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60(2 / 2)

什么石头娘娘!

她脑子里莫名想到了石矶娘娘,还有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石矶娘娘还会再回来的!

这时,又有人道:“至少有五分像!去把张老头叫过来!”

片刻后,围在四周的众人让出一条小道。

远处走来一个奇特的年轻人——尖俏的精灵耳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湛蓝的眼眸像是盛着海水,小麦色肌肤上隐约闪烁着细碎的鳞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的手臂,那几片赤金色的鱼鳞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宛如活物。

顾溪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直到看见对方草鞋里露出的脚趾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鱼尾。她暗自腹诽: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连人鱼都出来了?

“张老头儿是鲛族,”身旁的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困惑,面带微笑解释,“入水化尾,上岸生足。别看他生得年轻,已经三千多岁了。”

三千岁的张老头一路都在骂,“我急着修船呢,叫我过来做什么?”待看到顾溪竹,他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地,手里的铁锤“哐当”一声砸到地上。

短暂的失神过后,张老头脸上露出挣扎神色,紧接着他突兀跪下,垂着头喊了一声:“石仙娘娘!”

在众人催促下,张老头哆嗦着从衣襟夹层掏出一个油纸包。揭开层层保护,里面躺着一卷细若筷子的画轴。那材质似绢非绢,薄如蝉翼。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一点一点儿展开,画中人就那么缓缓出现于人前。

那是一个容色清冷,目下无尘的年轻女子,她站在海边,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和圆月,脚下却不是沙滩,而是一大片散发着幽光的萤石。

看画中女子相貌,果真与她有几分相似。

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顾溪竹觉得自己装都装不出来……

仅仅是一幅古画,都让人生出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我祖父说这位是真仙娘娘,以前家家户户都会为她点长命灯呢,我们每次出海都会将娘娘的画像贴身带着,这样才能平安归来。”他说完却是语气一顿,“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好歹是家里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将画卷重新卷好后,张老头看向夏家太奶奶,“照我说,拜她不如拜您!”他双手合十,给太奶奶行了礼,接着道:“我回去修船了!”

待吃饱喝足,传说中的救命恩人终于露面了。

当夏知事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时,顾溪竹直接愣住——这画风也太格格不入了!

满屋子晒得黝黑、高大威猛的巨人中,突然混进来个羸弱的病秧子。

苍白的面容像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冷玉,偏生眉眼如墨染就,清绝得仿佛水墨画里走出来的谪仙。

最要命的是这位谪仙还裹着雪白的狐裘大氅,膝上严严实实盖着绒毯,整个人像是被精心包裹的易碎品。推轮椅的大汉稍一用力,他就掩唇轻咳起来,眼尾泛起薄红,这让顾溪竹有些怀疑:真的是他将原主从海里救起来的吗?

夏知事将一卷书递到顾溪竹面前:“这些是你在南域灵网上写的内容,我已整理成册,有助你恢复记忆。”

顾溪竹双手接过:“谢谢。”

“神木底下是北域灵气稍微多一些的地方,你就坐在这树影底下看就好了。”夏知事说上几句话就开始咳嗽,顾溪竹下意识地抬了下手,只是手举起来后又愣住:她举手干什么?

难不成想去拍拍他的背?

看他咳的这么凶……

算了,我手劲儿大。

将手讪讪放下后,顾溪竹翻开手中的书,心里还在想:我会不会不认识这里的字?

看到第一行字,顾溪竹就心神俱震——“我是一个凡人,化神期大能对我一见钟情。”

不是,这真的是修真界吗?

她越看越心惊,等到看到那句我是你即将娶进门的妻子时……

顾溪竹一整个蚌住了。

失忆美男子被按头当夫君!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怎么办?这看起来似乎、好像是她能编出来的狗血玩意儿啊!

第156章 156:犯龟为什么要为难一只可怜……

正午阳光灼热似火,小渔村其他地方都被晒得发烫,唯有苍青树下是一片阴凉。

树影边缘,夏知事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半边身子浸在阴凉里,腿脚却晒在了太阳底下。

他身体虚,畏寒。

树荫外围,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着。女人们手指翻飞修补渔网,男人们大都握着坚硬的骨刺,正一点一点刮去骨刺上青苔一样的东西,又从露出的骨缝里掏出一些乳白色液体,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大家都在忙碌,偶有低语声飘散在热风中。

而居于正中的祭台上,顾溪竹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那方青石祭台周围似有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尘世喧嚣隔绝在外。

她躺在摇椅里,身下是村民们精心铺就的软垫,随着椅身轻晃,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说来也怪,先前她百般推辞,总觉得这供奉神木的祭台神圣不可侵犯,直到三次掷出圣杯,顾溪竹才勉强躺下。

这一躺,就觉得头都不疼了,那树荫下的凉意好似吹进了识海里,像是一根沾了薄荷的羽毛,轻轻抚摸她那破碎的元神……

顾溪竹忽然意识到——“识海、元神”这个念头来得太过自然,仿佛她本就该知晓这些。

而她,也更加确定,她并不是刚刚穿越。

她来到这个修真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只不过是失去记忆,误以为自己刚刚过来而已。她没有顶替别人的身份,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安心了许多。

而看完夏知事整理出来的内容,顾溪竹觉得这些东西大概真假参半,属于经过艺术加工的狗血小说。

琉璃问心珠抛着玩儿?

太假了!

也就忽悠一下修真界没见过世面的人。

她从来都没有玩石头的习惯!她连弹珠都没弹过……

相比起石头,她更喜欢花花草草,看到漂亮的花都会停下来看好久,为了找一片四叶草,能在路边的花坛边蹲一个小时。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很爱惜个人物品。稍微贵重一点儿的东西她都要好好收着,一件衣服能穿好多年,别人送的旧玩具,她就算长大了不再玩了,也会好好收纳起来。

就连放在桌上的螃蟹铜摆件她每天都会擦一擦,怎么可能把珍贵的东西乱扔嘛。

不过她最后竟然以身为饵引开了天外敌人……

莫非是觉得死了就有机会穿回去?有可能,毕竟从写的故事来看,这个修真界看着一点儿也不伟光正,还有什么神纹、诡异之类的东西,总觉得坏人有点儿多。

最后,不得不提一下那个传说中的夫君,她竟然写过一句太过……持久——几番云雨竟然昏过去好几回这样的话!

更假了。

方才她特意找太奶奶确认过,修真界合修讲究阴阳调和,而她元阴未失——自然就是没跟别人睡过!

编故事实锤!

这分明是穿越者初来乍到、如履薄冰时,为求自保编造的谎言。

她可真是个大聪明啊。

将整个故事翻完,顾溪竹确定这故事里的主角,应该是蟹崽,谢无忌。

她写那些都是为了帮助蟹崽复活,最后很明显也顺利实现了目标。

看到这里,顾溪竹就有些好奇:“那蟹崽现在在哪儿呢?”

正好夏知亦过来送了一碟子红红的小果子,顾溪竹一边吃一边问:“蟹崽能在虚空中横行无忌,它怎么不过来找我呢?”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捻了一颗红果轻轻咬了一口,汁水爆开溅到脸颊上,像是在白纸上点了一点朱砂,怪醒目的。

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夏知亦飞速移开视线,内心极度惊讶:怎么会有人这样吃东西?

这一把果子,他们都是直接倒嘴里的。

结果,她吃一颗都只咬了一小半。

这样的人,竟然独自引开天外敌人,比他都要勇敢!

夏知亦不敢多看,因为他哥说了,好奇是对一个异性产生好感的开端。

那天他把人带回来的时候,渔村好多小子都很好奇,全都围上来看,他们都从来没见过这么白这么娇小可爱的女子……

他也不例外。

顾溪竹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满沙滩的臭鱼烂虾里混进来的一颗白珍珠,会好奇并不奇怪。但是,她是有道侣的人,而且,她的道侣正在突破真仙境……

要不了多久,肯定就找过来了。

“蟹崽跟我哥更熟,要不你问他!”说完,夏知亦偷瞄一眼闭着眼睛休息的夏知事,他想了想,直接过去把人给推了过来,“哥,你来跟她聊天。”

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容易被异性吸引。

他哥就不一样了,反正是个病秧子……他只对上灵网有瘾!

夏知事:“……”

他微抬眼皮,懒洋洋地道:“问?”

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慵懒,好似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顾溪竹看他好似很疲惫,便快速道:“你们说我是蟹崽的主人,那蟹崽现在在哪儿呢,它不会出事吧?”她下意识会担心蟹崽的安危。

夏知事:“它没事。”当初夏家举全族之力托举神兽谢无忌,夏家气运便与蟹崽相连,它有没有事,夏家最为清楚不过。

“在这之前,它在南北域跑了个来回没有休息,想来是陷入了沉睡。”夏知事顿了顿,补

充道:“苍青神木苍翠欲滴,足以说明它现在状态极好,兴许睡醒还能进阶。”

顾溪竹放心了,“那就好。”

……

翼族传承地,双子峰已夷为平地,天火肆虐过的痕迹蔓延千里,大地龟裂,山石成灰,九霄雷劫的威力可见一斑。

“他什么时候能醒?”泰玄盯着地上那坨焦炭,忧心忡忡地问。

张道紫飘在半空,手中抓着一根银针,她是医修,本想以师门的九天针法治疗,然而地上那团血肉根本不能靠近,于是大家只能在旁边多放些灵石和丹药,希望他能自己恢复。

她还算离得近一些,其他人都在十里外的地方等着,特别是药王谷那位老谷主,这会儿恨不得冲起来替仇泷月疗伤,然而,进不来,其他人一个都进不来。

仇泷月他明明不成人形,周身的剑意依旧拒绝其他活物靠近。大概,这是他此前每次重塑时,身体血肉的本能。

“应该……快了吧?”她迟疑道。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孰料泰玄听到反而满脸惊恐,声音都带上了奇怪的口音:“快了?那囊个得了,完球了得嘛……”

泰玄脑袋都缩回壳子里,闷声道:老子宁愿他再昏个十天半月!

张道紫一愣,下一瞬反应过来,心尖儿跟着一颤:“不是说蟹崽还活着,顾溪竹肯定没事吗?”她先前得知消息时,还松了口气,可泰玄现在的反应却像天塌了一般。

泰玄仍不敢冒头,爪子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焦土簌簌而落。

——可是,归冥山的小竹子枯萎了。

其他人不能自由出入归冥山,张道紫也不例外,所以,他们多不知道,洗剑池里的小竹子生机散尽,枝叶枯黄。

那些色彩绚烂的花朵都已散落一地,它每次进去,都能看见那只小鸟呆呆傻傻地站在净世花树下,它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天天喂它的漂亮花花突然就不动弹了。

它真的很害怕……

怕顾溪竹真的出事了。

怕仇泷月醒来后,会疯。

怕蟹崽知道真相,会痛。

为什么要一只龟来承受这么多!它只是一只龟啊!所以,这个时候,它终于忍不住向张道紫提了一句,然而在她追问过后,泰玄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它深吸口气,“对头,蟹崽好好的,没得事,肯定没得事!”

这时,张道紫惊喜道:“看,快看,惊尘动了!”

惊尘是仇泷月的本命剑,这次渡劫,它斩碎了大量的噬仙虫,剑身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剑尖儿都没了半截,那断口处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孔洞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它一直被仇泷月紧紧握在手中!

这几天惊尘也毫无反应,直到此时此刻,它终于微微颤动一下,剑身上重新泛起一点儿银光。

泰玄登时紧张起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惊尘醒了,就预示着仇泷月也即将苏醒。

这次,他跟之前两回都不一样。

他的身体是相对完整的,周身仍散发着极其强大的气息,那他醒来时,还会像以前那样失忆吗?

他会不会忘了大竹子。

如果忘了,那要不要将留影石给他看呢?

小竹子跟它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如果忘了,别给他看留影石……”

泰玄只觉头疼欲裂,心头再次咆哮:为什么要让老子一只龟来承受这一切嘛!

正提心吊胆时,归冥山传出一声清脆的鸟叫!

与此同时,洗剑池中骤然响起万千剑吟,铮铮然如金玉相击。那声音起初细若游丝,渐渐汇成欢快的和鸣,在归冥山内来回激荡。

它急忙探出神识查探,这一看登时欣喜若狂,洗剑池里,本已完全枯萎的小竹子重新长出了新芽,虽然只有一点点绿意,却足以让它热泪盈眶。

太好了!

它看向仇泷月,骂骂咧咧道:“好了好了,吓死龟了,狗东西你现在可以醒了!”

管你失忆不失忆,老子都不怕了!

哼,只要大竹子还活着,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第157章 157:躺赢我躺着就能升级!……

惊尘醒了。

剑身微颤,却始终无法动弹。

仇泷月将它攥得太紧,使得它现在根本挣脱不开。

泰玄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盆灵泉倒在了惊尘剑身上,泼完后才问:“感觉如何?好点儿了没?”

惊尘剑嗡了一声,这一震动,身上都簌簌掉落了一些碎屑,它不敢再挣扎,与泰玄传音道:“主人这次元神没有崩溃,看着还恢复不了少。”

应该是破境成功,元神都得到了修复,而接下来遇到的噬仙虫虽然对他造成了一定伤害,但跟以前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他现在识海都平静了很多,也不是以前那种煞气滔天的模样了。”

惊尘开心地道:“这次,肯定不会失忆!”

刚说完,就感觉攥着剑柄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惊尘剑感觉身上力道松开,它立刻从仇泷月手中飞出,直接返回了洗剑池,整个沉入池水之中。

在洗剑池内,惊尘能恢复得更快。只不过,今天的洗剑池看着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进去后,惊尘反应过来,它紧张地看着小竹子,“怎么回事,小竹子只剩下这么一点儿了?”小小的两片绿叶,看着像颗豆芽菜。

“大竹子引开天外强敌出了点儿意外,不过现在小竹子复苏,说明大竹子还活着,问题不大。”泰玄解释道。

“哦!问题不大就好。”它也伤得很重,剑身残破不全,故而在它印象里,只要活着就行。

这般想着,惊尘沉入池底养剑,片刻后,它纳闷地问:“怎么回事?”

有稍微完整一点儿的剑灵道:“灵气都给小竹子啦。”

惊尘:“……难怪……”

可惜它现在给不了,不然它也得给呀!

十里之外,药王谷的老谷主子桑苍术来来回回地踱步,根本静不下来,他是医修,现在很想进去看看仇泷月到底什么情况,奈何里头剑气森然,根本无法再进一步。

“你能不能别转了,转得我头晕。”谢道痕斜倚在藤椅上,声音沙哑。

他右边空荡荡的袖管随风轻晃,缺失的右臂是被噬仙虫啃噬的,已无法断臂再生,即便是药王谷最极品的生肌丹药,亦无法治愈。

断臂伤口处被天火灼烧过,现在结痂了痒得很,哪怕用了药也只能缓解一二。

像他这样缺胳膊少腿的还不少,都是这天底下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算是——

用自身血肉偿还了一丝血债。

本就心烦意乱,子桑苍术还在这里转来转去,将脚下那些枯草碎石猜得嘎吱嘎吱响,更叫人心浮气躁,“你能不能像你孙女学学,安安静静地帮大家疗伤!”

被提到的子桑明月微微一笑,劝道:“爷爷,过来坐会儿。”

子桑苍术叹了口气,往子桑明月身边走时,看到谢九春面前的凝神香快燃完了,又顺手给他换上了一根,“这孩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些天了。”

“昆仑玄石耳珰的那张承天灵符还取不出来,要破解其中符文难度不小。”阮沐晴在旁边叹了口气道。

这会儿她蹲在地上烧火,而郭三娘,正在给大家炖灵食滋补身体。

谢九春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几日,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他面前是一张阵盘,阵盘中无数纹路在不断变幻,形成了一张交织的大网,复杂得让人理不清任何头绪。

在他身后,数十位阵符师额间沁汗,手中罗盘随着主阵的变幻发出细碎的嗡鸣。他们手里的阵纹仅仅是那个一字中的一部分而已,就已经让大家焦头烂额了。

悠扬的琴声如流水般漫过焦灼的空气。

天音阁的音修们指尖轻抚,为大家弹奏静心凝神曲。

新任阁主秦诗意也在其中,不过她没有

弹琴。

这次过来,她带来了大量的灵石和丹药。花锦城背后的支持者就是百里明心,这些年通过花魁争榜积累的财富极其惊人。

苏扶将这具身体交给她时,这具身体的修为已经到了出窍期大圆满,在百里明心死后,她就是天音阁实力最强的,虽然她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但震慑天音阁其他修士也已足够。

最关键的是,谢家愿意为她撑腰。

故而,她当上阁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要将积累的修炼资源都运送过来,也没有遭到多少反对。

因为,这是天下大势。

可以说,此刻整个碧云州的灵气与生机,都汇聚在了这一方天地之间。

药王谷的灵丹堆积如山,天音阁的灵石如江河倾泻,各宗各派珍藏的奇珍异宝,此刻全都毫不吝啬地取出,只为了维持此地的聚灵阵法运转,只为了——等一个结果。

没有人愿意离开。

这时,陆黎光突兀出声:“师尊的剑意消失了!”无形的剑意将众人逼退至十里之外,然此刻,剑意全消!

这一声如惊雷炸响,子桑苍术身形一晃,墨绿色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山谷深处。谢道痕独臂一挥,从藤椅上一跃而起,与众人化作道道流光紧随其后。

不远处,那道红衣身影静立焦土、渊渟岳峙。

仇泷月的衣袂无风自动,鲜红如火,在黑暗的焦土上更显鲜艳夺目。他苍白的面容上,长睫微颤,在众人屏息凝神的瞬间——

骤然睁眼!

两道寒芒如利剑出鞘,刹那间天地为之一静。距离最近的几位大能竟不由自主后退半步,道心震颤。这样的威压……

众人随即狂喜,莫非,他已突破真仙之境了?

然众人欣喜被泰玄的一句话打断:“你们怎么过来了?我都还不知道他失忆没有……”泰玄摸出鎏金账册抖开,看一眼名册,又看一眼那些修士,“你你你……”挥爪一指:“都榜上有名!”

万一神志不清大开杀戒,那他们这些……

一群人反应过来想要退后,奈何威压存在,竟是完全动弹不得。

仇泷月只觉得头颅似要裂开,无数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在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那些被尘封的过往争先恐后地浮现,却又如指间流沙般难以把握,让他不自觉地按住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泰玄小心翼翼地挪近半步,龟壳上的纹路都紧张得微微发亮,像萤火虫一样忽明忽灭:“狗……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现在可能还不熟,不能骂!

仇泷月缓缓抬眸,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我是谁?”

泰玄的龟爪猛地一缩:“……”

完了!真失忆了!

不过环顾四周那些服用过肉灵芝却安然无恙的修士,再看看此刻神色虽冷但尚算平静的仇泷月,泰玄暗自松了口气。至少比从前动不动就发狂要好得多,这一次,他的记忆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吧?

它立刻示意仇泷月看龟甲上的字:“看这里!”

仇泷月盯着那些熟悉的剑痕,缓缓念道:“龟……儿……子?”

泰玄一愣,赶紧转了个方向:“搞错了,重新来。”

“仇、泷、月。”

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突然有了归处,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逐渐归位,有了名字,就仿佛识海天地有了支撑,不再混沌一片。

可心底仍有一处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直到他的余光瞥见蜷缩在一旁酣睡的蟹崽,翻涌奔腾的记忆长河骤然冻结。

“我……夫人呢?”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片天地骤然寂静。

他夫人!

顾溪竹!

谁都能感觉到,顾溪竹不在身边,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小竹子还活着!”泰玄几乎是吼着蹦了起来,龟爪一伸就把张道紫给捞过来伸到仇泷月面前,“她知道大竹子下落,问她!”

“啊啊啊!”张道紫猝不及防被推到剑尊面前,吓得魂飞魄散。

大绿哥你这个卖队友的龟孙子!她在心里把泰玄骂了八百遍,浑身抖得像筛糠。那如有实质的威压让她魂体颤抖不停,仿佛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漫天杀意突然烟消云散。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仇泷月静静立在原地,红衣依旧,却再无半点剑气外泄。此刻的他仿佛褪去所有锋芒,竟像个未曾修炼的凡间公子。

当年溪溪在凡间捡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

不过眨了下眼,面前的人就消失不见。

泰玄挥了下爪:“没失忆,回匣中山了,大家放心!”它还准备在他发狂的时候敲溪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打了声招呼,它也回到了匣中山,就见仇泷月站在了洗剑池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池里的小竹子。

他忽地抬手。

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伤口,殷红的血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如血线一般坠入池水中。

血滴入水刹那,池水骤然翻涌,无数细小的气泡从池底窜起,像是千百尾银鱼同时吐纳。

紧接着,小竹子的根系在沸腾的池水中疯狂伸展,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又在最细最长的枝头上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红花。

小竹子:“哇哦,吓死我了!”

它长长地舒了口气,“没死,太好啦。”

仇泷月:“嗯,多吃点儿。”

……

苍青树下,顾溪竹翻了个身。她现在没有修为,体内也没灵气,不吃东西会饿。

但是,渔村的东西太难吃了。

那带着腥味的粥确实很难下咽,她也想自己动手,奈何,身体太虚弱,只能躺着休养。

红果味道还不错,但是那种果子数量不多,碰到靠缘分。

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就在她打算起来逼着自己吃点儿东西时,体内好似涌入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力量,简单来说,就是不过眨眼之间,有力气了,肚子也不饿了,就连头也不那么晕了。

顾溪竹直接站了起来,“我,我这是怎么了?”

夏知事抬眸看她一眼:“你原本是灵植师,这会儿应该是本命灵植在修炼进阶。”

顾溪竹:“啊?”

所以,我躺着就能升级啊!

第158章 158:出海它在我眼睛里。

每个州都会有灵气稀薄之地,而这些区域大都被称为凡人界。

北域,就是原来碧云州灵气最贫瘠的地方。

夏家的修士过来之后,也都是走的体修的路子,筋骨强横,气血澎湃。然而他们实力虽强,却无仙家缥缈之姿。

因此,当顾溪竹立于祭台之上,周身渐渐浮现出一层朦胧光晕,衣袂无风自动时,围观的村民全都怔住了。

她原本看起来是那样娇弱,纤细的身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连村里三岁稚童都能轻易将她撞翻。可此刻,那层莹莹微光笼罩着她,她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从虚弱无力,到沉稳内敛,再到隐隐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威压。

围观的村民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见证了一场无声的蜕变。

一直偷偷站在外围观看的张老头此刻终于忍不住再次跪地,他手里还多了一盏灯,磕完三个头后,他用火石点灯。

因为情绪激动,点了许多次才成功,火光亮起刹那,有海风吹来,吓得他连忙伸手去捂,却发现,明明风那么大,灯内火焰却纹丝不动。

他有一种感觉:石仙娘娘真的回来了。

“人还没死呢!”有人看不过去,压低声音道。

张老头却是眼里含着热泪:“家中祖父曾说过,要给石仙娘娘点长命灯。”他想,石仙娘娘以前没有庇护大家,或许是因为,她也庇护不了吧。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重新醒来不是吗?

就在刚才,她还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刮跑。

所以,石仙娘娘不是不管他们。

她只是,自顾不暇。

热泪落地,化作莹白珍珠,他低头正要去捡,却被身边小女娃利落捡走。

张老头倒也不想跟小孩计较,她要玩就拿去玩……正想着就见女娃娃捡起珍珠跑到了神木底下,将珠子放在了祭台上:“石仙娘娘,漂亮珠子送娘……娘!”

张老头:“……”娘娘,那是我的供奉!

……

顾溪竹修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提升。

一直到傍晚,身上的气息才趋于稳定。

她看到树影下坐着的夏知事,心念一动,抬手一挥,就见一点儿绿意自指尖溢出,落在了夏知事身上。

“嗯?”夏知事倏地睁眼,原本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连略显黯淡的眸子都重新焕发出神采,只是他没有看顾溪竹,而是将视线投向人群里双手捧着灯的张老头。

那个外表年轻,实际已经年迈的鲛族,再次为石仙娘娘点燃了长命灯。

顾溪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指尖,那抹绿意已然消散,“这是什么?”

治疗法术?

我不是灵植师吗?灵植师等于奶妈?

这感觉奇妙极了。明明记忆一片空白,身体却记得每一个施法的手势与灵力的流转。能形成这样的本能,想必是从前日复一日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

——如此说来,她身边岂不是时常有人受伤?

修真界果然危机四伏!

这时,夏知事目光从张老头身上移开,“既然你现在身体无恙,我们就去这边的海岛上看看,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溪竹记忆一片空白,并不知道夏知事指的什么。

夏知事一字一顿道:“石、仙、娘、娘。”

看着顾溪竹,夏知事脑海中浮现了那幅画——那尊站在海边的真仙,跟眼前的女子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不管是真仙娘娘,还是眼前的顾溪竹,他的卜算都如云遮雾掩,便是真正的天机不可泄露。

可他也有一身反骨。

越不想他知道,他越想弄清楚。

到底是天道遮蔽,还是,外界恶人作祟!

夏知事补充道:“此前所知的讯息是剑尊的母亲是石钟意,被锁在上清圣地当做了长明兽受尽折磨,结果,现在你的样子与石仙娘娘有几分相似,这个问题,总得弄清楚。”

顾溪竹点点头:“哦。”

下一刻,她愣住:“剑尊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对吧?”

任谁醒来知道自己多了个夫君,还不在自己身边想来都无法立刻接受,夏知事没觉得名义上的夫君这个说法有什么问题,他点点头道:“嗯。”

顾溪竹眼睛倏地瞪大:“难道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这是什么狗血的剧情!还好没真的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

说完又反应过来,我是身穿啊,不可能,只能是巧合吧,毕竟在她原来那个世界就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顾溪竹:还好,吓死我了。

夏知事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逗笑,他轻咳一声:“左右无事,他们要联系上你还得等蟹崽苏醒,你现在也有了些实力,不如一起去调查一番……”

顾溪竹:“哦,那要怎么调查?”

“出海。”夏知事简短地回答。

北域的海岛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墨色的海面上。那些深海孤岛上居住着与世隔绝的异族,他们和鲛人一样虔诚供奉着石仙娘娘。

或许在那里,能解开她与那位神秘娘娘之间的关联之谜。

……

海风呼啸,巨浪滔天。然小小的渔船在惊涛骇浪中稳如磐石,连一滴海水都未曾溅入甲板,让顾溪竹都啧啧称奇。

北域灵气稀薄,这渔船也不是什么灵器,竟然经得起这样可怕的风浪!

“这船是用龙鱼骨锻造的。”夏知亦的声音混在风浪中传来,“船帆用的是风鱼骨绸。”

见顾溪竹面露疑惑,他补充道:“就是你白日看到渔民从骨缝里剔出来的乳白色黏液制成的。”这样一艘出海的船极其珍贵,整个渔村现在仅有两艘。

“海中风暴并不可怕。”说话的是张老头,自渔船入海后,他的双脚就变成了鱼尾,此刻正躺在渔船甲板上的水洼里,舒服地甩着尾巴。

除了名字,他从头到脚都当得起美人鱼三个字。躺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然而,大家都喊他张老头……

张老头:“就怕遇到龙鱼。”

顾溪竹也知道龙鱼,之前他们将蟹崽在这边的事都事无巨细都讲给她听,其中就包括跟龙鱼战斗突破,到底是什么样的海中巨兽,能让大家提起来就如此忌惮呢?

夏知亦坐在船头,手里还握着钓竿,时不时能从海里拽起一条大鱼,旁边的水桶里已装了大半桶。

此刻他插话道:“只要不遇到龙鱼群就无碍。”

龙鱼并不是群居凶兽,它们至多两三只一起行动,而大片大片的龙鱼一起出现,只有产卵季节才会遇到。

偏偏这龙鱼产卵季节并不固定,有时候三五年就一次,有时候又会间隔十来年不等,总之,难以琢磨。原本渔村的渡海舟有三艘,其中一艘就是出海时遇到了龙鱼群,一百八十三人全部葬身鱼腹,无一生还。

张老头的尾巴突然停止了摆动,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怒意:“这次应当不会了。前些日子已经出现过两回,从未有过这般频繁。”他咬牙切齿道:“每次产卵,它们都要穿越海底岩浆去往月牙湾,对它们自己也是场煎熬。”

夏知事掏出海图,指尖点在某个标记上:“再行半日便可到达烈日岛。”

“那里也要去吗?那里不是已经没人了!”夏知亦有些不解地问:“上次寻找剑柱结界时不是去过了吗?那破岛荒废八百年都不止了!”

“嗯。”夏知事晃了晃手里的三根蓍草,草茎在风中轻轻颤动:“老天爷指的路,当然得去看看。”

夏知亦瞪圆了眼睛:“哥,你先前不是说天机被迷雾遮掩,无法占卜吗?”他狐疑地打量着自家兄长,总觉得每天都在被他忽悠,这人嘴里到底有没有半句真话?

夏知事眉头微蹙正要开口,顾溪竹突然眼睛一亮:“他占卜的不是真仙本身,而是寻找魂灯?画像?或者遗迹?”她转头看向夏知事,“这样占卜的对象就变成了供奉过真仙的普通人,对不对?”

不就是换个思路的事嘛……

夏知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不过即便是占卜相关线索,消耗也不小,我……”话音未落,夏知亦已经“哐当”一声将装满活鱼的水桶怼到他跟前:“给你,都给你!”

顾溪竹:“……”她的治疗法术对体修的用处没有那么大,他们更需要能够补充气血的食物。

不过夏知事这细胳膊细腿竟然也是体修,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恢复如初。

半日后,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烈日岛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斜插在墨色的海平面上。顾溪竹等人登岛后,在夏知事的罗盘指引下,他们很快在一个被藤蔓遮蔽的山洞里找到了一个铁箱子。

箱子里果然有石仙娘娘的画像,保存得同样完好。只不过这一幅画中,石仙娘娘肩膀上有一簇赤红的火焰。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火焰中竟隐约可见凤凰的形态——每一根翎毛都描绘得纤毫毕现,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画中振翅飞出。

顾溪竹下意识地揉了下眼睛,“我见过这样的火焰。”

她稍稍一顿,“苏醒那天,它在我眼睛里。”

第159章 159:出海二蟹崽也没有性别。……

山洞内,张老头一脸虔诚地捧着画卷。

夏知亦一脸兴奋,“真的吗,你将它唤出来看看?”

顾溪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在昏暗光线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睁大眼睛问:“有吗?”山洞昏暗,全靠张老头鳞片发光照明,也没有一面镜子可自照,顾溪竹并不清楚自己

眼里有没有火苗。

那双杏眼儿瞪得圆溜溜的,像他以前见过的山猫眼睛。夏知亦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慌忙移开视线,耳尖微微泛红:“没有。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顾溪竹轻轻摇头。这些日子她虽恢复了部分修为,但元神碎裂、识海崩塌的伤势却不是短时间能痊愈的。没有完整的神识,她就像蒙着眼睛的人,对自己的状况一无所知。

“你试着唤唤它?”杵着一根木杖站在一旁的夏知事提议道。

顾溪竹依言尝试,可无论怎么呼唤,眼中都没有丝毫反应。她指着画卷上栩栩如生的火焰图案:“看来我的火焰和这个不一样。这火焰赤金夺目,内里凤凰展翅欲飞,而我那天眼里的火光微弱,里面的应该只是只普通的小火鸟……”

话音未落,她眼中骤然迸发出耀眼光芒,整个山洞瞬间亮如白昼。

顾溪竹与夏知事对视一眼,双双笑而不语。

夏知亦目瞪口呆:这、这还能这样?

顾溪竹眨了眨微微发热的眼睛,继续问夏知事:“怎么样,是只小鸟吧?”

夏知事拳头握在唇边,咳嗽一声掩去笑意:“火光微弱,的确看不清晰,与画上……”

话未说完,就见她眸中火焰突然大盛,隐约有凤凰清啼自火光中传来,那声音清越悠扬,带着说不出的生机与活力。

“真是凤凰?”顾溪竹自言自语,“神兽血脉应该会说话才对……”说到一半她突然愣住,这个念头是从哪来的?是记忆的碎片,还是随口编的?

“嗯,确实如此。”夏知事点头附和。

两人这一来一往,看得旁边的夏知亦头皮发麻。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顾溪竹眼里那只被忽悠得急于证明自己的小凤凰——三言两语就被套出了所有底细。

爹说哥是小狐狸。

这顾溪竹也不逞多让,看起来可可爱爱的,但忽悠起人来跟他哥好似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蟹崽是不是这么被她骗到手的?

你们这些看着软绵绵的人心都脏,哼!

“我、我是涅槃火!就是凤凰火!”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被激怒的小鸟般带着几分不服气。

下一刻,顾溪竹眸中的火光骤然跃出,化作一朵赤金色的火苗,轻盈地落在她的肩头。

那火苗甫一离体,便如画卷上描绘的那般炽烈燃烧,焰心深处隐约浮现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虚影,美得惊心动魄,又给人一种神圣之感,让张老头都险些再次跪倒在地。

然而,它的威势仅仅维持了一瞬,便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火光骤然收缩,重新缩回黄豆大小,焰色也黯淡下来,甚至微微摇曳着,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夏知事仍是一脸不解:“为什么会这么弱?”

涅槃火:“……因为,因为……”它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道:“我原来的主人死了。”

夏知事将手里的蓍草放回袖中,托蟹崽的福,他对顾溪竹了解也不少,知道她只有一株本命灵植,并没有别的天火。毕竟,如果有天火的话,她应该守在仇泷月身边等着对付噬仙虫,而不是随没有神纹的修士一起埋伏天外强敌。

顾溪竹元神都崩塌了,是没办法在神识都没有的情况下契约一簇天火的,所以,这涅槃火的来历就值得弄清楚。

没想到的是,它竟是来自天外。

不等追问,涅槃火自己老老实实地交待了:“我之前的主人叫段恒。在被它收服之前,我被关在一个冰凉的匣子里。”

收服天火并不容易,特别是本来就有灵智的天地灵火,故而,段恒选择一点一点儿抹去了它的意识,就好像用一把小刀将它切割成了千万丝,最终,它被他吸收进了体内,受其掌控。

直到段恒身死,涅槃火浴火重生的神通被激活,它的意识才缓缓重聚,有了自己的思想。

“我就是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涅槃火道:“好熟悉。所以我就跟着她跑了啊……”当年认主并非自愿,而是意识被一点一点碾磨成渣,在段恒陨落后,火焰的本能会让它帮助段恒重生,但那时候,对她的渴望越过了本能。

它脑子里甚至闪过了一些记忆的片段:“你就收了我嘛,为什么不肯收我呀?我不管,你不收我,我也要呆在你身边。”

视线落到画卷上,涅槃火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时候,它没能与画中的真仙缔结契约。

所以,这一次它一定要把握住机会!之前会在她眼里显现,是因为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后来不肯露面了,是觉得它自己现在太弱小,担心顾溪竹瞧不上它。

加之它也清楚她元神崩塌暂时契约不了,就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不肯出来。

涅槃火毫不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除了,它不是真仙娘娘的契约火苗。

本以为能给出的线索较少,没想到夏知事却道:“也就是说,它原本就是碧云州的天火,在那次变故之后,长生天的修士掠夺了大量碧云州的天地灵物,其中就包括了它。”

“但是如果它是石仙娘娘的契约灵火的话,是不可能与其分离并被他人收服的,现在也该与石仙娘娘一起沉睡于彼岸花中。”夏知事打了个比方:“就像你与小竹子,若你没死,小竹子不可能契约其他主人。”

所以,要么就是真仙已经陨落。

要么,这涅槃火……从未真正认主。

张老头偷偷瞥了一眼顾溪竹:“石仙……娘娘绝不会陨落!”

涅槃火:“……”它本想藏着这点小心思,谁知竟被一眼看穿!

火苗蔫蔫地伏在顾溪竹肩上,焰光黯淡,宛如霜打的枫叶。“她……确实不曾收我。”

它声音低低的,似在回忆,“她已立于众生之巅,得天道垂青,万物皆可予取予求——可她总说……”

山洞内,顾溪竹肩头火苗轻轻摇曳,声音带着几分敬慕:“世间机缘,当留予后来者。若我尽取,天地何以为继?”

“你身上有她的气息。”

顾溪竹回答:“剑尊是石钟意的孩子……你们也说过,蟹崽和我都喝过……”稍稍迟疑了一下,顾溪竹才说出了血肉两字。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让涅槃火觉得熟悉呢?

话没说完,就遭到火苗激烈反对,“石仙娘娘怎么可能生孩子!玉灵族是美玉所化,天生天养,并无性别之分!”它在意的已经不是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气味了,而是孩子!

石仙娘娘生孩子!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她要是受魔息影响动情了呢?”

“魔息、魔息……”火苗不吭声了,焰心里的小凤凰也缩成了一团,似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瑟瑟发抖。

那一次的天地动荡,对这些天地灵物的影响也是极大,加之后面的记忆、传承断层,现在能真实记载当年真相的,恐怕就只有这些保存下来的画卷、遗迹了。

这时,夏知亦却突然道:“说起来,蟹崽也没有性别呢。”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夏知亦挠挠头,“我翻过来看过。”这有什么啊,他最喜欢在沙滩上捡螃蟹,捡起来第一时间就会翻过来看一眼,碰上有蟹卵的母蟹,他还会放生呢。

螃蟹其实很好分辨性别,腹脐——尖窄的是公蟹,圆宽的是母蟹。

夏知事闻言点点头,眼睛微微一弯:“蟹崽也算得上是天道宠儿,集万千愿力而生。”

顾溪竹嘴角一抽:“不能吧?”

要是石仙娘娘没有沉睡在彼岸花里,而是已经复活,还变成了蟹崽,那岂不是——

脑补了一下就觉得这一幕很扯淡。

“在这里多想无疑,走吧,去下一个地方。”将画卷收好,一行人离开烈日岛准备赶往下一个遗迹,孰料夏知事卜算几次皆未成功,最后一次勉强指出了一处地方,等到了那里,却发现整座岛都已消失不见。

应是沉入了海中。

张老头入海搜寻一日无果,根本找不到任何岛屿存在的痕迹。

面对夏知亦质疑的眼神,夏知事面不改色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行叭,你是神棍,你说了算。

最后,还是张老头道:“去月牙湾看看吧。”

月牙湾——鲛人一族的祖地,也是他出生的地方。

在这片灵气稀薄的大海上,像鲛族这样寿元漫长的生灵几乎绝迹。

对旁人而言,六千年的光阴足以湮灭一切传说,可对他而言,那段岁月却清晰得如同昨日。那时,他的祖父祖母尚在人世,父亲也刚刚成年。

那个时候,月牙湾还有上万鲛人,千年红珊瑚建造的海底鲛宫如海中烈焰般明艳夺目。

许多族人绕着珊瑚载歌载舞,而现在,鲛族只剩下了他一根独苗。

月牙湾被产卵的龙鱼侵占,鲛宫化作海底的碎砾。

他甚至,再也回不了家。

第160章 160:出海三石仙娘娘救命啊。……

“三个月了!三个月过去了,竟还没找到顾溪竹!”净魂幡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它直接插在了逍遥宗的护山大阵的阵眼上,使得整个逍遥宗看起来煞气腾腾、血光冲天,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逍遥宗被化灵天的魔道给灭门了。

太上长老胡一幡天天哀声叹气。

怎么就惹了这么一尊瘟神回来。

真要打,逍遥宗

的几个强者出手必能制服净魂幡,然而,它来的本来就是一缕分魂,难不成还要倾全宗之力追杀其本体?

正面打不过,它会跑。

逍遥宗弟子众多,总不能所有人天天都呆在守护结界里不出去?总之,这就是块狗皮膏药,叫人头疼得很。

本来就不高兴了,偏偏惹事精还要多嘴:“会不会是因为师尊你名字里带幡字与她有这么一段孽缘?”

气得胡一幡当场祭出打神鞭,十鞭下去,这会儿那混账还在哼哼唧唧下不来床。

“红尘天也在找,大家都没消息,这说明真不是我们没认真找。”胡一幡揉着太阳穴对净魂幡解释,“张道紫那小丫头身份尊贵,也是素问宗的宝贝疙瘩,听说为了找她都祭出了上古寻踪大阵,这没消息就是没消息,我们也没办法!”

眼看净魂幡不依不饶,躺在床上的常巍突然支起身子,疼得龇牙咧嘴却还要嘴硬:“你都在她元神上留下了印记都感应不到,说明什么?”

净魂幡冷着脸问:“说明什么?秘境限制极大?唯有真仙才有这样的本事?难道是还未发现过的上古真仙秘境!”

“古战场?”她喃喃自语,随即又自我否定,“可古战场早被掘地三尺,哪还有漏网之鱼?”

常巍艰难地撑起身子,嘴角还挂着血丝,却一脸正色道:“说明您——实力不济。”

胡一幡眼皮狂跳,心里暗骂这小兔崽子活腻歪了,这话也敢往外蹦?他袖中灵气暗涌,随时准备出手救人。

净魂幡先是一愣,随后血雾弥漫开,将整个室内彻底笼罩,她在浓雾中森然冷笑:“好,很好!今日我便吞了你逍遥宗满门,炼魂补魄!”

常巍却嗤笑一声:“炼我们?逍遥宗上下加起来,够您塞牙缝吗?”他咳出一口血,却仍咧着嘴笑,“您要真想涨修为,不如去星魄天河炼牵丝偶,那才叫大补!”

净魂幡与牵丝偶齐名,皆是星魄天河里赫赫有名的大凶之器。

若论凶名,牵丝偶甚至更胜一筹——

千百年来,折在牵丝偶手中的修士,怕是比净魂幡多出数倍不止。

魂器之间本就能互相吞噬进阶,若净魂幡真能吞了牵丝偶的魂魄,连真仙它都能碰一碰了。

常巍原本只是想着这尊瘟神天天堵在逍遥宗门口,害得同门弟子连山门都不敢出,这才壮着胆子想跟它理论一番。

哪曾想,他这番胡言乱语竟真让净魂幡听进去了。只见那鲜红的幡面微微一颤,竟真的从护山大阵上缓缓抽离。

众人顿时长舒一口气,连护山大阵的灵光都跟着明亮了几分。常巍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笑容——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逍遥宗。

常巍捂着火辣辣的左脸,整个人都懵了。

净魂幡临走前这一巴掌,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真伤到他根本,又让他这张脸肿得不成人样。

“……”

常巍突然想起在神魂域看过的那出戏。

这熟悉的打脸手法,莫不是跟顾溪竹学的?

送走瘟神,逍遥宗上下放鞭炮庆祝,哪晓得没高兴三天,净魂幡又出现了。

这一次,它幡面破损,伤得很重。

“牵丝偶很强。”净魂幡幻化出的红衣女子下意识用手抚摸自己的后颈,“它差点儿连我也控制住。”

怎么能进阶这么快?而且那凶性极其恐怖,能勾起她心中无限杀意,使其彻底失去理智一般。

若非她拥有净化之法,恐怕这次就逃不掉了。

“它控制了很多元神!”就好像她能炼化那些修士的元神融入水珠一样,被牵丝偶杀死的人,他们的元神也成了其领域中的傀儡,“我侥幸烧了一个,恰好读到了一些记忆碎片。”

“他是什么瑶池圣地修士,我们这里,有瑶池圣地吗?”

胡一幡冷哼一声:“化灵天的魔宗都不敢自封圣地。”

倒是一旁的白莲心忽地想起什么,喃喃道:“瑶池、瑶池……”她指尖一划一本泛黄的古籍虚影浮现,“《诸天游记》有载,万象天碧云州曾有个瑶池宫。”

“碧云州……”

这三个字一出,殿内气氛骤然凝重。

那本是万象天灵气最鼎盛的洞天福地,却因数千年前那场天外陨灾,被滔天魔息彻底侵蚀。

两位真仙联手才将其封印,石仙娘娘更是因此受了重伤,闭关至今。

现在,那片土地仍被厚重的结界笼罩,无人敢近。

常巍怔了怔,问:“娘,那碧云州整个被封印了,里头的修士也被一起封印了?”

“没有受到魔息影响的自然被送了出来,而受到影响的——”胡一幡长叹一声,“当然只能留在里面,应该被……”

“怎么判断有没有被影响,万一有错漏呢!”

在座众人脸色皆变。谁不知道域外天魔的恐怖?被魔息污染的修士会彻底疯魔,化作只知杀戮的怪物。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血肉会凝聚成血池,成为接引天魔降临的祭坛——

“啪!”

胡一幡气得一巴掌拍在常巍后脑勺上:“两位真仙联手布下的封印岂会出错?!净世花验魔,从无纰漏!”老人须发皆张,怒目而视,“你的《封魔史》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当年真仙们舍生忘死抵御天魔,守护苍生,这些血泪写就的教训,你都忘了不成?!”

却听净魂幡幽幽道:“那留下的人,岂不就是活在了遗弃之地。”

领域内,她读到过顾溪竹内心的想法,知道遗弃之地,也知那里是大凶之地。

难怪遍寻不着。

整整三个月,都寻不到一丝气息。

白莲心一脸震惊:“六千年了,碧云州怎么可能还有活人!”封印起来,就是为了让魔息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啊,能够对付魔息的,唯有岁月伟力。

净魂幡:“那就得问问两位真仙了。”她瞥一眼胡一幡:“走,去万象天瞧瞧去。”

胡一幡皱眉:“我们?”

净魂幡:“那就叫上素问宗的一起。”

一直没吭声的常啸天忍不住道:“这不过是推测……”

常巍:“死马当作活马医,要不你们联系素问宗的,看他们去不去!”

实在是到处都找遍了。

本来魂器找不到主人就已经够奇怪了,如今,看似荒谬的结论,却又偏偏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答案。

片刻后,胡一幡收起传讯符道:“素问宗的同意跟我们一起去万象天,有他们医修在,去封印之地也多了几分保障。”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万象天碧云州所在地。

结果去了,却压根儿找不到,这就让众人傻了眼:“一州之地,还能飞了不成?”

本以为是被隔绝的封印之地,如今却觉得蹊跷众多,怎么能

封印之地都消失了!碧云州封锁严密是应该的,可严密到几个半步渡劫都完全感应不到,谁都能想到布置出这样的封印得费多大的力气,真的只是避免其他生灵靠近吗?

……

海上的日子竟比预想中舒坦许多。

这全赖顾溪竹三天两头就要突破一次境界。短短月余,她的修为便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众人纷纷羡慕她收了个勤奋的灵植,从来没见谁的灵植灵兽这么修炼,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将主人从经脉破损的废人送回了元婴期。是吃了多少天材地宝才能做到啊?

又是羡慕南域富饶的一天。

为助她早日恢复记忆,众人轮番上阵与她切磋。

结果打来打去,她想起来的法诀倒是不少,全都是疗伤的。

唯一例外的,还是除尘诀。

但凡瞧见谁衣襟上沾了点鱼鳞,或是裤脚溅了海水,她抬手就是一个除尘诀甩过去。那诀法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就是施法时总带着股子透心凉的劲道——仿佛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连指甲缝里积年的污垢都能冲刷得干干净净。

原本充斥着鱼腥味与汗臭味的船舱,如今愣是被她收拾得纤尘不染。老船工们摸着光溜溜的甲板直嘀咕:“这干净得,都不像咱们打鱼的船了……”

这般干净整洁的日子过久了,众人反倒浑身不自在。

如今但凡是轮值的,宁可跳下海去拉纤也不愿在船上多待。加上夏知事日日占卜指路避开凶险,顾溪竹又不断用春风化雨缓解众人疲惫,原本预计要三个月的航程,硬是被他们缩短到了一个月。

这日,张老头站在船头,兴奋地喊:“月牙湾,月牙湾到了!”

顺着他手指方向,众人就见一弯银钩悬于墨色深海中央,被海浪冲刷得平整光滑的礁石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银光。

张老头纵身一跃,跳入海中,“噗通”一声响,溅起巨大的水花。

入水刹那,他的双脚化成了赤金色鱼尾,从海面扬起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看起来很开心,头发如海藻一般散开,一双湛蓝的眼睛比天空更明朗。

夏知亦倚在船舷边笑着喊道:“张老头你唱一……”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猛地直起身子,嘶吼一声:“小心!”

海水深处,一团巨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掠过。那黑影大得骇人,将方圆数丈的海水都染成了墨色。

“是龙鱼!”夏知亦来不及多想,直接抓起锁链,用重大千钧的铁锚抛掷出去,试图将龙鱼砸退!

然而,鲛人是龙鱼最爱的食物!

它不闪不避,直接朝着张老头冲了过去,速度快得只在水面留下一串残影!

那一瞬间,顾溪竹心神一震。

她这些日子元神并未恢复,也不知道他们所说的神识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而此时此刻,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娘娘,石仙娘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