脚下。
孙县令和许明棠站在人群之外,孙县令眉头紧皱:“这么多人的工钱和吃食,你拿得出来那么多吗?”
“拿不出来。”许明棠据实相告,两千多人,就算是每人五文钱的工钱,一天都得十余两银子,更别说还要吃饭。
“你——你小点声!”孙县令急忙看了看周围,生怕难民听见了,她忍不住责怪许明棠:“你说你,当时不说给钱,只叫那些难民有得吃有得住不就行了吗,竟还请夫子教孩子读书!”
“大人,只是能吃饱,这日子是没有盼头的,他们手里有了钱才会安分,才会打自己的算盘。”
孙县令有点没明白,“什么叫自己的算盘?五文钱能有什么用?”
“大家都没钱,等吃住不愁的时候,那他们聚集起来就会想方设法去赚钱,他们都是难民了,拿什么赚钱?反正已经逃跑过一回……”许明棠望着孙县令,后者陡然一惊。
“现在每个人手里都有一点钱,一天是五文,干得好有额外奖金,一个月单独的人最少赚一百五十文,一家人能赚几百文,那么这时候大家的想法就不一样了,只有不一样,才会不搞事,让他们的孩子读书那么孩子的母父就更不会闹事,而那些单独的想闹事的人就成不了气候。”
孙县令吞了吞唾沫,没想到许明棠一介村民出身竟然能想得这么深,
“可他们之后的工钱拿不出来怎么办,县衙里不可能出这笔钱的。”不可能出,也根本出不起。
许明棠笑眯眯的,很无害道:“我们去找刺史大人呀。”
孙县令莫名为刺史大人捏了把汗。
……
深夜
刺史府的灯长亮着。
许明棠把手里的册本交给蒋修宁:“大人,这是登记在册的两千三百五十名灾民,请您过目。”
蒋修宁的府兵早就快马回来告知过她这件事,府兵说了,无一人闹事,都排队登记,安安分分地被安排好了,一场灾难被化解,蒋修宁很高兴:“你干得不错!”
“草民不敢居功,是大人和县令大人的信任与安排才有此成果。”许明棠分外谦虚。
“你想要什么赏赐?”
“草民想要洛州一百亩荒地和一千两银子。”
孙县令低头闭了眼,觉得自己可以现在直接死过去了。
啪!
册本被拍在桌上,蒋修宁怒意裹挟着冷肃的话语劈头盖脸砸下:“灾民都还没安顿好,你就敢张这么大口?!”
“大人息怒啊大人!”孙县令腿软跪下,慌慌张张解释:“大人,许明棠要这些是有原因的……”
“原来是你授意的吗!”蒋修宁的怒气对准了孙县令。
孙县令欲哭无泪,“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冤枉啊……”
“大人,城外那处空地现有两千余名灾民,凭借草民一人财力只能稳住他们半月,没有银两土地他们会再次流离失所。”
“这么说,你是在为灾民着想了?”蒋修宁目光如炬地盯着许明棠。
“不,不是。”许明棠直视蒋修宁的目光,“草民在为大人着想。”
“行,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为我着想的。”
许明棠先问了个问题:“永州地动,朝廷赈灾,当地官府也在盖屋修房,为何永州地界的百姓却出逃到洛州?”
蒋修宁没说话,心里早已知道答案。
为官数载,哪有不贪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多了去了。
“几千名百姓出逃不是小事,朝廷定会很快知道并派钦差大臣查明原委,那么此时永州官员面对空空如也的街巷当会如何?”
“他们若是得知洛州收留了百姓……”
蒋修宁眼眸深邃,她们定会求到她面前来,用尽一切办法带百姓回去,粉饰太平。
“即便永州官员无动于衷,那钦差大臣查不到灾民在哪吗?若是钦差大臣得知是大人指导有方,将数千灾民收留又当如何……”
不知道蒋修宁动不动心,孙县令反正是动心了!
那可是钦差大臣啊!要是钦差大臣在奏章上美言那么一两句,指不定就扶摇直上了!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永州不来人,钦差大臣也查不到,可这两千多的劳动力是实打实的。”逃难路上,最先淘汰的就是老弱病残,能来到洛州的都有一定的劳动力。
“让他们开荒种地,不说别的,就土豆,一亩最少出三石,一百亩就是三百石,一年种三茬,产多少土豆?”
简单的算术题,在场三人都算得明白。
“那你要一千两银子又是为何?”蒋修宁问。
“大人,您总不能既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吧,一千两银子每个难民分到的不足五百文。”
孙县令手肘杵了许明棠一下,叫她别乱说话。
蒋修宁掀起眼皮,对孙县令的动作视而不见,她望着面前的年轻女子,没有说话。
房间一时间陷入静谧。
良久,蒋修宁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茶盏,轻呷一口后,方道:“荒地可以给你,但银子给不了那么多,最多六百两。”其中二百两还得蒋修宁自己补贴。
孙县令觉得幸好自己是跪着并低着头的,不然她没法保证自己脸上的表情不会失控,因为来之前,许明棠说,只要能拿到六十亩地和五百两银子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刺史大人面前报得那么高,但她现在却明白刺史大人给得这么多的原因。
房间再度陷入静谧。
孙县令想抬头去看许明棠,她是不是因为表情失控或者过于震惊才这么久不答话。
“唔……”为难的叹气声,许明棠说,“草民勉强试试吧。”
啪嗒。
孙县令彻底软了腿脚。
蒋修宁有些嫌弃地瞟了一眼孙县令,当官这么多年,竟没一个村民处事不惊。
事情谈妥后,蒋修宁当即规划了图纸,从洛州城区以及附近几个村镇划出一百亩荒地给许明棠,又给了她六百两的银票。
许明棠拿了东西没急着走,拱手道:“大人,明日早晨,还望大人能亲自到郊区空地见一见大家,总要叫那些灾民知道是大人为他们殚精竭虑地托底。”
蒋修宁严肃的面容听言缓和,“嗯,本官知道。”做好事肯定要留名。
……
“孙大人,您也太夸张了。”回去的马车上,许明棠无奈道,还好刺史大人没太在意孙县令的反应。
孙县令瘫软在位子上,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托你的福,我觉得我已经死了两回了。”
她是怎么有胆子和刺史大人又要地又要钱的……
“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孙县令没意识到,她现在已经完全在听从许明棠的安排了,就算意识到,她觉得她也要听从许明棠的安排。
“第三步,给灾民一个家。”
第67章 第67章感觉柳白余好像哪里变了……
洛州城郊靠近云山镇的在建空地。
凌晨,昨晚登记完的灾民在临时的大通铺和衣而眠,官兵们则是连夜给灾民搭建帐篷。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对陌生环境的警觉,灾民们都只睡个囫囵,天还没亮就都很有精神地盯着食堂方向。
先进来打工的人说早上会放饭,他们都能吃到吗?
大家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
有些人甚至一晚上没怎么睡,等着第一个排队去吃饭。
卯时刚至,他们看见官兵搬着一大桶一大桶的食材进入食堂。
“土豆、笋子,菘菜……鸡蛋!”
“那是肉吗?”有人兴奋地问。
睡得迷糊的人翻个身嘟囔:“昨晚没睡看花眼了吧你!咱们哪能有肉吃!”
食材一桶一桶搬进去,不出一刻钟,空气中顿时有蛋肉香飘散空中。
睡着的没睡着的都闻着味不由自主地清醒过来,此前做过两天工的人还好,毕竟这两日吃饱穿暖。
可就苦了昨日才登记的灾民们,因为太晚,每个人只喝了点粥,现下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有官兵来回喊道:“一炷香之后开饭,在五个放饭点都能排队,人人有份,主食管饱,不可拥挤,不可插队生事!”
所有人一听,马上朝着排队口涌去,数十个官兵拿着棍棒在五个放饭点维持秩序。
先凭牌子拿了空碗。
然后到站到放饭点。
时间一到,装得满满的木桶被车推出来,盖子掀开。
是蛋花野菜汤,嫩黄葱绿,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另一个木桶上里的酱色食物,是肉片。
“肉!有肉!!”
人群骚动。
有一个排在后面的人马上就冲上去,后面的人也蠢蠢欲动。
有官兵眼疾手快地把人拿下了。
棍棒划在空中发出破空响声,抵在插队那人的颈脖处,官兵面容肃穆,“不可插队生事!不然就扣了今日早食!”
扣早食可不行!
大家这下也不敢再胡来,老老实实拿着碗排队。
“这是土豆,不限量,吃完了可以再来拿。”
“土豆?是什么?”永州地区的百姓没见过,有点好奇,有人给他们解释,“是洛州这边特产的,地里长得的作物,好吃着呢!”
鸡蛋野菜汤每人一勺,再加一片肉。
菜和肉的份量都不多,但是没有人有怨言,这已经是极好的伙食了!
毕竟平日里他们逢年过节才吃的上肉。
食堂里坐满了人,坐不下的就席地而坐,埋头大吃,土豆加了盐巴蒸的,软糯管饱,比他们吃的草根树皮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有人囫囵吃完了两个土豆,看了看那边装着土豆的桶,试探着走过去,缩着脑袋对放饭的人说:“我还想要两个……”
他做好了被人嫌弃的准备,或者是不耐烦的叱骂,却不曾想,放饭的人很和善也很干脆:“行,这就给你拿。”
两个热乎乎的土豆在手上,那人看着都觉得不敢置信,这么轻易就给他了。
旁的人看见了,本还踌躇的人也纷纷上前去拿。
无一例外,都很轻易地拿到了。
临近早食尾声。
许明棠带着蒋修宁和孙县令来到了食堂。
“是许东家!”有人眼尖看见了她,又看到旁边两个穿官服的人,不知如何是好,但双腿自觉跪了下去。
然后传染似的,哗啦啦一片都跪下去了。
许明棠见状也从两位大人身侧绕到她们面前单膝跪了下去,“见过刺史大人,县令大人。”
后面的难民有样学样,声浪四起,“见过刺史大人,县令大人。”
“都起来吧。”蒋修宁颔首道。
许明棠站起来,得了蒋修宁的示意后,对难民开口:“这是我们洛州的刺史蒋大人,大人听闻永州灾情,忧心忡忡,食不下咽,授意我招揽大家做工。”
“今日早晨的肉食也是大人自掏腰包为诸位加菜,此次大人还专门请了城中的大夫过来,若有伤患者,等下自可到大夫这里来诊治。”
“我们蒋大人说了,她会竭尽所能,帮着大家能吃饱穿暖,无病无痛!”
许明棠一番话下来,不少灾民眼含热泪,又跪下磕头:“多谢蒋大人!”
“要是永州的官员个个像大人这般清廉为民,我们哪会落得这个下场!”
“蒋大人清风高节!”
“谢谢大人救我们。”
他们一路走来受了多少白眼冷待,可洛州蒋大人竟如此为民,叫人怎么不感动。
气氛都到这了,蒋修宁当然知道该如何做,她亲自走上前,把面前难民们扶起来,“只要大家安分守己,本官必竭力保大家生活无忧。”
呼啦啦又跪倒一大片,他们发自真心道:“谢大人!”
……
送走蒋修宁之后,孙县令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得劲,“你刚才怎么也不顺嘴提一句本官的名字?”
许明棠:“……”
“你这样看着本官做什么?”孙县令莫名觉得心虚。
“大人,您是让我在刺史大人安抚民心的局面下,提一句您的名字,分走刺史大人的威望?”
孙县令当即怒斥:“你胡说什么!”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想。
见许明棠没说话,孙县令又半信半疑:“只是提一嘴,有这么严重吗?”
“那一会儿难民要是问起云山镇,我就说是孙县令和王县丞管辖的村镇,您高兴?”
当然不高兴!
她作为一镇长官,王县丞只不过是她的手下而已……嘶,她也只不过是刺史大人手底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县令而已。
这下孙县令什么想法都没了:“还是明棠你想得周全。”
孙县令又瞅了眼许明棠,“那咱们忙活一场什么都得不到?”
“这块地不是归入云山镇了吗,这么大块呢,等建成之后大人想想每年能收多少税。”许明棠刻意模糊了这块地的归属权在她这的事实。
孙县令很好忽悠,一听许明棠说的,又高兴起来:“说得极是说得极是。”
许明棠忽悠完孙县令,就去安排建房屋和开垦荒地的事情了。
两千多人,都得安排妥善才行。
每亩地分七到八个人一块开垦,先烧后犁。
房屋建造也根据许明棠的规划一点点初现雏形。
孙县令是个甩手掌柜,刺史大人又要忙写奏章呈报和府州之事,拿了钱又拿了地的许明棠自得为灾民安顿尽心尽力。
几天下来,她日均睡眠不足两个时辰。醒来就是跑工地去看农田,回到家要根据现有的进度深入规划。
房屋如何建造,地面如何铺平,楼房如何排布,荒地如何利用……一桩桩一件件,许明棠都得亲自过目。
这天许明棠正要从镇上去城郊,被店门口的周婶眼疾手快给拉住了,“东家东家,您稍慢一步!”
“怎么了?店里有事?”许明棠脚步一转进入店里,她不在店里的时候,宋容宋星帮她巡过店,没出什么乱子。
“是小柳,他这两天做出了不少新品点心,正等您确认之后放到点心铺子那上新。”
“又做出新品了?”许明棠有点惊讶,因为前两日柳白余才交过一次新品,这才几日,竟又做出新品了。
许明棠坐到汤锅店包间里,柳白余端着托盘将点心呈上来。
三个小碗里装着不同样式的甜点。
第一个是荷花造型的酥点,酥皮层层叠叠,内里是莲蓉馅,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非常好看,第二个是枣泥山药糕,方方正正,红白相间,香甜可口,第三个则是甜汤,莲子绿豆沙,绿豆被磨成细沙与白色莲子一同熬煮,入口即化,清爽解腻。
许明棠一一试过,对周婶和柳白余道:“白余哥的点心做越来越好了,之后上新,让白余哥你来安排就行。”
柳白余面对许明棠的夸赞,显得比较平静,他点头应道:“好。”
许明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感觉柳白余好像哪里变了一点。
周婶对许明棠道:“小柳可认真了,每日都在想不同的点心做法,蒸煮煎炸,一整天都埋头在后厨钻研,这荷花酥他这几天少说都做了近百回才终于做出来!”
柳白余说:“是我愚笨,浪费了不少食材,糕点上我还有点疑问想问问东家,不知道东家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
都已经坐在这里了,许明棠点头:“你问。”
柳白余掏出怀里的册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还有图画,他的问题也都是关于糕点形状和糕点口味的,比如如何让点心的花型更加好看,内馅里加些什么可以改善口感等。
许明棠也是个半吊子,她只吃过那些东西,偶尔有一两个当面做给她看的,她只能凭借着记忆给出一点建议。
柳白余认真地记录,然后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东家,我先下去试试了。”
“好。”
许明棠应后,他转身就离开了包间。
望着他的背影,许明棠眉梢微扬,还真是不一样了。
不过这样也好,许明棠就喜欢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的员工。
许明棠临走时对周婶道:“如今六月的点心足够了,有时候也叫白余哥歇歇。”
周婶反而道:“东家,您还说别人呢,您看看您自己,我这瞧着您都瘦了一圈了,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我有分寸。”
和周婶说完,许明棠匆匆去往郊外,后厨的柳白余似有所感地
抬头看了一眼店铺门口,停顿半瞬,低下头继续研究内馅。
这次许明棠到了郊外,却发现孙县令已经在那了,看到她来,急匆匆道:“哎呀,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呢!”
“怎么了?”许明棠看见孙县令面色不好。
“快跟我走快跟我走,出事了!”
第68章 第68章当朝律例,为官者不得经……
许明棠如今日日在刺史大人和县令大人面前转悠,王家是最先坐不住的人。
之前许明棠在她王家和吴惠荷之间装模作样,叫她们吃了亏,这回灾民粮价又半路横差一脚,她们王家好好的发财路子就被许明棠毁了。
王家哪里看得了许明棠顺风顺水的样子。
王县丞冷声提了一句:“许明棠以帮灾民为借口拿了一百多亩地和六百两银子,这些地大部分归属于洛州其他村镇。”
……
“这四个王八羔子!灾民要来的时候叫她们想办法想不出办法,等咱们都摆平了,荒地都开垦好要堆上肥了,她们就开始出来跳脚!还不如叫灾民冲她们镇上去!”孙县令怒气冲冲地咒骂。
去府州的路上,孙县令告诉许明棠,洛州下面其余四个镇的县令不满她拿了那么多地正在刺史府闹事要说法。
许明棠对此倒是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待进了刺史府,书房里,刺史大人坐主座,两侧分坐着四个人,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进来的许明棠和孙县令。
不必分说,就知她们是孙县令口中的四个“王八羔子”。
“你就是许明棠?”
不等许明棠说话,一个圆脸县令站起身怒视她:“一介草民怎敢开口要那么多地!”
“刺史大人,还望你三思啊,她一个平民如何能拿洛州及其五个镇的一百多亩地!”一个方脸县令说得义正辞严,铿锵有力。
孙县令在一旁嘴唇不懂,喉咙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告诉许明棠:“那是天水镇的张县令,她旁边圆脸的是松叶镇的周县令,最高的是云桥镇的尤县令,没说话的是石柏镇的吴县令。”
就介绍的功夫,书房里吵翻了天。
都是对于许明棠一介平民拿那么多地的不满。
“都已经拿了六百两,还要一百亩地,是不是过于贪心了!”
“就是!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商人啊!”张县令嘲讽。
“大人,三思啊!”
孙县令恼道:“当初商议时,你们谁也不站出来,如今倒知道急眼了?”
“孙县令,话不能这样说吧,当初——”
蒋修宁语气没有起伏地说了一句,“行了,这里是菜市口吗?”
几个县令的声量顿时减小,然后消失,书房安静下来。
“一个一个说。”
孙县令当即先跪一步,抢了话语优先权:“大人,这几位大人完全是在歪曲事实啊大人。”
“若非许明棠,那些灾民就进城打家劫舍了,她好不容易将灾民安顿下来,没想到竟被几位同僚这样揣测。”
“孙大人,你这话说得有失偏颇吧,你不能因为许明棠是你镇上的人,你就如此偏袒!”
“是啊,她做的那些事,我们都能做,怎么她就要拿一百亩地呢!若拿的是你云山镇的地我无话可说,她可是拿了我天水镇的三十亩地!”张县令显然很生气。
孙县令不屑地撇嘴,不知道的以为拿的是多好的良田,仅是三十亩荒地罢了。
“给地一事是本官允的。”蒋修宁道。
张县令马上拱手道:“大人,您是被小人蒙蔽了……”
许贪心小人明棠:“……”
“敢问诸位大人是何想法?”许明棠面向四人,坦诚发问。
“当然是要你把属于本镇的地还回来!”
“对!”
许明棠不紧不慢地问:“那本该去耕地的灾民如何安顿?”
张县令微抬下巴:“我只是要拿回地,灾民还是可以继续耕种。”
“既然这样,那张大人您就把地收回去吧。”许明棠干脆地说。
“!!!”
似是没料到许明棠松口松得这样快,孙县令拉她袖子,叫她别一时头脑发热,蒋修宁也有些诧异。
许明棠没管孙县令的小动作,和张县令继续说:“归属您镇上的荒地有三十亩,约莫三百余名灾民在那些地里耕种,届时他们的吃住和工钱也辛苦大人了。”
孙县令动作停住。
张县令眉头皱起:“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在城郊空地不是有住所有吃用吗!刺史大人可是给了你银子的!”
许明棠一拍脑袋:“您倒是提醒我了,刺史大人给了我六百两银子,分到两千三百多个灾民头上,每人约摸260文,三百人就是78两,我给大人凑个整,等下就取80两银子给大人,大人带回去三百名灾民安顿,钱、地还有灾民都给大人,这总没问题吧。”
其余三个县令听了,心里默默合算这事划不划算,但无需再多费一丝脑子都知道肯定不合算!
张县令惊道:“这!这怎么行?!”80两银子够安顿几个人的,还要管他们吃住,三百人不得拖垮她天水镇!
“那张大人觉得哪一处不行呢?”
张县令清了清嗓子说道:“灾民既然已经在城郊安家了,就让他们继续在那呆着不就行了吗,钱我也不要,你拿着,我镇上出地让他们耕种就是。”
她此刻自觉自己分外通情达理。
却见许明棠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她望着张县令:“张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出钱让他们吃,让他们住,给他们工钱,然后让他们帮您天水镇耕地?”
许明棠这话让书房陷入安静。
孙县令阴阳怪气:“哎哟哟,张大人您才是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张县令脸颊涨红道:“本官不是那个意思!你、你那不是有刺史大人给的钱吗!”
“一顶帐篷八十文,两套衣服六十文,草鞋二十文,一日三餐十文,每日工钱五文,就不算请大夫和夫子的钱,灾民安顿至目前已经是第七天了,草民想请大人算算,钱财一共花了多少?”
孙县令这会儿一下子算术能力奇高:“每个人都已经花了265文了!刚才明棠你说的六百两均分到每个人头上是多少,是260吧?!天呐!”她最后一句话恨不得贴着那四人的耳朵里喊。
四位县令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茶盏底碰到案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几位县令噤声转身去看刺史大人。
“此事,你们可吵出个结果了?”蒋修宁平静地问。
许明棠拱手上前:“是草民思虑不周,闹了误会,草民愿退还各位县令大人辖区的地,两千余名灾民也正好趁此机会分给各位大人管辖的区域,这样也解决了灾民安顿问题。”
“这可不行!”圆脸的周县令立即站出来,“蒋大人,我镇上的情况您也知道,人口住宅本就少,短时间内哪里放得下数百人。”她镇上被划分过去的土地不多,不到十亩,但按许明棠的说法,他们镇上得进一百个灾民。
还要包他们吃住和工钱,怎么可能!
张县令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
几位县令沉默,把地给许明棠又觉得不甘心,可要让他们带数百名灾民回去这绝无可能,接了就是烫手山芋。
张县令面露为难道:“大人,实不相瞒,我不是不愿意给地,只是天水镇本就耕地不多,镇上百姓也都不富裕,这一下子给出去三十亩实在是捉襟见肘啊!”张县令叹息罢袖,端得是一副为民为镇的好姿态。
孙县令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天水镇的耕地不多,荒地可不少,天水镇的荒地比云山镇还便宜些,不想着叫村民耕地,反倒想着坐享其成,美得她。
“许明棠,你怎么说?”
蒋修宁把问题丢给许明棠,即便许明棠知道蒋修宁是在等她们“内部解决”,她道::“张大人言之有
理,那地还是退还给各位大人吧,那些灾民就让他们歇着吧,给干活的灾民发工钱就是,若灾民们问起,只说耕地另有用处。”
哪能有的发工钱有的不发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道理她们谁都懂!
几位县令面上顿时有些不安,人多口杂,到时候打听出来是她们不给耕地,这不是坏名声的事情吗!
“许明棠,本官不是这个意思!”周县令率先道,“总归是些荒地,有灾民种着确实比荒芜来得好,既然能帮上忙,那灾民们种着就是。”
张县令气得牙痒痒,周县令那镇上不痛不痒地只出不到十亩地,她镇上可是出了三十亩地。
周县令第一个表了态,除了张县令之外的两位县令也犹犹豫豫地表了态。
这才张县令像是在火上烤,她一个人硬着头皮不给地更不可能,她干咳两声道:“许明棠你那么急做什么?大家都是为了百姓过好日子,三十亩地本县令又没说一定不给!”
“张大人又愿意给了?”孙县令呛她。
张县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许明棠开了口:“到底是从各县拿的地,白拿也属实说不过去。”
“就是这个道理!”张县令立马接话。
“草民倒是有个想法……”许明棠缓缓地说。
“什么想法?”
“待耕地作物成熟之后,五成归耕种者,三成归我,一成归耕地所属镇上,一成归府州,不知各位大人可愿意?”
这要是许明棠进门就提出,她们肯定不愿意只拿一成。
但现在一想,不要她们出钱又不要她们出力,还能给自己博个好名声,白拿的一成,不要白不要!
几位县令一对视,去瞄主座蒋修宁的脸色,听蒋修宁道:“是个法子,你们怎么看?”
蒋修宁表态,其他县令立刻借坡下驴:“甚好甚好!”
“既然你们没意见,就这样办吧!”
耕地的事情总算谈拢,几人离开书房时,许明棠瞧一眼孙县令,状似无意道:“也不知道这四位县令是怎么得知刺史大人还给了六百两银子的事情……”
孙县令打胜仗的表情一顿,对啊,她们怎么知道的?当时刺史大人写地契给银票的时候,她们可都不在场啊!
想到这,孙县令扭头去找了和自己交好的石柏镇吴县令。
……
许明棠在马车上等到了怒气冲冲的孙县令。
孙县令两步跨进马车对许明棠道:“你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吗?”
“这……”许明棠故作为难地猜测,“难道是刺史大人府上伺候的奴仆。”
“是王县丞!”孙县令咬牙切齿,“吴县令和我说,是她身边的县丞和王县丞吃饭时,王县丞无意间透露的!好一个无意间透露!”
许明棠都不想说孙县令,那些重要的资料竟还能让王县丞看见,她面露震惊,贡献自己的演技:“啊?!居然是王县丞?!先是粮价的事,现在又是耕地的事,王县丞想做什么?”
“她怕不是想造反了!”孙县气得怒不择言。
“大人切莫胡言……小心被有心人听去了。”许明棠劝她,她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王县丞和王家关系倒是亲密,应当是帮王家谋好处吧。”
“她先得是云山镇的县丞!才能是王家人!”孙县令恨不得回去就把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打死算了。
“原来王县丞真的和王家有亲密关系啊,怪不得镇南街中部的三个顶好铺面王家也给她了……”许明棠自觉失言,没再说下去。
孙县令却敏锐起来:“你刚才说什么?镇南街中部王家确实有三个顶好的铺面,但都是王家人接手,和王县丞有什么关系?难道背后收受利益的人是王县丞?”
当朝律例,为官者不得经商。
许明棠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大人,我乱说的,您别当真,我只是随意猜测的。”她很快转移了话题。
孙县令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第69章 第69章这是醋什么呢?
孙县令的速度比许明棠想象中来得更快。
大抵是积怨已久,再加上这两回王县丞实在触了孙县令的逆鳞,孙县令鼓足了精神要收拾她。
孙县令能当上县令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根据许明棠说的镇南街中部的三个铺面,她回去之后很轻易地找到了蛛丝马迹,再找几个证人一问,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直接带了衙役亲自去查的账本。
王县丞和王家大抵是嚣张太久,没想过孙县令会忽然发难,有些东西也来不及藏。
当场被孙县令查出了王县丞和王家之间的利益往来,人赃并获,王县丞被革职查办。
王家也因为贿赂朝廷官员被定罪,没收多家铺面,处了罚金,主管蹲大狱,一套处罚下来,元气大伤,王家主母气得昏厥。
得知这些消息的许明棠正在汤锅店看几家店的账本。
那日在刺史府报的支出其实有点水分,不过安置两千余名灾民,让许明棠的财富目前也确实是处于亏损的状态。
放在平时投资前期的亏损都是正常的。
但是游戏里不行,一亏损就被判定消极游戏,扣除生命值。
前两日花了大价钱给灾民买帐篷,买衣服,几乎把许明棠本就不多的存款耗空,一下扣了七点生命值,这还是许明棠卡了Bug,每天入不敷出就每天扣生命值,每次扣除1-10生命值不等,所以她尽可能在一两天内将需要花费的银钱用掉了,才只是扣了7生命值。
之后柳白余推出的新品点心卖爆了,又从刺史大人那薅到了六百两银子,有了进项之后,生命值不再扣除。
“妍言和刘二都说,小柳的荷花酥还有绿豆沙很受欢迎,入夏之后,买的人很多,府州那边还专门有人家吩咐奴仆来买。”周婶在一旁道。
许明棠翻到了点心铺子的账本,从荷花酥和莲子绿豆沙推出之后店里的收入就高了一大截。
她很满意地点头,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入口之前疑惑问道:“嗯?怎么没放茶叶?”
周婶面上也不解:“啊,我是让伙计泡的茶啊!”
身后有人说话,“是我倒的温水。”两人同时侧目,看见柳白余从门外走进来,他说:“太晚了,喝茶不好。”
许明棠笑道:“没事,喝点茶正好提提神。”她习惯喝浓茶提神。
谁料柳白余面容正经地回:“不行。”
一旁的周婶干咳两声,小声道:“小柳,怎么和东家说话的?”
柳白余没有收敛,依旧道:“你脸色很难看,晚上需要尽早休息。”
面对柳白余的反驳,许明棠心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不悦,她认为柳白余此举逾矩了。
周婶都看出来许明棠面色冷了一点,正准备和稀泥,就听许明棠问:“这是什么?”
她正在看柳白余手中拿的一本册子,柳白余朝她摊开:“是点心铺子和汤锅店之后预计推出的新品,有几种已经做出来了,试吃效果还不错,七月份会推出,后面几张是待做。”
许明棠拿过翻看,看过几个之后,不由得微微吃惊:“白余哥,你这么短时间内就想出了这些?”
柳白余垂眸,声音平静:“嗯,东家给了我很多提示。”
“做得很好。”
“谢谢东家夸奖。”
又确认一点细节之后,许明棠就被柳白余以天色太晚为由推着“赶”出了汤锅店。
许明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人就在车上了,但外面已经月牙高悬,漆黑一片,许明棠在马车里松了松肩膀,也觉得有少许疲惫涌上,对宋星道:“回家吧。”
马车远离后,周婶看了看柳白余,对他道:“小柳,那毕竟是东家,咱们做伙计的可不能这样,万一惹得东家不喜可就不好了。”
“她本来也不喜欢我。”柳白余低声说了一句。
正好街上有人推着货车过去,周婶没听到柳白余的话,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没有,东家身体比较重要。”
周婶知道柳白余说得没错,但她还是叮嘱了一遍:“唉,话是这样说,但是咱们还是得注意点分寸才是。”
“我知道的。”
柳白余当然知道,许明棠不喜欢他,他努力研究点心和菜品不是为了让许明棠喜欢上他,只是为了让她少操点心,她面色才好了没几日,这两日见她,唇色又带着白,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没有好好休息。
同时他发现,只要他足够有能力,许明棠对他的容忍度会提高,那他就再有用一点吧。
强硬叮嘱许明棠早点休息的柳白余一个人在家里的厨房灯灶台边又独自呆到天边破晓。
……
“王家收回来的那些铺子,孙大人是什么想法?”许明棠正在问薛静。
“等王家事情结了,过段时间大概会拿出来以官府的名义租卖。”薛静对这些流程很熟悉,她们为官者有商铺也没法自己经营。
“那劳烦主簿大人帮我留意一下。”
“行。”这对薛静来说不是难事,而且因为王县丞不在了,商铺租卖的差事甚至很有可能落到她手上。
就在云山镇忙碌之时,朝廷也得知了永州灾民灾后逃离故乡的事情。
皇上勃然大怒:“当初知道永州地动,朕第一时间开国库发放赈灾粮,竟还闹得百姓流离失所!一个州的百姓竟所剩无几!”
御书房里,只有皇上威严恼怒的声音,其余人等在凤怒之下皆双膝跪地,不敢抬头。
皇上眸光在底下几人身上扫过,指了一人道:“齐谨朕派你去永州,务必给朕查清楚查明白!这永州刺史是怎么当的!当不了就卸了!”
越王齐谨心下诧异,出列应声:“臣齐谨领命。”
……
越王府。
太傅杨灵之正在告诫越王齐谨此去当万分小心,莫冲动行事。
“太傅,本王知道。”
“皇上竟派你去查永州道事,看来此事确实惹恼了她。”杨灵之分析。
“这事如今周边几个府州都传遍了,若不好好处理,有损她的凤威呢!”齐谨嘲讽道。
“本地百姓逃离之事确实影响甚大,殿下去永州处理完事情,若有空可去趟洛州。”
“洛州?那地方怎么了吗?”齐谨觉得这地名耳熟。
“据我手下人来报,洛州下一个村镇,六月初收了一百余石粮食。”
齐谨面露诧异:“一个村镇出的?”她强调“一个”。
“对。此事真假不得而知,若是真的,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本王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
深夜
观月独自睡在榻上,双眸紧闭,眼皮下的眼珠偶尔转动一下,睡得很不安稳。
他近来时常做梦,旖旎暧昧的梦。
梦里,有他,有许明棠。
他们的关系仿若还像之前那样亲密,许明棠对他也百依百顺。
绸带……布条……
被压抑的欲/望,痛苦而欢愉……
在看见鞭子抽打自己的欲望时,观月猛然惊醒。
额头汗水浸湿了发鬓,胸膛起伏得厉害。
他撑床坐起,瞧着腿间的物件,面无表情。
许明棠已经大半个月没来找他了,除了他那次主动去云山镇见了许明棠一面,他感觉自己很久很久没再见到她了。
观月本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再愚笨都看出来许明棠对他竟没多出半点女男之爱,明明他们在床上那般契合……
他沉下眸子,重新沐浴更衣后,仔细在脸上、手上涂抹香膏,山不来就他,那他去就山。
许明棠本人正在孙县令家吃饭。
她本来不明白为什么孙县令这次竟邀她去她家中吃饭,以为是有关商铺的事情,谁知道……
望着身旁俊俏可爱的男子,许明棠面上温和,心中叹气:这孙县令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席间,孙县令对她道:“明棠,你今年十九了吧,听闻也是尚未婚配啊。”
许明棠浅笑回应:“是还未婚配,但家中已经有人了。”
孙县令摆摆手:“伺候的人不算什么,之后你要忙的事不少,得有个人管家才行。”她这几次和许明棠打交道,发现许明棠分外合她心意,聪明谦虚,脑子转得快,只除了是个商人不是读书人,没别的缺点了。
“多谢大人关心,但如今明棠业都尚未立下,如何成家?”许明棠正推说着,旁边有馥郁香气传来,“锦知给许小姐倒杯酒吧。”
孙县令的儿子,许明棠不会不给面子:“多谢。”
这香薰得她鼻子有点痒,不期然间想起观月身上舒缓好闻的暖香。
孙锦知倒完酒却没离开,还是离许明棠很近,许明棠神色如常,和孙县令打着太极吃完了饭。
孙县令说她饮了酒,还热情邀她留宿,许明棠只说明早还有急事,晚上要回村里,推却了孙县令的邀请。
孙锦知代孙县令送客。
他脸颊微红地想和许明棠说话,可都走到门口了,也没说上几句话。
“许小姐——”孙锦知还想和许明棠说话,就听不远处有声音传来,“明棠——”
孙锦知的脸微变。
许明棠抬眸看见贺云景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贺云景笑着去扶她:“来接你回家呀,就知道你赴宴少不了喝酒。”
瞧见面前男子和许明棠的亲密举止,孙锦知想起许明棠在席间说的家里有人。
“孙公子留步。”许明棠对他道。
“许小姐好走……”孙锦知说完,小鹿般可怜的目光在许明棠身上不舍流连。
贺云景咬紧后槽牙,揽着许明棠的腰带她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行走间,有脂粉香气飘过贺云景的鼻间,他在许明棠发侧轻嗅,在嗅到许明棠身上酒味和脂粉香气时,再想到刚才那个俊俏的男子,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捏疼了。”许明棠道。
贺云景气恼地把扶着许明棠的手一松,忍不住回道:“旁人捏得肯定不疼!”
他觉得委屈,店铺打烊时宋星告知他许明棠去孙县令府中赴宴,他知道官场赴宴肯定少不了喝酒,喝得多了留宿一夜也是常事,他又担心许明棠晚间还回来,便驾着车在门口等她,谁知等到了一身脂粉气的许明棠。
“这是醋什么呢?”许明棠喝了酒,语气慵懒绵长。
这语气在贺云景听来就是心情不错,为什么心情不错,因为刚才那个男子吗?!他眼眶都气得红了一圈:“我有什么可醋的!”
争风吃醋向来会惹女子不喜,他也没指望许明棠会在意,闷着头扶许明棠上了马车,见她坐好,转身要去驾车。
但没走成,因为腰带被一只手勾住了,他冷着脸去掰许明棠的手,却听耳畔一声轻笑。
随后腰间被人一拽,贺云景一时不备,被拉倒在车厢中,他疑心是许明棠喝多了,可下一秒,唇上传来温热柔软,还泛着红的眼眸蓦然睁大。
第70章 第70章但小狗不听话,小狗疯了……
马车停进宅子后院,宋星看见贺云景回身进车厢,将许明棠打横抱了下来。
宋星还想上去帮忙,被宋容一把拉住:“贺公子,浴房热水已经备好。”
“嗯。”
贺云景抱着许明棠走远之后,宋容才点了点宋星:“以后跟在主家身边,有点眼力见。”方才两人亲密的姿势,哪里需要她们上前帮忙。
宋星:“!”
……
贺云景为许明棠擦身换衣,看见许明棠唇角的咬痕,心虚地别开眼睛。
有指尖戳贺云景的下巴:“咬我?”
“不小心碰到的。”贺云景支支吾吾地辩解。
一刻钟前,贺云景被许明棠压着亲吻,意乱情迷时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气。
想到刚才那个年轻男子眼睛都黏在许明棠身上,这还是他看见的,要是没看见……贺云景一个没注意犬牙就用了点力气。
然后就被许明棠毫不留情地反咬一口,在舌尖的位置,现在都能感受到一丝血腥味。
“哼!”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许明棠比往日要放纵一些,她的指尖顺着贺云景的下巴划到他的喉结,凸起的喉结让她玩心大发。
“明棠……”贺云景声音低哑,受不了她这样的玩。弄,他攥着许明棠的手低下头,鼻尖碰着她的脸颊,舔了舔她唇边的咬痕,随后深吻下去。
许明棠被贺云景从浴房抱回房间。
就这样几步路,许明棠的手也没闲着,按着贺云景身上软软硬硬的肌
肉。
胸膛的肌肉很软,按到的时候贺云景会无意识绷紧,手感很好。
被许明棠不安分的手碰着,贺云景最后两步路健步如飞。
……
床榻上的衣服零散落着。
贺云景漂亮结实的肌肉上布满汗水。
他知道许明棠喜欢他的身材,他体型本就不差,在矿区搬了一个多月的煤更叫他肌肉线条流畅紧实,酒意上头的许明棠动作间多了几分撩拨。
……腰身挺动得只见残影。
许明棠伏在贺云景身上,指甲陷入他宽厚的背肌里。
“贺、贺云景……”许明棠不想要了,太快了,虽然舒服,但也觉得有什么要脱离掌控。
但小狗不听话,小狗疯了,六月以来,许明棠忙店铺、灾民、耕地等各种事情,贺云景很久没有和许明棠亲密了,喝了酒的许明棠和平日不一样,他好喜欢!
澎湃的情感抑制不住。
他要把所有的都给许明棠!都给她!
不知过了多久……
“停、停下……”
陷入痴迷的贺云景完全听不见,许明棠忍无可忍一口咬在贺云景的肩膀上。
两人同时……,贺云景喘息着抱紧了身上的许明棠,循着许明棠的唇吻上去,呼吸急促炙热。
他们身上的温度都很高,肌肤紧密贴在一处,没有半点缝隙。
许明棠能清晰地感知贺云景胸膛的剧烈起伏,临昏睡的前一瞬,她想把贺云景踹下去,但是激烈运动之后的腿酸软无力,腰背又被温热的手掌按着,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贺云景看着依着他肩膀睡的许明棠,心都化了,低头一下一下亲在她的额头、鼻尖、脸颊、嘴唇……
唇角的咬痕已经淡得看不出来了,贺云景贴上去又亲了一下。
亲着亲着……贺云景就被许明棠挥了一下,“别闹……”
贺云景停住,小心地哄拍她,许明棠再次熟睡。他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的还是……在一起,他听叔伯说,这样容易……
如果他……的话……
才冒出这个念头,贺云景立刻摇头,不行不行,明棠身边那么多狐狸精,肯定会趁虚而入。
想到这,他打消了……的想法,小心地退出来,……叫他看得喉咙一紧,克制地别开眼。
小心地清理之后,贺云景拥着许明棠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许明棠在鸟鸣声中睁开眼眸。
她记着今日有事要做,起来时还未到辰时。
外面有些声响,随后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
是贺云景,他手里拿着干净的衣服。
看见许明棠醒了,他有点惊讶:“起得这么早,不再睡会儿吗?”他知道昨晚他闹许明棠到很晚,私心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不了,我今日要去村里,田里的庄稼这两日要收了。”许明棠下床接过衣服。
“那我和……”贺云景当即想跟去。
“你去店里。”许明棠道。
“好吧。”贺云景失望地垂下眼睑,又问:“你晚上也在村里住了吗?”
“不,回镇上,今日小梨学堂放假。”
贺云景的眼睛又亮起来,“那好,我在镇上等你。”
“嗯。”
……
许明棠带着宋容一道去的村里,宋容因为一直在帮许明棠看矿区,村里的庄稼也一直在留意,庄稼成熟的事情就是她告诉许明棠的。
两人到了田地间,黄灿灿的稻谷小麦在阳光下发着光,有微风拂动,麦穗稻谷起起伏伏,像金色的海浪,其他村民有些地里也种了庄稼,眼下还未成熟,一对比,稻田麦浪俨然成了村子里的一道风景线。
“是熟了,这两日叫人割稻吧。”许明棠一块块麦田走过,查看稻谷和小麦的长成。
她没种过地,对稻田麦谷也不算多了解,但是系统的种植面板会告诉她,稻田已成熟,麦田已成熟。
每走过一块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系统就会给一个勾,表示已成熟可收割。
有了许明棠的指示,不到半刻钟,帮许明棠种地的村民们纷纷带着镰刀来到田地上。
手起刀落,一簇稻谷就被割下,几簇一起被捆起扔在一旁,接着又去割下一簇。
村民们一边割谷子一边小声议论,“这谷子长得真好啊!”
“是啊,我种了二十多年地,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好的谷子。”
虽然一直是他们在种,这会儿上手割稻时,沉甸甸的手感与往日割自家稻秆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每根杆上都挂满了饱满的谷粒。
村民们干农活很麻利,到中午时,已经割完两亩地了。
割完的稻谷小麦被当场打了谷穗下来,装进麻袋里,一捆捆装车,送到许明棠家中,留下一部分做种,其余的都摊开在宽大的筛子里,晒谷。
许明棠一直呆到下午,十余亩地割了一半,一亩稻田平均能出四石左右的稻谷,一亩麦田只能两石半的麦籽,后面再打谷去壳,得减半石的重量。
比起现代来说,产量差了很多,但放眼放下,却是极好的收成了。
看着天色,许明棠记着小梨今日休假的事情,就把后续的事情交给宋容了,“我明日再过来,今日先辛苦你帮我看着。”
“主家放心,是我应该做的!”宋容应声。
许明棠驾车回小镇时,竟在镇口恰好看见了观月,一身青绿色的外衫,在夏日看来分外清爽宜人。
“观月,你怎么来镇上了?”许明棠与他打招呼。
观月道:“听闻许氏点心铺子的荷花酥和莲子绿豆沙广受好评,便想着亲自来试试,不知道明棠给不给这个机会?”
许明棠朗然笑道:“哈哈哈,上车吧,正好我也要去铺子。”
挽画搀着观月上了车,观月在与许明棠擦肩时,眼尖地瞥见她衣领没掩住的半道红痕,眸底划过幽深之色。
“你来得晚了些,不知道店铺卖没卖完。”许明棠知道荷花酥和莲子绿豆沙卖得很好,周婶说了,每日备再多分量都不够卖的,这会儿都接近酉时了,还真不好说。
“月桥仙事宜有些多,这才来晚了。”观月语气有些失落,“要是没赶上,也不知下次来镇上是什么时候。”
挽画在一旁听自家公子说话,心道,公子大抵是在为晚上留宿镇上做准备了,怪不得公子还特意挑这个点来,再过一个多时辰,府州的城门就得关了。
“先去看看,指不定你运气好!”许明棠驾着车路过镇上煤块店时,疑惑地唔了一声,轻声喝停了马车。
“出什么事了吗?”观月探出头,看见煤块店门口围着人。
许明棠已经拴好马,跳下车去,对观月道:“你稍等我一下。”
“我与你一道去吧。”观月见状也下了车。
许明棠没管他,注意力都在煤块店上了,走近了她才看见是孙锦知和贺云景起了争执。
……
半刻钟前,贺云景在煤块店里算着许明棠回来的时间,时不时去看看镇口方向,正待收回目光时,眸光一凛,看见了个令他讨厌的人。
“原来这煤块店是你在帮许姐姐看吗?”孙锦知带着仆从走进店里,完全没有昨晚在许明棠面前的俊俏可人,他作为县令之子,原本是看不上许明棠的,他娘却日日夸赞许明棠,还叫他晚上好好打扮去见许明棠。
他本不以为意,直到昨晚真的看见了许明棠,只一眼便动了心,他在镇上没见过这样明媚温和的女子,五官端正,眉目清明,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度。
就连他昨夜故意那般近地靠近她,也不见许明棠对他又什么逾矩之举,这般君子做派更让孙锦知心动。
可许明棠却婉言拒了他娘,还说家中有人,哼,没名没份的,算什么有人。
“公子要买煤?”贺云景不想和孙锦知发生冲突。
“买呀,你这煤什么价格?”孙锦知扬着下巴问。
“蜂窝煤四文一斤,煤块三文一斤,再好一些的六文一斤。”贺云景面无表情
回道。
孙锦知指尖都没碰上煤块,便从腰间抽出手帕擦手道:“啧啧,真脏,许姐姐肯定不会让我做这种事,这种脏活粗活,也就是你做了!”
“是啊,我愿意做,有些人想做都没机会吧!”孙锦知的话压根伤不到贺云景,这本来就是他自愿从许明棠那要的活,手上做了活,觉得自己在帮许明棠,即便脏点累点每日他也高兴,而且许明棠从未因为这事嫌弃过他,反倒总夸他。
孙锦知狠狠一挥袖指着贺云景气道:“喂!你说什么?!谁稀罕做这破烂事!”
“公子,您的袖子!”仆从惊叫道。
孙锦知后知后觉地瞧见自己衣袖上沾染了一块煤印,气恼道:“你这是什么破店,脏兮兮的,毁了我的衣服,你得赔给我!”
“我没碰过你,这些煤也没自己长脚,是你自己弄到的在这赖什么?一件衣服而已回去洗洗就干净了。”贺云景不想再和孙锦知纠缠。
孙锦知更气了:“你这个乡村男子,你知道我这衣服是什么料子!多贵吗?!”
“苏罗的缎子,顶了天也就十五文一尺,你莫不是想拿云罗来糊我?”贺云景当初在京城家中,什么料子没见过,还真瞧不上这苏罗,又闷又不透气的,只是颜色和云罗相仿,买不起云罗的人便会买这种料子撑场面。
“你!”孙锦知不料贺云景竟认得出来,素白的脸气得通红,“什么糊你,就算是十五文一尺你买得起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没名没份地赖在许姐姐家中,也真是够不要脸皮的!”
最后一句话似一根细针扎进贺云景的心间,放在平日他早就一脚踹向这男子了,但现在他不能这样做,他知道面前这人是县令的儿子,而他也没有京城的娘家撑腰,许明棠最近又一直要和孙县令打交道,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坏了许明棠的事。
见他不说话,孙锦知更得意了:“怎么,被我说中了?还当真以为——”
“是我的人啊。”
一句女声懒洋洋地插进来。
正起争执的两人面色同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