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鬼魅。
“砰——”的一声,金尤瞪着贪婪的眼倒在地上,死了。
嘴里被伸进一根手指,血腥味在嘴里炸开,遥如意双腿在袍子下化形。他愣了良久,声音委屈小心,“顾回舟?”
男人搂在遥如意腰身上的手收紧,他低头用鼻子抵住遥如意的鼻子,“朕在。”
“顾回舟!”泪水在眼眶里翻涌着,顾回舟看得揪心,他上前想把人抱住,却被人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啪——”
“顾回舟,你有病吗!”
皇帝一愣,遂低声大笑,他伸手把遥如意那只手握住隔着面罩放在嘴边轻吻,“待回宫,朕任凭十九大人处置。”
说罢,皇帝手中长剑一挥,“唰”一声,挥退身后几个小兵。
两人手腕紧扣,顾回舟把人拉起来,“小心。”
遥如意点头,两人对视后融入战场,不断厮杀。
不远处的秦林山见遥如意被救了猛松一口气,转头继续对敌。
他一边挥剑一边大喊,“金尤死了!金尤死了!”
“将军死了?!”
“什么!将军死了!”几个草原人愣住。
草原士兵的话中原人听不懂,但瞧着他们慌张的样子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韩大海瞧着遥如意开始和小兵厮杀,冷笑大喊,“将士们!金尤死了!杀——”
“金尤死了!杀——”
“杀——”
持续了半夜的战事在草原主帅身死后没能挺过半个时辰,草原在韩大海带兵追击下丧失围城,直到天明,草原与大云相接的一座城池被“云”字旗占领。
归于大云。
天色大亮,在遥如意的帐内,顾回舟摘下面罩,一把把人搂在怀里,他唇角不断摩擦遥如意的侧颈吮吸,喃喃着,“遥如意,朕想你。”
“唔——”
原先他总不喜欢让顾回舟亲他脖子,但现在遥如意竟有些迷恋这种感觉,他同样搂紧顾回舟的腰,一整日的跌宕与厮杀让遥如意累得闭上眼睛。
他问,“顾回舟,你没死啊?”
“呵,”顾回舟轻笑,“十九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朕没死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
遥如意主动上前亲人,他瞧着顾回舟比年节时又瘦了不少,下颌变得硌人,遥如意心疼又生气,“你又不吃饭。”
“你不在,朕没胃口。”
这只蘑菇倒是没瘦,顾回舟不知是喜是忧,然当目光扫向遥如意的右臂,男人冷了眸子。
三条翻飞的血肉遍布遥如意整个右臂,这段期间他又健硕了些,手臂上的线条流畅有力,遍布着剑伤竟真成了少年将军。
从怀里拿出药来,顾回舟取来帕子小心着帮他处理伤口,揪着心,“朕前几日方得知你在这边。”
遥如意轻声,“我让十四瞒着你的,你的信十四都会再让人送过来。”
顾回舟冷哼着,“这时候不怕麻烦他们了。”
蘑菇语塞,顾回舟帮他处理伤口时他抬头盯着男人眉眼,昨日心脏停止的一瞬让他不住后怕,只有时时刻刻瞧见面前人,他方能安心。
伤口处理好,顾回舟坐在遥如意身侧,大手把遥如意的手攥住,此时像是终于松懈了身子,“半年没看见大人,朕心烦得很。”
遥如意没说话,他现在就喜欢看着顾回舟,身上的伤口处理完了,他便上下打量着顾回舟。两人手腕触碰的位置渐渐泛起白光,顾回舟感觉到身上伤口的异动,一怔……
含住对方耳垂,他幽幽道,“多谢仙君。”
两人无声依偎,顾回舟把他的手握得紧,遥如意也没吭声,他靠在皇帝肩上昏昏欲睡,直到听见帐外的动静,两人才坐直了身子。
“韩将军,进来吧。”
韩大海身上也不知道带着多少伤口,军医刚刚给他处置完,这两日的消息让他变得焦躁,闻声撩起帘子大跨步走进来,然在抬头后呆滞住。
足足看了好几眼,韩大海方才猛地跪下,哽咽大喊,“臣!参见陛下!”
“将军请起。”
韩大海起身,心里的狂喜久久不能平复,他就知道陛下一定没死!
半晌,韩大海在心下掂量一番,他问,“陛下,臣昨日收到一封关闭陛下……”
“嗯,朕让的。”
韩大海皱眉,那这都是陛下的法子?
他犹豫,“敢问陛下为何要以此法蒙骗众人?”
一声冷哼,高位上的男人手指轻敲床边,“京城,有人叛了朕。”
遥如意和韩大海都呼吸一滞。
“昨日将军看到的信应该已经传到京城了,朕此番从前线回京,便要把京城处理干净。”
“是,臣听从陛下差遣。”
顾回舟轻应了声,“朕知道韩尚书与草原对战有功,但朕野心不小。”他站起身和韩大海面对面,眼底的狂妄一闪而过,“草原人愚蠢无知,朕这次要让他们彻底归顺大云。”
“将军意下如何?”
“臣愿为陛下开疆拓土!”
本以为不久之后就能解甲归田了,但如然而来的重担让韩大海突然热血翻涌,他年迈的眼里迸发出光,“陛下放心。”
“那便辛苦将军了。”
“陛下言重。”韩大海拱手,片刻后起身,退了出去。
遥如意叹气,“要怎么找到叛国之人?”
顾回舟嘴角噙着笑,他在韩大海出去的下一瞬牵起遥如意的手,像要把这半年的亲昵全都补回来,“还要十九大人帮朕。”
“好。”
第二日,韩大海带着副将秦林山再次征讨草原,而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军营后方悄声离开南下,无人发现。
京城,早朝。
徐仪死死瞪着眼,两日过去他依旧不敢相信陛下驾崩的消息。
他咬牙切齿得瞧着一众嚷嚷着立新皇的乌合之众,大声喊,“一日瞧不见陛下龙体,陛下就一日无事!各位大人心底想的什么本官清楚,既然你们说要立新皇,不如先说出来,这新皇,究竟是谁!”
薛清平同样盛怒,“说啊,说出来让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听听!”
百里毅没吭声,他说这几日都没说话,在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回京后表现得分外平静,朝堂在薛清平大喊后有片刻安静,随后一个声音自一行人中传出来。
“陛下无兄弟子嗣,不如找找先皇顾氏可还有旁支?”
“旁支?”李黎冷哼,“顾氏在先皇在世时便丢了不知道多少城池,如今我大云正与两国开战,这时候皇帝驾崩,若不是还有几位将军在前线顶着不知道要出多大乱子!”
“他倒是想得美,亲征北元。胜了就是千古明君,现在呢?现在还不是要我们这帮人擦屁股,还找顾氏中人?”李黎环顾四周,“各位给顾氏擦屁股擦得还不够多吗?”
李文静皱眉厉声,“李大人慎言!”
这两人同样是侍郎,李黎可不听他的,“慎言?本官说的是事实。”
百里毅低头敛去眼底的轻笑,“既然如此,本官觉得可先由二位大人监国,至于新皇一事……可待两国停战后再议。”
“停战?”一位大臣不服,“一国无君还算什么国!等停战后还有没有大云都是另一回事,百里大人不要想得太好!”
一时间群臣又开始议论纷纷,李文静和前方的薛清平对视一眼,两人皱眉不语。
皇帝死了?可不见得。
徐仪也不相信陛下死了,但那封密信不知从何得知,上面明摆着就是韩将军的字!
若是从北元传回来的他们断然不会信,但……上面写着封锁消息。
接连两日没合过眼,徐仪感觉整个人头痛欲裂,他听着那帮人的争执愈发心烦,大喊,“诸位大人!”
一句话没惊起水花,徐仪又喊,“诸位大人!请听本官一言!”
“徐大人说。”
徐仪握拳,“陛下生死未卜,朝廷却先乱了,这可像话?”
“这……”
“怎就生死未卜,连密信都传回京了。”
徐仪不理,“在陛下龙体回京前在各位大臣不如先想想如何打赢这两场仗,如何找粮食如何赚银子,这才是诸位要想的事!”
李文静率先应声,“徐大人说得有理!”
薛清平,“各位意下如何?”
百里毅敛去嘴角的笑,他转头看着身后众人,“本官认同徐大人的说辞,各位大人想如何?”
“那,那就先这样。也不差这两日。”
“也成,本官没意见。”
……
徐仪总算松了口气。
他接下来几日也能迷迷糊糊地睡一会了。但他总在半夜惊醒,他会梦见从北元运回来的当真是陛下的尸身,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然后再就没睡着了。
三日后,云殿。
大太监崔祥祝丧了个脸从皇帝寝宫里出来,即便没人住他也要带着宫人成日打扫。
然刚熄灭烛火的寝殿发出一阵异响,崔祥祝皱眉,他想回头看,却又瞧见迎面而来的十四,“十四大人,这么晚了可有事?”
十四点头,“来给陛下送北元传来的战报。”
大太监苦笑,心底一阵酸涩,“十四大人这几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陛下……定能从前线回来。”
十四挑眉,“崔公公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刚舟车劳顿回京,公公不如先去御膳房给陛下准备些吃食。”十四说着越过崔祥祝,大跨步朝着刚刚亮起灯的寝殿走去。
崔祥祝看着他的背影还想说,但余光瞧见亮起灯的寝殿整个人愣在原地。
片刻后,大太监突然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亮灯的寝殿,“有鬼,鬼啊——”
第77章 内鬼 “百里尚书,可还记得朕?”……
崔祥祝大喊了好几声, 在小太监们跑来前他被十四捂住了嘴。
十四皱眉好一会,“崔公公。”
崔祥祝神色惊恐,他怕十四不相信他,但隐约间觉得十四也不对, “十四、十四大人!老奴刚刚灭了殿内的烛火, 怎么可能亮着灯啊!”
“陛下刚刚回宫。”
崔祥祝还想说, 忽然听到陛下两个字愣了神, 眼底迸发出光亮, “陛下!陛下回来了?”
“嗯, 陛下悄声回宫, 崔公公切记要把云殿内的宫人都调走, 勿让人知晓陛下的踪迹。”
崔祥祝很快反应过来,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好笑,“是!老奴这就去!”
十四见人小跑着离开,无奈叹了口气,转身朝着云殿走去了。
殿内。
顾回舟伸手拿起十四递上来的战报, 皱着眉看完了, “箫太子又亲自上了战场, 也不能让人空着手回去。”
十四一顿,“陛下的意思是……”
“让韩季青不必留余地,正好一并抓出京城里中的鬼。”
“是。”
转日,早朝。
徐仪双眼通红,他昨日又没睡好,总怕前线送回来的是陛下的尸身,一想他就猛拍自己的脑袋,整个人早上起来头疼得很。
“听说前线传讯,萧太子亲自出征和韩将军对上, 韩将军为了给军师报仇拼尽全力,咱们是不是也得送点物资过去?”
李黎皱眉,“送物资?京城难道过得就很好吗?如今陛下身死,咱们这些人难道还能可着前线供应?若是这两场仗继续打下去,京城很快就被他们掏空了!”
李黎说完很快就有人站起来反驳,“李大人这话可真有意思,难不成现在就让前线立马休战?咱们如今拿下箫国两座城池,还有草原一座城,何等威风!”
“若是仅仅因为陛下身死的谣传就乱了阵脚,那才是让人笑话!”那人说完李黎狠狠瞪过去,但他也只是轻蔑一笑再次开口,“李大人想得太过天真,如今这局势,想停战?”
“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李黎大喊,“立马派人去前线和箫国和谈!怎不能停战?”
“箫国来犯便是想拿回去点东西,箫国太子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咱们如今战胜怎能主动求和?若是主动求和定要让箫国要回去那两座城,之前的仗不都白打了!”
李黎,“这样才能休战,能及时止损!”
“你……大人就只顾着自己那几两银子吗?”那位大臣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恨不得冲上去和李黎打上一架。
李黎,“本官是为了京城百姓。”
薛清平不屑,狠狠皱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边疆的战士白白送命!”视线瞥向李黎,“李大人,慎言!”
李黎转头,“哼。”
早朝再次不欢而散,他们如今要等着前线送回来的消息和陛下龙体,难免人心惶惶。
百里毅在下朝后冷笑一声,他昨夜收到的消息是人死了,这帮人蠢笨无知,竟然还痴人说梦。
他走得慢跟在百官之后,李黎想上来搭话被百里毅随意打发了。
李黎在早朝上就不顺,现在也咽不下这口气,什么话都不说,转身走了。百里毅看着那人的背影冷哼,“这是最蠢的一个。”
他走得晃晃悠悠,迎面撞上十四带着一行禁军,那禁军中还拖着一个人,有些面熟。
百里毅调整调整脸上的笑,“十四大人,大人这是……”
那拖着的人颤颤巍巍抬头,看见十四转头看他的目光惊恐地瑟缩着,百里毅一惊,“十九大人?!”
十四冷哼,“什么大人!现在不过是一个罪犯。”
罪犯?
百里毅心底咯噔一下,他若是没记错,这位十九大人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儿,又听说和陛下有点关系。
他琢磨琢磨没忍住问道,“大人是不是搞错了?这可是暗影的人。”
“从今往后暗影便没这号人。”十四冷眼瞥去,又怕脏了眼,“半月前收到陛下传旨,暗影之人无诏离京,乃是大罪。他连陛下的诏令都不听,还算什么暗影之人,更何况他——”话音猛地顿住。
十四眼底带过一道不自然,“暂且不提。我还有事,大人慢走。”
“这……”百里毅还没搞清楚,十四就把人带走了。他一时间分不清真假,站在原地看了半晌那些人的背影,尤其是被他们押着的十九。
一身鞭痕不似作假,地上可拖着一路的血呢。
眉头紧拧,百里毅思索不出所以然,快步离了宫。
入夜。
在一处院落中,一只鸟清脆叫了两声。月色氤氲泛着冷白,在一处梨花香下投下一人的影子,步子带着犹豫和沉稳。
不多时,自漆黑的墙角跃进来一道修长矫捷的身影,男子冷眼瞧了一周,看见树下的百里毅后快步走去,沉声道,“何事?”
百里毅见人忙拱手鞠躬,“肖大人。”
肖寒不耐,“说事。”
百里毅忙赔笑,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劳烦大人转交给太子殿下,另请大人告知殿下,如今云国京城的粮草也所剩无几,不过都是虚张声势。让太子殿下不必劳神,待挺过了这一阵,整个云国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肖寒点头,“知道了。”
百里毅点点头,“另可否代老臣问问,陛下曾许下老臣的官职和府邸,可否……”
肖寒轻瞥他一眼,“殿下何时亏待了你?”
“那是那是!殿下一直待臣极好。”见人口气不好百里毅也就不敢再问了,他想了想又把今天在宫里瞧见的事告诉下肖寒,“那人曾是顾回舟亲信,因样貌绝佳曾与顾回舟关系匪浅,好似殿下也曾见过那人。”
“如今他被下狱,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把人救了,岂不是能得知更多的消息。”
风声中刮过一道冷笑,“百里尚书,你的事我会转告殿下,但如今之计,还请大人切勿做没用的事。”话音随着一阵暖风划过百里毅的耳畔,一个人影纵身消失在刚刚一跃而进的墙角。
那句话硌得他心头难受。
“妈的!”他肖寒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和他说话,百里毅沉声骂道,“不过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个狗腿子,还真自己是个人物。”
等他日后回了箫国,总有让肖寒称他大人的时候!
一边转身回房,百里毅一边在心底想着在宫里瞧见的那道身影。肖寒不知道,但他可知道,太子殿下可对这位十九大人中意得很。
他冷笑着自言自语,“没用的事?”
他看未必。
转眼又过了二十多日,百里毅盘算着前线的消息也该传回来了,和身旁几位大人笑笑踏入大殿。
不出他所料,在临近下朝之时传来的前线的消息,徐仪整个人气得颤抖,“送,现在就派人去给前线送供给!”
箫国突然增大火力,韩将军昨夜被人突袭腹部中箭,云国大军被萧太子带人击退几十里!
“什么!不是韩将军在前线领兵吗?怎么能败?”
说话简直是不动脑子,李文静转头看着说这话的人,他冷哼,“在把韩将军当神仙吗?再厉害的将军也得吃饱了才能上战场!”
“如今不给前线送供给让他们用什么打?手里握着石头和箫国人拼命吗!”
“这……李大人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李文静不理他,“本官认同徐大人所说,即刻把粮食盔甲给前线送去。”
这日早朝几乎被李文静和徐仪压制,他们再想说什么也插不上话,百里毅暗自做了手势示意那几人不可再吵下去,之后便下了朝。
在回府的路上,百里毅坐在马车上揉着眉头,他下车后看着停在院子里的另一辆马车不禁问,“何人来了?”
小厮笑呵呵,“回大人,是李侍郎家的妾室,来和夫人小聚。”
李黎?他家夫人和妾室都要临产了,这时候竟然还能出来?百里毅皱眉,“夫人怎么和一个妾室走得这么近了。”
小厮听见百里毅语气中的不快,他悻悻点头,“刚刚入夏那几日,一位官员的夫人办了一场赏花宴,夫人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李侍郎家的妾室。”
“那位白夫人说话可招人待见,夫人近日总是和人话家常,还说着要送白夫人的孩子一对镯子呢。”
小厮跟在百里毅身后不停说着,然快到书房的时候他停了步子,无声弓腰随后踏上另一条小路,快步离开了。
百里毅转头看了下四下无人的院落,余光瞥向门口的一只鹦鹉,他伸手拍了拍袍子,遂推开门。
肖寒已经等在书房里了,百里毅脸上的严肃褪去,带笑对人点头,“肖大人。”
肖寒点点桌面上的信,“殿下交给你的。”
“是。”
百里毅抬头,“太子殿下在前线击退云国大军的战报已经传回京城,怕是不久之后就能给前线送去供给,还望殿下早做准备。”
“殿下自有分寸。”
百里毅点头,“老臣有一事不明,早在一月前便传讯顾回舟身死,为何至今仍未见他的尸身回京?”
“殿下派人阻挠,许是烧了又或者扔在了荒郊野岭被恶狼吃了,都有可能。”
听得百里毅脊背发凉,那样一个杀伐决断的人,最后竟然也只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还真是让人觉得唏嘘。
“是,殿下英明。”
话音落,等百里毅再次起身时已经不见面前人的踪影了。
他习以为常,自顾想着刚才的事。这么久没瞧见尸身竟是因这般,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前两日他看着十四拎着满是血的鞭子从刑部出来,“看来是时候去看看那位十九大人了。”
突然,“铛——”
一声清脆的声响,是玉镯无意间撞在门上的声音。
有人!
百里毅瞬间转身,他朝着发出声音的那处看去,心底狂跳,他一把拿过放在架子上的匕首,猛推开门,“谁!”
“啊——”耳边响起惊恐的喊叫,百里毅瞪着眼看面前的女人,女人生得貌美,却一股子脂粉气,她挺着个肚子颤颤巍巍站在原地,看见百里毅的那一刻面色惨白,“我,我什么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听到!”
百里毅不信她说的,那副表情分明就在说她知道一切,心底冰冷一片,整个人如同跌落寒冰地狱,百里毅咬牙,“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没,我没!”白雨惊慌摆手,连连后退,“我,我就是走错了,丫鬟帮我去拿点心,我找不到回花园的路了!”
百里毅不管这些,他步步紧逼,手握在袖子里的匕首上,“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白雨踉跄后退,百里毅想杀她,她心跳越来越快,脚下一个不注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尖锐刺骨的疼从下身传来,白雨失声尖叫,“啊!疼——疼——”
该死的!
百里毅听着院外的一阵脚步声,瞬间扔了匕首。
“夫人,夫人!”
声音越来越大,白雨也听见了,她不顾身下的剧痛往门口爬,“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夫人!”
百里毅面色铁青打开院子的门,门外的几个小丫鬟一愣,“见过大人。”遂一眼瞧见了地上的白雨,惊呼,“夫人!”
三四个人忙把白雨围住。
百里毅敛去眼底的杀意,“你们夫人走错了地方,不小心摔了,还不快去请产婆与府医!”
“是,奴婢这就去!”
紧跟其后的百里夫人也听见了这边的喊叫,一脸的心疼,“快,快命人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还有,快去把李侍郎请来!”
百里夫人一身装扮儒雅大气,她也不问白雨怎么在这,女子端着当家主母的风范一顿操劳,最后吩咐几个侍女小厮抬着白雨去了厢房,一路还伴随着女子尖锐的喊叫。
微风和煦,盛夏到了八月更热得人难受。
百里毅面色铁青,他好似要把拳头握碎,阴狠的目光盯着逐渐消失在转角的一行人,他厉声,“去!把李黎给本官叫来!”
“是,大人。”
入夜,云殿。
顾回舟看着十四送来的密信,一旁的遥如意正窝在龙床上吃点心,他这近一个月每日都吃,但就是吃不腻。这半年在边疆没得吃,一回来他就想着这一口,于是整日都吃。
“陛下当真不吃?那我要吃完了。”
顾回舟失笑,这时候知道问他了,崔祥祝刚把点心送过来时怎么没听这只蘑菇问,“朕不吃。”
笑得眉眼弯弯,“好。”遥如意身上裹着纱袍,手臂上的伤痕消失不见,如同没受伤一般干净平滑,龙床边摆着一整块方冰,倒是凉爽。
见顾回舟心情不错,遥如意想着那密信里该是好消息,“与草原那边战胜了?”
“嗯。”顾回舟悠悠起身,“嗯,韩尚书带人连夜突袭,一连打下两座城,差点取了原辽的项上人头。”
“大捷!”
“是大捷,”顾回舟把遥如意扶起来,任由人靠在压身上,他下意识伸手捏着怀中人光滑的脖颈,语气不满,“大人在大狱住了那么多日,朕还以为大人不愿意住这小小龙床。”
遥如意一顿,他哪有不愿意,“怎会?”
“怎么不会。”
灼热的视线看得遥如意心虚,他确实喜欢大狱中阴湿的空气,便打着做戏的由头端着花盆去那边住了几日,蘑菇慌忙为自己找补,“我白日里都待在云殿。”
“哼,”顾回舟歪着头咬住人的耳垂,“若是你白日里也不在,朕早就去把你抓回来了。”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当初他怕战场上的厮杀与血腥把人吓着,却没承想这人自己跑到战场上去了,也心疼也骄傲,“朕的十九大人也能成为一方名将。”
遥如意一喜,“当真?”
“当真。”顾回舟搂着人一顿亲热,“原辽这几日就会递来和谈的消息,让兰燕和李文静去。”
“他脑子清醒,没着了百里毅的道。”
也好一阵子没听到兰燕的消息了。
遥如意闻言松了口气,兰燕和百里柔成婚后就成了百里毅的女婿,“若百里毅暗通箫国一事公之于众,兰燕与百里柔该如何?”
私通敌国,该株连九族。
“兰燕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状元郎,朕不会杀他。”
“那便好。”
“好?”
蘑菇一怔,“怎么了?”
脖颈处又被人狠狠咬了一下,皇帝醋意又涌上来,“十九大人怎么总担心他?”
遥如意冤枉死了,他什么时候担心兰燕了,而且他与兰燕是好友,怎能看着他无顾被杀,“我没有!”
“朕不管。”
顾回舟就是成心为难他,遥如意不甘示弱,他也咬上顾回舟的耳垂,瞬间听见男人在他耳边发出一道闷哼。
遥如意停嘴,又便宜他了。
“呵,”顾回舟尝了鲜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伸手把人搂着一个用力滚到龙床里侧,皇帝把人压着,“继续。”
遥如意不干,但他刚想起身,皇帝就压低身子,唇瓣相贴带来一阵滚烫。
“唔——”
烛火摇曳,一直过了子时方才熄灭。
翌日一早,十四传讯昨夜李黎见过百里毅后找了刑部的人。顾回舟点头,“嗯,那就这两日,等着看吧。”
遥如意闻言,立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大狱等着。
“十九大人这么急做什么?”
遥如意轻哼,“那身皮放了这么久都快干了,要去撒点血。”
“嗯,朕与大人一起。”
“好。”
果不其然,在当日的下午,百里毅买通了刑部的人走进大狱,刚进来他就被这里边的血腥味儿扑了满脸,整个人忍不住皱眉。
他边走边用袖子挥去大狱中的霉味,却于事无补。
这处大狱就关了十九一个人,也是给他面子。百里毅这么想着,缓缓向前走,无论外边多明媚,大狱里都是一副漆黑阴湿的模样,地上时不时窜过一只老鼠,把百里毅吓了一跳。
看清是什么都东西后他抬脚踹开,咒骂一声,“畜牲!”
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地上的血迹逐渐变得鲜红,百里毅听见了虚弱的呼吸声,他在心里冷笑,整理整理衣袍大步走过去。
“十九大人,好久不见了。”
遥如意整个人被铁链拴住,身上没一块好皮肉,腰上和腿上被抽得血肉翻飞,连脖颈上都带着伤,他面颊下凹嘴唇干裂,不知道饿了多少天了。
“你,你来做什么。”
声音听着都这般虚弱,百里毅更踏实了,他绕在围栏外把遥如意看了一圈,“啧啧”两声,“堂堂十九大人,没想如今也只能落得个这种地步。”
百里毅笑笑,“大人也是运气不好,若大人在边疆的消息晚个几日再传去北元,皇帝就死了。大人哪还用受这份罪。”
遥如意气弱,“咳咳……大人想说什么?”
老臣说起话来声音浑厚,和吊在牢里的人截然不同。
百里毅好似在和人话家常一般闲适,“十九大人身怀绝技,若是今后只能待在这一小块天地岂不是屈才了?”说完他端详着这位十九大人的脸蛋。
即使在这大狱之中被折磨至今,眉眼依旧明媚锐利,着实生得美。也不怪顾回舟和太子殿下都心心念念这张脸。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遥如意眼里闪过错愕,他吃力抬头看向栏杆外的人。
百里毅瞧着他那副样子就费劲,一动还往衣襟里渗血,身上的白袍早就湿透了,这时候稍微移动竟然能再浸湿,黑紫又红了些,“若是十九大人想清楚了,老臣能把大人带出这炼狱。”
“大人原本也不叫十九吧,遥大人?”
遥如意恍然抬头,他眼底的无措被百里毅看得清楚。
果然,老臣呵呵一笑,“遥大人何必受一个称号限制,若大人能脱离这大狱,日后怎也能当着将军或是尚书。”
“从文从武都听从大人自己的想法。”
一道自嘲的笑,遥如意微微一动传来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哗啦啦——”
遥如意猛地喘气,他问,“百里尚书要做什么?自立为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百里毅笑得畅快,他摆摆手,“老臣哪有这样的志向,不过是为了混点银子混口饭吃。”声音逐渐低沉。
一道光透着高处的小窗照在大狱里,光线刚好照在两人之中,让对方的视线都被光晃得朦胧,时间长了就有些看不真切。
“那……”
百里毅环顾四周,他幽幽笑了两声,打量着遥如意身上斑驳血腥的皮肉,“跟本官一起,追随箫国萧太子,定让大人衣食无忧。”
看人“唰”地一下抬头瞳孔紧缩,百里毅信誓旦旦,“遥大人意下如何?”
遥如意震惊的视线逐渐染上笑意,百里毅点头,“遥大人愿意,那本官过阵子就放大人出来。”
“过阵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人莫急。待过些日子太子殿下入京,一切都尘埃落定之际,就是大人重见天日之时!”
他笑着,然后看着遥如意也跟着他笑,两人一并笑着。
半晌。
百里毅逐渐察觉的意思不对劲,遥如意怎么笑得这么诡异……好似在戏耍他。
“哈哈哈哈哈。”笑声中突然掺杂了第三人的声音,阴沉湿冷。
“百里尚书,可还记得朕?”
第78章 肃清朝廷 众人的齐声高呼,“臣誓死效……
从头到脚蔓延着一瞬的冰冷, 百里毅好似感觉自己被人扔在冰窟里永远爬不出来,他身子僵直瞳孔紧缩,连手指都动不得。
半晌,终于找回知觉, 百里毅生硬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面上满是惊骇之色。
面前的遥如意笑容得意窃喜, 而他缓慢转身, 看见自他身后一身红袍带笑的顾回舟。
那人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他声音颤抖, “顾, 顾回舟!”
怎么回事, 他不是死了吗?!
思绪混乱,百里毅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现在只知道不仅是百里家完了,萧竹月也完了。
整个人止不住打冷颤。
顾回舟假死这么大的事竟然连太子殿下都被蒙骗了!
“百里大人这么激动?”顾回舟上前打开铁链,动作轻柔把遥如意放下来, 两人当着百里毅的面脱了遥如意身上的那身皮, 露出皮下完好的皮肤。
“都红了。”顾回舟心疼, 他用手一下又一下搓着遥如意的手腕,不禁皱眉,他本意是不用吊起来。
“无事,原本你掐一下也会红。”
两人说着腻歪话全然不顾一旁心如死灰的百里毅。他无力为自己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顾回舟做这么大一场戏就为了让他原形毕露!
这时候百里毅突然后悔,他该听了肖寒那一句!
想咽下一口唾沫,然嗓子干得刺人,“陛下,臣……”语气畏缩, 哪还有当初面对顾回舟的底气。
顾回舟把遥如意挡在身后,“臣?箫国的臣子,朕用不起。”
男人冷笑,突然“欻!”的一声,银光闪过长剑自百里毅腹部穿过去,他身前还是银白的剑身,身后穿过去那段却成了红色。
“嗯——”百里毅眼眶充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的那柄剑,顾回舟他竟然!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百里毅撑不住身子单腿跪在地上,顾回舟顺势把剑抽回来,又是一道闷哼,“嗯——”
百里毅眼底一片死寂,半晌他抬起头,唇上都是鲜血,一只手紧紧握住一旁遍布铁锈的栏杆,沾满红褐色的淤泥,“臣、臣自知罪孽深重,但这件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与家中旁人绝无关系!”
用尽全身力气喊得歇斯底里,“陛下!陛下他们并不知情!”
“并不知情?”顾回舟往前两步,挡住身后窗子透进来的光,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罪臣,他一脚踹在刚刚刺穿的伤口上,“嗯——”百里毅痛呼。
怕脏了自己的鞋子,顾回舟抬脚又踩在老臣的大腿,死死碾压,男人红色外袍布满金玉点缀,手腕红色玛瑙串儿衬得他肤色惨白。
即便双眸都掩盖在阴影之下,也好似一只男鬼。
“大人家的大公子,早就知情十多载了。”
什么!
百里毅嘶吼瞪眼,“这不可能!”
遥如意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点头,“百里青霄自小聪慧,近两年经营商会手段不俗,更是在一年间便能与思运商会并驾齐驱。这般才智的人怎能让自己淹没十数年?”
顾回舟看向百里毅的眼,“大公子确实才智过人,装作不知养精蓄锐,便能不参与你和箫国之间的勾当。”
“被自己亲生的儿子嫌弃。百里毅,你觉不觉得好笑?”
百里毅呆滞住了,他不敢相信,但细想来确实如此,青霄如何他最清楚,他当时还以为青霄因为腿断了心灰意冷,但现在……
“不!他们都不知道,还请陛下放他们一命!”百里毅苦苦求饶,却招不来一点怜悯的眼神,“让朕放过他们,那谁来放过朕前线丧命的将士!”
声音到后面阴冷暴怒,顾回舟手中长剑反转,下一瞬,“欻——”
剑身在一个血窟窿旁边又狠狠插进去,百里毅说不出话来了,他惊恐地看着面前人,顾回舟要他死!
要他死——
“嗯——”一口鲜血眼看着就要喷出来,男人冷眼抽出长剑,手腕迅速“啪”的一声用剑尖扇在百里毅脸上,他脸猛地向一侧歪去喷出来的血全部吐在自己撑在地面的手腕上。
遥如意松了口气,还好没溅在顾回舟这身衣服上。
“说!谁来放过朕的将士们!”顾回舟发了狠,一双眼遍布恨意。
他眯着眼蹲下身来,一点点靠近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百里毅,“叛国,朕将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百里毅,你不能死。”
如同恶鬼的低语让百里毅浑身发凉,他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拼命般在胸口摸索,很快攥住一小颗药丸攥在手心,他哆哆嗦嗦向后退,“臣,愿以死谢罪!”
“死?”顾回舟阴冷着脸,“死太便宜你了。”
“朕前线万名士兵因为你无顾丧命!若是让你就这么死了,谁为他们赎罪?!”男人气得发颤,他一想到数月前那场仗就忍不住发疯,百里家怎么敢!
他怎么敢把京城的部署全部透露给萧竹月!
“朕要让你生不如死,怎么也要让百里尚书在刑司待上数十年,来为那万名将士赎罪!”
顾回舟说完猛地起身,百里毅呼吸一滞,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害得云国百姓种不出粮食的农司司仓王显。那人被扔进刑司没撑过两天,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
他没挺过一周,被刑司的人提着一个缸扔去了郊外。
惊恐到失控,百里毅疯狂喊道,“不能!我不能去刑司,不能——”
手里攥着的明明是毒药,却被百里毅当成了救命稻草,他顾不上躲开两人,当着他们的面就要把药丸往嘴里塞,顾回舟一愣。
转而冷笑,“呵。”
那颗药丸他最为清楚,是当初在云寺他交给百里毅的。
“用了也好,烂骨丸,用下后浑身炽热如同火烧,但死不了。”
百里毅愣住了,他刚刚把那药丸吞下去,已经能感受到自喉咙起的炙热感,“啊——”
“啊——”
看着他身上的两道伤口还在滴血,顾回舟彻底黑了脸,他扬声,“来人,拉去刑司,别让人死了。”
十三十四不知从何处闪身,“是!”
看着哭喊不断的百里毅被人拉走,顾回舟久久不能平复,若是他早点发现,数月前那场仗就不会死伤无数!
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顾回舟眯眼。
萧竹月,他要把这人的头砍下来做成蹴鞠!
“不走吗?”阴湿的大狱中弥漫着血腥气,令人作呕。
遥如意装作没看见顾回舟眼底的恨,他如同往常一样伸手去握着男人的手腕,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后遥如意悄悄覆上一层白光,“顾回舟,我饿了。”
“我想吃点心。”
声音嘶哑,“好。”
良久,手腕被人反握,遥如意听顾回舟的声音依旧沙哑,“让御膳房给你做,遥如意,我们回去了。”
“好。”
两人脚步一轻一重,步子不快一步一步走出大狱,龙靴的厚重回响在大狱中,足够骇人心魂。
隔日。
皇帝回朝现身,徐仪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臣!臣参见陛下!”
让人心慌了一个月的陛下身死的传闻终于尘埃落定,当初扬言立新皇的人傻眼了,他们怎么知道顾回舟竟然是假死,那怎能放过他们!
最前排空着一个位子,周围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百里尚书今日因何没来上朝,但皇帝就在上边坐着,他们也就不管了。
总管太监满面红光,他声音嘹亮,“上朝——”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人跪了好长时间,直到众人腿都有些麻了才听见高位上的人松口,“平身吧。”
徐仪虽然也跟着跪,但他知道陛下是在针对那群人。
他没忍住想笑,这段日子那些人说了多少大不敬的话,他可都记着呢。
“万岁?朕怎么不知道众爱卿还有祝朕万岁的心思。难道不是听见一点风吹草动就想着另立新君了?”
之前那几人被吓得腿软,其中一人撑不住,当即跪了下来,“陛下!陛下恕罪!臣也是为了大云的将来考虑!如今陛下能平安归来,臣内心十分欢喜,十分欢喜啊!”
“还请陛下恕罪!”
有了一人开头,接连着三四人都直直跪了下去。
顾回舟任凭他们跪着不说话。
李黎额头出了一头的冷汗,双腿打颤却仍站在原地,他心底也跟着打鼓,怎得今日陛下回朝却没看见百里毅,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自上次白雨在百里府诞下一子,李黎当晚就被百里毅叫去,他是被人强拉着上了贼船!
与刑部私下联络就是他去找的人啊!
越想越后怕,李黎听见顾回舟的声音差点没撅过去。
“哼,”顾回舟看着下面的一个个口称为国为民的清官冷笑,“那朕便与诸位说说百里尚书,罪臣百里毅!”
“罪臣!”
“这!怎么会是罪臣?”
“陛下刚回来竟然就把人处理了?”
“百里大人为国为民,他怎么会!”
……
李文静和薛清平对视一眼,两人都皱眉,互相摇了摇头。
李黎心跳都快停了,他等下朝就出城,他得跑!
“百里毅与箫国太子里通外国近十三年!多次向箫国传递京城战报,更在数月前把京城的粮食战备分配全部告知箫国,令前线过万将士死于非命!”
顾回舟一字一句道,“朕要百里家,满门抄斩。”
整个朝堂寂静了片刻,徐仪率先扬声,“陛下英明!”
身后的大臣立马跟上,“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
李黎脸色苍白,他勉强能跟得上百官的动作叩首,但神色飘忽让人一看就知他心底慌得要命。
顾回舟早就瞧见了他的惊慌,手指轻叩桌面,他心底冷笑,“李黎。”
“在!”李黎差点跪了,他踉跄往外站,声音也跟着缠,“陛下,臣在。”
顾回舟冷笑,他没说哈,扬手让崔祥祝替他接着说。
大太监打开手中折子,面上闪过讥讽,随后扬声道,“王越。”
“臣在!”
“刘远、柳清白、吴薄。”
“臣在。”
一连四个大臣跟李黎一起站出来,几人都不敢抬头,他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顾回舟手中玛瑙“铛——”的一声敲在桌案,他冷声道,“拿下!满门抄斩,带去刑司伺候。”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李黎呆住了,他任凭被禁军拉住,整个人不知作何反应,待快出了大殿都没反应过来,“臣,臣是被百里毅逼迫的!陛下!陛下明鉴——”
然没人理他,那几人很快就被禁军捂上了嘴,再发不出声音。
朝廷上寂静得如同没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那几个扬言另立新君的大臣差点跌坐在地上,他们都是跟着那几个大人说的啊!
但皇帝压根不搭理他们,好似没瞧见。
“臣,誓死效忠陛下!”徐仪拱手,一声后,是众人的齐声高呼,“臣誓死效忠陛下!”
“臣誓死效忠陛下!”
“臣誓死效忠陛下!”
马上入秋,晴空一片见不到乌云。遥如意站在大殿后方,也跟着众人的呼声说了两句。
朝堂中的贪官污吏被肃清,徐仪听着高呼声难免眼热,然他的激愤还没持续一日,当天下午被顾回舟唤去书房,听皇帝说,“朕过两日去前线,徐爱卿和薛爱卿接着替朕监国。”
还去?
徐仪心下焦急,陛下这次是假死,但前线的危险他们都有目共睹,还以为这次陛下回京后便留在京城掌控大局,但这怎么还要走?
监国半年,他看着像老了十岁,徐仪满脸纠结。
薛清平沉默不语,徐仪就把目光递向一旁的遥如意,目光明晃晃在说,“十九大人,还不劝劝?”
“我也去。”
徐仪差点两眼一闭昏死过去,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前线危机四伏,臣恳请陛下留在京城!”
像才回神,薛清平忙跟着说,“陛下!陛下还是留在京城为好!”
也不知道高位上那人听到没有,半晌,二人听到一声,“嗯,二位爱卿监国有功,待朕回京后重重有赏。”
徐仪,“……”
薛清平还不死心,“陛下!陛下三思啊!”
顾回舟丝毫不理,“李文静和兰燕明日启程带使团与草原和谈,京城劳二位上心。”
薛清平心底长叹一声,“是!臣领命!”
徐仪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了,他无奈,“是!陛下放心。”
说到底这两日陛下还在京城,徐仪几乎一有空就往御书房跑,这半年他忙得比前两年都多,说是各方面都沾了个边也不为过,更何况之后还得监国近半年。
这还是往好了说,年节陛下都不一定回得来。
有些事提前请了奏到时候就好办了。
临行前一晚,徐仪拿了一摞刚刚请好的圣旨从御书房出来,抬头就瞧见十三十四压着一个人从外走进来,他定睛一看,错愕站在原地,“百里公子……”
昨日百里家满门抄斩,但剩下的人实在是不少,兰燕以命担保留下了百里柔,但今后百里柔只能待在府中终身禁足且不得留后,才得以留下一命。
而百里青霄和百里文寒竟在此刻找不到踪迹,暗影中人这两日一直在搜寻。
百里青霄嘴角有伤,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对徐仪笑笑,随后神色坚定被十三十四压着进去了。
御书房。
顾回舟瞧着满身是伤跪坐在地上的百里青霄皱眉,他确在布控假死前见了百里青霄一面,当时他没说什么,临走前留下一句“草民愿为陛下驱使。”
顾回舟冷声,“百里公子可有话说。”
十三十四一松手,百里青霄顿时跌坐在地上,他有些吃力得把身子撑住,又怕血水弄脏了御书房的地面,伸出手也只敢撑在自己的衣摆上。
“草民自知是罪臣之子,能面见圣上已是陛下大恩。”
“但,但草民也想活下去。”
百里青霄说完,大着胆子抬头,“草民自小得知家父与箫国有联系,但草民心中不愿,便假借腿断躲了十三年。期间从未参与此事!”
他说着,自嘲一笑,“虽如此,草民也依旧罪孽深重,草民愿将万由商会交与朝廷,还望陛下能留草民一命!”
满门抄斩,相比诛九族已是皇恩浩荡,顾回舟冷眼扫去,“朕如何信你?”
“草民……”百里青霄拳头攥紧抵在地面,他想了好一会,“陛下若不信,可砍去草民双腿!”
“呵。”
顾回舟笑了,他手边早就有十三送来的字条,“百里家大公子自江州城回京,在城外围堵逃离京城的百里文寒,斩断其双腿,送入官府。”
如今百里文寒该和他父亲一同待在刑司,他算是大义灭亲。
“朕把你杀了,万由依旧要归于朝廷。”
“陛下!草民……草民……”百里青霄说不出来了,他着实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顿时面如死灰。
他与思文,只能来世再见了。
却在下一瞬,听见皇帝说,“打入大狱,待朕回宫再行处置。”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百里青霄猛地抬头,他心脏狂跳,刚熄灭的念头再次燃起。他狂喜,这般他能留着这条命了,“草民,谢陛下!”
御书房的灯亮到子时方才熄灭,房门开了又关,吱呀声融入在夜色中。
昼夜交替,马车平稳驶向宫外,转眼过了半月。
遥如意躺在马车里看十三刚送来的信,“草原又不愿和谈了?”他们倒是想得美,这也不愿那也不愿,当初开战想分一杯羹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有这么多想法。
“不愿就继续打。”
也是,他们若是同意和谈,能跪着被大云收入境内,若是不愿,就只能躺着了。
如今原辽腿还没好,金尤又死了,他们的王更是重病在床,即便是打也打不了多久。
草原之事,已不必担心。
但眼看着快到了北元,遥如意有了几分畏惧。
“长公主还没有消息吗?”
顾回舟放下手中奏折,伸手把人搂在怀里,“箫国把人掳走,难道还能杀了?”男人笑问。
听他那意思箫国还能把人好好养着,遥如意觉得不一定。
“当初箫国公主与太子斗得死去活来,公主败了被送到大云和亲,箫国太子未必能把她当亲姐对待,在他眼里长公主也只是个敌国战俘。”
然遥如意这句话刚说完,就又瞧着男人脸黑了,“一个兰燕一个萧筱愿,朕不愿听见你担心这两人的话。”
遥如意一顿,他扑哧一声笑开了,“你又冤枉我,当初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居然被这只蠢蘑菇倒打一耙,顾回舟挑眉,“嗯?”
“若不是你往我花盆里倒酒,我怎会一连多日都迷迷糊糊,最后还要自己跑去御花园换土。”
“呵,那还成了朕的不是。”
遥如意点头,他手里抱着牛肉干,“就是你的不是。”
顾回舟没真吃醋,他搂着人闭上眼睛,“萧筱愿能和那人斗这么多年,怎会毫无手段。她在箫国中的眼线也不比萧太子差。”
担心她?让韩季青一人担心就够了。
“那也是。”
两人互相依偎着,约莫傍晚便能到北元,如今韩季青也不用顾及京城,用不着陪百里毅演戏,战报还算明朗。
但实际如何,要等到了才能得知。
夜色渐深,入秋后的北元风声萧瑟,在战场中更为明显,军中没剩多少人,大半都在前线交战。瞧着远方亮起的火光,顾回舟莫眯着眼站在帅帐前,久久不能回神。
两人都上过战场,遥如意却没参与过部署,他会打仗但对兵法一概不知,即便王千山拿来再多本兵书让他领悟也无济于事,在草原时他一直听着韩大海的话,如今,他听着顾回舟说就是了。
“日后做朕的副将。”
“好。”
顾回舟轻笑,“这么听话?”
“我学不来这些。”让他背书尚可,排兵布阵……他看着就好。
“嗯。”两人也没说多少话,二人从京城来的路上没少睡。即便睡得腰疼也是睡够了,如今两人躺在帅帐里直着腰,几乎躺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帐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顾回舟猛起身,十三也在此时撩开帘子,“陛下!韩将军重伤!”
顾回舟呼吸一沉,他转头和颜如意点头,两人一道跟着十三去了韩季青的营帐。床榻之上,韩季青整个人如同泡在血水里,几个军医忙得手忙脚乱,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让人伤势加重。
“参……参见陛下。”
顾回舟冷眼瞧着,他攥紧拳头看着军医颤颤巍巍的动作,“出去。”
“是。”几个军医互相对视一眼,抖着身子告退。
十三在一旁赶走了多余的人,最后把帘子放下,帐内只剩下顾回舟和遥如意。
顾回舟忙上前,韩季青身上的盔甲已经被卸掉扔在地上,他身上穿着的软甲胄被一支利箭穿透,顾回舟将手中的瓷瓶交给遥如意,“上药。”
“好。”
随着男人的动作利落一拔,“欻——”箭羽被扔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遥如意立马把瓶子里的药粉洒在胸口上,那箭羽穿得极深,一整瓶药粉倒下去都无济于事。
顾回舟烦躁得踢了一脚地上的盔甲,韩季青已经昏死过去,但眉头紧紧皱起,皇帝舌尖抵住上颚,他红着眼看着床上的人,“韩季青,你要是死了朕不会去帮你救萧筱愿。”
“她本就是敌国公主,夫家死了公主回国,是自然而然的事。”
遥如意是第二次瞧见顾回舟这般失控的模样,上次便是大狱,发现百里毅叛国之时。
男人手指搭在韩季青手腕,他垂眸感知手下似有非有的脉搏,心底越来越沉,“韩季青!你还有个女儿。”
男人眼神猩红,他呼吸急促想立马把床上的人唤醒,遥如意也拧着眉看向韩季青,他突然视线一转,自甲胄内瞧见一块布条,一半被鲜血浸湿,但仍能瞧见上面干涸的字迹。
遥如意立马抽出来,就着昏黄的油灯辨认上面的字,顾回舟神色一沉,“又是这般。”
萧竹月用这般卑劣的手段用了不下数次,但奈何好用,对韩季青来讲足够扰乱心神。
“云国粮草一事是皇姐告诉孤的,韩将军终究是云国人,比不上孤和长姐的亲厚。”话这般说,但这帕子瞧着是女子之物,不用想就知是萧筱愿的。
上面看的字亦用了血水染红。
顾回舟呼吸粗重,韩季青身上的伤口流血流得少了,不知是流光了还是上的药有用,他的医术比不上用毒,他沉声,“让军医进——”
话没说完,手腕被遥如意握住,“让我试试?”
第79章 大补 都是男子大补之物。
顾回舟看了遥如意好一会, 他握住对方的手,低声说,“试试吧。”
二人说过疗伤之事,遥如意先前为十四疗伤时格外吃力, 他至今为止疗伤最为顺利的也只有顾回舟。
以备不时之需, 顾回舟手里拿着匕首手起刀落, 鲜血自手腕滑落, 顾回舟拿起旁边的一个酒盏接住, 对着遥如意一笑, “仙君。”
遥如意皱眉, 他想说不用这么多, 但如今疗伤成效如何谁也不清楚,便勉强笑笑。
帐外天色大亮,遥如意面容严肃,他上前伸手抚住韩季青的手腕,自两人接触之处泛起一道白光, 那光与窗外刺眼的亮光不同, 微弱且忽明忽灭。
遥如意眉头皱紧, 他长呼一口气将内力全部凝聚在手腕之上。
一刻钟后,那处伤口终于有了渐好的趋势,但遥如意吃惊地感受着法力的空虚。
竟比当初为十四疗伤时还要吃力!
他面色惨白,看得一旁的顾回舟嘴角紧绷,男人想打断又说不出口。
那杯装满皇帝龙血的酒盏就在一侧,遥如意手腕反转,自酒盏中牵出一条红色丝线入他胸口,鲜血缓缓朝着他体内流去。又过了半刻钟,遥如意的面色才逐渐红润起来。
而韩季青身上的伤口却凝滞住, 不见转好的迹象。
“遥如意!”顾回舟冷声,“他死不了。”
遥如意却不愿意停下,他分神一瞬倔强开口,“快了,只是会费神些。”说完又灌注全部心神在疗伤上,白色光晕越来越大,而在他说完不久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迹象。
皇帝紧握的拳这才微微松懈。
帐外隐约传来大跨步的响声,顾回舟皱眉,他看了看帐内的二人起身出去了。
十三在帐外刚要开口,就瞧见他们陛下走了出来,他面上闪过喜色,但一想刚刚传来的消息又笑不出来,“陛下,萧竹月并未退兵!”
“蒋副将已经带兵前去迎战。”
顾回舟不加多想,他冷声,“让人守在韩将军帐外,不得进入。”步子往帅帐出处走越走越快,“率两万将士,随朕出征!”
“是!”
晨昏交替两轮,遥如意吐出一口浊气,被子里的血就剩下最后一个杯底。他几乎脱力,连忙伸手把杯子拿起来,像是饿极了的流浪汉,遥如意抱着杯子舔。
被子里干涸的血迹都被他舔了个干净,唇色这才稍稍缓和。
然刚站起身却两眼一黑,遥如意猛退两步,他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喘着粗气,“呼——”
床上的韩季青身上已经看不出伤痕,虽面色依旧惨白,也能瞧出在慢慢好转,遥如意看着松了口气。
“竟然过去了两日。”他没承想在这次能如此费劲。
顾回舟呢?
心底一顿,遥如意朗声,“来人!”
帐外立马有人闻声而动,是个小兵,遥如意见人端了菜汤和稀饭过来,道了声谢后他忙问,“陛下在何处?”
小兵道,“自前两日箫国太子来犯,陛下与蒋副将带兵赶往前线迎敌,至今还没曾回来。”
什么?
遥如意一愣,两日了还没回来,“战报也没有?”
“未曾。”
遥如意猛呼出一口气,他身子虚弱连小兵都瞧得出来,念着两位大人的嘱托,小兵急切,“遥副将,末将这就去为将军请军医!”
小兵没等遥如意反应就跑走了,遥如意想拦没拦住,“带来给韩季青瞧瞧也好。”
但顾回舟……遥如意皱眉,他一口气吃光了桌上的饭菜。虽味道不行,但多少填饱了肚子,感受着身上逐渐恢复的力气,遥如意没多想,起身走了。
待小兵和军医回来时没瞧见人,小兵一愣,“将军!将军?”他伸手挠头,“不对啊,刚刚还在这儿呢!”
这两声呼唤没找到遥如意,倒是唤醒了韩季青,军医忙凑上前去,“韩将军!韩将军?”
韩季青朦胧着睁开眼时,军医正要掀开他的衣服去看伤,过了不久韩季青恍惚着听军医一声惊呼,“这!陛下的医术竟然如此出神入化,不过两日连伤口都瞧不出了!”
小兵凑上前来,“怎会?那岂不是成了神仙?”
军医左右翻看了好久,也没发现什么别的伤口,他不敢置信地把手搭在韩季青的手腕之上,“是我们大云的幸事!陛下确乃真龙降世!”
两人喜不自胜,吵得韩季青心烦,然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喉咙似烈日下的土,干涸撕裂,“咳,咳咳——”
军医这才想起已经醒来的韩季青,吩咐小兵端来桌上的水给他喝,“将军还是躺在床上为好,虽外伤愈合,但肺腑的修养才是正事,老夫这去为将军熬些补身子的汤药,将军且先歇着!”
小兵半步不离跟在军医身后,“军医,若是熬补药就帮我们副将也熬些出来,二人瞧着症状相似。”
“成,你放心。”
“多谢军医。”
韩季青伸手去摸身上的伤,奈何手腕酸痛举不起来,他尝试几次最后闷声锤了下床板,无声躺着。
天色亮得晃人眼,在大营一处栅栏处,一匹红色骏马驮着一人,他手握银色长剑骑在马背上,身上银色的盔甲把整个人裹得严实,在无人注意之处急速奔向城门,片刻后在城墙窄门处出了城。
城外数里,黄沙漫天。
顾回舟看着周围死伤无数的将士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两天两夜之间此处成了血色的天地,云国死了不少,箫国亦是。
相隔数百米,顾回舟瞧着对面的帅旗,他嘴角的血已经凝固,被男人伸手大力揉搓掉。
随后轻蔑一笑,他手里同样握着一块丝绢,看了一眼就被顾回舟甩手扔掉,随着风卷到战火里被火舌吞噬。
萧竹月蠢得令人发笑,这个招数能扰乱韩季青的心神,但又怎会影响到他。
将士依旧在厮杀,蒋爽长剑一挥就是两人,他杀红了眼,又寸步不离跟在顾回舟身侧。
如今韩将军已身受重伤,陛下万万不能有事!
顾回舟伸手握住剑柄,他翻身上马,坐在高头大马上仰着脖子,左右活动两下能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响声。男人眸色暗沉,他对蒋爽使了个眼神,也不听蒋爽回话顾回舟下一瞬如同弦上的利箭般猛地冲了出去。
蒋爽瞳孔放大,他手腕一颤,“陛下!”
疯子!这两人都是疯子。
蒋爽瞧见对面亦冲出一匹马,两国的主帅是要在今日拼个你死我活吗?
风声在耳边呼啸,顾回舟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紧利剑,剑尖仍在往下滴血。两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期间不少箭羽自耳边飞过,顾回舟不屑一顾。
“呦!见过大云皇帝陛下!”
好似周围隔绝了一切,两军主帅在一处空地上对峙,萧竹月比半年前刚开战时瘦了不少,他几乎脱相,整个人被盔甲包住好似随时能被那铁块压趴下。
一张俊秀文雅的脸上满是血迹,他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执拗。萧国如今已经败给云国两座城池,他却好似赢了天下般得意,萧竹月猖狂般大笑,“如何?我那好姐夫是不是已经死了?”
“正好,待孤回去好告诉皇姐去。”
顾回舟挑眉,他能感觉到萧竹月和他是一类人,但一类人碰上了,只能留一个。
“死了?”皇帝冷笑,他悠闲般擦着冷剑,银铁下红袍几处被水浸透却看不出血迹,但能将银色冷剑擦得干净。
剑身在混沌的空气中映着顾回舟冷峻的眉眼,“在朕手下,他死不了。”
一句话,刚还大笑的萧竹月冷了脸,他面上瞬间冷凝,片刻后狠狠咬牙,似终于想起了被夺的两座城池,如今对方身后的古月城原本是他们箫国的领土,“顾回舟——”
名字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顾回舟笑得惬意,他随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朕便来领教太子殿下剑法。”
两人双双下马。
“戥——”长剑相撞迸发出嗡鸣之声。
萧竹月双眼瞪大,他惊叹于对方力道的强劲。
“正好!”萧竹月手上握着一柄蓝色长剑,他虽力道不敌顾回舟,却动作诡谲让人看不真切。
顾回舟猛地向后撤去,长剑自手腕脱出,“砰——”地一声拦住萧竹月甩出的暗器,两把匕首在同一刻砸落在地上,皇帝轻蔑道,“都说箫国皇帝做事磊落,他的太子殿下,竟如此卑劣。”
卑劣……
萧竹月被激得手抖,他几乎红了眼,“啊——”一声怒吼,不顾一切向前冲去。
卑劣!他多久没听见这个词了他自己多不清楚?
顾回舟眉心一动,他身形如鬼魅般移动,在下一瞬,“铛!”
两道玄铁交鸣声响彻在这片天际之中,剑身相撞激起瞬间的火光,两股力道相抗衡两人同时向后退去,萧竹月踉跄着弓身稳住,他胸口剧烈起伏,“顾回舟,朝中安排妥当了?”
“托太子殿下的福,斩去祸患,朕眼下都清明了。”
斩去祸患?
萧竹月目光犀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难怪这几日收不到消息,原来……也罢。不过是废棋子最后的作用,百里家也没什么用了。
他冷哼,“那陛下还真是手腕狠绝!”
转瞬,两人再次交缠在一起,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身形疾速转换,在空地之上激起一阵飞烟。
萧竹月找准一个机会,他身形似蛇猛地一扭,手中长剑在下一瞬马上要落在顾回舟的脖子上,他嘴角缓缓咧开等着发出尖锐疯狂的大笑。
“欻——”
电光石火间,顾回舟身子改退为进,用手臂硬扛下了这道剑伤。手臂上的盔甲不多,一道剑痕立马出现在顾回舟小臂上,他没分去半个眼神,就这这个姿势剑势一变,整个人如同箭羽般冲向萧竹月。
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了,他瞳孔紧缩忙后退,整个人几乎退后百米,萧竹月想到了什么,心底一顿,他扬手,“杀——”
身后数百名大军埋伏在战死的将士当中,一声令下乌压压的士兵如同铺天盖地的乌鸦朝着顾回舟袭来。
顾回舟脚步停在原地挑眉。
“跑啊!怎么不跑?”萧竹月放肆大喊,顾回舟跑不跑都好,跑了留下一条命接着跟他玩,他还能瞧见云国一国之君如同落水狗一般逃命。
不跑……那就等着云国人给他收尸吧!
“呵,”一道冷笑。顾回舟把身后的弓箭拿在手中,一支灰白色箭羽随着他的动作直冲天际,“嗖——”
而下一瞬。
“嗖——”
“嗖——”
“欻——”
……
无数的弓箭不知何时从顾回舟身后的一座小山里射出来,铺天盖地的乌鸦被一支支箭羽击倒在地,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顾回舟翻身上马,如同自天而降的神兵,遮蔽天日的箭羽自他身后涌向箫国,萧竹月瞬间面色褪去,他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谋杀死士竟然连顾回舟的身都进不了,心底的怒火几乎要把他吞噬殆尽。
“顾回舟!”
远处的男人轻笑,顾回舟拿起自己的弓箭,“嗖——”
箭羽沾着空气中的尘沙,瞬息后直直扎在萧竹月身前的空地上。
手里刚从士兵那抢来的盾像个笑话,萧竹月面色铁青。
“撤军!”
乌泱泱的黑色骑兵立马掉头,可身后的利箭如何让能退,“啊——”
“唔——”
“救命——救——”一箭刺穿喉咙,堵住剩下的话。
原本冲在最前端士兵最先倒下,萧竹月早躲在众人身后,顾回舟瞧着愈渐跑远的箫国士兵,面容讥讽。
究竟谁,才是落荒而逃的狗?
“回城!”
蒋爽喜不自胜,他跟着大喊,“回城!”
“回城——”
声音嘹亮穿透这一片天地,血战两个日夜的大战死了上千人,但将士们依旧欢呼雀跃。脚下士兵的尸体有的被营中兄弟捡起来扔到马背上带回去,有的就只能留在此处,化作尘土。
自一群回城的将士中,一匹红色骏马逆流而上,几乎开辟出一条路来,北元的将士们不认得这人是谁,但他穿的可是副将的盔甲,都悻悻让路。
遥如意视线不停观望,最终才在最远处的空地上瞧见那抹身形,心终于放下,“顾回舟——”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回舟猛转身,他心脏狂跳,眼看遥如意穿过众人直奔他而来,终于,“顾回舟!”
顾回舟伸手把人接住,遥如意一个纵身跃到顾回舟的马背上,两人搂在一起,遥如意伸手就把男人的手腕握紧,两人触碰之处泛起白光,顾回舟一笑。
他张嘴把人吻住,血腥味儿在唇齿间蔓延。
“怎么这么久?”
顾回舟搂着人的腰身,“打一只落荒而逃的狗,十九大人不用这么操心。”
遥如意哼哼着不理他,顾回舟伸手,“那里,正看着我们呢。”
谁?
遥如意转头,不远处的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人,即使穿着盔甲也难掩他身上的文雅气质,萧竹月像是换了个人,他不似刚刚的歇斯底里,而是把自己装成一个文雅书生,对着遥如意拱手。
就如同当初在江州城那般。
那人是……陈竹月?
遥如意心底狂跳,他盯着那头看了良久,直至那人对他们挥手转身,顾回舟问,“怎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年前书生暴乱一事和那人有没有关系,遥如意语气淡淡,“在江州城,我见过他。”
脑子里关于陈竹月的事都涌了上来,遥如意握住缰绳的手收紧,他原本还想着等战事结束把人找到,问是否出了什么事,学堂因何不继续开下去……
但现在都不用了,萧太子忙得很,怎能一直在云国开学堂。
遥如意一股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顾回舟,心底的怒火如同在枯草中的火星般瞬息烧起来,“还有去年。临近腊月时,他和寻阳进京求见李大人,来找我帮忙。”
“我没应,便再没见过。”
“先回城。”
顾回舟抿唇不语,他大意了。竟然让这几只蛆虫在云国待了这么久,他伸手搂住遥如意的腰,“乖,交给朕。”
“好。”
战场在两方人马退去后化为死寂,在天色昏暗入夜时,古月城内的大营才算有了烟火光亮。
大锅里煮着热粥,零星的几个菜叶和肉丝也只能尝到细微的味儿。伙夫在一边热得不住流汗,汗水把领口都浸湿了,几人一边说话一边拿着大铁勺在锅里翻搅。
几处营帐也亮起烛火。
韩季青白日里就想往战场上冲,被军医和几个小兵拼命拦了下来,原本被十三十四吩咐照看遥如意的那个小兵找人找了一日,见人从战场上和陛下一起回来都差点哭了,忙温了太医开得补药给遥如意送去了。
多了不少,遥如意匀给顾回舟一碗。
帐内,染血的衣裳都拿出去了,白日里依旧能闻见血腥味。但如今几乎被药味儿遮盖过去,遥如意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他不用喝药,他在战场上沾了顾回舟的血,比这副药好用得多。
拧着眉打算喝第二口,但实在没勇气,遥如意不顾一旁皇帝打量的视线,当着他的面把自己剩下的一整碗汤药推到他那边,嘟囔着,“我喝不下。”
顾回舟,“……嗯。”
韩季青看了一眼不想再看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嘴里是刚刚闷下一碗汤药的苦涩,他转念去想别的事,但心头总绕着韩季文和萧筱愿,他如今想不到别的。
“陛下,筱愿……”
“百里毅里通外国,满门抄斩。”
“什么!”韩季青闻言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死死握拳,“他竟然!”他们为何没早发现,所以几月前他们损失惨重的那场仗,“竟是因为百里毅!”
半晌,“所以那场仗不是筱愿传的消息?”
“哼。”顾回舟笑他不长脑子,“长公主离开云国数月,如何得知京城消息?”
“这……”床上人顿住了。
说得没错,筱愿离京这么久,本就不该知道这么多,韩季青略显吃力地爬起来,用手肘撑起身子,他如今伤虽然好了,身子却还亏空着,“臣被气昏了头,臣向陛下请罪。”
“懒得和你计较。”
韩季青自嘲一笑,若是季文在,他也不会被这种小伎俩骗到。不过说到京城,百里家竟然里通外国如此之久,那岂不是先帝在世时就已经……
面容严肃,“百里家必定有关于箫国的消息,百里毅不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即便日后当真要追随萧竹月,他也会留下萧竹月的把柄。”
顾回舟点头,这话说得没错,他已经派人去找了,找得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也不耽误他们把箫国打回去。
“行了,你养着。等好了再带兵。”
“陛下!臣已无大碍。”
顾回舟一口闷下两大碗补药,拧着眉站起身,冷笑一声看着韩季青,“你若死了,朕交代不起。”
“陛——”
韩季青死死握拳,他眼眶红了。顾回舟即便成了圣上,也依旧是他认识的顾回舟,声音带着哽咽,“臣尊旨!”
帐外已经黑了,顾回舟和遥如意一前一后往帅帐走去,然在路上撞见军医,顾回舟忍下心底的燥热将人拦住,“站住。”
军医吓了一跳,远远瞧见陛下他就在心底想着该怎么行礼怎么请安,这下被皇帝唤住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个腿软军医直接跪下去了,“臣,参见陛下!”
被人突然而然行此大礼,饶是皇帝也难免语塞,“……朕问你,今日的补药里加了什么?”
加了什么?
军医忙想着,“前几日陛下回营后十三大人将一匣子补品交给臣,称是京城崔公公让带来的,其中有鹿茸黑桑葚等大补之物,公公交代若是陛下和几位将军乏累时让臣用这些熬些补药。”
崔祥祝……
顾回舟烦躁转身,不再说话大步走了。
军医怕是那药出了问题,整个人战战兢兢。他见皇帝走了也不敢站起来,“这……遥副将?”
“无事,你回去吧。”
“多谢!多谢遥副将,属下告退。”
遥如意也不知怎的,忙快走几步跟在顾回舟身后,他怕是补药里有药材让顾回舟不适,不禁有些焦急,跟着男人的步子撩开帘子,然下一秒,“唔——”
整个人被一具炽热滚烫的身子抱住,遥如意几乎动弹不得,他双唇和顾回舟贴在一起,任凭男人大力吸允,“顾回舟——”
这是怎么了?
顾回舟声音低沉,他轻笑一声,近乎半刻钟才松开遥如意,却也只是松开他的唇,腰身仍被他揽着贴近自己。他身上的盔甲脱了,盔甲里穿的依旧是夏日的薄衣,遥如意瞬间感受到了男人的滚烫。
他面颊泛红嗫嚅道,“挺突然的……”
“突然?”顾回舟轻哼,用牙齿摩擦着遥如意的脖颈。
男人比遥如意高半个头,远瞧着像是饥饿的狼王肆意享受自己的猎物。
“仙君不知那碗补药里都加了什么?仙君倒是只喝了一口,那两碗最后可都进了朕的嘴里。”说着转而变成撕咬遥如意的耳垂,顾回舟喘着粗气,一只手不安分的潜入布料之内。
“大人得负责。”
“唔——”
遥如意被亲得头脑昏沉,他顺着顾回舟的话去想那碗汤药,鹿茸、黑桑葚、人参……
都是男子大补之物。
脸瞬间红透了,在帐内昏黄的烛火下看得顾回舟心头一颤,他几乎忍不住把人带上床,带着人的手覆上自己的腰。
“遥如意,帮我。”热气打在蘑菇耳侧,话音深沉嘶哑,好似勾/引。
“好。”
顾回舟想,真听话。
但男人的恶劣在瞬间涌上心头,他看着那双手心底不觉得满足,遂一个用力把人压在床上,遥如意皱眉不解,“你这样我怎么帮你?”
他刚刚都快把人的腰带拽开了。
“呵,”笑声揶揄。
“遥如意,你腿好白。”
腿上一凉,皇帝手腕鲜红的朱砂串儿碰到白皙的皮肉上让遥如意忍不住一颤,“凉……”
“乖,一会就不凉了。”
第80章 公主血衣 “萧竹月能有多大的能耐,放……
是不凉了, 耳边滚烫的热气和那处一样烫了遥如意半个晚上,身上的红痕两日都没消,也亏得箫国这两日老老实实,不然遥如意都不好意思冲上去打仗。
这两日蘑菇时不时生一会儿闷气, 让顾回舟心底软成一片, 说到底是自己惹的, 还能作何。
一早, 遥如意趴在床上看话本, 北边这一片一天比一天冷, 这几天就比前两日冷了不止一点, 十三刚刚带了人去迎从京城送来的冬衣, 据说有一小半是思运商会送来的。
不少士兵大声嚷嚷着,不愧是韩姑娘。听得韩季青也心里热乎着。
“韩将军!韩将军!”
遥如意在帅帐里都能听见营里的小兵不停喊着韩季青,一声接着一声,听那语气也不像是箫国开战,遥如意顿感好奇, 但他现在趴在床上还怪舒服的, 懒得动。
“韩将军!韩将军人呢?”
“可小点声吧, 陛下正带着韩将军和蒋副将谋算着怎么把箫国那群孙子打趴下,哪有空出来管这些小事!”一士兵大声嚷嚷,他声音听着也不小。
到底谁声音大?
遥如意觉得好笑,他要是另一个士兵,多少要找他理论理论。
“哎,那我去那边瞧瞧。”
遥如意再就没听了,这几本话本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不知看了多少遍,里面的故事他都快会背了, 然趴着着实舒服,听着帐外热热闹闹的交谈声,遥如意有些昏昏欲睡。
他在梦里瞧见顾回舟正背对着他站在帅帐门口,瞧着那姿势像是在解腰带,声音似笑非笑,“见过十九大人,朕来服侍大人就寝。”
遥如意瞧他这副样子不禁弯了嘴角,男人身上只穿了一件红了外袍,腰带松开什么都挡不住,袍子往下滑松松垮垮挂在臂弯上,语气低沉,“大人,瞧什么呢?”
遥如意鼻子一热,他大惊立马伸手去碰,却碰到一片温软。他瞬间睁开眼,面前放大的一张俊脸让遥如意慌神,下一瞬唇瓣被人叼住,轻轻吸允。
“顾——顾回舟……”
良久才被人放开,顾回舟今日换了一身月光白的锦袍,倒是稀奇。他坐在床边挑眉,“刚才进来就瞧见十九大人嘴角含笑,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
“就是没什么。”嘴上这么说却耐不住脸红了,遥如意转身不去看顾回舟,但经他这么一问脑子里总想起刚刚梦里的画面,脸更红。
“那行,大人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顾回舟轻哼,上前把人抱住,这几日遥如意因为萧竹月的事沉闷不少,今日可算把那人抛掷脑后。
顾回舟舌尖扫过压根,在心底暗暗地想,待日后把人抓了,怎也要大卸八块才能解心头只恨。
“你们聊完了?”遥如意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问,这几日他们布置战术战略,他一概不掺和,最初他去过一次,坐在木椅上险些睡过去。
还不如听王千山讲书。
“嗯,聊完了。”
“那正巧刚刚外边的人在找韩将军。”遥如意总算想起来这件事,他按耐不住,兴冲冲问,“可有什么事?”
“是有事。”顾回舟突然端起架子,“但朕身为一国之君,若是你问什么朕就答什么,岂不是有失身份。”
又在讲什么胡话?
遥如意板着脸。
“这样,大人亲朕一下,朕也算收了报酬。”
遥如意看着顾回舟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扑哧一声笑了,哼哼着凑上前去抱着顾回舟的脖子,亲昵地在人嘴角落下一个吻,“陛下,可有什么事?”
这也算?顾回舟心底被勾得痒痒,他摇头,“大人这么久了连亲都不会亲,朕这么好糊弄?”
遥如意瞪着眼,他刚刚还笑眯眯地搂着皇帝的脖子,现在干脆坐直了身子不忿道,“怎么不算?”
他瞧着话本里狐狸和王爷有一次便是这般,怎成了他学不会。
分明就是顾回舟欺人太甚,“算的。”
就算生气也就只会板着脸,顾回舟心底越发软,他凑上前,学着遥如意刚刚的模样伸手挂在对方脖子上,微微塌腰抬头,看人是眼里闪着波光粼粼的笑,“来,朕教你。”
这副样子与刚刚在梦里的模样如出一辙,蘑菇瞬间忘了自己在生气,眼睁睁看着顾回舟凑上来,嘴里的空气再次被夺走。
两人不知亲了多久,听着帐外的声音又开始欢呼,遥如意想开口,就听见耳边人说,“今日是韩季青生辰,韩思文送了棉衣,也给韩季青送了生辰礼。”
遥如意一愣,所以那些士兵才这么开心?
“也送来了鸡鸭鱼肉,当然开心。”
“原来是有吃的。”有吃的他也开心。
“我们是不是也要送些东西?”遥如意问。
“送什么?”顾回舟在他耳边轻声,“你刚救了他的命,还用送什么?”
遥如意问,“你跟他说了?”
顾回舟点头,“嗯,朕着实没有让胸口近乎被人刺穿了的人转眼好起来的本事。”眼神温柔看着怀中人,“他问了,朕就说了。”
捋了两下挡在眼前的发丝,遥如意语气试探着,“那……他没再问什么?”
寻常人怎会和顾回舟一样知道他是一只蘑菇后依旧把他当寻常人看待,怕不是以为他是个妖怪。
“问什么?”
“说我是妖怪什么的。”
“妖怪?”顾回舟嘴角噙着笑,“一只蠢得要命的毒蘑菇罢了。”若他像这是只蘑菇一样,这天下都是他的,又怎会被人亲一下都不知往哪儿躲。
“什么叫罢了?我有毒。”
“嗯,有毒,朕知道。”
遥如意急得哼哼,“所以你到底说没说?”
“朕当然说了。朕告诉韩季青,朕身边的十九大人乃是神山中神医关门弟子,医术远在朕之上。”
所以没说他是精怪化形一事?
遥如意猛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顾回舟又吓他,整个人瞬间气囊囊的。他没什么好脸色起身,穿好鞋后对着顾回舟的腿一脚就踹过去,丝毫不留情面。
叫他骗人。
“嘶——”倒吸一口冷气,皇帝双手撑在身后看着人赌气出去,帘子随着大力掀开左右晃动,良久,他轻笑出声。
帐外。
这片空地上早早就热闹起来了,众人刚吃过午饭,操练的士兵也都没接着练,一群一群的挤在一起凑热闹起哄,韩季青被吵得没招了,他一把举起车上的一坛子酒大喊,“今日本将做主,这一车的酒,大伙儿分了!”
“好——”韩季青说完立马有人起哄,“多谢韩将军!”
“多谢韩将军!”
“韩将军!”
韩季青闻声望去,那几个小兵见韩季青望过去激动地红了脸,若是平时他们怎能和大将军说上话,一下子紧张的不知说什么好,哆哆嗦嗦张着嘴,“韩!韩将军!”
韩季青笑着招手。
几个小兵更激动了,看得他们身后的一位老兵忍不住锤了一人一拳,笑骂,“就这点出息?”
周围人一阵哄笑,几个小兵这才顶着红透的脸嘿嘿笑,“将军生辰吉乐!”
韩季青笑了,他远远对几人拱手,“多谢。”
“将军,生辰吉乐!”
“生辰吉乐!”
都是一帮子糙汉没几个会说话的,有一人带头说了一句恭祝嘉词一个个都跟着效仿,一时间闹闹哄哄吵得听不清在说什么。
“兄弟们!”韩季青无奈一声大喊,“听本将说一句!”
“是!”
“是!”
声音嘹亮传入每个人耳中这才缓缓安静下来,韩季青瞧着一边送来的几十车鸡鸭鱼肉,他心里有数了,“长姐送来的这些吃食,咱们也别留着,今日都放在锅里给它吃了,一顿吃个痛快!”
“真的!”
“有肉吃了!多谢将军!”
“韩将军,多谢韩将军!”
……
顾回舟撩开帘子就瞧见闹哄哄的一片,除了值守的士兵几乎都听了消息,脸上都挂着笑。
遥如意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就知道人来了,但他不想主动说话,要是顾回舟也不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十九大人。”
心底窃喜,但脸上装模作样,遥如意冷声,“何事?”
轻笑一声,顾回舟搂着人的肩膀,低头凑在遥如意耳边,蘑菇想躲却被顾回舟拦住了,“朕早就得知韩思文送来不少吃食,特要了两只鸡来,朕想着把两只鸡烤了,给我们十九大人吃。”
烤鸡?
心底一喜,遥如意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咕咚”一声,声音不小两人都听见了,他甚至感受得到顾回舟趴在他身上轻笑,不禁暗自骂了自己一句。
一直蘑菇吃什么鸡,没出息!
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十九大人有台阶就下了,他点头,“那也行,我去尝尝。”
“嗯,大人好好尝尝。”
军营里整个下午都吵吵闹闹的,不少人喝醉了,抓住一个人就开始谈天说地。
但也有不喝酒的,几人吃饱喝足了就上城墙上去把没吃肉的轮值小兵换下来,到处都能听见笑声。
在韩季青的营帐内,几位围坐在一周,桌上的酒肉都吃了不少,喝醉了的将军哪还分得清什么尊卑,只顾得上自己高兴。
“来!喝酒!”酒一杯杯下肚,韩季青说话也越来越不对劲。
蒋爽见状,起身拱手,“陛下,将军。外边那群兵蛋子没个正形,正巧末将吃饱喝足了,出去看着他们去!”
顾回舟扬手,蒋爽笑呵呵转身走了。
韩季青不知听见没有,蒋爽出去也没得他一个眼神,左手的酒盏里倒满了酒,他一口闷下去,“陛下!臣今天高兴!”
膀大腰圆的大将嘿嘿笑了起来。顾回舟点头,顺手帮遥如意撤下来一个鸡腿放到碗里,“别看了,你吃你的。”
遥如意呆愣愣,“嗷。”
他已经吃了很多了,但要吃也还能吃得下,于是又把碗里的鸡腿拿在手里啃。
韩季青喝多了,声音醉醺醺,“往年臣在生辰时是最开心的,每年韩府最快活的一日也是这一日,”猛地又灌下一杯酒,遥如意看愣了,他下意识看向顾回舟,可男人摇摇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自己要是这么喝,得睡到明年去。
遥如意有些佩服,又很快低头吃肉去了。
“在我六岁那年生辰,我娘生下季文。那年差点出事儿,京城的大夫都凑到我家去了,还来了御医,我娘差点没醒过来。”嘿嘿一笑,“但好在还是救回来了。”
“从那之后,每年的九月十二,都是我们韩府最热闹的时候,爹会给府里的下人发赏钱,长姐也会给我们准备生辰礼。生辰礼……”说着人声音顿住了,他哽咽打嗝“嗝——”
“可今年只剩我自己了。”
空寂凝固,遥如意顿住了。今日原本也是韩季文的生辰?
“哗——”韩季青把刚倒满的一杯酒洒在地上,哭腔越来越重,“哥没多陪你喝几次酒,现在这酒不够好,等战胜回京,哥给你买更好的酒!”
顾回舟同样,跟着往地上倒了杯酒,再没说话。
韩季青一杯又一杯的喝,喝完了就不知今夕何夕了,他嘴里嚷嚷着韩季文,泪水不断从眼眶滑落,也不知今后何时能再过一个带笑的生辰。
“哥,哥没能救你,哥对不起你——”
让小兵把营帐里收拾了,看人把韩季青安顿在床上后顾回舟带人出去。
韩季青的话听得人揪心,但却是事实。遥如意心里不好受,他要是当时在说不定还能把人救回来。
顾回舟一眼能瞧出来他在想什么,“没你的事,若是十九大人真如此神通广大,朕的几万名将士也不用葬身于此。”
遥如意闷声,“哦。”
但他还是高兴不起来,原本以为能让韩季青好好过个生辰礼,却没想到……
“陛下,你不知道吗?”
“朕知道。”
“知道怎还让人过生辰?”
一声轻哼,两人在营里走着,不少将士仍聚在一起喝酒,他们今个儿高兴,顾回舟也不深究,只要巡防值守的还在便可。
“韩季文死后的第一个生辰,韩思文送来的是两人的生辰礼。该过。”
逃避不是办法,这种事要哭无数次,才能渐渐平静。
即便他在战场上是战无不胜的将军,面对生死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多少是个将军,用不着十九大人担心。”
“哦。”蘑菇似懂非懂,顾回舟假死那日他想不到别的,一整日的厮杀让他置身于麻木之中,他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一停下来就能想起顾回舟。
蓦地吸了吸鼻子,遥如意拉紧顾回舟的手,惹得男人轻笑,“十九大人何时这般主动过?可是朕说了什么,待朕回去好好背几遍背熟了,好整日说给大人听。”
“顾回舟!”遥如意不满,他原本想和人好好温存的心思顿时消了,快走几步把人甩在身后。
“遥如意。”
皇帝很少连名带姓这么叫他,蘑菇放慢步子,“作何?”
“还没告诉朕,刚刚是——”没听人把话说完,遥如意气囊囊转身走了,他居然还停下来问,还真是蠢得要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帅帐,正当顾回舟想抱着人好好哄一番再入睡时,十三的声音自帐外响起,“陛下,箫国传讯。”
眉心一动,声音低沉,“进来。”
遥如意在人进门前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然在十三进门后也清楚了,他手里端着一件浸满血水的血衣,十三开口道,“箫国太子让小兵送来了一件箫国长公主的血衣,称是韩将军的生辰礼。”
“扔了。”
扔了?
顾回舟像是没看见,“萧竹月能有多大的能耐,放萧筱愿一身的血。”
“他最多也就能偷来一身衣裳,还不知是不是让绣娘连夜赶制的,送来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