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以汀把乾玟的家产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利润不减反增,他的嫁妆也十分丰厚。
京城中,想要巴结二位的统统送上昂贵的贺礼,塞满了整个摄政王府,甚至要搬一部分到王宅去。
这一日,京城陈氏与王氏手下的上百家酒店茶馆均免费供应吃食。
陛下亲赐庆贺礼,甚至亲临现场。
多年未曾出面的毅太君也亲临了。
邹府上下几百号人,今日就围着邹以汀一个人转。
“快快快,拿那上等的熏香来。”高舒衡在邹府中替邹以汀主持大局,所有仆人们都谨言慎行,待邹以汀恭恭敬敬。
几个宫里来的嬷嬷和宫人,更是一路夸赞邹以汀。
当今陛下的奶爹,亲自为邹以汀换上一身合身的、动用整个大夏最厉害的绣工制成的重绣婚衣。
“邹将军好福气,这婚衣,摄政王殿下可是两年前就叫我们准备了。”那奶爹笑道,一件一件,悉心为邹以汀穿上。
所有的尺寸,都完美吻合。
两年前……
两年前,他甚至不认识她。
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却又总是差一点春来的雨水般,让人惴惴。
仿佛有一座堤坝卡在上游,永远也漏不出半滴水。
整个婚礼的流程,都是乾玟一手策划的,没有那么繁复的接亲,只有昭告天下的张扬。
主打一个:告诉大家,我们成婚了。
邹以汀被簇拥着,一路送出门。
在练山的山脚下,奶爹将他的手,放在了红绸上。
红绸的另一端,是他的新娘。
她极稳地扯着红绸,叫他紧张的心都安定下来。
二人登上了玄阴阁的望神台。
台上是亲密的亲朋好友,最上首坐着毅太君,身后,是偌大的玄阴神女像。
陈银宝高唱:
“一拜神女——”
邹以汀与乾玟,在万人的目光下,向着玄阴神女的拜下。
霎时间,他脑中忽然一片清明。
紧接着,断断续续的记忆,争先恐后般自遥远的过去苏醒过来。
【“说到习俗不同,你们知不知道,夏国的甘露节,是要送玉牌的。”
“什么玉牌?”
“在夏国的传说中,玄阴神女庇护着世间两情相悦的男女,若男子在甘露节这天赠送喜欢的女子玉牌,那么玄阴神女就会给他一次机会。”
“烦请龟公,帮我买一块玉牌。”
“我的玉牌呢,阿汀哥哥为我准备了对吗。”】
回忆的距离骤然被无限拉近,走马灯一般闪现过去,一簇一簇光阴的箭矢毫无预兆地飞驰而过。
“二拜高堂——”
【“邹以汀,你难道在意我是不是在看你吗?”
“脱下。”
“你期待我来吗?”】
所有过往的酸甜苦辣,洪钟一般,一声声撞进他的脑海,他的胸膛。
邹以汀的手愈发颤抖,几乎要拿不住这红绸。
“夫妻对拜——”
他转过身,对着前方隐约的身影,深深拜了下去。
【“阿汀,我都准备好了,今晚就走吧。
我赎你。
我们回家。”】
啪嗒。
泪顺着面颊流下来,狠狠砸向了盖头,又砸向红绸,最后深深地,砸进了望神高台。
乾玟似有所感,轻轻扯了一下红绸,像在问他怎么了。
邹以汀只是生生把后面的泪又憋了回去。
今日大喜,他若哭,成什么样子。
可是……
他好笨。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那些根本不是梦,是他们的过往。
她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为他来到渤国。
撒下这张,弥天大网。
摄政王府。
没人敢留摄政王喝酒,所以乾玟这次没有让邹以汀等太久。
但她太高兴,未免拉着余茹和陈银宝多喝了两杯,甚至黄鹂都被她灌了二两酒。
她觉得自己脚步有些轻飘,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王府主院。
邹以汀没有留在屋内。
他一身火红的婚袍,立在清朗的夏日月色之中。
满园盛开的白茉莉,花香阵阵,张扬着自己的芬芳,地上开满了野花,屋檐翘角上,都挂着他喜欢的手绘灯笼。
所有的一切,都与她当初对他描述的相同。
她说的,她都做到了。
“鹤洲?”乾玟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走到他面前,牵住他微凉的手,“怎么出来了,今天怎么了,不太高兴?”
不是的……
邹以汀反握住她的手。
他是太高兴了……
太开心了……
像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
月光与莹莹烛光下,乾玟掀开他的盖头。
她捧住他精心装扮的面容,细细端详。
温热的触感,还有她的呼吸,都徐徐拂过他的面颊。
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鹤洲,今日真好看。”
邹以汀睫毛狠狠一颤,他端起石桌上,早就准备好的两杯合卺酒,递给乾玟。
乾玟笑着接过,与他交杯,一饮而尽。
这是乾玟酿的花酒,时间更长,是她重生以后,五岁那年酿的。
只等今日与他喝。
酒年代太长,太过醇厚,熏得乾玟脑子嗡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今日喝多了……
邹以汀忽然拦腰搂住她,帮她稳住,却不撒手。
她靠在他的脸边,反手也自然地搂住他。
“阿汀……”
“阿汀……”
“阿汀……”
她像是真醉了,一声声唤他。
邹以汀拥地越发紧了,须臾,在她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随后慢慢地,再落到她的唇间。
乾玟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被他温柔地、异常缠绵的吻控制住,整个人飘忽忽的。
须臾,他方离开她,忽然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埋在他的青丝里。
他心疼她。
心疼她做了这一切。
微微湿润的吻又落在她的耳尖,最后温温软软地,停留在她的耳根。
“我的小姑娘,终究长大了。”
那一瞬间,乾玟只觉心脏一紧。
所有的风声,虫鸣鸟叫,都听不到了。
无论喝了多少酒,都在这一刻彻底清醒。
她紧紧攥住他的后背的婚服。
那些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恐惧、不安、彷徨,顷刻间奔涌而出,像是洪水决堤般,顺着她的眼角,落到他的婚服上。
她也不是铁做的。
她也曾想过离开这个世界,她也曾想过放弃。
但那时候,他告诉她,要活下去。
他背着她,一次又一次在垂直的山崖上攀爬,哪怕满手鲜血,也不曾泻力,更不曾放弃她。
他一路护她,照顾她,哪怕他只剩一点干粮,都全数慷慨给她。
她好几次不耐烦,叫他快丢下自己吧,他却闷着头,继续带她上路。
她被这样的光,狠狠烫到。
乾玟那时候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
圣父和圣母在她们那个社会,可是会遭人鄙视的。
可是她就像是带上了光明的镣铐,从此被他锁定了。
是他先让她依附他的。
是他先招惹她的。
她就像是趋光的阴暗藤蔓,一点点地,隐秘地缠绕着他,攀上他,吸取他的光,哪怕她的枝叶正被这样亮烈的光灼烧着,她也丝毫不觉得疼。
他越表现得善良正义。
她就越阴暗地想要接近。
甚至想要摧毁他。
她留在镇潮关,与他战了整整一年。
战场上,她一次次挑衅他,挑战他的极限,踩在他忍耐的边界线上。
他却一次次宽容她,接纳她所有的挑衅,一一返还给她。
无论她怎么用力推他,他依旧挺立着,不折不挠。
她为他倾倒。
可他最终还是向命运投降,抛下了她。
乾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
也许,他并不坚强。
但她不怪他。
不该怪他。
也不舍得怪他。
她想到要重来一回。
重来一回,逆流而上,唤他一声阿汀。
乾玟只是紧紧拥着他,任凭泪水流过他的颈脖。
“邹以汀,我们拥有最美好的现在,答应我……”
“我答应你,”他截住她的话头,“携手共进,与子偕老。”
在她为他编织的花海中,他深深亲吻他的爱人。
立下他的诺言。
并用一辈子履行它。
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也会与她一样,毅然决然踏上这条荆棘血路。
偶遇她这一弯盛世温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