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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平面模特的眼光来看这件嫁衣,无疑是格外华美的,从剪裁到绣工, 丝丝缕缕皆是姑娘们心仪的款式。

可见邪灵的眼光还不错。

但他并不愿意这件嫁衣套在他的身上。

哪怕只是邪灵导致的幻觉,他也由衷地感到不爽快。

他更不爽快的是,对面那家伙竟然还敢顶着阿咬的脸?

他家阿咬如大山般沉稳,如远山般宁静,岂是眼中的暴戾与疯狂都快满溢出来的邪灵能够替代的?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因为心情不好,所以说话相当直白了:“你可以?”

在邪灵点头的时候。

他冷笑一声:“我不可以。”冷笑的模样深得他家师父精髓,能呕到人内伤的那种,“放着无价的正版不要,为什么要捡你这个几毛钱都不值的山寨货?当我傻么?连这种亏本生意都做?”

邪灵不理解什么叫山寨,但仍然感受到了龙华对他的嫌弃。

邪灵上前一步:“我……”

龙华抬手敲敲手边的桌子,打断他:“别再说什么我我我了。先是模仿我的脸,再是套用阿咬的脸。连自己的脸都没有的家伙,连自我都不存在的家伙,怎么还敢自称‘我’?”

他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邪灵,明亮到近乎摄人:“你是谁?你长什么样子?你自己知道吗?”

他语气急促,带着咄咄逼人的强迫力度。

叫邪灵下意识地顺着他的问题思考:我是谁?我长什么样子?

邪灵本是怨恨与憎恶的聚合体,这些怨恨来自于马革裹尸却不得归乡的将士的残念,来自于地底洞穴内诸多修士心中的恶念。

它并非天生地养,而是被人为的、短暂而飞快的催生出来的灵。

培育它的修士,只将它当作一次性的强大道具。

短暂早就的强大,背后隐藏的,必然是极端的不稳定。

于是当邪灵思索起这个问题时,它体内隐藏的不稳定便蠢蠢欲动起来。

他维持着的青山杳的容貌,迅速的融化、变形。

不断地、飞快地变换成其他人的面孔。

年轻的、沧桑的、清秀的、威猛的……

身形也随之变化,由高到矮、由痩到胖、由男到女……

好似它有千面千身,随着内心不断地拷问本我,而变换不休。

一念生,便是一副崭新的身躯。

龙华只想激他放弃套用阿咬的模样,从没想误打误撞,戳中了邪灵隐藏极深的不稳定因素——邪灵没有自我。注定了它只是一次性的道具,注定了它之后的崩溃。

像是一团勉强揉捏起来的泥团,当时间沥干了泥团中的水分,泥团自然会崩坏殆尽。

在揉捏出泥团的修士的预想里,邪灵渴求山灵的力量,自身疯狂又暴戾,怎么可能有心平气和交流的时间?怎么可能有找回理智思考本我的机会?

他唯独漏了一个龙华。

有龙华在,邪灵的优先目标从吞噬山灵,变成了占有龙华。

有龙华在,邪灵暴戾的内心被安抚,时刻回响着毁灭与破坏的识海罕见的得到了一丝宁静,让他开始思考:

我是谁?

我该长什么样子?

是门派的精英弟子?

是被宗门弟子肆意欺辱的散修?

是戍守边关的将军?是被长戟刺穿胸腹的小兵?

是杀了戍守边关的将军的将军?是用长戟刺穿小兵胸腹的小兵?

我是我,我是我仇恨的人,我是我仇恨的人所仇恨的人……

勉强杂糅在一起的恶念彼此对立,在他的体内互相攻讦、怨怼、仇视。像是一个盛满水的气球,彼此融合的水滴忽然化作道道坚冰,彼此抗拒、斗争。

“啊啊啊啊啊!”邪灵痛苦地抱着头,此时他的模样仍在不停的变换,且越来越快,仿佛千面千身在激烈争夺着这副躯体,带给它无尽的痛苦。

痛苦之时,便更向往龙华带给他的安宁与轻松。

它的身体嘭然炸开,化作一团墨一般的浓雾,朝着龙华席卷而去。

可在快要触碰到龙华时,它的身体又猛然聚合,化作一个面容平凡的精瘦男子。他惊恐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龙华的面容,又蹭蹭蹭倒退几步回到了原位。

正捏着灵符的龙华:嗯?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自己靠脸把邪灵吓退了?不能叭。

精瘦男子正是罗越。

他的部分意识被邪灵摄取,又托阴魂那炷香相助,让他这部分意识在邪灵体内清醒了过来。

这些意识并不是完整的他,只是他的一些意念,不记前尘,唯有纯粹的恶意。

在靠近龙华的瞬间,他仗着邪灵体内的无数意念里,唯独他最清醒最独立,成功夺得了邪灵身躯的短暂控制权。

他每次遇见龙华,下场都极其凄惨,就在他昏迷前,他还打定主意往后要对龙华退避三尺,绕路而行。

昏迷前的意愿过于强烈,邪灵在摄取他意识的时候,这个意愿也随之进入了邪灵的身体。

在他存在于邪灵体内的意念中,这个意愿也是无比鲜明、无比强烈的。

因此,在邪灵接近龙华时,罗越的这部分意识便如应激反应一般,刺激大了。

——远离他远离他远离他!

他一下子夺得了身躯的控制权,立马退开。

但他的意识却无法在其余意念的攻击下,长久的坚持下来。

于是当他退开,身躯的控制权便再次易主。

邪灵重新化为一团黑雾,朝龙华扑来。

接近的时候,罗越的意念又求生欲极强的,夺得了一秒的控制权,再一次退开……

反反复复。

龙华抽了抽唇角,就看着邪灵先是化作黑雾,朝自己卷来,然后又化作同一个男子的模样,远远退开。

这是在做什么?

反复横跳吗?

场面过于离奇,他忽然就没法严阵以待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但随着阴魂插下的那炷香渐渐燃烧,与罗越同一个洞穴内的修士,也都受到了同样的影响。

他们同样被摄取走了部分意念,此时混沌的意念清醒过来,同罗越相争。

罗越终于不敌,无法再次控制身躯。

黑雾再次朝着龙华张牙舞爪而来。

他于它们而言,是酷夏的寒冰,是严冬的暖炉,是势在必得的美味。

可它们已经耽误了太长的时间。

“抓住你了。”一只苍白的、骨节分明的手从虚空中伸出,抓住了黑雾的一角。

黑雾明明是像空气一般的无形之物,却被这只手牢牢拽住,仿佛拖住了衣摆一样,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也无法动弹一下。

第57章 安息 幕后黑影0v0

“阿咬!”

龙华看手识人, 绕过黑雾,眼见着青山杳从虚空中踏出,唇角就勾了起来:“一击即中?”

“嗯。”青山杳轻应了声, 飞快地偏头看他一眼。

虽说他们二人有契约在身,能感应到彼此安危。

但此时亲眼见了龙华毫发无损, 他才真的安了心, 收回目光, 将注意力集中在邪灵身上。

邪灵将他与龙华拖入这方空间时,刹那间,他也没忘桌上的酒坛。

顺手就带上了。

而后被困在一角。

他原本想立即打破屏障,赶到龙华的身边。

可龙华让他不急。

「我不会有事。」龙华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不是逞强,不是宽慰,而是实打实的自信, 「不是说好要一击即中?我在这边等你过来啊。」

于是他沉下心来, 抓紧时间抱着酒坛顿顿顿——他被邪灵侵蚀的程度, 就差一点点便足够了。

邪灵与他, 其实是一个吞噬与反吞噬的过程。

邪灵有阵法配合, 有同谋站在背后,可进可退,按理说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可他并不担忧。

他是镇压邪祟近万年的九寂山,不可能被邪祟反制,更不可能被旁的灵吞噬。

这并不是傲慢自大。

仅仅是陈述事实罢了。

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一旦对邪灵出手, 邪灵会因察觉不敌而断尾逃走。

因此他放任邪灵的怨力侵蚀自己。

放任邪灵吞噬同化自己。

瞧,吃得太撑,它现在可不就是跑不动了?

青山杳攥紧了五指, 强大浩瀚的神识将邪灵禁锢在原地。

邪灵仿佛凝固在琥珀里的虫子,再也无法动弹。

它此时的模样如一团墨黑的雾气,雾气一端与青山杳的手心相连。

站在一旁的龙华正好能看见:阿咬的手心仿佛连接到某个异次元,像吸尘器一般,将邪灵的黑雾拉扯着,源源不断的吸入掌心,消失不见。

就像之前在藏灵宗,拔除掉入魔弟子身上的魔气一般。

这一次,阿咬是想将邪灵整个的吸收掉?

怎么感觉阿咬生冷不忌,什么都往自己身体里放?

邪灵怎么看怎么不是个好东西,阿咬一次性“吃掉”这么大个的,会不会难受?

“别担心。”青山杳竟还能分神安抚他,“我会尽快将它送至九寂山下,永世镇压。”

听见永世镇压四个字,邪灵嘶吼出声,黑雾隐隐波动,似是在拼命挣扎。

可它无法逃脱。

它侵蚀山灵太深,当山灵反过来镇压它时,它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山人!山人!”它这时,才终于想起自己的队友。

原本它就该在人族修士的配合下,吞噬掉山灵。

可惜它中途忠于自己的欲望,走偏了计划——也不怪它,它的理智少得可怜,没法要求它能聪明地权衡得失,作出明智的判断。

但现在,在山灵高山仰止的绝对实力前,它终于回想起了被它抛弃的队友。

是了,人族修士说过,光凭它,是无法战胜山灵的。

它想起来了!

“山人!”它尖叫,快出来!快来救它!他们一起吃了这只山灵!然后龙华便是它的了!

到最后关头,它仍然对龙华念念不忘。

可它的同伴没有回应它。

——地底洞穴内,主阵与辅阵之人不知何时,已七窍流血,面若金纸,在阵法上躺了一地。

阵法还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他们的灵力,维持着基础的运转。

想来待他们身死道消,阵法便会不攻自破,彻底消停。

发生了何事?

或许只有隐藏于阴影中的阴魂,才能模糊地道出一二。

阴魂不知阵法出了什么问题。

可能是他悄悄点燃的唤神香,阻碍了阵法的运转?

总之,在刚才的某个时刻,他听见他的师父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这很罕见,他的师父很少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

“邪灵要遭!”咒骂了一句,他的师父就咬牙判定,“它被山灵抓住了!它没救了!”

辅阵的十人面色阴沉,没有邪灵,他们同样无法成事。

费时耗力完成的这个阵法,无法成为山灵的墓地,竟这么白白浪费了。

大好时机,怎就走到了失败的一步?

怪邪灵不听指挥?不按计划?

与邪灵谋皮,本就该冒着如此风险。他们预料到了邪灵的疯狂,却也稳操胜券,因为他们知道,凭邪灵对山灵的渴望,完全不需要他们的命令,它会自觉地按照计划来。

所以,真正导致他们失败的根源——

“主上,任务失败。”他的师父以秘术联系上了遥远的某个人,将龙华的模样投影给那人看,“邪灵渴望他,更甚于渴望山灵。”

一句话,便能完全解释他们失败的原因。

“天意弄人。”那个声音带着淡淡的遗憾,“如此,便收手罢。”

阴魂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噬魂宗宗主的声音。

他加入噬魂宗时,曾跪在白骨殿外,远远遥望过宗主一眼。

那是一个浑身笼罩在滔天魔焰中的恐怖男人,看不清面容,只觉犹如魔神,不可抗拒。

“是。”他的师父恭敬应下,断开了禁术联络。

随后打开储物戒指,将众多灵石、材料投向各处阵眼。

他们要准备撤离了。

撤离前,还不忘布下陷阱,打算在抹除自身痕迹的同时,一是将囚禁的修士毁尸灭迹,二是将附近破阵的修士一网打尽。

其心可诛。

阴魂暗自想,自己能否在临走前,悄悄毁去一处阵眼,减轻阵法毁灭时的威力?

今日自己的运气好似不错,赌一把罢,应当可行。

正这么想着,那边阵法上的十一人终于改好了阵法,留下后手,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走出一步时,双腿一软,蓦地跪倒在地。

一行行鲜红的血从眼睛、鼻孔、耳朵、嘴角淌下,像蜿蜒的小河。

他们面露惊恐与愕然之色,一头栽倒在地上。

突然又突兀。

有种戛然而止的悚然之感。

阴魂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想细细查看。

可在靠近阵法时,忽然一阵心悸,让他不得不顿住了脚步。

“徒儿。”他的师父在其中修为最高,此时还断断续续能说话,“莫要、莫要进来。快、快快将我、拉出去。”

阴魂顿时明悟:阵法有问题!

最开始的阵法,就暗留了后手!

想必创造这个阵法的人,一开始就打算让参与阵法的所有人葬身其中。

他没有前进,反而回退了几步,藏身到他的师父看不见的角落里。

甚至所有的护身手段,他都同时用上了。

魔道修士手段诡谲,哪怕死了,都可能捅你致命一刀。

他不得不防。

“救、我。”他的师父奄奄一息,“全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师父,你一出来,死的便是我了。”阴魂低声回道。

很明显,噬魂宗宗主要他们死。

师父没死,往后也只能隐姓埋名,改头换面。

唯一知道他没死的自己,于他而言终是隐患。

师父会杀了他。他站在师父的立场上,冷酷地分析出了这一点。

他的师父已经说不出话。

气息渐渐微弱。

可他还是一动不动,从死角窥视阵法内的情形。

凭他对噬魂宗的粗浅了解,身死绝不会是结束。

噬魂宗宗主更不会如此仁慈。

果然,先是十个辅阵之人,丹田与灵台齐齐炸开,神魂来不及逃脱,尖叫一声便化为乌有。

而后是他师父,在愤恨又虚弱的咒骂了一句“孽徒”后,他的神魂同样碎裂,彻底魂飞魄散。

至此,阴魂才再次走上前去,站在阵法外,目光沉沉。

此次行动本不该有他,是他师父天性谨慎,带上他以防万一——比如遇上龙华在阵法中乱扔符箓的情况,便由他暗中出手。

这是他师父临时起意,想着带一弟子不影响什么,区区小事,也未向噬魂宗宗主禀明。

他没有在噬魂宗宗主的死亡名单里。

虽不知宗主为何要抹杀这十一人,阴魂想,他往后,绝不能透露他曾身处此地。否则,恐怕仍会性命不保。

他开始仔细观察起阵法。

想要找到毁去阵法的关键之处。

否则任由阵法运转下去,刚才师父他们布置下的后手,恐怕会将此地夷为平地,介时阵法中所有人都是同样身死魂消的下场。

……

阵法里,邪灵呼唤的名字,最终没有给它任何回应。

时至终焉,它愈发疯狂,怨恨之意犹如沸腾的岩浆,猛烈膨胀。

青山杳与龙华都看出,这是它的临死反击。

青山杳神色凝重,苍白的肤色更加苍白,像是山巅尽染的雪色,寡白、冰寒、死寂。

镇压邪灵,比他口中所言,实则艰难很多。

毕竟站在这里的他,并不是完整的九寂山。

龙华心疼地从他身后拥住他,以自身力量予以他支撑。

我这么好闻,就连邪灵都喜欢。

那就让我的气味沾染上你的全身,好叫你不至于那么难受。

邪灵最终的挣扎仍是徒劳无功。

最后的一点墨色融入青山杳的手中,邪灵的嘶吼与狂怒归于寂静。

“咦?”龙华从青山杳的肩上探出头来,盯着他们身前的一大团纯白的灵,灵散发着莹莹微光,就像在藏灵宗召唤出的那些灵一样,“这是?”

他纳闷地嘀咕:“邪灵剩下的?”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就贴在青山杳的耳侧。

原本因镇压邪灵而面色惨白寡淡的男人,耳边悠悠地染上了一抹极有生气的粉红。

青山杳不易察觉地偏了偏头,低声道:“我镇压的,是纯粹的恶。邪灵并非由纯粹的恶组成,否则它不会假扮为孙三,不会与我们交谈,只会一味地毁灭与破坏。”

他向飘在半空的灵伸出手去:“邪灵中仍然存在着恶以外的意念。只是被埋没、被压制得很深。当恶念消去,它们才得以重现人世。”

他精致的指尖未能触碰到灵。

那只灵像是受到惊吓般,在指尖逼近时,飞快地往后退去。

它不能出声,可青山杳与龙华,却在它惊慌失措的动作里,好似听到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敲可怕的!

莫要挨我!

瑟瑟发抖的灵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青山杳:……

龙华:“哈哈哈哈哈!”

这熟悉的既视感!

他笑趴在青山杳的背上,一边笑,一边朝灵伸出手去:“小可爱,过来。”

灵:啊,我喜欢他!

灵怯生生地绕开青山杳,往龙华扑去。

可快扑到龙华手上时,它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顿住,又飞快往后退去。

——不能靠近不能靠近不能靠近。

体内仿佛有一个意念在强调。

龙华:???

仍然熟悉的既视感。

反复横跳再现?

而灵也在这时,猛地炸裂开来,化作大大小小无数的灵。

大的灵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纷纷朝一个方向涌去。

小的灵木讷地漂浮在原地,好似眨眼便要消失。

龙华身处星星点点的灵的包围下,忽然若有所悟。

邪灵是无数意念的聚合体。

而刚才的灵,同样是无数灵的聚合体。

此时将它们强制合为一体的力量消失,它们自然四散开来。

飘走的大的灵,来自于尚且活着的人,它们要回去自己的身体。

而留在这儿的小的灵……

龙华下意识地闭上眼,无数碎片般的画面在眼前闪现。

是泥泞的村道、整齐的田垄、吐着舌头甩着尾巴追了自己一程又一程的大狼狗。

是姑娘的手绢、高举的酒杯、离家时依依不舍的抚摸着自己脸颊的苍老的双手。

……

他知道这些灵来自何处了。

它们是属于战场的亡魂。

日夜思念着故土。

支离破碎,奄奄一息。

就在龙华重新睁开双眼时,刚才围绕着他的星星点点的灵,已悄然熄灭。

“阿咬。”他轻声问,“明年的召灵大典,会将它们唤醒吗?”

青山杳微微颔首:“会的。”

藏灵宗的召灵大典,正是为这些破碎的灵而存在的。

它们终能重返故乡。

第58章 诸邪不扰 是真的。

阵法外。

戈壁上的大裂谷畔围满了人。

宗门驻地就在附近的轻音阁与问剑山, 在飞仙宗宗主的委托下,已派遣了精通阵法、实力高深的修士前来助阵。

云不知淡定地伪装成“偶然发现疑似云不知下落的飞仙宗弟子”,迎接助阵的修士。

短暂的寒暄后, 他指着大裂谷,道:“不久前, 弟子察觉一修士仿佛我宗叛徒云不知, 为了进一步确认, 便悄悄跟在他身后,略作观察。却没想跟了没一会儿,他就消失在此地。”

他将戈壁上红光大现的场景描述了一番。

又惭愧地低头:“或许是弟子修为不济,打草惊蛇了罢。”

轻音阁带队的是女修青檀。

她白衣若仙, 身后背负一张乌黑古琴,眼眸雾蒙蒙的,不知在看向何方。

说话的声音也飘飘渺渺, 不似在现实里:“不用介怀, 你所言所见, 未必是真。”

云不知眸色微顿, 青檀仿佛话里有话?

青檀身侧的女修爽朗的笑了几声:“别介意, 青檀她说话就是这般模模糊糊惹人误会。小兄弟,你既然已经回禀过了宗门,你们宗门对此阵法可有体悟?飞仙宗的阵法之道,我等可是望其项背。”

云不知正好将方才与众大佬讨论出的破阵之法告知众人。

此阵法难解。

若以力量强拆,阵内之人也必然身死道消。

所以刚才才要说“疑似云不知”。

要真的是云不知,那直接强拆阵法就行了, 都不必犹豫顾忌什么。

宗门叛徒身死道消,不是合该拍手称快?

所以要疑似。

这样才能将强拆选项排除在外,免得因一时误解, 枉害了无辜路人。

“以人心为引,以欲望为局。”问剑山的剑修极少有通阵法的,来此就是当个打手,此时听了云不知对阵法的描述,冷着脸皱起眉,发出了学渣的质问,“不能以力破阵,又该如何做?”

云不知道:“诸位皆知,我宗有一阵盘。宗主已派人将它送来。在阵盘送至之前,还请轻音阁诸位出手净化阵法之上缠绕的孽力,请问剑山诸位尽量消耗阵法之力。有我们在外削减阵法实力,阵内之人的压力会小很多。”

他一提到阵盘,轻音阁与问剑山的修士就都露出了“此题有解了”的轻松模样。

同时又很震惊,飞仙宗真是恨透了云不知啊,为了抓到他,竟然连这等宝物都愿意拿出来。

阵盘听着蛮朴实的两字,可在修行界,却是人人皆知,人人惊叹的宝物。

因为它出自修行界第一人——飞仙宗老祖之手,传闻无阵不可破。

阵盘来了,此阵也当不足为惧。

轻音阁与问剑山众修士当即各司其职。

一时间清音雅乐与铮铮剑鸣,响彻天地。

……

青山杳与龙华,也渐渐感到阵法的摇摇欲坠。

如今邪灵已除,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怨力侵蚀,已不用担忧。

仅剩下了辅助邪灵而建成的阵法,毫无杀伤力可言,唯一的亮点便是极其牢固。但再牢固的囚笼,也是能被打破的。

“阿咬,你休息会儿。”龙华让青山杳靠着自己,再一次摸出了大把灵符,“砸穿阵法这种事,我有经验。”

青山杳没有逞强,邪灵被人恶意催生,蕴涵的力量极其庞大。

他此时还未将吸收的邪祟转移至九寂山本体,单靠此身的力量暂行镇压,确实有一些勉强。

他倚靠着龙华,对方站得很稳,身体暖融融的,温度极高。

连带着他冰凉的身体都好像有了热意。

若是九寂山上,能有千千万万个龙华,想必一山的风雪,都只能融化为潺潺清泉了吧?

在灵符的爆裂声中,青山杳遥想着漫山遍野一步一龙华的景色,不由悄悄垂下眼眸,弯起了唇角。

风华刹那。

有灵石开道。

不对。

灵符开道,已经失去了主阵修士的阵法,很快就被龙华打破。

脱离了幻境的空间,一股子腐败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让青山杳下意识偏头,鼻尖往龙华的发间躲了躲,才好受了许多。

龙华就没什么可吸了。

被恶臭窒息了一瞬,吓得赶紧转为内呼吸,连张嘴说话都不愿意了,以神识与青山杳交流:「从阵法出去,我要在水池子里泡个一天一夜!」

青山杳:……

他搭在龙华肩上的手,安慰地抚了抚龙华的后背。

龙华揉了揉饱受摧残的鼻子,左顾右盼观察着周围环境。

地下,潮湿,黑暗。

刚才的恶臭气味,是死亡、是腐朽。

此地仿佛是一块埋葬了众多尸骨的坟地。

再想想方才灵传递给他的讯息……

龙华拎紧了眉,又蓦地松开,眸色深深:战场上的乱葬岗啊。

邪灵就是在这之上孕育出来的。

「走这边。」青山杳指向一边,「於长老他们也出阵了。」

失去了邪灵的幻境,是困不住其他人的。

龙华不再耽搁,扶着青山杳,去找师父了。

地底洞穴地形复杂,七弯八绕。

在青山杳的指点下,龙华也能感觉出,他们在往上走,渐渐在接近地面。

「师父会没事吧?」路上,龙华有些担心,「阿咬,你说师父的身体不好,他在阵内待了这么一会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等青山杳回答,他又自我安慰道:「应该不会有事。我的修为比师父弱太多,不也没什么感觉?」

「你……」青山杳奇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身上,似是在观察他,「你没有被怨力侵蚀。」

或者说,怨力侵蚀了他,但却像侵蚀了空气,完全没造成任何影响。

此时离开阵法,入侵到龙华经脉、丹田、灵台里的怨气,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不留半点痕迹。

为何会如此?

就算是近乎全知全能的青山杳,也相当不解。

「是吗?」龙华听出了阿咬语气中的疑惑,「没被怨力侵蚀,很奇怪?」

青山杳坦白道:「闻所未闻。」

「是吗?」龙华又说了一次。

他低头看看自己,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自己。

自己永远也嗅不到的吸引灵的体味?

闻所未闻的怨力无法入侵的体质?

蓦地,他的心底浮现出初来此世,不靠谱的手环嘀嘀咕咕的话语——

“你是十世善人。

合该这辈子功德加身,诸邪不扰,心想事成,享尽富贵荣华。”

诸邪不扰?

诸邪不扰。

第59章 领地意识 阿咬的。

“小主人。”

没等龙华找到於长生, 於长生的战斗傀儡便已经找了过来。

狼形的傀儡十分逼真,体型匀称流畅,长腿窄腰大尾巴, 雪白的皮毛如同缎子般光滑漂亮,冰蓝色的眼睛似琉璃珠子, 在黑暗的地底发出莹莹微光。

“你好。”龙华急切地问它, “师父他还好吗?”

“主人无事。灵世宗诸位皆无事。大家已经汇合, 未少一人。”雪狼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连更多的情况都与他讲了。

龙华松了口气。

心上紧绷的一根弦松了下来。

雪狼走到龙华身边,蹭了蹭他垂在身侧的手背,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主人在前面不远处, 请随我来。”

松懈下来的龙华,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别的地方——

这么大只的狼,毛毛竟然像幼崽般柔软!

明明是傀儡, 但连温度都很好的模拟了, 暖暖的!

刚刚它是用脸脸蹭了我的手对吧?

龙华眼睛一瞬间明亮起来, 啊我死le……呃?

他飞快偏头看了一眼靠在身边的青山杳, 莫名一阵心虚气短, 悄咪咪缩了缩手,不死了不死了,别人家的狼,哪有阿咬的一半可爱呢?

可长得好霸气威严的样子。

龙华偷摸瞅着前面带路的狼形傀儡,瞥了一眼又一眼,手痒痒的, 想rua。

不,你不想。

他又在心里冷酷地拎着自己摇了摇,你有阿咬还不够吗?居然还想对别的狼下手?真是好贪心一男的!

想要霸气威严, 你让阿咬膨胀成山灵不就有了吗?

在龙华作心理斗争的时候,青山杳也在看他。

真神奇。

刚才还在为自己的奇怪体质而茫然怅惘,可不待他想法安慰他,他就自己从低落的负面情绪里走了出来。

一张年轻的面孔上,表情变幻莫测,让旁观的人看着,也觉得有意思极了。

“它很帅气。”青山杳说,“我可以摸摸它吗?”

正在摇摆不定的龙华惊喜地反问:“你喜欢它?”不等青山杳给答案,他就扶着青山杳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雪狼的身边,很有礼貌地弯腰问,“阁下,能摸摸你的毛毛吗?”

雪狼傀儡的核心,正是一只与於长生结契后的灵。

灵都是喜欢龙华的。

“可以。”它沉着地回道,看在龙华的面子上,或许也有山灵此时比较虚弱,气势不再那么吓灵了的原因,它也允许了青山杳的触碰。

青山杳意外地眨了下眼。

他只是不想看龙华再纠结下去,想给龙华一个接近雪狼的借口,没想到雪狼会真的接纳他。

被灵畏惧、排斥、拒绝了好些次,现在忽然获得许可,竟有些受宠若惊。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雪狼的背脊上。

顺着光滑的皮毛,一路撸下来。

满足地搓了搓指尖。

有点上瘾。

蓦地有些明白,在他为狼族幼崽的时候,龙华为何会想方设法的碰碰他摸摸他了。

龙华则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从长毛里轻轻掠过,想rua毛毛的心更痒了,不过是反过来的——想被这双手rua。

就很羡慕雪狼了。

青山杳偏头看他,不知他心里转着什么念头,只能看出他一脸意动、跃跃欲试的表情。

他犹豫了下,垂下眼眸,透过长长睫毛的目光微微赧然:“你能不能不碰它?”

龙华想碰碰雪狼的心思已经淡了。

不摸就不摸嘛,只是——

“为什么?”他好奇的反问,感觉阿咬的回答会给自己一个极大的惊喜。

青山杳觉得很抱歉。

是他想让龙华如愿以偿,碰碰雪狼,才主动提了要求。

是雪狼看在龙华的份上,才答应了让人摸摸。

结果他先摸了,又不想让龙华摸……

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过分了。

为什么?

因为摸了雪狼的纯白无瑕、光滑厚实又柔软的长毛后,他再回想小狼崽时瘦弱的身躯、灰扑扑的软毛,沮丧地发现,不论是外观还是手感,小狼崽的身躯都比不过这只雪狼傀儡。

摸了雪狼后,发现小狼崽也不过如此了。

龙华还会整日整日的想方设法碰碰小狼崽吗?

——这个理由,青山杳抿了抿唇角,没法说出口。

可自己都摸了,却不让龙华摸,还不给个理由的话,不是更过分了吗?

青山杳不会撒谎,只能学着人类的狡猾,换一个说法。

他压着耳根的奇怪热意,轻声说:“狼的领地意识很强。”

“哦。”龙华微微挑眉,唇角悄然扬起,“所以呢?”

青山杳蓦地化作狼形,爬上他的肩膀,僵硬地端坐着:“这样子带着我走,会轻松很多吧。”

嗯?

是在强调自己是领地意识很强的狼崽子吗?

这很可以。

都知道圈地盘了。

我是在你的占领范围内吗?

龙华愣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

肩上的小狼崽被他笑到自暴自弃,默默地卧趴下来,用前爪挡住了眼睛。

用回这副身躯,他的身体也有了温度,不再似人形时那般冰凉。

甚至热得他头晕脑胀。

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的话。

但龙华听清楚了。

阿咬说,“所以你摸摸它,我会很失落。你以后不想再碰碰我,我会很失望。”

声音低落又惆怅,自闭阿咬好像又再次重出江湖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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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咬简直太会了!

他按捺着一百八起步的心跳,连连保证:“我只摸阿咬的。两只手,都是属于阿咬的手。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现代人类非常不要脸,又趁此机会顺杆上爬,“公平起见,阿咬的四只爪爪都是属于我的爪爪,没意见吧?”

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

虽然长暮美人是一定要追到手的,但阿咬崽崽也是不可放弃的。

一个男朋友两种用法,就很赚。

喜欢龙华身上的气息,期待龙华碰碰自己的雪狼,就很郁闷了:山灵你莫要骗我。我知道你的,咱俩不都是假狼?哪里可能受狼族天性影响得那么深哦?

还领地意识呢。

你怎么不说,你受狼族天性影响,还不受控制地喜欢用舔舔咬咬来表达对人的好感呢?

雪狼默默地走在前面引路,感觉散发着伶仃气息的自己似乎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很想主人了。

第60章 殷秀城 深藏功与名

雪狼领着龙华, 很快抵达了灵世宗众人所在的洞穴。

有血腥味?

还有很强的魔气波动?

但见雪狼不急不躁,想来血腥味与魔气波动都与他们无关。

他踏进洞穴,先是听见道一高兴地喊了声“大哥”, 他寻声望去,就见道一与众灵世宗弟子站在师父、苌止真人与师长岳的身后。

他同样对上了师父的目光, 下意识露出个笑容来, 表示他在阵法中安然无恙。

接着余光一瞥, 朝洞穴中央看去。

血腥味与魔气波动皆从中间位置传来,让人不得不在意。

“阵法?”他皱眉,看着阵法上死状凄惨的十一人,“魔修?”

他们就是阵法背后的人?

他走到於长生身边, 目光扫过灵世宗弟子神色不一、稍显失魂落魄的苍白面孔,又看向神色如常的三位长辈,阅历与经验的差距, 在此时就对比得特别明显了。

於长生摸了摸走到身边的雪狼的脑袋, 低声道了句“做得不错”, 才将雪狼收起, 也上下打量了龙华, 确认弟子确实无碍后,又将目光投向了中央自行运转的阵法上。

如今他们还未完全出阵。

就算有更多的话,也等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后再说。

道一少年凑到龙华身边,知道龙华对此时的情况不甚了解,小声嘀嘀咕咕,为他解释:“这十一人不是我们动的手。”

龙华微微颔首, 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落入阵法后,好似忘记前尘,一直在藏灵宗拜师修炼, 不知今夕何夕。还好时间不长,很快,苌止真人他们就将我从幻境里唤醒了。”

龙华无语:幻境似乎是依附人心底的欲望而生?那你可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已经是灵世宗的弟子了,还念念不忘着藏灵宗。

“苌止真人说,幻境被邪灵掌控。邪灵不知是何缘故,对他们的掌控力度忽然减弱,才让他们从欲望构建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龙华心道,当时的邪灵,或许正在加大力量对付阿咬,将分散到其他人身上的力量抽回来了,所以才让其他人压力大减,从而摆脱幻境的控制?

“苌止真人他们将所有弟子都找到聚齐,却一直都找不到你与青山大哥,也无法从幻境中离开。可还是没一会儿吧,长岳大叔忽然说,邪灵已经消失,我们又试着破开幻境,没几下子,幻境就真破开了。我们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地底。”

龙华肯定道:“没错,邪灵已经被阿咬镇压了。”

“这么厉害的吗!”道一一脸崇拜地望向他肩上的小狼崽,双手合十拜了拜,“多亏了青山大哥,不然我若在怨力横生的幻境里多待一会儿,修为恐怕都要从筑基跌落到练气境了。”

於长生也听见了他们这番交谈,当即向龙华确认:“邪灵已被镇压?”

龙华笃定地点头。

小狼崽也应了一声:“是。”

“那这十一人,是被何人所杀呢?”苌止真人屈指敲了敲额头,貌似苦恼,“还以为是一群魔修试图操纵邪灵,使得邪灵反噬。”

师长岳心态极好地揽着他摇了摇:“这么想,我们还以为邪灵反噬魔修后逃脱,本在担心邪灵的去向,怕邪灵出了阵法祸乱世间,可现在,这点顾虑是不是就没了?”

他又看向小狼崽,真心实意地拱了拱手:“多谢山灵出手。”

小狼崽中规中矩地答他:“分内之事罢了。”

龙华像是自己被道谢了似的,扬了扬唇角:“哪有什么分内之事。你可镇魔,难道天下的魔气怨气邪祟便都是你的责任了?”

小狼崽无奈地用爪子踩了踩他,轻声道:“既已见到,便是责任了。”

不然,倘若邪灵离开后为祸世间,犯下的罪孽里,也当有他一份放任的过错。

龙华不再反驳。

阿咬素来认真,认真地珍惜着在九寂山外遇见的一切。

不用想也知道,他绝不会允许邪灵在人世间恣意妄为。

而於长生日常冷淡的目光,落在小狼崽身上时,也忽然有了温度。

他的徒弟眼光很好,运气也很好。

才能遇见一个如此好的人、呃,山灵。

“这十一人……”苌止真人不喜糊里糊涂,凡事都要想个明白,之前暗中追查何掌门隐瞒的秘密是如此,现在面对十一个魔修的莫名死亡,也是如此。

龙华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捶了一下掌心:“对了!地下还有别的修士,是被掳来作为邪灵的养料的。”

刚才阿咬镇压邪灵后,原地剩下了一团无数灵的聚合体。

其中,一部分是已经消失的将士们的残念。

还有一部分,已经自个儿飞往附近,回去自己的身体里了。

经龙华一解释,苌止真人若有所思:“难道说,是苏醒后的某个修士所为?如此一来也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龙华问。

道一抢着答他:“这个阵法已经被人毁去了大半,如今只剩下禁锢的作用。苌止长老说,我们什么都无需做,只消静等一会儿,阵法会自行崩坏,我们便也能出去了。”

龙华“哦”了一声。

怪不得从他进来到现在,都没见师父他们出手应对阵法呢。

说话间,阵法上流转的光芒愈发黯淡,繁复晦涩的阵纹寸寸崩裂。

一股魔气从阵内冲天而起,有遮天蔽日之势。

而於长生等人早有准备,已在众人周身布下禁制,将魔气彻底的阻拦在外。

头顶上方发出轰然巨响,仿佛有什么被打破。

地动山摇。

大块岩石轰隆隆地砸下来,又被禁制阻挡。

魔气与烟尘之中,忽然闯入了阳光。

还有琴音雅乐,与铮铮剑鸣。

“阵碎了!”

上方还传来如此声音。

……

戈壁上。

问剑山的剑修们,感觉手中的剑都要不稳了。

他们,把阵,打破了?

他们不怎么精通阵法,但清楚地记得,刚才飞仙宗的道友讲,不可以力破阵,否则阵内的所有人都将与阵法一道灰飞烟灭。

所以他们始终控制着力量,旨在消耗阵法,而后等待飞仙宗送阵盘过来。

可现在,阵法碎了。

冲天魔气从地底直冲而出,冲破苍穹上的云层,让炫金的阳光直洒而下。

阳光照耀着剑修们僵硬的面孔。

可剑修们完全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反而一颗道心凉飕飕的。

完了。

阵破了,人也没了罢?

怎么会打破的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领队的剑修收起剑,到处去找刚才那位飞仙宗的小兄弟,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在人群中看来看去,都没看见小兄弟的人影。

继而又听见轻音阁的众道友惊呼“阵法破了,下面有人”的话,他便没心思再去找那人了,几步跨到大裂谷边上,就看见魔气散尽后的裂谷里,正有一张贵妃榻,载着一众修士飞了上来。

他蓦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阵亡人亡。

又咦了一声:“怎么瞧着是灵世宗的人?那不是国主於长生么?”

他的身后,其他修士也议论了起来。

“灵世宗的人?为何被困在阵内了?”

“说不定又是云不知的阴谋。”

“云不知图谋灵世宗作何?”

“你没听说吗?灵世宗的一个弟子,与九寂山的山灵结契——喏!就是那人,他肩上那只狼崽子,就是山灵了。云不知定是想要得到这只山灵罢。”

“哎,不要大意。此阵已破,仔细别叫云不知给逃了!”

在阵法刚破,便当机立断悄悄撤走的云不知,此时隔了老远,用法术迅速窥视了现场一眼,确定了小狼崽无事,才松了口气,再次远遁而去。

站在龙华身边的於长生若有所察,抬头往半空看了一眼。

是谁,在窥视他们?

片刻后。

灵世宗、问剑山、轻音阁的修士们齐齐汇合,互相交流了彼此的情况。

而后终于发现:那个飞仙宗的小兄弟不见了!

“他定是云不知本人了!”有人判断,“他发现了飞仙宗的道友尾随于他,于是在那位道友联系了宗门后,就将其杀害,继而伪装成对方,与我等周旋。待我等的注意力集中到阵法上后,他便悄无声息,全身而退!”

有人大叹:“应是如此了!可惜,我们在阵法上耗时太久,他恐怕早已逃远,没法追上了。”

龙华站在人群后,纳闷地想,云大哥也在此事里插了一脚?他不会真的干掉了尾随他的修士吧?

问剑山与轻音阁也未纠结太久。

他们听苌止真人说,地底还有许多被掳到这儿的修士,于是没有耽搁的,就下去救人了。

而灵世宗这边,谢过了两派的帮助,也急匆匆往宗门赶去。

毕竟所有弟子皆被怨力侵蚀,需早早得到救治,否则于修为有碍。

……

地底洞穴里。

邪灵消失,阵法破碎。

被囚禁的修士陆陆续续醒来。

罗越是最后被扔进洞穴里的一批,因此也是最先醒过来的一批。

他撑着地面坐起,只觉得头疼欲裂,虚弱得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噩梦里,无数哭嚎与尖叫,无数怨恨与憎恶,将他紧紧缠绕。

他满心都是破坏与毁灭的欲望,然后……

然后好像还看见了灵世宗的那个气运之子?

他抹了一把脸。

呸。

可真是晦气。

果然他每次倒霉,都会遇见那家伙!

他再次打定主意,往后一定要绕着那人走!退避三舍!

他身旁的修士也苏醒过来。

此时撑着地面坐起,朝他看来,似乎记忆混乱的样子:“阁下是?我是散修殷秀城,敢问这里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

罗越看他一张瘦得脱形、死气沉沉的脸,想着这家伙一定比他先被困在这里,可真惨。

不由生出了一丝丝亲近之感,回道:“咱们是被别人抓到这里来的。你感受一下,一身灵力都快被吸干了。”

他郁闷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还有没有活着离开这里的时候。”

殷秀城闷闷地咳了几声:“定会有人来搭救我们的。”

他的话才落,问剑山的剑修便找到了这里。

领头的人向同伴们传讯:“找到了,都在这里!快快请轻音阁道友过来,有人性命垂危,急需治疗!”

轻音阁?

罗越眼睛一亮,真有人来救他们?

特别相信气运一说的他立即拉住殷秀城的手,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兄弟了!

他向问剑山的修士大声道:“来帮帮我们啊!我俩是散修,能带我们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