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巧遇故人 龙渣渣
春花戏班的表演场地就在山下沼原。
蜃妖在半空中, 再次将伴生法宝“海市蜃楼”铺开,衍化出红墙碧瓦、气势恢宏的凡俗皇宫之境。
今日上演的“镇魂记”分为三幕。
一幕发生在世俗王朝的皇宫,以皇子苏七为引, 讲述王朝中的盛世繁华、安居乐业,而这一切很快被魔物破坏, 王朝上下流血漂橹, 冤魂哀鸣。
龙华告别了忙于任务的水灯明, 不死心地四处找了一圈,试图发现小狼崽的身影。
然而无果。
无奈之下,唯有独自找了处偏僻的角落,抬头观戏。
找不到阿咬, 他就看看长暮罢。
都忘了问问,长暮在“镇魂记”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他认真看戏,继而发现台上的表演者竟然一个赛一个的专业, 尤其是负责主角苏七的那位修士, 将皇子前期的单纯与仁善、到国破家亡时的仇恨与坚韧, 过渡衔接得无比自然, 仿佛真有那么一个从血海深仇中爬出来的皇子, 站到了他们面前。
原本冲着找长暮去的龙华,不知不觉,也看得入了神。
甚至有些隐隐后悔,当初春花戏班在灵世宗表演“葬天记”时,他未能从头到尾认真看完。
可惜了。
就在他抱着手臂,沉浸入“镇魂记”的剧情时, 散修罗越也在背后盯着他。
“嘿!这小子可终于舍得从山里出来了!”等待了好几日的罗越摩拳擦掌,吩咐身边的同伴,“走去准备, 就按我们之前说的来,一定要将他拐到手里!”
……
“镇魂记”的第一幕戏落幕。
海市蜃楼缓缓衍化,重新形成新的场景。
中途有个休息时间,龙华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包点心,边走边吃,找到阿咬之心不死。
远处,蜃妖陵岚一边控制着蜃景变化,一边与坐在身旁的於长生道:“长生,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弟子?”
他二人坐在腾云车上,车帘大开,正好是观戏的VIP位置,手边有美酒有美食,还有美人傀儡伺候,相当的享受。
腾云车被禁制隐匿,外人看不到他们,他们却将下方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找谁?”陵岚好奇问。
“他家狼崽罢,大概是嫌他黏人,终于受不了跑掉了。”於长生凉凉地道出心中期许。
陵岚恍然,心下暗道,他家狼崽可不是跑掉了,而是正在自己的戏班里,等着第二幕戏出场呢。
但他答应了帮长暮保守秘密,哪怕他与於长生关系再好,此时也不会将长暮的身份告诉於长生。
于是听见於长生的话,也只附和地点点头。
他一团白雾的模样,连个表情都没有,完全不怕被於长生看破什么。
“咦,洛云与他认识?”陵岚望着龙华那边,又惊奇道。
昨日他让洛云盯着龙华,洛云可未曾提起他与龙华相识啊。
“洛云是谁?”於长生投去一瞥,就见一个模样平平,但气质尚佳的男人,正与龙华说着些什么。
看情形,二人似乎还很熟悉。
师父大人倏地就联想到了什么,口吻不善地问,“他是你戏班里的人?”
“嗯?”陵岚愣了下,长生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呢?难道长生与洛云有旧怨?
但他还是如实应下:“是我们的人。”
又奇道:“怎么?长生也认识他?”
於长生冷笑:“素未蒙面,但闻名已久。原来戏班中与区区弟子牵扯不清的人就是他了?”
陵岚震惊:“竟有此事?”
正说着,就见远处的龙华扶着洛云的手臂,往僻静处走去,关系显然十分亲近。
“……”於长生自是也看见了。
自家弟子在春花戏班中勾搭了一人。
洛云是春花戏班的人。
自家弟子与洛云态度亲近。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师父大人恨铁不成钢般:“昨日不是已经收心了么?为何今日又搅和到一起去了?蠢徒是眼瞎还是怎的?已经有了家里那个天资绝色的,居然还看得上这般清淡模样的?”
陵岚:“……”
忽然感觉吃了好大一个瓜啊。
怪不得洛云在自己面前假装不认识龙华呢,原来是为了发展地下情?
他自觉找到了长暮不愿意向龙华袒露身份的真相——长暮可能就是嫌弃龙华如此花心,才始终掩饰着身份,不愿将自己全盘托付给龙华吧?
“你徒弟可真渣啊。”蜃妖感慨。
於长生毫不反驳,甚至深有感触地点头赞同。
……
龙华背脊一凉,又打了一个哆嗦。
心道,来了来了,难道又是师父提及的“天道反馈,有所感应”?
近来也来得太频繁了,难道前方真有什么不测在等着他?
“怎么了?”被他扶着的男人低声问。
“没事儿。”龙华偏头看他,“云大哥,我听说召灵大典可能不甚太平,你要不还是先离开藏灵宗,找一地修养着吧?待我与师父办完正事,就出去找你。”
没错,他正是一路寻来,顺带加入了春花戏班的云不知,如今化名为洛云。
春花戏班受邀来藏灵宗演出,是他之前也未曾想到的,意外之喜。
让他少费了一些功夫。
时机正好,他便临时调整了一下原先的计划,在沼原看到龙华后,便来与龙华巧遇了。
手中的剧本大概是:灵世宗的何掌门似乎有些怀疑他了,于是他设计金蝉脱壳,离开了灵世宗。之后机缘巧合加入了春花戏班,就随戏班来到了藏灵宗。
龙华将他带到人少的地方,听他这番解释,不由皱眉:“你伤势未愈,身份又如此敏感,怎好如此在外活动?若不是今日我遇上你,你是不是打算往后都不与我联系了?”
云不知平静道:“你也知我伤势未愈、身份敏感。你如今是国主於长生的弟子,天资绝佳,前程坦途,我又如何忍心连累于你?春花戏班于我是个好去处,他们不问出身来历,四处漂泊,才是最适合我的。”
这就是十世善人的坯子吗?
龙华快被他一身舍己为人的精神闪到眼花,只得干脆道:“若你出事,我必会去救你。真不想连累我,为我招惹麻烦,你最好还是待在我身边,由我看顾着你。”
——由我的十世善人光环照耀着你。
毕竟,这个光环溯本求源,其实也是前世创造出来,他坐享其成罢了。
明明是前世的劳动成果,没有把前世一脚踹开,不让同享的道理。
云不知叹道:“你这是何苦。”
龙华随性笑道:“是你思虑过重罢了。”
这时,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从他们不远处经过。
恰好听见了他们最后交谈的几句话——虽说有禁音结界,但斗篷男子身上带着一枚“冥海隐螺”,是他当年进阶元婴时,师父赠予他的,可破万千禁制的天阶法宝。
整个修行界只此一枚。
恰好被龙华与云不知给碰上了。
于是他们二人所说之话,也被听见了。
还好,只听见了无关痛痒的后面几句话,像是“若你出事,我必会去救你”“你最好还是待在我身边,由我看顾着你”这种话。
于是他微微侧目,在心里为眼前二人的情谊赞叹了一声。
近来在宗内受尽冷眼,正叹世间情谊多变,却没想到来藏灵宗走一遭,无意间也能得遇如此有情人。
他低低一笑,记下二人容貌,想着两人往后若真有什么难处,自己这个飞仙宗的道子也能出手帮衬一把。
继而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匆匆离开了此地。
第42章 镇魂记 唉,长得都不知道怎么提要了……
云不知终是应下龙华, 在召灵大典结束后,两人在灵石镇再见。
之后两人便分头行事,云不知回去戏班, 龙华则继续四处找阿咬。
他目送云不知远去,不赞同地摇头, 云大哥也太逞强了, 眼看着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 竟然不留在宗内好好休养,偏要跑出来。
何掌门可能发现了端倪,他不得不离开?
这种借口……
龙华扯了扯唇角,怎么可能呢?云大哥在宗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何掌门从哪儿去发现端倪?要说是师父发现了什么还有可能。
一定是云大哥不想拖累他们,以前他们在的时候不好说,于是等他们一离开, 他便也立即离开了。
也是巧, 能在藏灵宗遇见他。
否则往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此时, “镇魂记”的第二幕要开始了。
半空中的蜃景, 衍化出血色黄昏、疮痍大地之景。
第一幕戏是魔物肆虐人间, 人间拼死一搏,却仍无能为力。
魔物乃天道诞生的不详之物。
于是第二幕戏,便是王朝上下以己身为祭,不入轮回,妄图镇压天道。
龙华顿住脚步,抬头望去。
只见万千王朝的幸存者汇聚于一起, 由滴水化作滚滚洪流,许下宏愿:祭我万万子民,以往生镇之, 怨气不散,天地不变。
那信念坚定到几乎偏执,悲怆之声撼动人心。
旦夕之间,万千性命灰飞烟灭,将方圆之地化作死地,怨气弥散,以此镇压一方天地,用玉石俱焚的方式,使天道衍化的魔物再也无法在王朝的土地上横行肆虐。
场面宏大且悲壮。
回过神来时,龙华抬手摸了摸眼角,竟发现隐有湿意。
“葬天记”“镇魂记”……
这些上古传闻,是真实发生过的,又或仅仅是故事编排?
他备受震撼,不愿相信眼前的故事是虚构编撰出来的。
但若是真实的历史,这般壮阔浩瀚的过往,为何在如今的修行界不曾有详细的记载与传承?唯有如小儿故事般的传闻流传下来?
“是不是在想,这个王朝是否真实存在?献祭己身镇压天地此事,是否真的发生过?”一个声音在他不远处传来,低沉感慨。
龙华偏头,见着一身披斗篷之人。
“虽未见正经记载,但我相信历史长河中,定然曾有这么一些人,曾有这么一些事。恨不能生于那个时代,同甘苦、共患难。”斗篷人掀开斗篷,朝他笑笑,“小兄弟也是这般想的吧?”
他向龙华拱了拱手:“在下飞仙宗落明河,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龙华有一瞬的窒息。
落明河?
落明河!
不就是云不知的情、呸,徒弟吗?陷害了云不知的那个徒弟?
“灵世宗,龙华。”他听见自己镇定的声音,“落道友,久仰久仰。”
心里疯狂庆幸,幸好云大哥已经走了,不然这场面可就好看了。
他又忍不住好奇打量落明河的模样。
高挑俊朗,风度翩翩,朝他看来的眼眸深邃睿智,带着显而易见的善意。
不能怪他以貌取人。
龙华想,但就这么看来,对方不像是会欺师灭祖之辈?
他都忍不住想替对方开脱了,想着云不知与落明河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落明河正是之前路过的斗篷人。
本已走远,但因第二幕戏开演,不知不觉又转了回来,才又遇见了龙华。
被“镇魂记”激荡得心潮澎湃,忍不住与龙华搭了个话,意在分享观后感,就见对方神色平静,也没因他的身份而改变什么。
再回想起方才无意间听到的对话,他有感于龙华的重情重义,不由心生结交之意。
“龙华?莫非是国主於长生新收的弟子?”他问。
龙华一边感叹师父知名度之高,一边点头应是。
“多少人想拜於长老为师而不得。”落明河欣赏地看龙华,“龙师弟定然是格外优秀,才能打动得了他吧。”
要开始商业互吹吗?
龙华熟练地拱手:“不及飞仙宗当代第一人的道子落师兄。”
提及此,落明河却黯淡了神色,无奈道:“道子又如何?连替自己的师父自证清白也不能。”
龙华挑眉,嗯?
什么意思?
“你的师父……云不知?”他压低了声音,犹疑问,“他不是?”
落明河叹息一声:“我若说他不可能盗宝叛宗,你可相信?”
这句话,他对很多人说过。
对飞仙宗的宗主、对诸多与师父交好的长老长辈、对往日拥护他的同辈……
可无一人信他。
要么用“我知你从小被云不知养大,尊他如父,一时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的怜悯眼神看他,要么讽刺他“你身为他的弟子,自是不想担上个如此败类的师父,努力替他开脱,实则是为了摆脱自己的污点罢?”,更有甚者尖锐地怀疑他“天知道你是不是也与云不知蛇鼠一窝,只是他暴露了,你还潜伏在宗门里”……
他为师父辩解,已经辩解得口干舌燥,内心麻木。
可若有机会,比如说此刻,哪怕知是无用,他仍然要说上一句——
师父不会如此。绝不会如此。
他已经料想到了龙华的数种反应。
怜悯的、讽刺的、质疑的。
却没想到,龙华在略一思量后,神色如常道:“你是他弟子,朝夕相处,应最知道他的为人。你若信他,便坚持信到底罢。若他真是被人陷害冤枉,到最后知晓还有你相信他,他凉透的心,大概也能回过一点点的暖来。”
落明河怔了一下,展颜笑开:“龙师弟,今日得你一席话,我被凉透的心,倒也确实回过了一点点暖来。”
他精神一振,原本心灰意冷得都不想在宗门队伍里待下去,干脆在沼原上四下游荡,此时也有了继续面对宗门里怜悯、嘲讽、恶意揣测的力量。
他向龙华作别:“我应该再坚持一些。宗门里总会有几个像龙师弟这般的人。”真相犹如蚌壳内的软肉,他会一点一点地将之撬出来。
龙华目送他往飞仙宗的据点走去,心中也有了决断。
要与云大哥谈一谈了,落明河绝不会是陷害他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一片赤诚之心的男人,一双眼里,全是对污名满身的师父的孺慕与敬重。
不远处。
化身为洛云的云不知,抿紧了薄唇,眸光沉沉。
他因有事忘了与龙华说,特意折返回来,却撞见落明河揭开斗篷,当即就顿住脚步,隐匿了身形。
而后,旁听了二人的对话。
听得他心如刀绞。
明河他…竟如此信我?
如此信我,他在宗门便更不好过了罢?
泼天大的计划,又怎是他一个小辈能查清真相的呢?
何必白费功夫?
待计划完成,宗门自然会还他清白与尊荣。
何苦让明河……
云不知寂寂地垂下眼眸,胸口一阵暖又一阵痛,百感交集,不能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好像想去将一切与弟子说清。
可一步踏出,另一步却无法跟上。
他不可去。
徒弟的性格如何,他一手将其养大,再清楚不过。
徒弟的心中有浩然之气。
他曾因此感到万分欣慰。
也因此,不能将事关整个修行界的计划透露给他。
胸有浩然之气的弟子,是不会赞同他们的计划的。
他默默转身,离开了此间。
一直以来如修竹般挺拔的背脊,竟不易察觉地,微微佝偻了下去。
龙华没想,只是与落明河见了一面,此人在自己心中便大为改观。
不愧是飞仙宗的道子,清风朗月,气度非凡,令人见之心折。
之后再见云不知,一定要静下心来,与之一起捋一捋“叛宗”当日的前尘后果。
若真能洗清落明河的嫌疑,云不知也会感到欣慰的吧?毕竟,最为信任的弟子,从未背叛过他。
再者,确定落明河是己方的人后,他们便能与落明河里应外合,彻查飞仙宗当日之事了。
他有了主意,心中稍定,这才有闲心继续四处晃荡,心思再次沉浸入方才的剧情当中。
在脑海中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他才蓦地发现,他看得太入迷,甚至都未能辨认长暮是否出场。
嗯?
长暮?
龙华猛地定住脚步,他似乎疏忽了什么?
略一沉吟——
云大哥说他隐姓埋名加入了春花戏班?
可长暮也在春花戏班啊!
虽说他数月来与长暮有来有往,可他始终未忘:长暮极可能是追捕云大哥的那批人。
这两人竟然凑一起去了?
龙华心里一个咯噔,云大哥可千万要隐瞒好身份,别被长暮发现了。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又给师父传了一道消息。
“师父,能否帮弟子一个小忙?”
他记得师父与陵岚班主是相熟的朋友?
於长生回他:“何事?”
龙华闭了闭眼,对着灵讯玉牒,面无表情地道:“能否请陵岚班主尽量减少长暮与洛云间的相处?”
说出这句话时,他就已经猜到师父又会如何想他了。
但无法,拼着自己风评被害,也要避免那两人的冲突。
如他所料,腾云车上的於长生脸越来越黑。
长暮是谁?洛云又是谁?戏班的人?居然还是两个?
徒弟,是我小看你了。
“怎么了?”陵岚见他神色不好,主动问。
於长生冷哼一声:“我家那个三心二意的弟子,请你尽量别把长暮和洛云安排到一起。”
他才不想知道长暮与洛云究竟是谁。
陵岚:“……好吧。”
至此,他完全信了,表面看着落落洒脱的龙华,居然是如此朝三暮四之人。
怪不得长暮会隐瞒身份呢。
心疼长暮美人,对方都这样了,竟还以小狼崽的姿态与对方不离不弃,莫非仍然心存希冀?
蜃族大妖长叹一声,能洞悉人心又如何?洞悉得再多,他也搞不懂人类这些情情爱爱。
龙华看着灵讯玉牒上,师父冷冰冰的一句“下不为例”,松口气的同时,又无奈地摇摇头,往后还需给师父仔细解释一番。
“大哥!”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站这儿做什么呢?”
“道一?”光听声音,龙华就知来人是谁。他转过身,就看见道一大步朝他跑来,灵世宗的蓝白色弟子服穿着少年人身上,衬得对方精神奕奕,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苗。
“大哥,我远远的就看见你了。”道一朝左右望望,“於长老呢?阿咬呢?怎么就你一个?”
“师父见他朋友去了……”龙华顿了顿,语气泛苦,“阿咬也是。”
不知不觉,整个白天都已过去,夜幕悄然降临。
可他还是没有找到阿咬。
道一全然不见他心中的苦楚,兴致勃勃地邀请他:“那正好,大哥你与我们一道吧。灵世宗的据点在那边,我们一起看戏啊。”
龙华四下望望,只觉暮色四合,人头攒动,很难找到阿咬了。
“走吧。”他应下道一,正好许久未见,刚好聚一聚。
於长生是独自带龙华来的。
而灵世宗实际也组织了一支队伍,前来参加召灵大典。
带队的人还是龙华认识的——
“苌止长老。”他走到近前,行礼道,“长岳叔。”
师长岳一见他,就立即靠过来,亲近地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龙小子,你的灵田可没荒废,交由宗内最擅长照料田地的弟子负责着。”
龙华抬头看他,笑道:“多谢长岳叔了。”
苌止真人走过来,将师长岳拉开,懒散地倚在师长岳身上,上下打量龙华:“你家狼崽呢?”
龙华:“……和朋友玩去了。”
怎么谁都要问一次?
心塞。
苌止真人半敛了眸子,心道也不知云不知有没有跟上来。
他跟丢了云不知。
也是他大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小心!谨慎!之人,在隐匿踪迹、狡兔三窟、故布疑阵的手段上,简直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然后就无奈地跟丢了对方。
无奈之余,又生出钦佩,不愧是原飞仙宗的天才小师叔。怪不得能在飞仙宗的追捕下逃脱,还是有些手段的。
龙华坐到灵世宗弟子中间,发现日月与四时也在。
他委婉的询问了两人在执鼎长老手下过得如何,得到两个孩子肯定的答复后,也算稍微放了心。
“师兄,你的小狼呢?”日月也问他。
龙华:“……”默默捂胸口,“玩去了。”
道一则问:“大哥,今夜便是召灵大典了,你想好怎样讨好灵了吗?”
“讨好?”
道一见龙华面上的疑惑不算作假,不由吃惊:“大哥,你来藏灵宗几日,莫非连召灵大典上应该做些什么,都还不知?”
龙华被他问到了。
仔细回想,先是师父卖关子不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发现。
再是几日来,他满心满眼都是阿咬和长暮,将召灵大典抛之脑后,连打听一二也无……
确实是他太不把正事放心上了。
难怪师父近来不怎么给他好脸色看呢。
龙华后知后觉,默默反省。可转念一想,即便是现下,他还是不觉得自己会得不到灵,空手而回。
就,跟采魔晶当时一样,非常的自信有底气。
也不怎么担心在意了。
道一却为他操心上了,小声道:“大哥,藏灵宗召来的灵,虽破碎羸弱,但也有了简单的灵智,有最基本的好恶偏向。到时是灵选人,而非人选灵。所以各门各派都带了弟子来碰运气,说不定就被那只灵看上了呢?”
“事先有准备的,都会携带吸引灵的物件,丹药或是法宝等。”道一问他,“大哥你准备了什么?於长老有没有给你什么好东西?”
龙华:“没有。”
他忽的想起了水灯明说他好闻,还怀疑他带着什么法宝的话。
道一疑惑:“怎么会呢?难道於长老要你也碰运气?”
龙华淡定道:“师父自有考虑罢。”
心里嘀咕,难道师父也知道他身上自带灵很喜欢的气息?
见了鬼了,他可什么都闻不到!
道一懵懵懂懂地点头,又道:“总之,灵选好了主人,若修士本人也愿意接纳灵,便要通过藏灵宗结契。灵辅助修士修炼,修士则反馈灵气,滋养灵成长。”
互利互惠的好事。
龙华点头认可。
“灵变得强壮后,有的选择继续跟随修士,有的则会返回藏灵宗,等待每年一度的召灵大典,踏上轮回路。”道一给龙华传授经验,“所以要与自己的灵处好关系。不然灵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
龙华总结,所以在藏灵宗与灵契约,契约里强势的一方是灵,弱势的一方是修士。
但也好理解。
修士的力量远远高于灵,所以需有契约予以一定的束缚。
“还有……”道一还有未尽之言,却抬眼看“镇魂记”的第三幕戏已开场,不由闭上了嘴,还拉了拉龙华的衣袖,“大哥,开始了。”
龙华抬头,望向蜃景。
蜃景中沧海桑田,原先王朝万千百姓献祭生命、镇压天地所在的平原,已化作怨气横生、死气弥漫的贫瘠之地,大地污黑、天空浑浊,荒芜空间内有无尽雷光闪烁,天地不宁。
他们成功镇压了天地,驱逐了魔物,但自身魂魄也破碎四散,唯独执念徘徊于荒野。
千百年后,王朝皇子苏七,在与魔物之战中因故封印至今,在同伴叶九秋的帮助下,终于得以苏醒。
他醒来,见王朝不再,同胞们献祭己身不入轮回,魂魄也消散于平野之上,日夜不得安眠。
他心中大恸,从此停驻于被怨念死气侵染的平原,付诸漫长余生,净化同胞们残留下来的执念。
执念化为灵,他便将灵滋养、成长,而后送灵再入轮回。
龙华讶然。
“镇魂记”的最后,苏七的所作所为,似与藏灵宗的召灵大典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春花戏班故意配合召灵大典,量身定做的特别演出?
还是“镇魂记”讲述的故事,与藏灵宗有所渊源?
但他已来不及思考。
眼前梦幻的景象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
——蜃景中,古服玉冠的苏七一步步走过辽阔平原。
他背后有万千魂体萦绕,魂体支离破碎,仿佛被反复摔打后的瓷器碎片,又被一片片拾起,压在他单薄的肩头。
他每踏出一步,背上的魂体碎片便多出一分,脚下的污黑大地便淡化一分。
连他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清朗明澈起来。
平原广阔,却终有尽时。
当他踏遍每一寸土地,最后一步落下时,他身后万千魂体已如山般巍峨,如海般深沉,光芒耀耀,映照得夜空一片雪白。
他第一次回首,望向终于澄净的天地,微微一笑:“去罢。”
那万千魂体,便如皎皎星光、簇簇急雨,往平原遍地撒去。
龙华被宏大浩荡之景震撼,眼底倒映着仿佛星河倾倒般的梦幻之景。
却不曾想,那些星光与急雨,竟径直突破了蜃景的束缚,朝沼原遍地撒下。
其中很大一部分,宛如一束巨大的光束,竟是笔直朝他而来。
耳边依稀听人惊呼:“召灵大典已经开启!”
原是召灵大典的盛景,同“镇魂记”的最后一幕戏,完美重合,仿佛戏中照进现实,令苏七的回首,召来了此界万千的灵。
龙华此时已被无数的灵包裹。
灵本身只有淡淡微光,汇聚得多了,才称得上是明亮。
但龙华如今已经睁不开眼,快被耀眼的光芒闪瞎。
他蓦地回想起水灯明笑称的话——
“会有一大波灵哭着喊着要跟你,倒贴也行的那种。”
他信了,真的信了。
第43章 召灵 山灵也是灵
夜半子时, 天幕漆黑。
召灵大典无声无息地开启。
闪烁着微芒的灵,仿佛轻盈的萤火,漫天洋洋洒洒而下。
一切本该是轻灵、美好、梦幻的。
然而中间突现异端——
只见一束光芒宛如雷电, 天知道是由多少只灵抱团组成,简单粗暴地直奔沼原某地, 争先恐后, 落地便化为光球, 耀眼夺目,映照得四周仿佛白昼。
旁边的灵世宗弟子首当其冲,来不及闭上的一双眼齐刷刷淌出泪来,一边惊疑怎么回事, 一边急忙忙拿长袖掩面,夺回一点黑暗空间。
而位于光球中的龙华,更是泪流满面, 无语凝噎。
他觉得自己被瞬间致盲了。
不仅致盲了, 还出现了白噪音般的持续性幻听。
沙沙沙, 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
他闭着眼, 无奈地坐到地上,开口道:“你们能一个一个的说吗?我听不清。”
沙沙声是簇拥而来的灵,短促的说话声。
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音节,音量又小又弱,混杂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清了。
但他能感受到, 簇拥在身边的灵,是温暖的、跃动的、生机勃勃的,仿佛初春摇曳的柳条、盛夏滴落的晨露、晚秋高远的天空, 寒冬袅袅的炊烟。
尽管闪得他到现在还无法睁眼,但他并不排斥它们靠近的感觉,甚至由衷的感到喜欢。
“喜、喜。”
“我!”
“抱抱。”
“我、我、要我。”
“亲。”
……
破碎的、弱小的随时可能消散的灵,只有一丝懵懂灵智,尚且不会思考,就依靠残留的本能,挤挤攘攘到他身边,诉说着心中最直白的渴望。
它们想要龙华收留它们。
它们喜欢龙华。
它们想让龙华将它们养大。
龙华静静倾听着它们的细声细气的单字音节,被单纯的喜爱暖得唇角微扬,又被嫩丫丫的声音萌得心肝乱颤。
怎么能这么可爱?!
想着往后能亲手养大这么一只乖巧的灵,就心痒痒的厉害。
什么灵能辅助修炼,灵能让修士避免走火入魔?
就算没有这些,他也想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怀里再揣上一堆灵,带回去养着。
但现在的问题是,簇拥过来的灵好像有点多?
再多一百个他,都没法将它们全部抱走。
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抱走的。
抱走了也要养得起啊。
不自量力地带走灵,又没法为灵提供充足的灵力,这种不负责的行为,不止藏灵宗不允许,他自己也做不出来。
龙华默默地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要拒绝谁?选择谁?
好难啊。
……
在偌大光球万众瞩目的时候,沼原的角落里,水灯明正在与一人对峙。
对方以诡异的黑纹面具覆面,身着玄色劲装,手提一盏雪白灯笼,满身恶意遮挡不住,让漫天飞舞的灵们,纷纷嫌弃不已地绕开了此地,避之唯恐不及般,令这个角落成为了沼原上的灵真空地带。
“请阁下速速离开藏灵宗。”水灯明一双水蓝色的异眸极冷,仿佛内里结了冰,“这里不欢迎阁下。”
对方古怪的笑了一声:“倒霉,居然被发现了。”
说完,周身魔气涌动,择人欲噬,手中灯笼蓦地爆燃,鲜血般的赤色火焰如灵蛇,朝水灯明卷来。
“不过竟让老子遇见一只水精成灵,运气倒也不错!”
漫天火焰将水灯明围困其中。
对方不想杀他,似是想捕获他。
天生地养的灵,总会有无数人觊觎。
却未料,生为水之灵的水灯明,在灼灼火焰中竟丝毫不惧。
他清淡素净的面孔上扬起一抹毫无感情的浅笑,水蓝色的瞳仁映照着火光,仿佛变得鲜红:“你可知我为何叫水灯明?”
“什么?”黑衣男子心下一跳,感觉不对,当机立断,手掐法诀,操纵火焰,改困为杀。
但时机已晚。
那双水蓝色异眸完全被火光染红,化作烈烈之金红。
一只素白的手毫无畏惧,径直握住了火舌的一头。
狠狠一扯。
无形的火焰像是化为了有形的绳索,被水灯明握在手心,硬生生扯了过来。
火焰与黑衣男子心神相牵,水灯明的狠狠一拽,拽得他气血翻涌,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他的修为与水灯明相仿,皆在元婴阶段。
本想利用赤血之火克制对方,将其捕获,但现在看来,是他失察——这个水精化灵竟反常的拥有操纵火焰的能力,连自己炼化的赤血之火也能如臂使指?
怪物!
黑衣男子心知自己踢到了铁板,当即便有了退意。
他再次降下赤血之火,以此阻拦水灯明。
同时身法如烟如影,就要遁入黑暗。
孰料水灯明早已在他的退路布下陷阱。
只待他一头撞入,陷入无边无垠的“四柱水牢”。
果然,他一脚踩空,仿佛落入水中。
眼前也骤然一片漆黑。
密密的水流自四面八方而来,粘稠、冰冷、沉重,让他的身体、思维,在极短暂的时间里陷入迟钝、僵硬,而后无知无觉。
最后一个念头唯有惊恐:四柱水牢?这人的水系道法也如此精深?怎么就叫我遇见了他!
水灯明的眸色恢复了正常,他将失去意识的男人从水牢中放出,以禁制禁锢了对方。
而后蹲下身,用小水流在对方身上翻找起来。
蓦地,小水流托起一枚非金非木的信物,将信物上一个张狂的“噬”字展现在他眼前。
从刚才到现在,始终面色不变的水灯明,却在见到这枚信物后,陡然变了脸色:“噬魂宗?!”
竟是臭名昭著的噬魂宗?
噬魂宗的目的,定然就是今夜所召之灵了!
他猛地站起身,朝四下望去。
也在这一刻,沼原四处都爆发出了灵力与魔气的剧烈碰撞——好像是黑衣男子的同伴知晓身份暴露,终于不再隐匿身形,而是明目张胆的暴露出了自己。
头顶上空,不可见的云层深处,隐隐传来极其恐怖的力量波动。
水灯明神色凝重,他知晓,那应当是掌门正在与噬魂宗来人对峙。
召灵大典,召唤散布于天荒界的万千的灵,何其伟力!
然这伟力的背后,是藏灵宗长老一辈,同时、全力的出手。
召灵大典的仪式需持续一刻钟的时间。
短暂的一刻钟里,长老们不可轻易撤手,否则召唤而来、还未抵达沼原的灵,就唯有彻底消散一途了。
宗内闭关隐修的老前辈们,此时恐怕还未得到消息。
此时,宗内唯有掌门能够站出来。
噬魂宗定是料定了这点,想要打一个时间差。
捞上一笔灵便走。
沼原上除了他的同门,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个门派。噬魂宗要抢灵,这些门派绝不会袖手旁观。
噬魂宗也不是傻子,不会分散太开,一味与其他门派死磕。
他们会选择一处灵集中之地,联手夺灵。
水灯明当即分析出了眼下的情形。
他飞快望向沼原,哪里?哪里的灵最……
最多?
他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望向沼原上与众不同的偌大光球。
光球太亮,刺激得眼球生疼。
本该闭上眼睛,或移开视线,可他太不可置信,一直盯着光球看,让眼睛不一会儿便泪水盈盈。
无误了。
那里的灵是最多的。
是他加入藏灵宗后,见过的召灵大典上,聚灵最多的一次!
会是谁有这么大本事?
水灯明脚踩水花,泪眼朦胧地往那边滑去,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随着这个身影的出现,他的鼻端也仿佛幽幽飘过一缕好闻的气息。
呃……
那种味道的话,能吸引这么多灵,好像也正常?
在水灯明往光球处赶去时,如他所料想那般,噬魂宗的大队人马都盯上了这个光球。
领头之人大笑:“什么运气?只消夺了这一处,便是大丰收!”
又阴恻恻下令:“将人与灵一起带走!”
如此招灵的人,他可是第一次见。有这么一个人,何愁网罗不到更多的灵?
不再遮掩魔气的噬魂宗弟子,齐刷刷朝大光球扑去。
先在外围挖出一人,径直用黑渊壶收了起来。
“到手一个。”
而后继续往光球中心走去,伸手抓向坐在地上闭着眼,还无知无觉冥思苦想左右为难的下一个。
苌止真人与师长岳挡在灵世宗弟子前面,与噬魂宗战作一处。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又不得不保护好其余弟子,根本无法腾出手来。
苌止真人打得火起,眼见光球里的龙华就要落入噬魂宗手里,他瞪圆了桃花眼,往常慵懒缱绻的声音也硬生生多了几分冷冽:“於长生!还不出手!你是想换个徒弟?”
於长生站在半空,听见了苌止真人的话。
他手中捧着一只小狼崽的身体,默默地偏头,给了下方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随即就回过头来,仰望眼前这个,越来越庞大、越来越高耸、越来越巍峨……的山灵。
很明显,这是一座山的灵。
一座拔地参天、高耸如云、气势磅礴的巍峨大山。
此时已经足以遮云蔽日,却依旧还在缓缓长大。
就好像之前团成一团缩小了,此时有了舒展的空间,就使劲儿地舒展开来,飞快地恢复了原貌。
於长生低头看手中好似沉睡的小狼崽。
可不是缩小了么?
谁能猜得到,眼前如此巨大的山灵,之前竟藏身在这么瘦小的身躯里?
刚才召灵大典启动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被自家弟子的异状吸引过去了。
毕竟有那————么的闪耀。
虽说自家养的灵,很早之前就告诉了他,龙华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讨灵的喜欢——他因此都没有为龙华准备吸引灵的小道具——但还是未能想到,效果会如此夸张。
他就站在半空看了会儿好戏。
可不一会儿,一只小狼崽就碰瓷般的,一头撞上了他的小腿。
於长生:??
低头一看:
哦,认识,是自家弟子的妖侍。
嗯?怎么昏了过去?刚才撞的那一下很用力吗?
就在师父大人怀疑自己被小狼崽碰瓷,弯腰抱起小狼崽检查情况时,就眼睁睁见一团灵,从小狼崽的脑门上,飘飘忽忽地飞了出来。
於长生:???
怎么回事?难不成碰了小狼崽一下,就碰得对方魂魄不稳了?
师父大人匪夷所思,顿时很冤,觉得都不好向徒弟解释。
他伸手,想抓住飞出来的灵。
就见小小一团灵,像吸了水的海绵,迅速在眼前膨胀、膨胀、膨胀、膨胀……
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一座雄伟巍峨的大山。
大山潜意识地内敛了光芒,在黑夜中朴实无华,巍然屹立。
於长生看得是哑口无言,久久回不过神来。
所以说,狼崽子不是狼崽子,是一座山?
也是,一个山灵硬生生套上一只狼崽子的身体,也无怪神魂与身体不匹配,遇到召灵大典,就被挤了出来。
毕竟,山灵也是灵。
是灵,就会被那边的光球所吸引。
於长生抱着小狼崽的身体,站在一旁,目送眼前这座巍峨大山,以大山将倾的姿态,朝着沼原上的闪亮光球投奔而去。
那样庞大的山体,将藏灵宗的高大寒山衬托得娇小玲珑的巨大山体,就这么朝着沼原砸落下去。
虽说只是灵。
但如此凝实、巨大。
对灵怀有恶意之人,在山体碾压之下,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於长生默默召回自己放出救场的傀儡。
自家的傀儡里都养着灵,他心疼自己的灵,不想它们被山灵可怜巴巴地压在身下,喘息不能。
山灵如无数的灵们一样,投奔龙华而去。
簇拥在龙华周身的灵们,似是畏惧,一瞬间飞快散开。
位居中央的龙华、与层层围拢的噬魂宗弟子,只觉眼前光芒骤暗,从极亮至极暗,有刹那的怔忡,不知发生了何事。
直到巨大阴影临头。
他们首当其冲。
龙华与噬魂宗众弟子一齐抬头,目瞪口呆——
山?
山压下来了啊啊啊啊!!!!
第44章 九寂山 压顶
云层之上。
藏灵宗宗主, 正与噬魂宗的一位老者对峙。
他想要到沼原主持大局,但噬魂宗老者寸步不让,将他死缠于此处。
两人气机倾轧, 互不相让。
忽的,两人若有所觉, 齐齐偏头, 看向脚下云层。
就见一料峭山顶穿透云霄, 在眼前迅速拔高。
很快,连云层都只能与半山腰持平。
藏灵宗宗主:山?我宗的寒山飞起来了?
一瞬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对,他们家的寒山苍翠蓊郁,怎么可能是这般荒芜萧瑟的模样?
噬魂宗的老者也皱起了眉:此山, 为灵?
如此巨大的山灵?
闻所未闻!
但不待两人细究,巨大的山灵便自个儿移动起来。
闷声不响地朝着一个方向倾倒下去。
但不论山灵倒向哪个方向,终归是在沼原上。
噬魂宗老者想到沼原上的宗门弟子, 心头一跳, 身影微动, 当即便要下去救人。
但这次藏灵宗掌门就不愿意了。
他虽也搞不清楚山灵来自何处, 但他却能看出, 山灵是干净、美好、充满善意的灵。
唯有这般的灵,才会回应召灵大典的召唤。
于是这次换他死缠着噬魂宗长老,使他无法驰援沼原弟子。
……
围绕在身边的温暖陡然散开,稚嫩的话语忽然中断,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的亮光骤然消散——
龙华差点以为,是他太犹豫不决, 被灵集体嫌弃了。
他诧异地睁开眼,想挽留住一两只抛弃他的灵。
结果睁眼就见一座巍峨大山朝他压下来。
巨大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座沼原。
往哪里跑都是绝路。
大场面啊。
龙华倒吸一口凉气,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吓傻了吗?”趁着噬魂宗来人纷纷逃散, 苌止真人过来,一把抓住龙华,“走!”
不少宗门带队的长辈皆如苌止真人这般,将弟子们聚集到一起,打算以挪移之术离开阴影覆盖之地。
然而——
龙华与众灵世宗弟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苌止真人:“走!”
一动不动。
苌止真人:“走?”
还是一动不动。
苌止真人:……
连大山压顶的危机感都没有了,龙华与众同门们不由地以古怪的目光看向苌止真人,这是咋了?
说走走呀。
怎么不动?
但他们很快便知晓,这不是苌止真人的问题了。
因为不远处的其他宗门,也重现着“走”、不动、“走”、不动……的尴尬场面。
包括谨慎地与他们拉开距离,尝试撤离的噬魂宗弟子,也一个个僵硬地站在原地,他们掐过道诀、掏过法宝、撕过符箓……各种方法已经轮番试了一遍,可一群人还是好好地站在那儿,哪儿也没去成。
虽然噬魂宗弟子人人带着诡异森冷的面具,但那面具在此刻看来,一点儿也不可怕了。
像是整齐划一的集体懵逼。
龙华差一点忍不住笑出来。
他甚至有闲心问了旁边的道一一句:“他们是谁?”
道一用震惊的眼神看他,如此凝实的山灵砸下来,你还有闲心问他们是谁?
“噬魂宗的。”苌止真人见走不了,也淡定下来,“要砸也是砸他们罢。”
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一想,这样庞大的山灵,必定生出了灵智,应当不会伤及无辜。
就是被山灵糊一脸的滋味,大概是躲不过了。
跑是没法跑的,只能眼睁睁看山灵砸脸这样子。
同样淡定的龙华则盯着越来越近的山灵,眯着眼认真琢磨。
这座山寸草不生得似是有些眼熟?
“九寂山?”他不确定地叫出了这个禁忌的名字。
……
青山杳在“镇魂记”中,扮演了第二幕戏里,献祭己身的一个…路人。
蜃妖陵岚本是想让他负责更为重要的角色:住持献祭仪式的大长老。
但他的感情无法同调。
他演不出大长老的决绝、悲怆、孤注一掷,演不出声嘶力竭下的恨意与希冀同存。
任由陵岚为他讲解了许多次,他仍然无法理解这样尖锐深刻的感情,更无法将之重现。
陵岚无奈,最终只好放弃让他挑大梁的想法,只给了他一个小角色,让他混在背景当中,尝试体会那样壮烈激荡的情感。
戏终,陵岚问他:“体会到了吗?”
他点点头。
“那下次你上?”陵岚期待。
他又摇摇头。
他深深喜爱人类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为人间大义震撼,为希望不灭感动。人类的一切欲望都那般鲜活灵动,是蓬勃的生的力量。
是与他身负的,完全相反的力量。
他喜爱着,却极难拥有。
即便是在台上表演,他也很难展现其中一二。
他重新化为小狼崽,蹲坐在一旁,认真观看接下来的第三幕戏。
这才是最适合他的。
不介入、不打扰,只从一旁静静地观看。
观看这世间百态,人间万象。
当剧中的苏七落下最后一步时,他忽然听见了清越的乐声。
仿佛鸣钟击罄,悠扬、沉着、宏大。
使人沉浸。
他陷于乐音,只觉周身难得的轻盈,好似化作一片云、一缕风。
对原身为山的他而言,这等摆脱束缚、无拘无束的自在滋味平生未见,不由自主地,便更加沉浸其中。
——完全不知道,他是真的摆脱了身体,化作了灵屹立在天地间。
毫无所察的他,嗅到了一股好闻的气息。
十分熟悉。
嗅到便不由心生亲近与喜悦。
他心中欢喜,忍不住沿着风里的讯息,朝着气息的源头靠近过去。
想挨得最近。
最好能揽进怀里。
鸣钟击罄之音在耳边回荡,惹人喜爱的气息在鼻端萦绕。
身体飘飘然。
心神无限的放松。
镇压邪祟近万年,他从未有过如此轻松自得的时刻。
蓦地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
“九寂山。”
声线清爽干净,分外熟悉。
音量不大,却从宏大乐音中顽强地挣出一头,蹦到他的耳边,拼命提醒自己的存在。
他被这个声音叫醒了。
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好像以为睁开眼,就能看见声音的主人,所以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
连无拘无束的自在、轻松自得的时刻,也干脆地抛在了脑后。
比起自由,他想,他大概更想看到这个人。
睁开眼时,就看见身下辽阔的沼原,与其上齐刷刷抬头望着他的修士的脸。
青山杳:……
我化为原形了?
我真飘了?
他的思维空白了一瞬,但“眼睛”还是完美执行了他醒来时的迫切愿望——他看到了龙华。
那人眼中没有半点惊惶,唯独有些惊喜地抬眼望着他,叫着他的名字。
“九寂山。”
他在心中低低笑了,没错,是九寂山。
沼原上这样多的修士,大概也就只有你知道我了。
另一边的云不知:九寂山的山灵暴露了!如此多的修士看见了他,又将造成多大的变数?
前途未卜。
就很焦虑。
……
青山杳的神识何其庞大,瞬息之间便看清了沼原上的攻守形式。
于是哪怕已经醒来,他也仍未改变姿势。
继续往沼原上倒了下去。
以一山之力,糊晕了沼原上所有噬魂宗的弟子。
而其余修士,被他穿身而过。除了一瞬间的冰凉彻骨,再无其他不适。
相当的区别待遇。
山灵落地后,便无声息地缩小,从众人眼中消失。
各门各派的弟子一边庆幸被山灵放过一马,有的甚至以为山灵是藏灵宗自己放出的大招,一边手脚麻利地将躺了一地的噬魂宗来人束缚起来,留待之后发落。
唯有灵世宗附近的修士,知道山灵跑到了哪儿——
就在刚才光球中心的那个小哥面前。
山灵凝成一团人形的光芒,飘飘悠悠地站在龙华的身前。
旁边有不少刚刚跑远的灵们,失去了噬魂宗的威胁、也不见了压顶而来的山灵,于是又重新跑回来,想再簇拥到龙华身边。
可一见山灵还霸占着C位,它们便犹犹豫豫,踟蹰不前,只敢围拢在近处,看山灵脸色行事这样子。
“九寂山?”龙华看着眼前这团模糊的人形的灵,有些惊叹,“你也被召唤了过来?”
从那么远的地方,以如此庞大的身形,被召唤了过来?
不是说召灵大典只能召唤破碎的、弱小的、神智懵懂的灵吗?
要是连遥远的九寂山山灵都能被召唤过来,那藏灵宗如水灯明这类灵,是不是也得被召唤得原地现形?
青山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本想悄悄地回去小狼崽的身体里的。
但於长老已经看见,他是从小狼崽的身体里飘出来的。
於长老是龙华的师父,定会告诉他此事吧?
他一点儿也不想龙华得知自己的身份,是从旁人的口中。
他默不作声的,开始显化自己的身形。
露出自己人形的模样。
今日是个不错的契机,他刚做完了一件好事。他想,人类常说,好人有好报,他是不是能在今晚,顺利坦白自己的身份?
他化作了长暮的模样,那双浅灰色的眼眸犹如盛满森林倒影的粼粼湖面,山水都沉静在里面。
“龙华,我乃九寂山之山灵。”他说,“以青山为姓,以杳为名。字长暮。”
说完,他从自己的空间中取出一个朴素的储物袋。
“欺骗了你这么久,对不起。”他半跪下来,将储物袋塞到一脸懵逼的龙华手里,仰头看他,眼中一片赤城,“这是赔礼。我炼丹卖的灵石,都给你。”
第45章 家中有灵 他又美又大
灵石, 是青山杳偷偷攒了很久的灵石。
从龙华进入宗门,他便私下悄悄炼丹、寄售,想为了养家糊口出一份力。
尤其是龙华说, 将来他们会去很多地方。在三重茅小筑的前面,在潮湿的泥土地上, 用树枝写下了琳琅山谷、传承之地、仙雪冢、剑渊……
勾勒出一幅广阔的世界, 说他们会一起去看看。
他便更加用心的积攒灵石, 非常朴素地希望,将来他们能够承担得起传送阵的开销。
后来龙华拜了於长生为师。
师父壕气,随意出手便能养活百八十个的龙华与他。
但他没有中断炼丹寄售,还是独自攒着灵石。
当时就隐隐有了, 攒些灵石赔罪的想法。
他心知自己欺骗龙华许久,是不对的。
也知道总有一日会暴露,或许是被龙华发现, 或许是他忍不住自己坦白。
总归龙华会知晓。
当龙华知晓, 他在长暮与阿咬两个身份间被骗得团团转, 一定会非常愤怒罢?
没有谁受得了被人愚弄的滋味。
——尽管隐瞒身份的起因, 并不是心怀恶意, 想要愚弄谁。
作为一个生气后非常好哄的山灵,青山杳却格外忧心,忧心龙华生气后会很难哄,忧心龙华盛怒之下与他分道扬镳。
他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
他不想在中途与龙华分开。
已经发生的事,他没法挽回。
再者,若让他再一次回到临山城的温泉池子里, 面对是否坦白身份的选项时,听着龙华一口一个“意中人”,他大概还是会选择隐瞒。
但还未发生的事, 他想试着弥补一二。
比如努力哄一哄龙华,让他不至于气得跟自己一拍两散。
人类表达愧疚,要负荆请罪,也要赔礼道歉。
礼,他不知龙华想要什么。
或者说,龙华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只能干巴巴地拿出灵石来赔礼。
于是他便将装满灵石的储物袋,拿出来塞给龙华。
然后是负荆请罪。
他小心地握着龙华的双手——主要是不给龙华拒绝储物袋的机会——认真地道:“龙华,如果生气,你可以打我。但是不要不理我。”
他肤色苍白如寒玉,眼下一圈浓重的青黑。
当他睁着一双含山映水的潮湿眼眸,长睫轻颤,由下至上地深深望来……
龙华一阵心悸:我又死了。
前一秒,他还是有点懵的。
将“我乃九寂山之山灵。以青山为姓,以杳为名,字长暮。”一句话中的关系理清楚,消耗了他大半脑容量。
他异常艰难的,在心里排列出“山灵=小狼崽=阿咬(青山杳)=长暮”这个等式。
而后推敲出“阿崽=阿崽麻麻(未来时)”的可怕结论。
排列的过程无异于一次世界观的摧毁重建。
在他的内心掀起巨大震荡,仿佛海啸崩天,沙暴裂地,所有想法被毒打成碎片,脑子差不多是一片空白了。
空白里,一些碎片闪闪烁烁、半遮半掩地蹦出来给他看。
从九寂山下犬牙阵法的初见。
到灵世宗灵田边的再见。
以及差一点就让他发现真相的,春花戏班时的“阿咬”与“长暮”的会面——
当时的长暮果然是假的!
还是真长暮为了迷惑他,委托对方假扮的吧?
龙华一下子就想清了前因后果,简直快被自己曾经的种种脑补尴尬致死。
简直是不忍回想的黑历史!
他竟然怀疑长暮是飞仙宗那边的人?
怀疑长暮接近他是为了追捕云大哥?
他甚至因为怀疑长暮的立场敌对,而自我纠结了好一会儿,差点儿放弃追求长暮?
放弃了他就亏大了好吗。
龙华心道,要早知道阿咬就是长暮,长暮就是阿咬,那他还磨蹭什么?早就下手了罢。
阿咬那么乖,长暮那么美,综合一下他赚大了啊。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美滋滋的惊喜,远远大于直面不堪回首黑历史的尴尬。
至于阿咬隐瞒了身份?
谁没有一两个小秘密呢?何况阿咬今夜不是主动说了么?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蠢。
阿咬不会撒谎,骗人也漏洞百出,在他面前暴露了不少破绽。是他没能通过蛛丝马迹推敲出真相,怎么能怪阿咬?
只是有点遗憾。要是能早一些发现阿咬的身份,那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把长暮美人追到手了?
当然,现在也不算晚。
内心的动荡只是片刻光景。
很快,他就重新构建了内心世界,将恋情的tag由“远距离网恋、相爱相杀”愉快地更新到了“近距离养成、天作之合”上去。
感觉离成功也就一步之遥了。
他恍恍惚惚地回过神,就见长暮美人半跪下来,塞了他一个储物袋,认真说着对不起。
每个字音都像是在冰石上敲击而来,冰凉沁人、简洁短促,又格外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