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真相边缘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192、

空白、空白、还是空白。

记忆是清晰的, 清晰到纤毫毕现，他们年幼时期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被他用心记在脑海深处。

本该是这样才对，可是为什么, 再次翻阅那些记忆, 画面中的孩子却是空白的？脸是空白的，话语是无声的，身体接触都是毫无温度的……

金鹏深呼吸，极力抑制住自己激荡的心神，想要装作无事发生。

可是不能。

越是想平静下来, 他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去思索。

无法忽视的违和感席卷大脑，激得他背后阵阵发凉, 心脏砰砰直跳。

他们还在大街上, 身处人来人往的闹市, 吆喝声、叫卖声、犬吠声、赶路声、欢笑声……嘈杂的声音冷水似的直直灌进耳中，金鹏却仿佛听到了自己鼓噪到极致的心跳声。

并不是突如其来的震撼, 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释?*? 怀，毕竟金鹏也算是早有预感。

有那种——米莉姆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预感。

这种没由来的感觉, 大概是从米莉姆生病的那日开始的。

那天清晨，他依照惯例跑来叫醒贪睡的米莉姆, 少年也一如记忆中那样窝在棉被里睡得正香，眉头舒展、恬静安然，宛如陷进甜蜜的梦境, 浅蓝的长发，白皙的肌肤，浑身上下都是这样浅淡的色彩……

好像栖息于净水中的精灵，又好似埋葬于雪山的雪鬼。

他伫立在窗边看了很久，久到逐渐炙热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子照在少年白皙如雪的脸颊上, 终于泛起一丝活人该有的红润气色。

金鹏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时，他的身体已经遵循本能钻进窗子，指尖即将触碰上少年紧闭的双眼。

指尖在距离双眸不过一公分时堪堪停住，金鹏竭力控制住自己无礼的举动，收回近在咫尺的手，改换成略带颤抖的声线。

“米莉姆……醒醒了……”

金鹏说不出当时自己的感受，不像是恐惧，也不像是紧张，那时的他甚至还带着些许恍惚，好像灵魂已经被抽空了，只记得自己一边呼唤机械地着，一边在内心一遍遍祈祷。

拜托了，醒过来吧，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向我证明，你是真实存在的……

或许上天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又或许只是米莉姆真的被自己烦醒了，原本一动不动宛若石塑的少年终于有了动作。

他蹙起秀气的眉，挣扎片刻，终于茫然地睁开眼睛。

一双灿金色的星眸闯入视线，金鹏呼吸一滞，如冷水兜头浇下，骤然浑身冰冷。

怎么会如此陌生……记忆是不会骗人的，记忆里他们明明青梅竹马亲密无间，本该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才对。

可那双眼睛，为什么会这么陌生，好像只见过零星几次。

无孔不入的割裂感让他有一瞬间的窒息，可随之而来的是脑海中不断上涌的清晰记忆，他和米莉姆从孩童成长到少年的点点滴滴，少年愉悦的笑脸，以及那双无处不在的灿金色双眸。

片刻的失控转瞬即逝，脑海中的回忆告诉他，一切都是他自己自作多情的猜忌罢了，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趁早把睡懒觉的家伙从被窝里薅出来。

于是莫名的恐慌被压在心底，休眠火山底的岩浆，看似安安分分波澜不惊，却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猛然爆发，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变得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对这里的一切都诡异地不熟悉、本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朋友打招呼都需要反应很久、多次打听莫名其妙的事情……

米莉姆越是这样，金鹏就越是久久不能平静。

捂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脑海中再次匆匆闪过有关米莉姆的记忆，这次不再是清晰却空白的年幼记忆，而是这短短几日的相处。

很奇怪，比起从小到大十几年的相处时光，竟还没有这短短几天的记忆来的鲜活而厚重，温暖的，酸涩的，跳脱的，面红耳赤的，记忆像缤纷的彩色气泡，挤挤挨挨堆满灵魂的边边角角，与之相比，先前的那些都黯然失色，宛若灰白。

金鹏不傻，相反，他从小就是早慧的代名词，当异样的细节越来越多，能被串联起来的线索也逐渐被发掘，他有预感，自己已经摸到真相的边缘了。

可是如果真的像他想的那样……不，他根本不敢想象。

如果不去想的话，就像之前那样一直无视下去，在当下得过且过，将未来交给命运去审判，这样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可是……金鹏咬着下唇，脸上的挣扎转瞬即逝。

“你脸色好差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脸颊传来柔软细嫩的触感，金鹏蓦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被友人牵引着离开闹市，来到族地外围的一处山坡上。

“本来还想着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可以痛快玩一玩呢。”浅蓝色长发的少年见他的眼睛重新有了焦距，若无其事地收回双手背在身后，掩饰住眼底的关切。

“现在想来，这几天你也是累的不行啊，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他说着，故作可爱地一歪头，垂在颈侧的发丝顺着动作滑落。

金鹏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整理那缕发丝，却被发丝的主人握住手腕，手腕间力道不容置喙地收紧，下一秒，视野中天旋地转，金鹏瞳孔骤缩，身体却毫无反抗地顺着力道向前倒去。

米莉姆在搞恶作剧吗？

后知后觉地，金鹏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也罢，这片坡地长满低矮的青草，虽然接近干枯，但也能当作缓冲，草地上也没有大块的尖锐石块，自己应该不会受伤的。

这样想着，金鹏双目紧闭，本以为会跌在不怎么坚硬的草地上，却不想，一头栽进了满怀的温暖与泛苦的清香中。！

是药香，这几日连续不断地被他灌草药，米莉姆曾抱怨过自己已经被草药腌入味了。

他好像……倒进米莉姆怀里了！

“不要睁眼哦。”少年纤细略带骨感的手掌附上双眼，是比正常人略低的体温，力道很轻，金鹏却无法控制自己去拂开这只手。

事实上，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任何能支配他躯体去行动的想法都在少年的怀抱中乱作一团，如猫咪玩弄过的毛线团，身体则成了任人摆布的布娃娃，任由罪魁祸首搓圆捏扁。

利姆露跪坐在略微泛黄的草地上，任金鹏僵着身子把全身的重量托付给自己，也由着他将头埋进自己的颈窝，紧张急促的呼吸喷洒在颈间皮肤上，泛起一阵战栗。

抬手揽住金鹏的头，另一只手从金鹏紧闭不安的双眼处移开，感受着掌心传来睫毛轻颤泛起的微痒，他忍不住发笑：“放松一点啊。”

“保持闭眼哦，我不会伤害你，接些来都交给我，嗯？”

看似是在询问，实际上在询问之前就任性地摆弄他的身体了。

真是坏心眼啊，米莉姆。

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金鹏扪心自问，龟速思考的大脑还没给出答案，身体就已经接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刺激反馈。

“唔！”口中溢出几声细碎的呻吟，金鹏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又想到什么似的急忙放松。

并不是什么难耐的痛楚，相反，大脑皮层传来飘飘然的舒适感，让人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喟叹。

双目紧闭，视觉丧失的情况下，其他四感的敏锐程度被无限放大，金鹏对这样舒适的触碰更加难以抵抗。

大脑在混乱中依旧尽职尽责地搜集着信息，他能感知到，自己现在正仰躺着，枕在头下的柔软触感是友人柔韧的腿部肌肉，让他头皮发麻的舒适感来自于发间和太阳穴处不急不缓的轻揉按摩……

“有没有感觉轻松很多？”

效果斐然。

金鹏本想及时回复友人的问题的，可这样舒缓的按压让他从身到心都泛起难以忽视的放松感。

无人知晓的隐秘之地，足以托付性命的同伴，轻柔拂面的微风，并不刺眼的阳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响……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融合成无可撼动的安心感，不知何时起一直在紧绷的神经骤然被安抚，困倦便如浪潮般趁虚而入了。

好困。

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不，还不能……

“……”微风将少年轻浅而规律的呼吸声送入耳中，利姆露手下动作渐缓，直到确认少年已经完全熟睡过去。

他轻笑着，居高临下地端详起了金鹏尚存几分少年气的面庞。

利姆露很少以这样的视角看人，毕竟他不习惯别人的仰视，也不太能接受太过亲密的接触。这次换个视角，果然觉得十分新奇。

仗着对方已经熟睡，利姆露有恃无恐地伸手，指尖沿着少年略显瘦削的下颌向上，一路划过脸颊、鼻梁，顺着眉骨一直描到眉尾，扫过眼角处那抹惑人的红，最终停留在眉间那颗暗紫色的神菱上。

与记忆中的魈，形象越发重合了。

利姆露抿抿唇，将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挥散。

这片幻境果然是偏爱主人公的，当金鹏睡着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在为他创造良好的熟睡环境，就连秋风都被阳光染上暖意。

可毕竟是秋天，微风再怎么轻柔温暖，也会带下几片绘上艳红的秋叶。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秋叶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在半空中打着旋儿，一摇一摆，恰好飘落在少年紧闭的双眼之上。

利姆露蹙眉，本想伸手为少年摘下扰人清梦的落叶，落叶刚被他移开时，他指尖猛然一顿。

捏着叶片的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反握，慢慢下移。

一双迷蒙的、泛着水光的、困惑的、眷恋中埋藏痛苦暗金色眸子半睁着，直直闯入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哑口无言。

“……”金鹏尝试张张嘴，满腹话语却被堵在喉舌之间，只剩鼻腔中涌起的酸涩，和咽喉间泻出的哽咽。

“米莉姆。”终于，他开口问道：“你……”

“是真实存在的吗？”

第82章 错误x3 出问题的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193、

真实——存在？

利姆露大脑空白了一阵, 根本无暇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只有金鹏沾染泪花的双眸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脑子里的金鹏哭了一遍又一遍，利姆露的小心脏漏了一拍又一拍。

他喉咙发紧, 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一阵后怕。

乖乖……哭得梨花带雨的，这谁顶得住啊……不行他可是不知道多少万岁的老油条啊，怎么能被金鹏这样的小辈蛊到？！

心思千回百转，现实里的利姆露却迅速掩饰住自己的失态，等终于反应过来金鹏的话时, 利姆露心底了悟，脸上不禁浮上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

什么嘛, 他在提瓦特混了这么多年, 终于从“不是人”混成“不存在”了吗？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让金鹏产生了这样离谱的猜想, 但利姆露暂时不打算解释……绝对不是什么恶趣味！

只是在思考该用什么合适的措辞罢了。

“嗯……单纯说出口的话，就算我再怎么笃定都不会有说服力吧？”利姆露俯下身子, 将握住自己腕部的手举到脸颊旁，脸颊轻轻碰上金鹏的指节：“不如你自来身体力行地感受一下？”

说着, 他对着脸庞近在咫尺的少年眨眨眼，心里止不住的得意。

怎么样？成年人之间的暧昧拉扯攻势岂是你这样的愣头青能挡得住的？

“……是这样吗？”

金鹏沉默, 收回自己初醒时的恐慌，松开那节纤细的手腕，指节碰到少年脸颊的那一刻, 手掌直接翻转，两根手指试探性地一捏——

“啊痛痛痛！！！”

“唔！”

两声痛呼几乎同时响起。

上一秒还文静端坐在草地上的利姆露，下一秒从地上弹射而起，连连后退，捂住火辣辣的脸颊, 看向罪魁祸首的眼神充满不敢置信。

至于罪魁祸首金鹏，也算是恶有恶报，在人形膝枕撤退的一瞬间，后脑勺狠狠砸在地上，猝不及防地咬到了舌尖。

“……”金鹏尴尬地狼狈爬起，抬头正对上那道强烈的谴责目光。

目光灼灼，好似能把他烫出两个洞，金鹏被烫到耳尖泛红。

两人一个捂脸，一个捂嘴，四目相对，都从对方微妙的表情读出微妙的意味。

利姆露用眼神指指点点：我恨你是块木头！

金鹏：不是要亲自感受一下吗……

“很软，有些凉。”金鹏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说出自己切身感受后的感悟。

“笨蛋！不是这种感受啊！”利姆露只想扶额，余光却一眼瞥见了金鹏的唇角，两眼登时惊恐地睁大，尖叫脱口而出：“金鹏啊啊啊啊——你的嘴——”

金鹏后知后觉抬手擦了擦唇角，只见一抹鲜红的血迹挂在手掌上，格外醒目。

他淡定地捂住嘴巴：“我去收拾一下伤口。”

“等一下！”利姆露急忙叫住他：“野外的水源虽然算不上脏污，但毕竟是生水。”

“过来，我来帮你处理。”

只是舌尖上的一点小伤，如果不是血流得有点多，根本没有处理的必要。

金鹏这样想着，身体却乖乖凑到了满眼责怪的少年身边。

“张嘴，啊——”

“啊——”

“漱口。”

他说一句，金鹏按照指令做一步，像个绝对遵从命令的提线木偶。

等漱口水中再也不带一点血丝，利姆露手指一挥，悬浮在空中的血色水球无声消散，没留一丝痕迹，他强硬地捏着金鹏的下颌：“张嘴。”

伤口不大，洗去残存的血迹后能发现舌尖处的一片红肿，以金鹏的身体素质，伤口再拖久一点差不多就自愈了。

但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没用，利姆露还是小题大做地施展了个治愈技能。

金鹏只觉得原本还有点肿痛的舌尖好像被一团清凉的泉水包裹，不消片刻，肿痛完全消失。

他试着缩了缩舌尖，殷红的舌在口腔中蠕动一下，被迫仰头导致呼吸有些紧促，连眼眶都再次泛起零星湿意。

利姆露呼吸一滞。

人生一大错觉——他好像在going我。

不不不，他还是个孩子啊啊，利姆露你的脑子清醒点！

正事，想想正事啊！英雄怎能沉溺美色！

194、

直到反复确认好金鹏的伤口确实愈合了，利姆露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他的那句话上。

早在金鹏问出那句“你真的存在吗”的一瞬间，利姆露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方世界的一丝轻微晃动。

众所不周知，除非能力达到某一极为强悍的水平，不然，就算再熟练、天赋在对口，也无法凭空创造出一方幻境——必须选出一项事物成为幻境的根基。

利姆露目前还没达到这样的水平，他也笃定梦之魔神一样没达到。

所以，找到根基，自然就能破除幻境。

已知，当金鹏开始对幻境中某人——也就是利姆露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时，幻境发生了晃动。

不妨大胆猜测，如果幻境世界的根基，是幻境“主角”对幻境的认可度呢？

如果金鹏怀疑的是这方世界的真实性呢？

利姆露有预感，跟金鹏掰扯清楚原委的话，就距离破局不远了。

“咳。”利姆露捏着下巴，装模作样轻咳一声，开始试探：“刚刚你是说，自从生病那一天起，你每次与我相处时都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违和感，所以怀疑我的身份？”

“准确来说，是在那之前的记忆充满了违和感。”金鹏纠正道：“与米莉姆相处的时光很充实，与之相比，我脑海中的那段记忆显得过于苍白了，甚至不像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就像被人硬塞进来的一样。

“差别不大啦。”利姆露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他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而是——

“所以你在怀疑我的真实性？”

“嗯。”金鹏实话实说：“记忆的前后差距太大，很难不让人怀疑。”

“我和你记忆中的形象差距也很大吗？”利姆露又问。

金鹏闻言一愣，随即抿了抿唇，犹豫着摇头。

“我，不记得了。”

脑海中苍白违和的记忆已经被面前少年鲜活的一举一动填满了，原本的形象反而逐渐消散。

“问题不大。”利姆露安慰性地拍了拍少年肩膀，出其不意地下了一剂猛药：“我们只需要搞明白一件事就够了——当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时，你怎么就确定，出问题的是我呢？”

这是什么问题？金鹏第一时间甚至没搞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可当他细细思考后，脊背却被惊出了一片冷汗。

米莉姆的这句话中，轻描淡写地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把自己置于世界的对立面。

他在询问金鹏。

出问题的，到底是他，还是这个世界？

理智告诉金鹏，这个问题简直荒谬，正常人就算去怀疑自己不正常，也不会怀疑世界不正常。

可感情上，金鹏潜意识里无条件地选择信任米莉姆。

没有任何依据，只是单纯地出内心，或是直觉。

他不会欺骗自己，更不会伤害自己。

正是因为如此，金鹏才会冷汗直冒，因为问题的答案太过骇人听闻了。

“所以……”他不确定地说出自己思考后的结果：“所以，是这个世界——”

话音未落，利姆露还没来得及回应，金鹏便明白，自己猜对了。

后面的语句被他无声地吞下，骤然刮起的狂风卷着淅淅沥沥的冰冷砸在身上，泛起一阵寒战，原本混乱成一团乱麻的大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清醒，他呆愣愣地看向手心积攒的雨水。

“下雨了。”

“回答错误。”利姆露仰头望天，任由黄豆大的冰凉雨点浇遍全身，耐心地评价道。

金鹏不解：“什么？”是哪句话出错了？

利姆露笑眯眯地摆出两根手指：“两个都错了。”

“第一，出问题的，是我和这个世界。”话音刚落，阴沉沉乌云密布的高天之上随即落下一道粗壮如水桶的闪电，昏沉的天一瞬间被照亮，又在下一瞬间又恢复成更黑的黑暗，黑得吓人，宛若吞噬世界的巨兽。

金鹏敏锐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短暂的光明。

坦然暴露于辉光之中的蓝发少年唇角噙着笑，眼底盛满了自己的身影，好似为他降临人间的神明……

“第二，不是下雨了。”完全不在意越发狂暴的风雨，少年继续说着，语调中还有点可爱的俏皮：“是天塌了哦。”

原来是天塌了啊。

金鹏了然。

等等！

“天塌了？！！”

“嗯嗯。”利姆露笑眯眯点头：“换做更准确的形容，可以说，掌控这方世界的神明，恼羞成怒了。”

他说着，却不是面对金鹏，而时仰头望天，语气嚣张狂妄。

“对吧？藏头露尾的胆小鬼，梦主阁下？”

霎时间，仿佛真的恼羞成怒了一样，天边万道奔雷透过皲裂的云层齐齐霹落，光芒大盛宛若白昼，大地轰鸣着，地动山摇。

金鹏堪堪稳住身形，远眺望去——山谷、河堤、溪水、人类族地……本该存在于这片土地的所有都如海市蜃楼一般消逝，只剩一片血红的荒芜，大地晃动着生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连接成链，无数大地碎片从主体脱离，一点点朝着下沉去，越落越远，直到身影渐渐消失，沉入无尽的黑暗……

不，消失的不止这些——

手心虚握着空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从凝实一点点虚幻，直到身体单薄到能透过狂风，直到大滴大滴的雨水穿过自己的手心，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

“我也要消失了吗，米莉姆？”恍惚间，金鹏对那道宛若神明的身影轻声询问。

“第三次错误。”眼前的少年晃着脑袋，一头浅蓝色长发随着他的晃动轻轻飘动，没有被狂风暴雨打乱分毫，他依旧在笑着，好像根本没有为自己即将消失而伤感。

“你不会消失哦。”他的眼睛是阳光一样的灿金色泽，笑起来时眼尾弯弯的，好像含着蜜糖、浆果或是其他什么甜蜜的东西。

很神奇，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金鹏却再也感受不到丁点恐惧，他定定地注视着那双灿金色眸子，然后，被阳光扑了个满怀。

被熟悉的温暖气息包裹着，他听到少年在自己耳边悄悄说：“你不会消失，你只是，该醒了……”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

“我没错。”

“至少，在信任米莉姆这方面，我一直都是对的。”

“所以，等我醒来后——”

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未说出口的话随星星点点的光屑一起，飘散在了黑冷的无底深渊中。

*****

远在千里之外，守着石壁推演的白发老头子浑身一震，下一秒，手指颤抖地掏出一张花纹凌乱的符纸。

符纸在空中无风自燃。

“摩拉克斯，听我说。”老头子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难掩激动：“利姆露的气息出现了。”

第83章 你梦到了什么 ——神明

195、

战场。

猎猎腥风夹杂着海洋独有的咸湿, 一浪高过一浪，将密密麻麻的一片魔物冲上岸边，挤挤挨挨, 不留一丝缝隙, 宛如巨兽张大的深渊巨口，一点点蚕食着被血浸染的大地，向着人类的防线步步紧逼。

风声尖利刺耳，如婴孩的哭嚎，不知是空气高速震动产生的嗡鸣, 还是魔物们满含杀意的尖叫。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凌然立于半空的魔神青年双眸微微眯起，艳丽的红色眼尾没有为他增添半分柔和, 反而更显凌厉。

全身发力, 磅礴的力量顺着经脉流向手臂, 又全数压缩进枪尖之上——

又是一场盛大华丽的个人秀，如有实质的岩元素力裹挟着锐利的金色剑气, 所过之处，生灵堙灭, 万物归寂。

血液彻底染红了这片海域，方才刺耳的嘈乱销声匿迹, 天地间仿佛只剩那位强大的神明还存在着。

摩拉克斯轻叹一口气，眉眼间的战意愈发浓厚。

他方才已经收到了拉莫的消息，时隔多日, 沉玉谷方向再次传来利姆露独有的能量波动。

紧接着，能量波动的正主就自觉地给他传了句话。

“事情有点复杂，来不及解释了，我很好别担心，马上就能解决！”

符纸燃烧成灰烬, 跳出一连串活力满满的少年音，熟悉的跳脱感，是本人没错了。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这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以他对好友的了解，一旦破开僵局，利姆露将牵绊住他的敌人解决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过不了多久，归离集就能等来利姆露的支援。

半个月。

从利姆露的气息消失的那天起，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有余，没有半分预兆，唯一的线索是利姆露传送来的一道消息。

「意识丧失，原因不明，族人安全，勿忧。」

语气跟利姆露本人可以称得上毫无关系，可符纸上残存的力量又确实属于利姆露。

利姆露的实力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世上能让他陷入生命危险的存在凤毛麟角，况且摩拉克斯还能通过契约的力量隐约感知到对方——就像符纸上说的那样，利姆露的生命无忧。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事态却直直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了。

利姆露失联的第三天，边地的战场传来消息，敌对势力在他们毫无察觉时已经暗中结盟，迅速在防守薄弱之处集齐，蓄势待发。

刚从战场回来的若陀龙王又马不停蹄地离开归离集，带兵与敌军战作一团。

利姆露失联的第七天，本该平静如水的天衡旧地突发暴乱，绝云众仙家被派去加固封印。

利姆露失联的第十三天，原本由利姆露镇守的盐之魔神领地外围集结了数目庞大的水生魔物，战力不高，却好似无穷无尽，镇守此地的人族被耗到弹尽粮绝，终于撑不住向归离集求援。

于是能以一当百的摩拉克斯负责起了此地的魔物治退。

如此一来，诺大一个归离集，只剩归终、马科修斯和拉莫三个非战斗人员驻守其中。

若是都这样了，摩拉克斯还能认为都是巧合，那他这么长时间的魔神也是白当了。

很显然，归离集被算计了。

甚至算不上阴谋，而是明晃晃的，光明正大的阳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方都是刻不容缓，就算明知将战力都分散出去，归离原将完完全全暴露在敌人阴恻恻的觊觎之下，他们还是离开了。

当时的摩拉克斯犹豫了许久——向来杀伐果断的岩之魔神已经许久未曾这样摇摆不定过了。

直到归终直截了当地点出来：“安心去吧，不用担心我们。”

“归离集外层布满防御阵法，密不透风，比乌龟壳还要坚固可靠，敌人就算想进来也要剥下一层皮。更何况，马科修斯的实力也不弱，只是不喜欢舞刀弄枪罢了。”

指着身旁体型十分有安全感的熊熊，少女笑嘻嘻道：“我们还有拉莫老爷的预知能力，等敌人一破开防御阵法，马科修斯已经在入口准备好了！”

“到时候，马科修斯双臂一撑，显露威猛的魔神真身——”

“噜噜！”马科修斯配合着叉腰，硬是显出一股万夫莫开的气势。

“金熊独立！”

“嚯！”马科修斯转开双臂，身姿灵活。

“黑熊掏心！”

“哈！”马科修斯熊爪大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掏。

“泰山压顶！”

“呀！”马科修斯高高跃起，用力下坐。

巨大的冲力让地面都抖了三抖。

回忆结束，两个小伙伴耍宝的画面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摩拉克斯的脸扭曲了一瞬。

绷住，不能笑。

他当然知道归终和马科修斯这样卖力表演，存了一分让他不必担忧的心思在。

现在好了，只要利姆露那边不出意外……摩拉克斯定定看向不远处，握着枪柄的手不自觉收紧。

不远处的海岸，本该被摩拉克斯清洗一空的魔物们，再度从深不可测的海底涌了上来，拥挤着、推搡着，仿若不知恐惧的木偶，一步步向着陆地进发，显然，就算这一波被消灭，海底还有无数个下一波在等着他。

之前为了警惕归离集被敌人釜底抽薪，摩拉克斯一直是在岸上被动防守，不打算深入海底一步。

现在，既然没了后顾之忧，他就不必再这样耗下去了。

摩拉克斯的目光微动，敌人打的就是拖延他时间的算计，他自然不能让敌人如愿以偿。

就算是以身涉险，深入敌人腹地又怎样？这样的事，年少轻狂时，他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打定主意，摩拉克斯甩了个枪花，在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迈着气定神闲的步伐，朝敌人为他准备好的决斗场走去。

速战速决吧，这场闹剧已经持续太久了。

要是让利姆露那家伙赶上救场的机会，等着他的就该是利姆露猖狂又得意的嘲笑了吧？

196、

雷鸣、闪电、大地崩裂、河流倒灌，暗沉似凝血般的高天，黑沉不见底的深渊……

一幕幕的末日炼狱图景自脑海中闪过，无数似痛苦又似喜悦的呢喃细语在脑子里嗡嗡作响，牵连着灵魂的契约那头好像在怒火中烧，暴虐的情绪让他都忍不住战栗。

偏偏是这样，他也不曾感到一丝恐惧。

为什么？

金鹏混沌的思绪中蹦出这样的疑问。

下一刻，脑海中的画面骤然定格，一切化为细碎的光屑，将一切染成了不容污秽的洁白。

意识的最后，只有一双明亮似灿星的双眸眼角微弯，熠熠生辉。

“啊！”金鹏猛地弹坐而起，喘着粗气，胸廓剧烈起伏，双手颤抖着抵住酸胀的太阳穴，连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都来不及擦。

真实与虚假，美好与痛苦，梦境与现实……凌乱不堪的记忆被打乱成碎片缓慢重排，真假参半，金鹏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米莉姆是谁？是与自己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还是只见过寥寥几面，素不相识的邻国来使？

自己又是谁？是与备受期待的人类少年，还是——

夜、叉？

“呀！”一声压抑的惊呼在他身边响起，打断了金鹏的思考，“你醒啦？”

来人居高临下将他打量一番，笑嘻嘻道：“治疗很成功，你已经变成女孩子啦～”

金鹏全身僵直：“？”

“噗嗤——居然真的相信了？我本意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啊。”

“药君大人……”

是了，长袍广绣、标志性的蛇瞳，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都只有一人与这些特征吻合。

时不时突发的恶趣味，好似更贴合她的形象吧。

反倒是梦境中的那位，亲和友善到虚伪的地步，弧度精准到毫厘的微笑宛如假面一般，现在想来，处处都是违和与破绽。

金鹏默不作声地将两者的不同之处细细比对一番，这才有了些许已经回归现实的实感，随之而来的，却是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后怕。

梦境与本人亳不相符，说明药君根本没陷入那场荒诞不经的梦里去，所以，梦中的药君又是谁呢？

是披着药君壳子的伪装者，还是梦境自主生成的幻象？

细思极恐之下，金鹏脊背发寒，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昏睡这么多天才醒，身体不一定撑得住，你先在床上静卧修养一段时间再行动吧。”药君见状还以为是身体不适，连忙将撑着身子的夜叉少年塞回枕边，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他脸颊上尚未干涸的泪痕。

如果没记错的话，金鹏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 如今这样惨兮兮地哭鼻子，活像只被雨水淋了满头的小鸟，排除长期昏睡骤然苏醒的生理因素，必然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药君的脸色略微凝重起来。

药君迟疑着开口，却没有直接询问，而是将自己已知的情报悉数道来：“虽然你没问，但我还是有必要将一些基本情况讲清楚的——”

“比如，满打满算，你已经昏睡半月有余了。”

“准确来说，不止是你，沉玉谷的绝大多数臣民，几乎在同一时间陷入沉睡，夜叉族沦陷了八成有余，人族更是无一幸免，沉玉谷一夜之间沦为死城，不过幸运的是大家都没什么生命危险，半个月后都陆陆续续苏醒过来了。”

药君边说边观察着一边的少年，却发现他只是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除此之外面上竟看不出一点破绽。

真是谨慎啊。

若是平时，药君还能对此欣赏一番，毕竟不是所有少年人都能有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性的，但现在，药君只觉得头疼。

这样滴水不露，想要旁敲侧击肯定是不行了。

“还有呢？”金鹏毫不避讳地直视那双蛇瞳，直接问道。

与金鹏对视良久，药君长叹一声，终于妥协了。

“真是的，本来还想着不把世界的残酷揭露给小孩子呢，结果你这家伙还上赶着要情报。”他无奈扶额。

“好吧，还有就是，这些陆续苏醒的子民，无论是人类还是夜叉，他们通通忘记了自己在沉眠中经历了什么，清醒后记忆模糊，语焉不详，翻来覆去只能说出一句相关情报。”

“有人说他做了个愿望成真的美梦，梦结束了，所以他醒了；还有人说，他做了个噩梦，梦里天塌地陷，雷电轰鸣，黑暗吞噬万物，自己坠入无底深渊失去意识，又从现实中醒来。”

药君说完，蛇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金鹏，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么你呢，金鹏？”

“身为所有昏睡的人中最后醒来的你，又梦到了什么呢？”

质问声响起的一瞬间，金鹏回忆起了自己的梦境，他本以为自己会想起很多的，可是，混乱的记忆翻来覆去，最后留在脑海中的画面竟只剩最后那一幕。

蓝发少年窝在他颈边轻轻地笑着，如和煦的阳光萦绕，又似万千星辰入怀。

“我梦到了——”金鹏笃定道。

“神明。”

第84章 STOP 他自始至终都没陷入沉睡啊……

197、

神明——

他说他见到了神明！

药君双目狠狠地闭上, 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脸色分外难看。

她当然不知道金鹏此处所说的神明另有其人，在她看来, 被夜叉敬称为神明的存在, 除了她们杳无音信的统治者，梦之魔神阁下，还能有谁？

在场的两人没了继续交流情报的心思，这个美妙的误会自然也无从揭开。

药君自然而然地将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归咎到梦主头上，虽然事实本就如此。

她头痛地眉头紧锁。

倒不是对这个结果很惊讶, 实际上，就算金鹏没有给出这样关键性的答案, 她们几个也早就隐隐有所猜测。

能在一方魔神领地布下范围如此广的幻境难度堪比登天, 很难想象周边几个跟沉玉谷结仇的小部族能有这样大的能耐, 真的强大如斯，他们还搞什么幻境？直接强攻难道不更节省时间精力？

当然也不排除真的有这样无聊的敌人存在。

但是更大的可能摆在她们面前——还有谁比梦之魔神本神更有能力操控梦境？还有谁比这片领地的统治者更有权力摆布自己的子民？

更何况, 以那位大人日趋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她真的一点都不怀疑梦之魔神能干出这样的事——将臣服于自己的子民全部拉入梦境之中。

可猜测是一回事, 被人证实猜测又是另一回事。

药君越想脸色越差，说不上是怒火还是不甘, 她只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气炸了。

相比起一直全身心信任自家魔神的浮锦，药君和灵渊要更理智一些，就像常说的那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只要将自己从当局者视角暂时抽离出来，就能发现一些当局者无法察觉的事实。

比如，因“避战”而全面封锁、杜绝与外界交流的领地；比如, 常年奔波战场，伤亡无数、十不存一的夜叉一族；再比如，不知何时起变得偏激、执拗又野心勃勃的梦主大人。

与当年亲和温婉又理智的魔神截然相反，现在的她简直就是个疯子！

具体是怎么个疯法药君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变疯的原因也不必细究，无论怎么变，她毕竟是自己追随的主君，药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误入歧途，总要做点什么才行。

于是，在她意识到梦主已经变成一颗不定时引爆的炸弹时，便兢兢业业地开始提防起来。

行医济世来提高自己压低梦主在人族中的声望是她做的。

拜托灵渊与浮锦暗中修建避难所是她做的。

警告夜叉们小心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也是她做的。

她苦心孤诣干了这么多，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就怕梦主有什么想不开，眼看浮舍跑去归离原搬来救兵，事情马上迎来转机的前一刻——

轰得一声。

炸弹，她爆了。

悄么声给她爆了个大的。

药君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当场晕过去。

累了，毁灭吧。

198、

金鹏不敢说话。

药君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精彩极了，他一开口必然会触其霉头。

可他还有很多疑点亟待解决，眼下能为他解答的只有药君，知道最多的可能也只有药君，他别无选择。

所以，这个霉头他不碰也得碰了。

待药君急促粗重的呼吸终于放缓，表情从狰狞渐渐回归平静，他终于犹豫着张口，可第一个音节还没吐出就被对方打断了发言。

药君：“先等等，我知道你想问，但你先别问，让我先说完。”

金鹏：“……好的。”

药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良久，她睁开眼：“综合你的情报来看，这场事故绝对是梦主大人的手笔，只有她能做到将沉玉谷所有人拉入梦境之中。”

她平静地放了个大雷，金鹏怔愣了一瞬，飞快地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药君不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说：“现在我们已知的信息太少了，她的动机是什么，人们是怎样被拉入梦境的，有是怎么从梦境中脱身回归现实的，梦主大人如今身在何处，她接下来又会怎么做，这些我们一无所知。”

“唯一能猜测的只有一点。”蛇瞳的仙人皱着眉，语气确切：“以我对她的了解，梦主大人的此次行动，八成是来者不善。”

“不能继续在城内待下去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她能将你们拉进去一次，就能拉进去第二次，这一次你们还能从梦境脱身清醒过来，下次可救不一定了。”

休息在神殿内的金鹏，被尽数召集、暂住在人族城内的夜叉，还有城内无数百姓，这些人无一幸免，全部被拉进了梦境，在夜里奔波赶路的她们和归离集来的千岩军却一点事没有，药君猜测拉入梦境有一定的范围。

她越说语速越快，匆匆撂下最后一句话后，等不及金鹏回应，又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不行，这样坐以待毙绝对不行，得通知灵渊和浮锦，还有从归离集来的援军们，抓紧时间将大家从城里迁出去，迁到我们暗中修建的避难所！”

“你先好好休息，待转移时我会通知你的。”

说着，她一个转身，也不管CPU快□□烧了的小夜叉，火急火燎地就往门外走。

“等等，药君大人！”金鹏赶在她两只脚都迈出门之前把她叫停。

一只脚刚迈出大门的药君：“……你最好有事。”

金鹏：有时真的有一句不敬仙师的话想说。

前面说好的说完他再问啊！

倒是让他问啊！

当然金鹏也只是暗自吐槽一句，面上还是很客气：“只有一个疑问。”其实有很多，但看样子也知道药君已经没耐心一一为他解答了。

夜叉一族虽然也陷入昏睡，但药君已经说过他们已无大碍，至少性命无忧。

于是他挑出最想知道的另一个问题：“您之前说，我所有昏迷人群中是最后一个苏醒的，那么，米莉姆大人呢？”

“来自归离集的米莉姆大人，她如今已经醒来了吗？”

“你在说什么？金鹏。”药君迈出大门的动作停滞，神色古怪地回望着他，一双蛇瞳中闪过几丝晦暗不明。

“那位米莉姆大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陷入沉睡啊。”

金鹏手掌倏地紧握成拳，力道之大连带关节都泛起青白，修剪圆润的指甲深陷进掌心，掐出触目惊心的血红。

感受不到一丝痛楚，金鹏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从肉身中被抽离，悬在半空中，冷眼旁观着下方那具失魂落魄的躯壳。

“这样吗……幸好。”他控制着那具躯体，尽力勾起唇角，不露半点破绽：“毕竟保护那位贵客的安全是梦主大人交给我的任务，如果昏迷期间她刚好出了什么差错，便是我的责任了。”

“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药君摇摇头，叹息一声，“归离集的客人怎么说也是有数位魔神共同庇护的，与之相比，你的处境才更加危险。”

话毕，她不带一丝犹豫地转身，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哐啷一声闭合，最后，室内只剩夜叉少年一人的呼吸声。

浅得几乎要消失了一般。

几分钟后，少年起身，架着酸涩乏力的身体，一步步朝着那扇门走去。

只是道听途说，谁也不能保证孰真孰假，真相究竟是什么只有亲眼目睹之后才能下结论。

他要亲眼见见那位米莉姆大人。

一切，都要等见过之后才知道。

199、

利姆露还不知道陷入梦境前将身体控制权交给大贤者这种神操作帮他省了不少麻烦的同时，也给金鹏带来不小的惶恐。

他还挺忙的。

忙着打电话（bushi）。

其实是忙着报平安啦。

梦境世界彻底分崩离析之后，利姆露并没有回到现实，反而被困在了这片无垠的黑暗中。

想来是这片空间的主人打算和他私下里好好交流一番。

不幸中的万幸，虽然他人在梦境，信号却可以联通到外界了，全世界最棒的辅助大贤者亲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利姆露。

［晚上好，利姆露大人，距离您陷入梦境失去联络已过去15天17小时43分，大贤者已在您失联的第一时间向归离集传递消息，形势目前可控。］

熟悉的冰冷女声自脑海中响起的那一刻，利姆露差点没绷住，眼泪汪汪地大呼小叫起来。

“大贤者哇啊啊——果然我根本没办法失去你啊，没有你的陪伴我该怎么办哇！”

虽说有表演的成分在，但利姆露的的确确是这么认为的。

［请不要这么说，此次您不慎落入梦境是我的失职，没有提前排除周边危险因素，很抱歉。］大贤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可熟悉它的利姆露敏锐地发觉了一丝异样。

这是……在愧疚吗？

那点一样几乎转瞬即逝，利姆露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还没等他分清个所以然，大贤者已经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了。

［这段时间的讯息已压缩传输给您，下面将提取您的梦境记忆进行分析。］

“喂大贤者！”利姆露来不及细想，羞恼地叫停大贤者，梦境记忆里百分之九十都是他跟金鹏黏在一起的场景，就这么拖出去被分析也太令史莱姆羞耻了吧！

诶？

但是仔细想来，他们好像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有什么吩咐吗。］

“不，没事了……你继续吧。”利姆露偷偷搓了搓有点发烫的脸颊，小声道。

［正在分析中，分析进度30%……50%……70%——］

［分析暂停，后方有高能量聚集体出现，请做好准备。］

什么——

利姆露猛然转生，警惕的目光匆匆扫过。

只见，本该漆黑又空无一物的空间上空，竟不知何时扭曲成了一团黑白参半的漩涡，黑得不那么纯粹，白得也不够干净，好似被调皮的孩子打翻颜料桶，纯色中掺如过多的灰调。

混浊。

利姆露只能用这个词汇去形容它。

“漂亮吗？那是梦的颜色。”飘忽如梦中呓语的声顺着不知哪来的风吹入耳中，利姆露一个激灵，再一眨眼，漩涡间钻出一双手，白皙细长的手指轻挥，黑与白被轻描淡写地搅散、混匀、稀释。

是梦之魔神。

她不紧不慢，好整以暇地将颜料混合成纯粹的灰，这才施施然从漩涡中钻了出来。

“白色的是美梦，黑色的是噩梦，混在一起才是梦的颜色。”她说：“梦的颜色会因美梦或噩梦的多少而改变，那么以梦为权柄的魔神，也会因此而变化，很合理对吧？”

这是在问他吗？

“喂喂，我大学学的可是建筑系，美术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有点超纲了！”利姆露瞪着死鱼眼吐槽，顺便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尽量与越凑越近的梦之魔神保持距离。

“……完全答非所问。”梦之魔神有些不满：“其实本来还想与你好好叙旧一番的，毕竟，我也没想到，您会以男扮女装的方式混入沉玉谷，将我的计划搅得一团糟。”

她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竟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眼底的愤怒与暴虐积蓄。

“既然不愿意多说，那么直接进入正题好了。”

“等等！”利姆露高喊一声，不知从哪掏出一根木制告示牌，直直怼到梦之魔神眼前。

告示牌上一个大大的“stop”被黑笔加粗，显得格外醒目。

梦之魔神连连后退几步，警惕地与之拉开距离。

“这是什么！？”某种破坏力极高的符箓？

“只是暂且停战的标语罢了。”利姆露一本正经道：“在打仗之前，请先容我向家里人报个平安，一睡十五天，大家会担心的。”

“……想趁机传递消息搬救兵吗？”梦之魔神嗤笑一声，“没用的，这片空间是我的领域，□□被阻挡在外，只有灵魂能在此间通行，未经我的允许，就算是摩拉克斯也无法凭一己之力闯进来的。”

“真的只是报平安而已啦。”蓝发少年苦恼蹙眉，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

“我发誓。”

“呵——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梦之魔神笑了。

于是，她摊开手掌，摆出“请”的姿势。

“请便，您可以多聊两句，就当是遗言了。”

咦——好嚣张。

是有什么令她足够自信的底牌吗？

利姆露一边暗暗思索着，一边操控精神具象化出厚厚一沓通讯符箓，开始给亲朋好友挨个报平安。

半个小时后，梦之魔神不耐烦地点着手指。

一个小时后，梦之魔神眉头紧皱，目露不善。

三个小时后，梦之魔神耐心告罄，咬牙切齿。

四个小时后，梦之魔神再也不管有捏起一张符箓开始燃烧的利姆露，纤指一挥，无数大大小小的斑斓气泡悄然现身，单方面宣布了比赛开始——

第85章 如果想保命的话 请为我解惑吧……

200、

美梦是什么颜色的？

噩梦又是什么颜色的？

其实, 在利姆露的想象中，如果真的要把“梦”这样抽象的概念具像化成色彩，那梦理应是“彩色”的。

梦是现实在精神世界中的投射, 自秩序与理性中诞生, 却是无序的、破碎的、凌乱的。

更是真实的。

没错，比起被一层层假面遮掩覆盖的现实，或许梦境才是更接近真实的那一个。

换句话说，梦境中的形态才是更加接近本源的样子吧。

利姆露一早便发现了，明明进入梦境之前, 自己明明还牢牢披着“归离原的公主”马甲，可被拉进梦境后不仅记忆全无, 还光速掉马, 公主身份的伪装不攻自破。

当众女装还当众掉马, 可恶，这是什么羞耻的展开？！他在金鹏心中的伟岸形象还有救吗？

不不不, 思路不要再跑偏了啊啊！

现在不应该是透过梦境看透梦之魔神的本源吗？！

与第一次见面那样仙气飘飘的梦之魔神相比，现在的梦之魔神一身行头简直身体力行在诠释「黑化」这两个字啊。

利姆露在脑子里编排着单口相声, 身体却相当矫健敏捷地闪躲着梦之魔神的攻击，浑浊如雾霭的梦泡越来越多, 几乎将目之所及的空间全部挤满，蓝发少年却总能在梦泡即将触及到自己的前一秒巧妙躲开，看似惊险, 实际上却是游刃有余。

“堂堂魔神，难道就只会躲吗？”第无数次与梦泡擦肩而过后，终于按捺不住的梦之魔神抓狂了。

“废话，这些鬼东西无论是风吹火烤水泼岩阻都完全不奏效，笨蛋才会任由它们近身吧！”利姆露毫不在意她的贬低, 甚至优雅转身再次躲过一串浑浊的梦泡。

梦之魔神差点被气晕过去。

她真的没想到，向来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绝不含糊的利姆露这次居然一丁点进攻的欲望都没有，就算是被满当当的梦泡追着到处窜逃也不肯出手攻击，反而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

哪怕是攻击一下呢？

只需要一下，不，只需要让梦泡触碰到他……

“这就是你的攻击手段吗？躲避泡泡游戏？”利姆露一个偏头躲过了从身侧飘来的浑浊梦泡，躲闪的动作格外轻松闲适。

梦之魔神攥紧拳头，尖而长的指甲深陷掌心。

利姆露还是没放过她，上蹿下跳的同时小嘴还一刻不停地叭叭叭。

“我觉得，比起这个，将数十万字民拉入梦境世界这种操作更有逼格一点，这样过家家似的攻击手段完全没有危机感啊。”

“说起来，虽然你的梦境世界做得挺不错的，但细节之处还需要改进啊，药君这一角色存在的意义在哪呢？不会是没将本人拉进梦境所以只能亲自扮演了吧？笑容慈祥的药君不觉得很违和吗？”

“这么说你的演技也有待提升嘛，还有还有，造景方面也需要进修一下，我认识几个审美很不错的朋友，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跟她们好好聊一下哦。”无论是归终还是阿萍，她们的美学素养都是顶尖的存在，至于留云借风真君……养孩子的审美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对了，还有梦境锚点，居然将一个十几万人共存的超大型梦境的锚点安置在一个孩子身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

“够了！”尖锐的怒喝声乍起，把利姆露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梦之魔神已经被刺激得两眼泛起猩红血丝，她狠狠地闭目，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再次睁眼，唇角却挂上了狰狞的笑。

“利姆露，其实你不必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刺激我。”她说得轻声细语，手下的攻势确是丝毫不减，“说这些刺激我是其次，其实你只是想打探金鹏那孩子的消息吧，你很在乎他对吗？”

“……金鹏是谁啊根本不认识呢是梦境里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身边啰里八嗦管东管西的小屁孩吗我可是对他没有丁点好感哦。”

利姆露脸不红心不跳，要不是以上这段话他紧张得连个标点都没有，他自己都信了。

梦之魔神不管不顾地继续说：“放心，我对他没有恶意。”

“你们或许已经猜到我的目的了，这场战争太漫长了。初见颓势的夜叉一族已经没办法守护沉玉谷的安危，对我来说，收回赐予到夜叉一族身上的神力是最合理的选择。”

“神力分散进一个族群，再多也无法产生质变，但将神力灌输到一个人身上，如果他撑下来了，必然会成为实力能与魔神比肩的存在！金鹏是被我看好的最佳人选，梦境以他为锚点也是方便力量的灌输。”

利姆露一秒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大贤者。」

「报，鉴定中——鉴定完毕，梦之魔神的话真实的概率为99%，大概率可信。」

居然是真的。

利姆露，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梦之魔神根本没理由向自己透露真相，偏偏她就是这么做了，她想干什么？！

所幸对方没有让利姆露猜太久。

“怎么样，如果不是你的横插一脚，那孩子本来就机会拥有比肩神明的力量，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梦之魔神简直要笑出声来：“你说，若是那孩子得知此事，会不会就此怨恨你呢？”

利姆露反而松了口气：“什么嘛，居然是挑拨离间——”

“欺骗小孩子的事，真是没品。”

“还有，比肩神明的实力是认真的吗？夜叉的身体再强悍，他也只是个身体还未到达巅峰强度的未成年，强大的力量入体，轻则被力量操控成为力量的傀儡，重则承受不了爆体而亡——你只是在拿金鹏的命在赌吧！”

说着疑问句，他的语气却是无比的确切。

“输了，金鹏丢掉性命，你也不过是将力量回收；赢了，你就会拥有一个躯体强悍、战力超群又能操控神明之力的傀儡。对吗？”

“……”梦之魔神沉默了片刻，再次抬眸，脸上的癫狂笑意消失，布上一层冰霜般的假面，她缓缓地吐出四个字：

“完全……正确。”

像是被人拆穿便自暴自弃了一样，她开始自我剖白：“不仅如此，我还为那孩子准备了最痛苦的梦境体验，最完美最温馨最快乐的开局，天翻地覆般的噩梦开始，戛然而止的结尾，他会在梦境中体验到世间最绝望的经历，亲人的离去，友人的背叛，伤痛、饥饿、家园失陷、颠沛流离……”

“只有这样，他的灵魂才能真正适配我的力量。”

利姆露已经恨到牙痒痒了。

谁能忍受有人在自己面前计划去伤害自己在乎的人？！就算这些计划根本没来得及施展在金鹏身上，利姆露依旧出奇地愤怒了。

他简直不敢细想……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在他不曾提前结识金鹏的时间线上，这些经历难道会一一落实在他身上吗？

只要稍微设想一下那个可能，利姆露都差点被滔天的怒火淹没理智。

不，不对！

他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怒火被压缩在理智的角落，利姆露将梦之魔神从始至终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从大脑中推演一遍，得出结论。

就像自己之前还试图说些垃圾话来激怒梦之魔神一样。

梦之魔神，她也在试图激怒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如她所愿，怒火攻心失去理智，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会主动进攻。

会躲避不及碰上那些到处乱飘的梦泡。

「大贤者，可以尝试在不接触这些肥皂泡的前提下解析出它们的成分吗？」

「报，可以尝试。」

「解析中——解析完毕，成分显示——」

大贤者的播报微不可察地卡壳了一下。

「成分显示，百分之六十的噩梦成分，百分之三十的美梦成分，以及……百分之十被污染的能量，结果准确率80%。」

「利姆露大人，请尽力避免那些触碰被污染的成分，分析显示该能量具有极强的污染性与腐蚀性，并且能够无视躯体的阻隔直接扭曲您的灵魂。」

「污染成分可被瓦解，建议使用技能【黑炎】。」

污染灵魂的力量……吗？

利姆露后撤几步躲过几个飘到身前的梦泡，足尖蓄力，纵身一跃，手掌展开——一把剑身漆黑的日式打刀凭空现身横在身前，被利姆露反手握紧。

灿金色双瞳中一抹暗色转瞬即逝，下一秒，仿佛燃烧着无边罪孽的纯黑色火焰紧紧包裹住了剑身。

名刀「魔龙」，五星技能「黑炎」，一个是能够完美承载所有力量附魔、拥有魔龙亲手铸造传说的邪刀，一个是号称以罪恶为养分、足以焚烧世界的火焰，因为破坏力太过强悍、看起来又邪性十足，利姆露总是将它们作为压箱底的备用选项，平时很少使用。

二者同时出场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只有一次。

铺天盖地的浊灰色梦泡汇成海洋，利姆露的眼前却好像浮现出了满目的血色。

是仿佛能淹没一切的血海。

是给他带来灼烧灵魂般痛楚的血色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