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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冬日,纵使屋里暖和,地气还是湿冷的,两池子药浴很快便凉的待不住人了。

臧六江将余淮水搀出浴桶,飞快的裹了绒布,搬过脚凳来陪着他烤去一身水汽。

炭火烤的人懒懒的,盯着那澄黄的火苗,余淮水总觉得熟悉,上一次烤这般暖和的火,还是在臧六江的大哥,臧大树家里。

“对了。”余淮看向一旁已经烤到毛发蓬松的臧六江:

“我们要不要去给几个哥哥报个平安?”

臧六江原本还熠熠生辉的一张脸,立刻便颓萎了下来,皱在一起,不是很情愿的模样。

“倒是该去一趟。”于情于理,是该去几个哥哥家里走动一趟,臧六江脸上的纠结不减,咧嘴对着余淮水笑道:“不过,你可能得跟着我挨些数落了。”

“不怕。”余淮水露出一个略有狡黠的笑:

“让我二哥陪着咱们一道去,你哥哥他们见了生人,总会顾忌些情面吧?”

脑袋一向灵光的余淮水,低估了傅家几个哥哥对臧六江的规训手段之凶残,也低估了傅明对臧六江的深恶痛疾。

当臧大树一脚飞在臧六江的胸口上时,傅明不仅不拦,还在一旁拍手叫好,大呼痛快。

实在是乱,臧大树家不大的屋子里满满当当地填了四个哥哥,臧大树带着臧桓臧焱,将臧六江捆在院子里挨训,日头当空照,瞧着比在衙门受刑都吓人。

余淮水有心去拦,黎傲便把覃小元支过来,嫂子挺着个浑圆的肚子,泪眼婆娑地守在他身边,一双眼睛瞪地圆溜溜,巴掌挺重地往余淮水背上打,也是一溜的训他以身犯险云云。

两个人孩子一般挨了好一会儿的训,这才在余淮水的央求下给臧六江松了绑,绳子一松,臧六江立刻苦命鸳鸯一般飞到了余淮水的身边,垮着脸咧着嘴,要他给自己勒疼了的胳膊揉上一揉。

余淮水也颇为受用,立刻挽起臧六江的袖子,寻找起那不存在的红肿来。

“我说今儿怎么这么配合。”臧焱黑着一张脸,对旁边同样脸色不好的傅明道:“装给自家媳妇儿看呢”

他突然住了嘴,怪异地上下打量一眼傅明:“你是谁?”

刚刚忙着教训臧六江,这会儿才发现这在旁边呐喊助威的人面生的很,压根就不认识。

“我是谁?”

傅明阴恻恻地盯着那头脑袋对着脑袋的苦命鸳鸯,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他对着余淮水扬扬下巴,凶巴巴道:“问问他,我是谁!”

余淮水这才如梦初醒,歉疚地瞧了一眼傅明,低眉顺眼好不乖巧道:“这是我二哥。”

“哎哟!”臧大树立刻变了脸色,和颜悦色地上前与傅明拱手作揖:“原来是亲家哥啊!”

“什么亲家哥。”傅明还礼,嘴上却不松口,一副就是要棒打鸳鸯的模样:“我家里还没同意呢。”

此话一出,臧家的兄弟几个彼此递了了几个眼色,眼下这情形,八成是臧六江这混帐与淮水私定了终身,压根就没经过人家家里同意,这是人家长辈寻来拆姻缘了。

“我弟弟岁数小,礼数不周全,有他错的地方。”

臧桓读过书,瞧着也斯文,出来替自家弟弟争取一二。

“不过淮水也已经跟着六江过了段时日,两人瞧着也恩爱,不如我们备一份厚礼,去你们家里郑重地提亲下聘,也算完全了这段婚事呀?”

“只怕你们不敢去。”傅明还是黑着脸,死不松口。

“有什么不敢的?”臧焱脾气大些,粗着嗓子回问。

这东寨名头上也是土匪窝子,说他们不敢去下聘,实在是有些瞧不起土匪了。

“男人给男人下聘,我们家里,不敢收。”傅明仰起脸来,扔出一个惊诧众人的消息。

“男什么男?”臧焱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见臧桓吃惊地往余淮水的方向看去,这才瞪起眼来,一同看向自己亲认下的弟媳:“你是男人?!”

臧六江立刻横在余淮水的跟前,脸上露出坦然的正色:“男人便男人,有什么好惊讶的?”

余淮水心中有愧,一拉臧六江的手,将他往自己背后扯:

“是我有意瞒着的,不怪臧六江不说,他也是迁就我哥哥们要怪,便怪我吧。”

立在余淮水身后的臧六江扬起眉眼来,只差在脸上写出得意二字。

一早便认出了余淮水不是女儿身的覃小元,正掩嘴站在臧大树的身后,她左右瞧瞧,原本还当这两人要一瞒到底,没想到还会有今天这一遭,立刻便打起了圆场。

“男娃就男娃,大树,你不是说男娃女娃都一样吗?”

臧大树被覃小元扯着,脸上露出忐忑的神色,偷眼打量立在臧六江身边的余淮水:“那是说生娃,哪是说结亲家”

如今看着才咂摸出滋味来,余淮水个头虽不高,可样貌声音都没有遮掩,的的确确是个小子的模样,从前怎的就没瞧出端倪来呢?

臧大树没瞧出来是因的他迟钝些,臧桓没瞧出来,却是因为余淮水的那身裙装。

他本就有些病态白皙的脸上换了好几种颜色,这才一指臧六江,呵责道:“你逼着人家穿裙装了?”

“什么?!”傅明立刻警觉,望向臧六江的目光愈加不友善起来。

黎傲连忙捂上臧云扬的耳朵,以防这话题太过,再给孩子吓到了。

“也是我愿意穿的!”

余淮水生怕臧六江再遭捆起来训,若不是眼下不合适,他都想剥开臧六江的衣裳瞧瞧挨得那一脚有没有大碍。

“都是我愿意的!”

傅明只觉得头晕目眩,觉得自家精心养了十几年的翡翠白菜叫一头不开化的野猪拱了,看着余淮水护短的那副模样,气得他要七孔流血了。

短短一月啊!他那谦逊儒雅的三弟怎么就被带成了这个样子!

余淮水情深至此,臧家的兄弟几个都不好意思再苛责了,细想下来,人家学识样貌,家世背景,怎么都是臧六江高攀,又什么好反对的?

“亲家哥!先留下吃口饭吧!”

臧焱是最先调转矛头的,别说臧六江是与个男人互生情谊,就是从山上捡个野鬼回来,也是人家你情我愿的,哪有什么旁人置喙的道理。

自家的弟弟求娶不易,便轮到他们这些哥哥上场了。

“是啊亲家哥,别的先不说,大树今儿得了信儿,现去屠户家里宰了一头猪呢,留下吃饭吧。”

覃小元摸着滚圆的肚皮,往门前一横,料谁也不敢从她身边过。

“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吃什么”傅明还想摆娘家人的脸子,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往屋里拉。

“吃饭哪能耽搁,来来来,这位是臧六江他二哥,这是他三哥,咱们都是哥,也是有缘分在的,不吃杯酒说不过去呀。”

“是呀亲家哥,中原来一趟不容易,我家拙弟又惹出这样麻烦的事来,怎么也得让我们几个补偿一二啊。”

“下聘的事咱们也哎哟臧桓你踹我干什么!啊?哦哦,那便不说什么聘金不聘金的,我们六江入赘也行啊。”

“六江,带着淮水去买些点心回来!黎傲!领云扬出去玩会儿,一会儿饭好了喊你们回来!”

臧六江跟余淮水目送着傅明被拉进了屋,覃小元跟在后头,回身对着两人眨眨眼,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过来,拉上了屋帘。

长辈办事,你们就放心吧。

臧六江自然不会让黎傲带着云扬随他们一路去买点心,这两个是狗都嫌的性子,若是让他们跟着,怕是连句体己话都说不上。

一吊子钱过手,黎傲欢天喜地地领着云扬往街市走去。

“庄子里有家桃酥铺子,烤的最香了,我带你买些?”

院里没了旁人,臧六江又换上那副哄人的架势,拉着余淮水的手,在掌心里暧昧地捏。

“也去买些酥饼米糖吧我二哥凶你,咱们也能出去避一避。”

余淮水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忐忑的心口,刚刚坦然自己是男儿身,总归是有些不安的,眼下是过了这一关,只等回去说服傅家二老了。

臧六江自然是依余淮水的,两人临近了桃酥摊子,迎面便是一阵甜风,吹得余淮水馋虫都醒了。

热乎的桃酥刚刚出炉,被油纸包细致地扎着,臧六江买了几提,见余淮水那副眼馋的模样,又另付了一块,拿了个微微烫手的桃酥小饼给余淮水尝尝。

桃酥还未化脆,一口下去酥酥软软,簌簌地落下饼渣来,带着乳香的桃酥在舌尖化开,把余淮水吃的两眼晶亮。

桃酥太软,即便余淮水吃的小心,还是有细碎的酥粒落在身上,臧六江看他吃的高兴,心里也跟着软做一团,四下瞧瞧,拉着余淮水便往小巷里头钻。

“真的好吃吗?”

臧六江将人挤在怀间,凑着往余淮水的脸上瞧,桃酥已经全都进了嘴,鼓鼓囊囊的,在余淮水的腮帮子里一支一支地嚼。

余淮水知道臧六江又要使坏,他不抵触亲昵,可这里到底是外面,总有些抹不开脸,便抬手挡在臧六江眼前,含糊不清道:

“别闹,想吃你自己拆一块就是了。”

今儿是个艳阳天,小巷里投进一片阳光,照的空气都是暖暖的、懒懒的。

“不成,哪有拆了的道理。”

臧六江瞧着那伸在跟前的手指,细长匀称,指腹圆润,让人平白的生出欺负的欲望。

臧六江张嘴,咬住那还带着桃酥余味的指尖,眉眼高扬,很不正经的模样。

“便让我尝尝吧?”

第57章

桃酥摊子又新出了几炉桃酥, 摊主吆喝着,将那些桃酥搁在桌上,香味飘得远远的,引来几个婶婆孩子, 聚在摊子旁吵吵闹闹的。

余淮水有些心虚地向那个方向张望一眼, 小巷不深, 若是有人路过有意地朝里窥探,一眼便能看到他们两个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

指腹上传来几下细微的疼,余淮水知道臧六江是在催促自己。

“脏死了。”余淮水不想轻易顺着臧六江,总觉得他要得寸进尺,屈指在臧六江的犬牙上弹了一下, 臧六江吃痛,只得认命地松开了他。

几个举着桃酥的孩子从巷口跑过, 留下一阵肆意的笑声, 桃酥显然比巷子喜人,并没有人注意这个方向。

阳光太好,余淮水抬眼瞧瞧堵在自己跟前的人,应当是犬牙敲得有些痛,臧六江咧嘴拓过自己的牙, 露出些委屈的表情来。

可余淮水一看他,他便又挂上平日里好脾气的笑,眉眼弯弯地瞧着人, 像是深情到了骨子里。

好景当前休懈怠,莫待流光暗自哀。

余淮水看的心里发热,只觉得日子都不像冬日,像是到了初春,微风拂面, 带来一阵温暖。他仰起头来,在臧六江的嘴边落下了一个带着桃酥香的亲吻。

“别吃酥了,先用这个顶顶吧。”他不忍再凶他,低声妥协:“回家再说其他的”

臧六江自然一百个愿意,嘴角都咧到了耳根,追着余淮水啃了几口带着甜味儿的嘴,结结实实地在背上挨了一巴掌这才罢休。

两个人抄了近路,三绕两绕地从巷子另头出来,迎面便撞上买了米花炸果的黎傲与臧云扬,臧云扬虽说皮实了些,可臧大树管得严,轻易不许他买这些吃食,怕他吃多了就不爱吃饭了,到时候会影响长个儿。

黎傲不管那些,臧六江给了钱,只要能堵住臧云扬那张爱喳喳乱叫的嘴,什么都给他买上一口。

四人碰了面,嘬着糖棍儿的黎傲瞥了一眼二人背后的小巷,对着臧六江露出一张鄙夷的脸。

“去去,没大没小的,你懂什么?”

臧六江怕余淮水瞧见,连忙提着桃酥往上迎了几步,挡住了余淮水的视线,龇着牙挺凶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训道。

“白日宣|淫,臧六江你不要脸,人家还要呢。”

黎傲也低声回道,对着后头跟来的余淮水,乖乖地眨了眨眼:“小婶好。”

臧六江与黎傲说话,心虚的余淮水也不想参与,应了一声便拎着桃酥去臧云扬跟前逗孩子去了,他拆开油纸包,拿出一块圆圆的桃酥递给臧云扬。

“云扬,热乎的,你也尝尝。”

臧云扬很捧场,接过那还温乎的桃酥张嘴就咬,一口就吞了小半进肚。

“好吃。”云扬嚼着,伸手去拉余淮水的手:“谢谢婶婶。”

余淮水暗地里松了口气,他刚刚坦白的匆忙,臧云扬也是听见了的,孩子的心思细,余淮水总怕吓坏了他,不过看他这副平常的模样,应该是没当回事的。

还没等臧云扬那只沾满了米花糖水的手拉到余淮水,臧六江将在后头抄猫一般,一把将臧云扬高高举起,转头,塞进了后头的黎傲怀中。

“跟着你黎哥哥去,小叔儿还得带你婶婶去买东西呢。”

说罢,臧六江也不管后头的嗷嗷喊叫,拉着余淮水便往街市里钻去。

“还买什么?”

余淮水哭笑不得,刚刚他瞧见了,黎傲手里拎了几大包的麻糖点心,怎么也够几人吃了。

“回去又要挨训,不如等他们吃多了酒,咱们再回。”

臧六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遭了一脚的胸口,臧大树那一脚看着吓人,也是收了力气的,不然在心口上实打实地踹上一脚,臧六江怕是已经跟着鬼差去阎王跟前报道了。

余淮水见他的动作,还当他是不舒服了,也跟着想起臧六江大哥的那一脚,心里越想越是不安,攥了攥臧六江的手,小声问道:

“怎么了,心口不舒服吗?是不是疼了?”

余淮水虽然知道臧大树不会对自家弟弟下死手,可臧六江身上本就有伤,谨慎些也是应当的,若是一个不小心伤上加伤,好的便更慢了。

臧六江察觉到余淮水的忧心,反手扣住余淮水的小手,将他半人都扯到自己跟前来,凑近了咬着耳朵道:

“疼,媳妇儿给我揉揉就好了。”

又是这套话术,臧六江拿着这话骗亲脸骗亲嘴,还骗了手上功夫,余淮水哪还会上这当,一个巴掌落在背上,臧六江这才正经了些。

“快到年关了,媳妇儿,你要回中原吗?”

瞧着街市上支起的红纸灯笼,忙晕了头的臧六江这才想起年关将近,惦记起余淮水的去留。

“应当是不回的。”

余淮水离开中原本就是去京城的,为考科举,傅家本就不打算让他来回的舟车劳顿,就连傅聪傅明,本都是怕余淮水孤单打算留在京中,陪他过年的。

“舅哥呢,我记着原本是有两个哥哥陪你的,另一个上京了吗?”

臧六江惦记着余淮水家里的哥哥,这刚开头便得罪了一个,另一个要是再得罪了,怕是求娶之路会更加艰难。

“我们本就是要去京城的,路上遇见了你才出了岔子。”余淮水嗔怪地瞥了一眼臧六江,又想起那时的那场乌龙来:“拿我当姑娘,你实在是眼力欠佳。”

“沾色则迷,沾色则迷啊”臧六江心虚,转过头去,打量起摊子上高挂的火红灯笼。

余淮水这才察觉出异样来,他再见臧六江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时才兀的发觉,是他耳朵上少了那只巴掌大的金圈。

少了那只圈,臧六江整人的气度都柔和许多,没那么肆意张扬了。

余淮水偷眼瞧着,心里暗自盘算起来。

逛着瞧着,臧六江买了几副红纸门对,又提前定了一批爆竹烟火,付了定钱,要那摊贩送回山上去。

寨子里人多,过年时候最热闹,少不了这些东西。

到底还是不能在外头闲逛太久,定完了东西,臧六江便与余淮水折回了家。

刚进了院,臧六江便觉得有些不对,臧云扬一个人站在屋门前头,正掀着帘子往屋里张望,屋里一阵嘈杂,男人扯着嗓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明显是喝大了。

臧六江与余淮水对视一眼,快步上前,钻进了屋里。

屋里酒气熏天,顾着怀孕的覃小元,臧大树并没有喝酒,此时挡着里屋门,防止那几个醉鬼跑出去作乱。

“大哥,这是怎么了?”

臧六江瞥了一眼屋里,竟瞧见臧焱与傅明齐头跪在地上,正拉着黎傲逼他们一同下跪。

“喝大了,他们两个非要拉着黎傲拜把子。”

臧大树用嘴努了努侧屋:“淮水,给你嫂子送些点心进去,顺便瞧瞧,吓着了没有。”

余淮水哎了一声,抱起几份子点心钻进了侧屋,刚进去,便瞧见覃小元正扒在通着里屋的窗子,津津有味地往里看呢。

“你来啦?”覃小元眼睛亮亮地,一指自己旁边:“快来看,好大的热闹。”

窗子挺大,余淮水便凑到一边往里屋瞧,恰好见到黎傲被摁翻在地,正连声高呼:

“叔儿啊!我是你侄子啊,咱们拜了那辈分都乱到哪儿去了!”

“什么叔啊,侄啊的。”傅明大着舌头,将黎傲翻了过来:“拜了就是兄弟!来,拜!”

“好!”喝涨红了脸的臧焱大声叫好,拍着巴掌道:

“实在是性情中人,我臧老三就喜欢你这样的!老祖宗就在上头,咱们磕头!”

已经喝的伶仃大醉的臧桓充当了老祖宗,正仰面躺在暖炕上,臧焱拐着傅明,两人一道架着黎傲,咕噔一声便跪在了炕下。

“我臧老三!与黎老弟、傅老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今儿歃血为盟!拜为亲生的兄弟!”

“来!拿酒来!”傅明醉意熏熏,摸过一只空碗扔在地上,两人摸索半晌,想起“歃血”这回事来。

“黎老弟,来,歃血。”

傅明从怀里掏出刀来,比划着便要剁黎傲的胳膊取血。

那刀半个小臂长,这一刀剁下去,不是残废也胜似残废啊。

“三叔儿啊!!小爹!!臧六江,你他妈别光看着啊!”

黎傲扯着嗓子嚎起来,余淮水都有些于心不忍了,想出去拦一栏自己这酒品败坏的二哥。

还没等他出去,笑得直不起身的臧六江便挤进了屋,一把抽去傅明手里的刀,捞过酒水来,边倒边哄道:“舅哥!歃着血了已经,我给你们倒酒!”

两个酒鬼哪还记得取没取到血,拿过酒碗来一饮而尽,押着活鱼一般乱蹦的黎傲,对着暖炕上的臧桓便是邦邦邦地三个响头。

磕完了,酒意便也到了顶,臧焱与傅明两眼一翻、身子一横,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被磕了个大包的黎傲爬起身来,凶狠地向臧六江扑去。

“哈哈哈哈!”覃小元伸手抓了一把余淮水买回来的炒米点心,边吃边笑,乐不可支。

屋里总算安静了,臧六江轻易制服了黎傲,两人闹了一阵,这才开始收拾屋里的残局。

余淮水心里过意不去,忙着端了两个盘子,被臧六江堵在灶房里亲了几回,便说什么也不肯跟着干活了。

这回酒鬼太多,臧大树的家里住不下,臧六江便拉了大黑出来,驮着余淮水往寨子里回。

山风逐渐大了,臧六江敞开自己的羊羔皮袄,将余淮水裹在自己的胸前。他火力旺,热乎乎地隔开冷风,余淮水连一点冷意都察觉不到。

路过一片火烧的林子,臧六江勒停了马,蹙着眉头在袄子里寻着余淮水的手,放在掌心里捏了捏。

“你胆子太大了。”

余淮水昏睡的几日里,傅明跟翠翠将余淮水那些个惊人之举统统讲了一遍,臧六江耳听是一回事,眼见又是另一回事。

余淮水引得那些个土匪与衙役发生了械斗,现在这地上还有残留的血迹和兵刃。

“是我的错。”臧六江声音更低,隐隐地透露出自责来:“都怪我。”

傅明骂的没错,骗了余淮水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坐在马前的余淮水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背后臧六江的神色。

少年的脸上满是愧疚,气焰颓低。

余淮水从他的臂弯间挣脱出来,翻身与他面对着,捧起那张皱在一起的脸来,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对!”余淮水眼睛亮亮地,带着笑意:“怪你,赔我些什么吧。”

第58章

黄昏将近, 夕阳将山边染成了一片火红,云雾浩荡,高悬天际。

余淮水掌心连着指腹都是一片柔软,臧六江被那双手捧着脸, 心都要跟着化开了。

臧六江埋头蹭了蹭那暖和的掌心, 正要答应一声, 再说些腻歪的甜话,便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高喝。

“大当家!?”

余淮水跟臧六江应声看去,便见几个扛着锄头的土匪喽喽正满脸惊讶地望着二人,更准确地说,是望着死而复生的臧六江。

前一日, 翠翠和林大头从山下带了一帮子人回来,一同带回来的, 还有大当家压根没死的消息。

这样天大的好消息, 大家都是愿意相信的,可那时翠翠带回来的脑袋大家也都瞧得真真的,虽说面目全非,可那发冠耳环,大家都是识地的。

那时大伙的天都塌了, 痛哭流涕了好几天,有几个上了年纪的都哭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他们风风光光地给那人头大办了一场, 还在后山挖了坟,连碑都给立好了。

所以即便连林大头都拍着胸脯保证此事为真,大伙也都在心里存了个疑影,怕是这两人太过思念大当家,发了癔症了。

今儿是那人头的头七, 这几个土匪喽喽是去给“臧六江”烧纸上贡的。

他们手里还拎着上贡用的空篮子空碗,一瞧便知对那人头真是不薄。

“是大当家!!”

“真活着!!大当家回来了!!”

几个喽喽一扔手中锄头,哭着喊着便往这边扑来,臧六江□□的大黑无奈地甩了甩脑袋,认命地低下了脖颈,以防这几个半大小子把鼻涕蹭在自己身上。

“嚎什么!”臧六江弯起眉眼,一撩马鞭,在地上空打一声炸响,道:“回去报信!”

刚刚还哭天抹泪的几个土匪立刻应声,连锄头都来不及捡,欢天喜地地往寨子方向跑去。

后头再没了旁人,臧六江在余淮水脸上咬了一口,扬鞭打马:“走,咱们回家!”

人腿自然跑不过快马,臧六江有意催马,大黑几步赶上前头的土匪,留下一串吃了灰的叫骂。

大黑风一般卷进了寨门,带着两人奔向了大院。

翠翠跟几个姑娘正在院里摘菜,见到大黑的身影,姑娘们立马跳起身来,欢呼雀跃着奔向了各自家中。

臧六江回来了。

这无疑是眼下寨子里最大的喜事,乡民在院中齐聚,见到好端端活着的臧六江,有的振奋喜悦,也有的喜极而泣,冬日里的天彻底黑了下来,寨子里却拉起了灯笼,吵着闹着要替臧六江接风洗尘。

寨子正中围起篝火,乡民土匪搬来干柴,将那火填的又高又旺,随着夜风吹拂,迸溅出亮目的火星。

坐在臧六江身侧的余淮水瞧着眼前这幅场景,觉得分外熟悉,似乎与拜堂成亲那天夜里一模一样。

“怎么发愣了?”

臧六江发觉余淮水的出神,趁着旁边闹腾着的几个兄弟离开,一揽余淮水的后腰,将他带进了自己怀中。

余淮水这月余受了太多苦,臧六江怕闹着他,便凑近了去瞧余淮水脸上的神色:“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有。”余淮水哭笑不得,臧六江本来就疼人疼的紧,现在更是恨不得将他拴在自己后腰上,一刻也不肯放松。

臧六江脸上有些红了,纵使他酒量过人,也架不住满寨人的劝酒,几轮下来,脸上便有了醉意,眼神也带着些迷蒙,看人时有些湿漉漉的诱人。

余淮水的喉咙不争气地滚动一番,凑到了臧六江的耳边小声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眼下这幅场景,很像在成亲。”

“成亲?”臧六江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两个字,他眼中映着火光,亮亮地倒映着余淮水的身影。

他们头一次的成亲是一个乌龙,吵吵闹闹地凑和在一起,是臧六江在一头热的追逐余淮水罢了。

眼下余淮水提了成亲,是想要正正经经地给他臧六江名分了吗?

“你要与我成亲?”

臧六江的手臂收紧了些,揽着余淮水不肯松开,咧嘴笑着,往他怀里钻:“是不是?”

余淮水抬手去推他带着酒气的鼻息,觉得他醉了变得更缠人了,也抹不开面子,怕被人瞧见。

臧六江两手挠挠怀里人窄细的后腰,一早他便察觉余淮水这后身上怕痒,平常抱抱便僵硬得厉害,这一挠余淮水就更受不了了,倒在臧六江的肩头咯咯直乐。

“说呀。”答案心知肚明,臧六江却非要从余淮水的口中得到回应,心急地摇了摇余淮水的身子,臧六江满脸的期许,望着余淮水笑意未褪的脸。

“不成。”余淮水被挠了痒有意使坏,凑到臧六江的耳边,吐出两个让臧六江顿时哭丧了脸的字。

臧六江酒都醒了一半,瞪大了两眼望着余淮水,像个被抛弃了的孩子:“怎么不成,为何不成?”

“咱们已经成过亲了。”

余淮水看他当真伤心起来,连忙抬手轻轻攥住臧六江的衣襟,笑道:“所以,只能上喜上加喜了。”

臧六江听得高兴,像是整人都被泡在了蜜罐之中,魂魄都有些飘飘忽忽的,像是美的要飞到天上去。

臧六江越想越是高兴,埋头便往余淮水的怀里贴,嘴里咕哝着,说些甜言蜜语的小话。

这头的动静终于引来了旁人的关注,几个醉的厉害地大呼小叫起来,推着挤着,硬把不顾场合亲热的两人分开,开始了新一轮的敬酒。

余淮水被自动划去了女眷那边,翠翠也乐的他离那些酒鬼远些,分出一个空座,招呼余淮水赶紧过来。

臧六江回来的突然,寨子里也刚刚遭过难,没准备什么好吃食,一应的土豆白菜,连过年用的存粮都拿了出来,这才填了几个见了荤腥的炒菜。

余淮水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在心里暗暗地记了下来。

翠翠没有察觉余淮水的异常,还招呼他赶紧吃些,余淮水在臧大树家吃了不少零嘴,眼下不是太饿,可又不想辜负乡民们的一番用心,只得硬塞了些饭食进肚,直到翠翠不盯着他了,余淮水这才放下了筷子,打量着往四周看去。

看了几眼,余淮水便察觉到这女眷里似乎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那些姑娘年岁不大,大概也就十几二十的模样,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大合身,可也都是新的。

她们混在乡民里,似乎不太适应的模样,连夹菜都有些怯怯地,缩着身子往嘴里扒着干饭。

东寨里的民风实在是好,她们不敢夹菜,便有旁侧的婶子姑姑替她们把菜夹到碗中,一碗碗的喂着,喂得这些姑娘掉着眼泪,往嘴里填着热乎乎的饭菜。

“她们今儿才跟我们回来,还有些不适应。”

翠翠见余淮水望着那几个姑娘,脸上露出叹息的神色:“人多口杂,我只说她们是逃难来的,旁的什么,我都没说。”

这样的安排实在是细致,余淮水点点头,向翠翠投去赞扬的目光:“我替她们多谢你。”

“什么谢不谢的。”

翠翠摆了摆手,怪异地瞧了余淮水一眼,似乎对他的道谢很是不屑:“听着生分的很,以后别再谢来谢去了。”

余淮水朗声笑了,这般洒脱的姑娘,实在是难得。

臧六江没能挺过第四轮敬酒,醉倒在了桌上,被几个喝的同样摇摇摆摆的土匪架着,拖回了房中。

“给,给大当家把衣裳扒了,穿着睡,不,不舒坦”

把臧六江扔在床上,喝地头晕脑胀的林大头趴在床边嘟囔起来。

他与臧六江光着屁股长大,自然知道臧六江有裸|睡的习惯,眼下晃悠着两手,便要去替臧六江解衣裳。

“哎,大头!”

立刻醉地轻些的有人上前,一把拦醉醺醺的林大头,朝着背后的余淮水挤眉弄眼道。

“有嫂夫人在,用得着你给大当家扒衣服?”

“就是,走走走,别打扰人家睡觉!”

说着,几个醉醺醺的土匪又架着林大头,吵着闹着,连声喊着:“嫂夫人早休息啊。”便晃晃悠悠地撞开门出去了。

余淮水哭笑不得地跟在后头,叮嘱几人小心些回去,这才回屋合上了房门。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余淮水也有些累了跌坐在床上,只觉得空气中都是酒臭味,熏得他都有些醉了。

瞧瞧没什么动静的臧六江,余淮水扯过一层被子给他盖上,随后爬到窗边,将窗支开了一道缝隙。

夜风夹杂着人声从窗外吹来,抚去了他脸上的燥热。

院子里还在闹着,臧六江的回寨实在是一件喜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提前过了大年。

躺在床上的臧六江左等右等,还等不来余淮水替他解衣裳,支开一只眼睛,竟没瞧见人。

“哎呀”臧六江开了口,哼唧着叫道:“我不舒服怎么没人替我解衣裳啊”

正看着院里热闹的余淮水听见动静回头看去,臧六江正仰面躺在床榻,垂下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不停地扭着身子。

知道他是在装醉,占起便宜来没个完,余淮水有些气地笑道:“身上痒就去洗澡,别扭来扭去的。”

臧六江自然不肯,还要装糊涂再喊,便听余淮水冷幽幽地道:

“每次喝醉了都要别人替你解衣裳吗?这不是一次醉酒吧?”

臧六江脊梁一紧,一骨碌地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抻着脖子喊道:“自然不是!”

见余淮水支在窗边,挑着一半眉毛瞧着他,那张乖巧的脸上竟有几分邪气的好看。

“那都是林大头胡诌,你别信他,我自己会脱衣裳。”

臧六江看的心里痒痒,总觉得今夜的余淮水看起来分外迷人,盘算着想个什么法子将他赶紧骗过来。

余淮水正要再问,便见臧六江一把捂住了嘴,瞧那架势是要吐在床上。

“别吐!”

余淮水可不想今夜连床都没得睡,他连忙走上前去,情势所急又没有趁手的东西,余淮水只得伸出手来,两手呈碗送到臧六江的眼前。

“要吐就往这儿吐,你可千万别往床上吐。”

臧六江憋了一肚子坏水哪里吐的出来,一把拉过余淮水的两只手,将他整人按翻在床上,追着就要去啃余淮水那张正欲骂人的嘴。

余淮水知道着了他的道,连忙仰起脸来,那本该落在嘴上的亲吻便扑了个空,热乎乎地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亲吻不停,滚烫的触碰一路向下,钻进了余淮水系的规矩的袄领中。

第59章

细碎而又湿热的亲吻落在余淮水单薄的锁骨上, 热的他额角都跟着出了细密的汗珠。

二人回了寨子,男人在前头张罗饭食,女眷便忙活着替两人把屋子收拾干净。

半月没人睡的屋子不仅落了灰,还冷的像冰窖, 女眷心思细致, 给那床褥烘的暖和又舒适, 可那样暖和的床褥铺在余淮水的身下,却不及身上的臧六江炙热。

“臧六江”

余淮水有些怕,身上人的喘息逐渐重了,落在他肩窝里的吻也愈发疼了,像是要撕下他的一块肉来, 咀嚼两番吞进腹中的架势。

“我”

臧六江也是情窦初开第一遭,身子里像是塞了一簇火, 滚热的要着起来了。

臧六江想起他十五那年, 头一遭喝酒的事,是臧强骗着他喝了一缸子的老白酒,那酒又苦又辣,臧六江想着能有多厉害,大意地一仰脖子进了胃, 随后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那时的热,都比不上现在半分。

“我怎么了”

臧六江的体温烘的他胃里酒水翻涌, 那原本并未侵占理智的醉意一分一毫地往下身钻,蛮不讲理地催着臧六江快做点什么,安抚一下他自己躁动不安的神经。

臧六江越发不安分起来,扭着身子,将自己不听话的地方往余淮水的身上拱了拱, 拱地余淮水头皮发麻。

他动作粗野,嘴上却仍是受了委屈一般撒着娇:“我这是怎么了媳妇儿”

怎么了?发|春了。

余淮水年岁大,比臧六江多吃两年盐,懂得自然也多些,被人从床边追到床尾,余淮水涨得满脸通红,瞪着紧追不舍的臧六江,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招呼余淮水身上的东西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妥协,愈发得寸进尺地招呼起来。

“我是不是生病了?”臧六江眨着模糊的两眼,凑到余淮水的脸边去看他的神色,见那脸上并没什么怒气,臧六江便更大胆了,拉着余淮水的手便往自己身上带。

“臧六江。”

余淮水终于忍不住开口,手掌落在结实的腰腹上,不知何时,臧六江嫌热脱衣,胡乱落在一边,露出麦色的上身来。

那腰腹上隐约可见血管鼓起,臧六江躁动到了什么地步可见一斑。

“我生病了。”

臧六江自问自答道,攥着余淮水的手又湿又热:“帮我摸摸,我便好了。”

那日沐浴过后,臧六江愈发爱纠缠这些床笫之事,余淮水明白他是见了荤腥,脑子里便总是隐约地惦记着正式地开一遭荤。

可臧六江是第一次,他又何尝不是头一遭呢,两个人蒙头蒙脑的,余淮水连怎么替他开荤都不知道。

臧六江见余淮水的思绪又一次飞走了,颇为不满地攥了攥他无力的指尖:“你想什么呢,又在惦记谁?”

这是空口白牙的污蔑,余淮水长叹一声,顺着那紧绷的腰腹,摸进了臧六江的裤腰之中。

隔日天明,已经临近晌午,醉酒后的臧六江格外缠人,余淮水被他折腾到半夜,累的两手酸酸,这才被勉强放过。

头发蓬乱的余淮水从臧六江怀中挣扎出来,瞧着他安静睡着时恬静的脸,摇着腕子,暗自唾弃自己也有这沾色则迷的一天,愈发地迁就起臧六江了。

臧六江醉了酒,眼见着没有醒的迹象,余淮水思忖片刻,还是爬起身来穿戴整齐,向屋外方向去了。

丫儿正坐在一间草屋前,她怀里正抱了两只狼崽子,唧唧呜呜地叫个不停,不安地在她怀里拱动。

这是那领头清寨的人带回来的,原本是打算扔在山里自生自灭,可丫儿清楚这么大的狼崽子只会落得个饿死的下场,丫儿于心不忍,便大着胆子去跟那叫齐一的人讨。

齐一本就不打算留着,丫儿要,他便给了她,此后再也没有过问过。

这狼崽子还是三儿带她去掏的,四只狼崽,丢了一半,就剩下这一公一母。

丫儿出着神,想起在后门时见到的那两具尸身,面目全非,压根就看不出谁是谁,可丫儿认得衣裳,那尚好的衣料除了朱权有和三儿还会有谁呢。

丫儿那时身后跟着一伙子惊弓之鸟的姑娘,见了尸身,哭的哭叫的叫,唯有她,木木的一张脸,连点情绪都没有。

大仇得报,丫儿却一点高兴都没有,从前往事如同一捧草灰,被风吹散了,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丫儿。”神色愈发淡漠的丫儿被余淮水唤了回来,她转过头去,瞧见余淮水一身绒衣过来,从前的愁苦已经消散,虽然还是瘦的,脸上却是容光焕发,丝毫不见西寨时颓废求死的模样。

莫名的,丫儿从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她有些局促地站起身,看着余淮水走到她身前。

她从傅明口中得知,那时那般落魄的余淮水也是大户人家的养子,她从心底里觉的与余淮水有云泥之别, 再也拿不出那时打人脸教训他的气魄了。

结果余淮水穿着新衣裳,一屁股坐在上了屋阶,为着男女有别,余淮水还细心地往上挪了两阶,咧着嘴角,要丫儿快些坐下。

丫儿措手不及,只得懵懵地抱着狼崽坐下。

她知道屋阶上都是土,余淮水这一屁股下去,估计新衣裳上就得留个脏印子了。

“我那时太累,一脑袋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淮水有些歉疚,多亏了没出什么大事,不然但凡这些姑娘再有个好歹,那他估计要良心不安一辈子,思忖着,余淮水小心地开口问道。

“朱权有已死,你们可想好了出路了?”

“有两个妹妹说想要下山回家,其余的,要么是哭,要么也都没什么定处”

想起那两个回家的姑娘,丫儿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可她不想恶意揣测别人的家里人,只希望她们两个能平安到家。

昨日吃饭时余淮水便在心里盘算,傅家待他不薄,划了几亩田地几间铺子给他的,若说是要接济这些姑娘,给她们一份工,也算是个好去处,只是不知道她们肯不肯随着自己回中原。

余淮水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见远远地跑来一个身影,王家妹妹气喘吁吁,满脸的惊魂未定,指着山下的方向道:“出事了,芳妹妹和桂姐姐他们家不当人!!要逼死她们!!”

听到这话,丫儿跟余淮水嚯地起了身,来不及细问,便向寨门方向跑去。

门前候着的车夫满头满脸都是汗,瞧见他们出来,扬鞭打马往山下方向去了。

臧大树家里,一屋子醉鬼被外头的声音吵醒,嘈杂叫骂着闹成一片,被横七竖八扔在炕上的傅明与臧焱幽睁了眼,揉着阵阵钝痛的脑袋,向屋外摸去。

屋门前,覃小元正扶着自己的后腰向外张望,见两人出来,满脸焦急地迎上前道。

“你们醒了?隔壁家里闹了好大的动静,你们大哥已经找去了,不知道为了什么还没回来,”

“我大着身子不好去,你俩快去瞧瞧,要是处理不了,就快去山上喊六江来,他本事大些,应付的了。”

傅明与臧焱听了个大概,知道是出事了,两人也不多问,要一同醒来的黎傲看好覃小元,开了屋门便往外去。

拐过屋院,隔壁的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院门前围了好几层的人,头对着头,对着院里指指点点。

“臧大树,你别当我们不知道!你家里就是土匪窝子!我们桂兰受了侮辱了,嫁不出去了,我只能让她一脖子吊死!不然,你给我们个说法!!”

一个婆子尖声叫着,两手扯着臧大树,一副要与他拼命的架势,院里正中的一棵树上系着一条麻绳,三环两绕打了个死结,树下,跪着个掩面痛哭的姑娘。

臧大树自然给不出说法,也没法跟老妇人动手,只得躲着打,让翠翠上前与她撕扯。

“你这婶子怎么这样,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家里的颜面!闹到这外面来你家里就有脸了!?你不愿意留人,就让桂兰姐姐跟我走!不在你家里吃这口饭!!”

翠翠体力好,那婆子拧不过她,大骂着叫唤起门前闷头抽焊烟的一个男人来:“桂柱!!你这个死东西,就这么看着你娘挨打!!”

院外的人越来越多,那男人也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沉着脸起身,对着臧大树道:

“我家里事也用不着你这个外人管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姐姐跟你有一腿,要你来惺惺作态”

“桂柱!你怎么能这样说!”

跪在地上的桂兰哭叫起来,她两眼红肿,脸上也有个巴掌印子,是她娘刚刚打的。

“我说错什么了!”那男人梗着脖子,瞥了一眼屋里探出的几个丫头脑袋,瓮声瓮气道。

“你叫人糟蹋了,眼瞅着肯定嫁不出去,几个妹子还得嫁人呢!我还得娶亲呢!你要害了我们一家?”

那男人提起娶亲,分外的激动起来,屋里的几个妹妹却都瑟缩着,一副颓唐的模样。

“他妈的!”臧焱脾气火爆,刚骂了一句要挤开人群,一旁的傅明已经先一步跳进院里,闲庭信步地往前去了。

“这位大哥,我看了许久,这是什么热闹啊?”

傅明来臧大树家,特意花钱备了一身好衣裳,此时他衣着贵气,腰间环佩叮当,俨然回到了那副家里有钱的公子哥模样。

“你是谁?”那男人见又来了个管闲事的,脸色更不好了,可一瞧傅明面生,又是好穿着,气焰顿时更低了两分:“你与他们认识?”

“吓我一跳,都没瞧见有你这么一号人,看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家里男人死完了呢,要你娘出来给你家全脸子。”

傅明毫不客气,上下打量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鄙夷地开了口:“不认识,我就是个过路的好心人,听见动静进来瞧瞧。”

“你说什么!”那男人没想到傅明开口便骂,跳起脚来:“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是个没用的腌臜货!你姐姐遭了难了,你连帮衬一把都不能,还口说无凭地说她跟别人有一腿,你这样的东西要来有什么用?”

傅明在这里是生人,也不怕得罪了谁,骂起人来毫无顾忌:“这乡里乡亲都看着呢,你就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谁嫁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叫桂兰是不是?”

骂完了,傅明也不管那男人做什么反应,转头问向那姑娘:“我家在南方也是富户,手下铺子不少,最缺的就是人力。”

“你去我家做工,赚钱活命,走不走?”

桂兰瞪眼看着傅明,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原本的家,咬着牙,像是捏住了一线生机,起身随着傅明,义无反顾地往院外去。

那婆子见桂兰要走,叫着扑上来,被臧大树一把拦下了。

“你们要干什么!青天白日地抢人是不是!!她活是我家里的人,死也得是我家里的死人!”

“呸!”翠翠原本是好心好意送她们两个回家的,没成想刚把人送回来,这混脑子的婆子就闹起来了,若不是臧大树出来的及时,那桂兰已经挂在树上了。

“把人留给你们家逼死?你还有点良心,就放她去!她受难时你装瞧不着,她奔活路了,你倒拦起来了!”

院外层层人群散开,给两人让开了一条路,那婆子要去追,却被人墙又给挡下了。

“我说桂柱他妈,也得给人条活路啊!”

看热闹的婶子阴阳怪气,显然早就看不过去了。

“知道桂柱三十多了还没娶,你心里急,可也得他自己长点本事,不能只靠着嫁闺女啊。”

“说的是啊,瞧瞧她那儿子,赌钱抽大烟一个不拉,反倒怪人家桂兰坏了名声”

声讨一浪高过一浪,桂柱脸上挂不住,骂了两句钻回了屋里,那婆子更没脸留下,见自家儿子都不给她撑腰,连忙跟回屋躲起来了。

傅明带着桂兰出来,与刚从另一家抢出芳妹妹的余淮水撞了个面,两人都是一愣,身后的姑娘已经扑在一起,嚎啕大哭了起来,她们牢牢攥着手,随着丫儿上了马车,被送回山上。

“二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议”

瞧着远去的马车,余淮水开口,将自己要将这批姑娘带回中原的想法和盘托出。

“自然好!”

傅家给了余淮水的那些铺子一直是傅明在替他打理,余淮水并不多问,也不用钱,可傅家都好好地替他存着银子,眼下余淮水有心思使傅家给他的钱,傅明当然愿意。

“家里的就是你的,就是塞在老爹的田产里头,他肯定也是一百个乐意。”

傅明龇着牙,一搂余淮水的肩膀,终于有了些余淮水融入傅家的实感:“你放心就是!”

第60章

床上的臧六江骤然睁了眼, 他伸手一探身边的床褥,凉的,空的,躺在那儿的人早已离开许久了。

臧六江听见自己胸膛里猛地空了一瞬, 他翻身一跃, 跳下了床。

外头已经过了晌午, 屋里一片阳光,余淮水走前支开了窗,徐徐的冷风吹进来,让屋里的空气变得没那么燥热。

臧六江觉得自己的脑袋在隐隐作痛,昨夜喝了太多酒, 不痛才是怪事。可他更急着去找余淮水,随手抓了件袄子穿上, 起身便往外去。

院里还是一片狼藉, 几个酒吃得少的土匪正蔫蔫地收拾着倒了满地的桌椅板凳。

瞧臧六江出来,他们兴高采烈地扬手招呼起来,却见他左右看了一圈,也不回应,面色沉沉地走了过来。

“瞧见余淮水了吗?”臧六江逮来几个懵头懵脑的土匪, 直截了当地盘问道。

“嫂夫人?”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土匪面面相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清楚啊 我们也是才起,没瞧见。”

“那前不久那个翠翠带回来的男人呢, 见着他没有?”

臧六江说的是傅明,见不着余淮水,他心里总是有最坏的盘算,怕傅明趁他不在,强行把余淮水绑回了中原, 再把人扣在家里,再也不许他们见面了。

“那人也没自打前不久他下了山,还没瞧见他人呢。”这一提,几人才想起真是好久不见那人出现了。

当时那男人自称是嫂夫人的二哥,闹了好大一通,吓人得很,说嫂夫人被土匪抓去了要冲出去救人,还是他们好说歹说才给拦下来的。

后来那男人终于冷静了,说底下官府里的狗官要收他们的命,实打实地把他们吓了一跳。

起初他们也不信,可翠翠那丫头都哭地快晕过去了,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可自打那日寨子外起了山火后,不知什么缘由,衙役便把寨子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狗都跑不出去,更何况他们这样多的人了。

那男人想了个笨法子,找了间临坡屋子,大家没日没夜地向坡方向挖洞,拓出一人宽的地道来,想要把这些人悄无声息地运出去。

大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依着他的法子开始赶工,不过所幸,地道才挖了一半,寨子便被王爷带人给救了。

那大洞现在还在后屋里,不过住那屋的人家家里种菜,说刚好做了菜窖,还要摆席感谢他们呢。

想到那男人的说辞,小土匪偷偷地打量起臧六江,西寨出了那样大的事,东寨也有所耳闻,难道真是嫂夫人被西寨给掠去了,大当家愤而救妻,这才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看着自个儿大当家的脸色,几人到底也没敢细问,蔫头耷脑不吭声,直到臧六江阴气沉沉地转身离开,这才聚起堆来,头对着头小声嘀咕。

“咱们大当家怎么了 昨天夜里不还恩恩爱爱的吗,吵架了?”

“不是没可能呀,咱们嫂夫人那二哥不是说,嫂夫人叫西寨的土匪给劫走了吗,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哎哟,别是被”

“我猜八成就是姑娘进了土匪窝哪还有全须全影回来的”

挑起话头的小土匪怪笑起来,话还没说完,后头一把扫把猛力就打了下来,那力道虎虎生风,差点给那土匪一下撂倒。

“放你妈的屁!”

林大头一挥扫把,身后紧跟着他的小哑巴也是一脸愤慨,狠狠地盯着几个乱嚼舌根的土匪。

林大头是个随和的性格,可此时他圆乎乎的脸上堆出一个少有的严肃模样,高声道:

“嫂夫人对大当家情深义重!西寨那火就是嫂夫人放的,嫂夫人有大本事能全须全影的回来,谁再敢乱猜乱想,乱动自己的舌头,给我小心着点!”

林大头在寨子里也是有威望的,他这一生气,几个土匪连忙点头哈腰,嘴里说着自己哪敢乱想,慌忙地拿起扫把作鸟兽散了。

林大头心里还是生气,把扫把塞给小哑巴,转头找臧六江去了。

臧六江刚从翠翠家出来,家里没人,翠翠奶奶说吃罢了早饭后翠翠便包了辆马车,带着王家妹妹还有两个姑娘下了山,没瞧见余淮水的身影。

找不着人,又没留个音信,臧六江有些焦躁,他去过马厩,大黑拴在里头安静地吃草,马的数量也对得上,照理说余淮水应当没有下山才对。

正当臧六江燥的厉害,打算扯出大黑下山去寻时,两架驴拖板车慢慢地进了马厩,绕着便要往后院去。

“大当家!!”

坐在前面那辆板车上的王家妹妹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马厩中的臧六江,立刻惊喜地喊了起来。

她的叫嚷声引起了后头的注意,抱着两箩筐咸鱼的余淮水探头出来,与臧六江撞了个对眼。

原本还面如罗刹的臧六江立刻变了表情,三两步迎上前去,也不顾驴车还在慢慢前行,上手便把余淮水从板车上抱了下来。

“你去哪了?”臧六江急急问道,话一出口,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心急,连忙补上一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我好陪你一起去。”

坐在几袋子米上的傅明眼见着余淮水被臧六江抱走,脸色不善地下了板车:“我这当哥哥的自然会陪,你只管蒙头睡觉就是了。”

“二哥。”傅明呛火,余淮水只得拦着,手搭在臧六江的臂弯上,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傅明:“六江人很好的,你别总这样待他。”

傅明不爱听余淮水维护这土匪头子,偷偷撩了个白眼,引着爬上驴车陪着翠翠和王家妹妹上后院去了。

只是现在细细想来,刚刚臧六江那厮是在背着淮水瞪自己吗?

傅明回头瞧了一眼,臧六江那高壮的身子低着,撒娇一般地往余淮水脸上靠,瞧不出半点阴鸷的模样。

应当是他多心了吧。

“从西寨救回来的姑娘出了事,我去山下替她们解围了。”

余淮水见臧六江穿的单薄,抬手替他拢了拢衣裳,忍不住蹙起眉来:“怎么穿这么少出来?你要去哪?”

“我来找你。”

臧六江搂着余淮水后腰,像是要把他牢牢地嵌在自己怀中,声音里好不委屈,像一只被主人抛下的大狗,依偎在余淮水肩头:“我当你背着我回了中原了。”

“怎么会?”余淮水当臧六江是撒娇成性,被他蹭地脖颈发痒,笑道:

“别闹了寨子被围了几天,粮食都快吃干净了,快过年了不能让大伙勒着皮带过日子,我跟二哥下山买了些回来,后头缺什么我们再补。”

臧六江这才想起刚刚那两辆板车,上头满满当当的,尽是些米面粮食,还要几瓮的油和腊肉干货,东西多的连人都快坐不下了。

“还是媳妇儿细致。”

臧六江依偎着余淮水,在怀里人看不到的地方,脸上的不安这才渐渐褪去。

余淮水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满满当当地卸在院里,林大头拿了纸笔过来,美滋滋地挨个盘货记下,嫂夫人发了话,将这些个东西按人口分了,算是当日里大家藏盐救人的一点报答。

吃人嘴短,这下寨子里头再没人敢议论余淮水被西寨掳走的事,人家夫妻两个都不在意,他们又跟着操什么心呢。

夜里,余淮水发现自己的被褥被掸得松软暖和,比前一日还要夸张,臧六江陷在被子里咧着牙直夸是自己跟着余淮水享了福。

夸着夸着,便要往余淮水的怀里钻。

余淮水知道臧六江是个什么心思,一撑他的肩膀把人从怀里推出来,竖起三根手指。

“已经连着三天了。”

余淮水一本正经,像个训学生的教书先生:“算算次数,我这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这样,对身体不好。”

“怎么不好?”

臧六江仗着力气大,趴在余淮水的腰腹上赖着不起:“现在不做这些,难道等我成了老头子再做?”

“歪理。”余淮水被他压着,不想输了气焰,硬是支起腿来去顶臧六江的下巴:“这事做多了,年纪大了便虚了。”

“此话怎讲?”臧六江挑着眉眼,一把接住余淮水的腿来隔着衣裳在那圆圆的膝盖上咬了一口:“经验之谈?”

遭了调侃,余淮水的脸上挂不住,挣扎着要起身,偏偏臧六江不让,倚在他的腿上,磨着蹭着,便往敏感的地方贴。

“臧六江!”

眼见臧六江就要紧贴自己,余淮水一把抓住他披散下来的发顶,扯着他离自己那处远些。

“怎么了?”臧六江无辜地瞪着眼,下巴画着圈,在余淮水的腿里绕着:“有什么是我瞧不得的。”

“ 那也不能蹭那里!”余淮水咬着牙,脸上通红一片,看着像熟透了:“我虚不虚用不着你知道!”

“用不着我知道?”臧六江嚯地抬起头来,两眼执拗地盯着余淮水紧系的腰带:“那你要让谁知道?”

余淮水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臧六江却不给他反应的空档,抬手摸进衣摆,一把就将那些个碍事的布料扯下了腰。

这下不仅余淮水,就连臧六江也跟着慌了一瞬。

他只是想做个架势,也没用多大的力,没想过余淮水这裤腰竟松到了这个地步,一股脑就扒到了膝窝。

“臧六江!!”余淮水羞急了恼火起来,抬起一脚便要飞到臧六江脸上去。

这一脚落在脸上非破了相不可,臧六江一把攥住余淮水的脚腕,猛然一抬便搭在了肩膀上,臧六江那目光抹了油似的,滑溜溜地便往余淮水衣摆底下钻。

余淮水全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般不在意床笫之私,下头隐隐地有些招呼人的迹象。

“媳妇儿 ”臧六江眼睛都木了,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哪里。

余淮水捂脸仰躺在床面上,屋里的红烛灭了一半,理应是瞧不那么真切的,可臧六江那反应,分明是看见了。

身强体壮。余淮水在心里想起臧六江的那些话来。他也才刚刚二十出头,火力旺盛情有可原。

“好了 ”余淮水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他不敢看臧六江,只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你让开 ”

他不敢看臧六江,低垂的视线里却闯入了一只手,那手摸进衣摆下,探究暧昧地停留在分寸之外,耳边想起了臧六江那都有些喑哑的声音。

“媳妇儿 我帮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