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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蘑菇掉马(1w肥章) 而本已经睡熟的……

两人身高不分伯仲, 梁郃弓腰行礼看见顾回舟停在他身前。

帝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头一颤,“先看军功吧。”

崔祥祝立马摊开,另一侧的小太监连忙搭把手, 两人扯着书册的两头, 一张张折页被摊开, 字密密麻麻让人眼晕。

梁复率先拧眉, 他看得认真, 却不知皇帝在搞什么名堂。他转头看向梁郃, 见他面色苍白, 双拳紧握不发一言。

“将军看懂了?”

正对着梁郃的一页, 清清楚楚地标明,原本属于梁郃的战绩另算在他身侧的几位副将名下,但他几人却并未分得半分职位,均换成金银赏钱自此不得入京。

“我——”梁郃颤抖着说不出话,他抬头对上顾回舟阴翳的眸子, 他看见对方朝他讽刺地笑。

在这个角度, 只有他自己看得见, 一口牙死死咬住,屏住直奔鼻腔的血腥,“臣懂了。”

“那便好。”军功册被收起,另一边的小太监端着厚厚一摞的战报上前,顾回舟单手压住,“爱卿不必急着看,这些都是朕让人复写下的。爱卿带回府去,慢慢看。”

那三个字被顾回舟拉长。

梁复见梁郃的模样心下沉底,他规规矩矩躬身, “谢陛下。”

顾回舟转身到龙椅处坐下。虽是俯视,但他微微仰头,看着下面的人表情五花八门,或惊恐或得意,还有无措木然。

这些表情可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但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

眼下划过狠厉,“近十年,我云国沃土收成惨淡。开垦荒地也罢,兴修水利也罢,三年的修建在去年年初就已经结束,怎的去年收成仍少得可怜?”

薛清平没想到皇帝竟还记得这件事,激动开口,“陛下!臣认为我国沃土广阔,百姓们也勤劳肯干,这几年朝廷润许百姓开荒种地,也在不少地区兴建水利,断不会出现如今这种现象!老臣认为,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还请陛下明察!”

“动了手脚?”

“这怎么可能。”

“怎会有这等事!”

“薛大人也是病急乱投医,全云国都是如此,怎是动手脚便能做到的。

……

薛清平,“在十几年前,可是连年丰收,即便当时干旱处无水渠,也还能落得一碗粥喝。”

“还真是巧。”

轻抬眸,顾回舟从手边拿起一封密函,“朕的探子来报,农司司仓可是干了件好事!”

密函被顾回舟狠狠拍在桌案,同时一道身影被禁军压着带上大殿。

“陛下!陛下臣知罪!臣知罪!”

那人被禁军松开时圆润的肚子率先落地,他双手被绑在身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跪在地上,“陛下!臣知罪了!”

哆嗦个没完,说话都说不清楚。

顾回舟将密函拿起,让崔祥祝拿下去给众臣传阅。

“十年前八月,农司司仓王显收受黄金万两!将不知何人带来的药混入种仓。恰逢当年水灾密布,隔年颗粒无收,乃云国百年来大灾。

接连数年,种仓种子被送到各城池州县,云国亦数年不曾丰收。”

薛清平读完这一段整个人冒出冷汗,他气红了眼,把密函往身后人手上放,转头对着农司司仓破口大骂,“这简直就是畜生!”

“畜生——”

竟是这一人所为让全国百姓吃不上饭!喝不上热汤!

这可是十年,十年啊——

不知多少百姓因此丧命,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老臣被气得整个人颤颤巍巍,亏得旁边韩大海扶了一把,不然直接倒在地上,“快,崔公公!太医!”

薛清平被人搀下去,但留下的大臣一人一句也能把他骂死!

“这,这这这!混账!”

“就该凌迟示众——”

“岂有此理!怎的也要带去刑部走一遭!直接死了未免太便宜他!”

“就该诛九族——”

……

王显被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眼中无神垂头,“我,我,我错了!陛下臣错了!”他自顾自嘟囔,“臣还自掏腰包从箫国买粮食分给百姓,臣、臣会赎罪的陛下!陛下!”

顾回舟冷声,软成烂泥一样的人去不了他的眼,“交给刑司。”

刑司,下面大臣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怎么忘了这个地方。

刑部归刑部尚书管,但刑司可不是。刑司虽设在刑部,也只是为了刑部的一些便利条件。刑司是陛下登基后设立的刑法场,由陛下命人管辖。

进去的都是罪无可恕的恶人,听说只要进去,连根骨头都出不来。

光听着都让人惊怕。

浑身汗毛倒立,那人像是疯了,连听到刑司都无动于衷,一直在嘴里念叨着陛下恕罪,被禁军像拖着一块猪肉般拖下去。

找到了问题所在,剩下就要面临如何解决这件事。

“爱卿们有什么想法?”

这,种子里被人下毒,再结出的种子里都带毒,亦或者干脆结不出来,众人面露难色。 问他们不如把太医院的人喊来瞧瞧,说不定能更好些。

“三日,三日后早朝再议。”

“下朝——”-

梁复看完那些战报,顿时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心头。他当初真的是脑子被蒙了猪油!

梁郃从小不学无术玩花逗鸟他都知道,当初梁家派一人前往前线他就应该让乘风去,今日这怎的也能是个封疆大吏!

“你!这就是你想到的获取军功的法子!”梁复把战报啪地摔在桌面,“你脑子里都是糨糊吗!”

“皇上的暗卫是那么好骗的吗!你也不动动脑子。还以为这次稳了,现在倒好!什么都没了——”

到头来他们梁家居然给韩家做了嫁衣!

“兄长又能比我强到哪儿去,不还是要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废太子身上。”梁郃身上看不出一点悔色。他带着气坐下,拳头死死握住。

“那是先皇最后的血脉,即便是当初流放也不过是无奈之举。”眼眶泛红,“对,我们还有太子殿下。”

“如今军中之人已不可信,一会我便让府里人去接应。”

梁郃原本便心中一团火,现如今看见梁复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彻底忍不住,“他就是个废物!这么多年无人栽培和一个傻子有什么区别!即便他性情温良也许只不过在我们手中当个傀儡!”

“大哥,这个皇帝无论谁做,最后都是梁家把持朝政!顾家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有够久的了。”

梁复瞳孔发颤,他几次也没能把水杯端起来,“你!”

“这万万不可,先皇与梁家有恩!”

梁郃愈发不解,他问,“即便有恩,在梁家保住废太子一事上就已经还清了。先皇愚钝,大哥还要跟着愚钝吗?”

“你!”梁复伸手指着梁郃冷哼,“你简直是荒唐,先帝对梁家有提携之恩,无论如何也要将先帝血脉扶上皇位!”

“太子不会理政便我们帮他理,即便做个傀儡皇帝,他也得是皇帝!”

“既然如此,那顾回舟又有何不同?”

梁郃冷笑,“不就是换一个儿子上位,还是大哥看废太子好掌握,这难道不正是大哥的私心?”

“当然不一样,”梁复看了看四周音量放低,“顾回舟杀伐无度六亲不认,史上哪一任皇帝会设立刑司?他性情残暴做事狠辣,即便死后上了九泉也依旧会有恶鬼缠着他,你当他晚上就睡得安稳吗!”

“登基那三天,他睡在血里。这样的人,怎配继承先皇的皇位!”话锋一转,“太子与之大有不同,太子为人仁厚温顺,与先帝别无二致,只有这般文雅之人才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房门全部关上,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却依旧照不进来。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怒目而视。

梁郃死死盯着梁复,他喘着粗气,“大哥就甘心吗?”

“一个废太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大哥指望着他起兵谋反?最后这件事还不是梁家来做,结果却只配当一位人臣。”

梁郃偏执般的视线看得梁复一怔,他坚定转身。

“梁家谋反上位后是云国的罪臣。但太子上位后,梁家,就是最大的功臣!”

梁复信誓旦旦,两人几乎忘了刚刚在说什么,梁郃紧紧咬牙,他如今眼球上猩红一篇,“蠢货!”

两人无言,片刻后梁郃大跨步走出去。

“啪!”房门被砸上,梁复仍盯着桌面。良久,他把战报捏在手里放在烛台上烧掉。

平复了半柱香后闭紧双眼,“给大少爷去信,让他回——”

话还没说完,门再次被推开。梁复不敢置信得盯着推门而进的梁乘风,“你怎么回来了?”

“爹。”

梁乘风瘦了不少,身上的袍子依旧得体,他规规矩矩行礼,“儿子听闻今日封将,早早策马回京,不知二叔在何处?儿子该好好恭贺二叔。”

“嗯。”

梁承风察觉不对劲,“爹?”

父子俩对视一眼,梁乘风收起脸上笑意,他对身后小厮摆手,“出去候着。”

“爹,出什么事了?”

梁复坐下,“韩季青,镇国大将军。”

“这!这怎么能落在韩家人头上?”梁乘风错愕,“二叔受封不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

梁复挥手,“既然你回来了,爹和你说件事。”

一炷香袅袅烧尽。

“爹放心,这件事断不会出错。”-

翌日一早,梁郃带着李云云登门拜访,手中拿着不少好玩意儿,梁郃见到梁复还是不说话。

但李云云笑得谄媚,“听说乘风回来了,怕是路上遭了不少罪,可是把婶婶心疼坏了。”

同样十几岁,却一副贤惠主母的模样,看得梁复不是很自在。

“婶婶,”梁乘风上前接过,“侄儿多谢婶婶挂念,也多亏婶婶出的主意让侄儿出京待着些日子。如今才算是平安无事。”

李云云笑,“和婶婶就不要见外了。这是要上哪儿去?怎得婶婶刚来乘风便要出门了?”

梁乘风摆手,“婶婶说的哪里话,今日百里大人家千金及笄礼,侄儿和小妹前去恭贺小柔妹妹。”

在年岁上李云云与那两人都差不多大,年前不久还和几人一起并称京中才女。

她面上划过不自然,“那快去吧,也别让小柔等急了。”转头张望,“怎的平夏还未装扮好吗?”

“来了。”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生得极有灵气,梁平夏穿着一身粉色袄子身上熏了桃花香,跑来扑了几人一脸,“父亲,哥哥。”

转头又见两人,“叔叔婶婶。”

梁郃也就对这个小姑娘还有点好脸色。

互相闲谈两句,梁平夏挽上梁乘风的手兴致勃勃往外走,“叔叔婶婶,那平夏就先走了。”

“哥你快点,我都好久没见到小柔姐姐了,上次见面她还说今日及笄的袍子好生漂亮。早两年便找了京城最好的绣娘缝制,我今日一定要看个够。”

长指甲按在手心狠狠掐出一道红印,李云云盯着那道身影没动。梁郃不满大声呵斥,“怎么?如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惊得李云云连忙转身。

“夫君说的哪里话。早晨夫君不还说睡得不舒服,可是肩膀又疼了?快坐到屋里去妾身帮你按按。”

马车吱吱呀呀,在街道上的吆喝嘈杂最终都变成马车车辙的声响,最后缓缓停下。

“哥,快下来!”

梁平夏算是百里府的常客,两个小姑娘自几岁的时候就认识,关系好得不行,小时候还时常说要让对方当自己的嫂嫂。

门口一众宾客,侍卫一眼就认出了她,“平夏小姐。”

“我和哥哥来贺小柔姐姐及笄。”

侍卫态度极好地写下梁平夏带来的贺礼,反倒是面对梁乘风态度不那么亲切。

“哥,我们先去那边坐着,等一会及笄礼结束我还要去找小柔姐姐说说话,哥你不用等我。”

梁乘风一直心不在焉,他愣神片刻,“哎,平夏。”

被人牵住老大不乐意,小嘴撅起埋怨,“哥你做什么?”

“来这边,哥和你说件事。”梁乘风把人拉到旁边的小院里,院中梅花开得极好,但因为并未摆桌椅,暂时还未曾有人到这边来。

“什么?”

“你想不想让小柔妹妹当你嫂子?”

梁平夏瞪大眼,“哥,你说的可是真的?”小姑娘不敢置信,立马喜不自胜,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我终于能和小柔姐姐成为一家人了!”

开心地在原地蹦蹦跳跳。

“那你快些,这样我就能天天和小柔姐姐待在一起!”

“可哥哥和小柔还不熟悉,待日后还要小妹多帮帮哥哥可好?”梁乘风笑得和煦。

“那是自然。”梁平夏一口答应。

“那小妹先去玩,哥哥去找你文寒哥哥说两句话。”

梁平夏还沉浸在喜悦里,“好好好,那你快些来找我。”

看着梁平夏蹦蹦跳跳走远,一旁的侍女连忙跟上。梁乘风沉下脸色,拦下一旁小厮,“二公子可在?”

“梁公子这边请。”

及笄礼办得顺利又隆重,在京城中要说谁家的及笄礼这般声势浩大,那还得属百里柔,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

瞧瞧那精致的苏绣,整片整片绣在裙摆上,还有手中的丝帕,瞧近了竟是香云纱。

百里毅笑呵呵把一众宾客都送走,目送百里夫人带着自家小女儿和梁平夏下去吃东西,百里毅摸摸胡须,“何事?”

“父亲,今日梁家梁乘风来找儿子。”

百里毅转变脸色,狠狠甩了下衣袍,冷哼。

“这种事他们也敢想?柔儿断不会嫁给那种货色。前阵子李文静因别院之事被杖毙,他却离京游历。现在怎知身上的乱子还有没有清干净!”

“父亲说的是,儿子尚未答应他。梁家想拉拢我们对付韩家,未免不过脑子。”百里文寒低着头,他眸光微动,“如今正是韩家情势明朗之时,不如我们明着拒绝梁家。”

他微抬头,“是不是也能在韩家面前留个好感?”

“所以你留着软筋散没用也是为了在韩家留个好感?”百里毅突然冷脸,吓得百里文寒脸色一白,连忙跪下。

“父亲!陛下识药,又有两侧禁军在。儿子实在是没这个胆子当着陛下的面动手脚啊。”

百里毅不耐烦,“起来起来,为父没有责难你的意思。长公主一事就此作罢,娶了长公主韩季青也并非没有后果。韩家,不会再有高处了。”

“是,那梁乘风今日这事——”

百里毅冷笑,“你不必管了,我这就进宫一趟。”

“管家,备马!”-

“这!这这这——”

云殿里,崔祥祝站在顾回舟身侧,他伸手颤颤巍巍指向那只蘑菇,这是闹鬼了!刚刚他亲眼见着这碎瓷花盆里什么都没有,现在怎么又出现了!

“陛下!陛下你可要相信奴才!”

“刚刚这花盆里的蘑菇确实是不见了,奴才这才着急了去御书房找得您!真不是奴才瞎说。”他眼珠一转,“肯定!肯定是谁刚刚把陛下的蘑菇偷走了,然后见奴才发现又偷偷给送回来。”

眼泪唰唰往下淌,“还有前些日子的糕点,也定是那人偷吃的。”

他这几天不睡觉也得把这人揪出来!

顾回舟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崔祥祝。”

崔祥祝一个机灵,“陛下。”

“日后要是再见到花盆是空的,带着一起来找朕。”

“是!奴才明白。”站在顾回舟背后,崔祥祝狠狠用袖子抹了几下眼泪,“是奴才没动脑子,还望陛下恕罪。”

“天儿也晚了,陛下可还要回御书房?”

“去暖玉殿。”

“那感情好。陛下放心,汤池早就准备好了。”

年节过完也就快要到了入春的日子,这些日子梅花败了都不曾再长。十字路弯弯曲曲通向前方宫殿,那边早早就有人点好了烛火。池边放着煮好的茶和点心。

近身服侍顾回舟的宫人都知道,陛下不喜女色近身。连贴身服侍的宫人都只有小太监。汤池升起袅袅雾气,池子用玉石堆砌成,被月色照出幽静的绿。

周围人不多,崔祥祝悄声说着,“今日有探子说,花语死了。在京外瞧见了她的尸体,被扔到护城河中,被百姓打捞上来扔到乱葬岗去了。”

花语?

顾回舟想起来了,当初送到梁郃府上的宫女,没想到梁郃竟能留她到现在,顾回舟点点头,“兰燕之事你带人去办。”

没想到百里大人竟能连夜进宫,对陛下坦言梁家要与之联手一事。梁家还是耐不住性子,也不知怎的就让先帝那般信任。

但陛下竟直接允了百里家千金的婚事,虽说状元郎也二十有七,但毕竟孑然一身,与百里家结亲,还是——

“陛下放心,虽说工部户部如今都在忙着长公主大婚之事,但这毕竟是百里大人自己家的婚事,定是要尽心尽力去办的。”

“奴才多吩咐几个人盯着。不然兰大人家中无人,这些个约定俗成的礼节怕是不了解。”

他弓腰碎步,“长公主那边奴才也一并照看着,陛下放心。”

“嗯。”

崔祥祝挥手让那几位小太监都退下,见皇帝把外衣褪去,他也悄悄退到了院外。眼看着他家陛下把那盆蘑菇留在汤池边。

崔祥祝不禁想,这虽是一株青华山上少有的一株橙盖蘑菇,但又不是找不见。陛下也不必这般小心,泡个汤竟还带着。

哎,陛下喜欢就好。这么久了,可算得了个喜欢的物件。

遥如意歪着脑袋看顾回舟脱衣服,宽肩窄腰。墨发垂在肩上融进水里。脖颈上的青筋在月色下还是看不清,遥如意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胸,但一想到自己没化形就先算了。

他们精怪即便有了修为能够化形也只能化出自己的模样,像画本子写的精怪变成朝中官员只能骗一些小妖,像他这般有近百年修行的是断不会想这些事。

多看两眼也不会有皇帝那般身子,遥如意不甘转头。

转不回去,好看。

皇帝的胸鼓囊囊的,连带手臂上线条流畅硬朗,撑着身子下水时肌肉一块一块鼓起,怪不得力气大得吓人。肩宽还腰细,遥如意是真喜欢这种身子,奈何自己没有。那侧腰劲瘦,身前对称着有两条线,在下腹的位置随着青色脉络一直向下延伸。

再往下遥如意就看不到了,他微微红着耳朵遗憾。先不说是在水里,被月光一照只能瞧见一道道皎白色的水痕。

况且他还穿了裤子。

泡汤为什么要穿裤子,遥如意琢磨不透。怕不是腿上有疤,或者长得不好看,否则怎会连泡汤都穿着裤子。

花盆就放在糕点边上,香味阵阵飘过来。总能闻见那味道,遥如意怎么都不回头。就一眨不眨盯着皇帝泡澡。

他饿了。

顾回舟隐约感受到一道视线,他手腕上的玛瑙串儿被拿在手里把玩。叮叮当当敲在池边的石台上。

男人心情不错,这处一个人没有还能自言自语。

“长公主入春大婚,与朕的爱卿可谓是才子佳人,朕甚是欢心。”

遥如意听着,点点头。

陛下真是一个好皇帝,忧百姓之忧,乐百姓之乐。虽说韩将军不算是普通百姓,但也是臣子。能为臣子的喜事欢心,便是仁君。

“朕差点忘了。花语竟然被将军府扔出去了,正值大好年岁。将军夫人入府,这府中妾室可有不了好下场,可惜。”

没想到陛下还会为了一个宫女惋惜,这并非臣子,甚至不是普通百姓。宫女是被买进宫的,甚至不如普通百姓能过得上舒心日子。

遥如意在花盆里听地认真。

顾回舟嘴角含笑,池水温度微烫,但正是他习惯的水温。入水皮肤都被染上一抹粉,皮肤与水面的连接处也被蒸出嫩色。

若不是蠢得要死,就不会再去找那女人。

顾回舟捏起一块糕点,纠结好一会咬了一口。那腻人的奶香顿时扩散,连着嗓子都被糖霜糊住。

大手一把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三两口喝完。

顾回舟颇为嫌弃地看着手中糕点,正要扔回盘中。他转念不动了,看着那静静呆在花盆中的蘑菇,顾回舟轻笑,“当作肥料也好。”

随即把半块糕点扔在花盆里。

遥如意怔怔看了片刻。

暴君!

刚刚点心在他身后尚可,他不转头便时不时能闻到味道。现在可好,这不是把点心直接放在他嘴里?

还不能咬。

暴君语气嫌弃,“御膳房怎么当的差,甜得恶心。”

遥如意不认同,但也气囊囊得顺着他的话去想,想来想去,好像是因为他——

因为他每次吃完都会用最后一块点心沾满碟子里的糖霜,口感最好,也不浪费。

蘑菇瞬间泄气。

汤池再没人说话,池水荡起波纹。这汤池其实不算是死水,在汤池下方有排水的洞口,洞口不大,但足够水缓缓流动。而在连接汤池的另一处暖阁里,正有太监一锅又一锅地烧着热水往池子里倒。

顾回舟将头仰面靠在石台上,双臂惬意搭在石台两侧边,他闭着眼睛休息,好像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安心享受一下天子该有的日子。

遥如意见着也准备小睡一会,他视线从皇帝脸上挪到手上。皇帝的手也好看,手指修长筋脉分明,这样的手配任何珠串都好看。但遥如意还是觉得他更适合前些日子的朱砂串儿。

深红色的朱砂衬得他更加白皙,而这串玛瑙就红得有些耀眼。

遥如意觉得俗气。

刚刚他是不是眉头皱了一下,难道又睡不安稳了?

遥如意正要仔细去看,却见顾回舟立马飞身上岸。刚刚岸边装点心的玉碟被他扔出去瞬间粉碎!

“欻——”

池水溅他一身。

就在刚刚在皇帝待过的位置,一柄长剑直直插入汤池壁,若是刚刚顾回舟慢一分,那插入的便是他的心脏。

“护驾!护驾!”

崔祥祝从后方冲出来心脏突突地跳,连忙大喊。

霎时间从院外涌进几十名禁军,将顾回舟牢牢护在中间。

十四从暖阁纵身一跃,跳上房顶与不知何时潜入宫的两人缠斗起来。

顾回舟黑着脸看向原处,一柄旧得不能再旧的长剑被磨得异常锋利,直直插入玉石当中,切口完整通透,长剑死死嵌在里面。

“欻——”

又是一声。又一柄长剑飞进墙壁,可见此人力道之大。两柄剑都已离手,两人再无还手之力,双双被禁军压下。

顾回舟已经穿上外袍,上前两步。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崔祥祝上前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总管太监也不是吃素的,脸侧很快留下五指印,“注意着点你的嘴!”

两人的黑色蒙面被摘下,遥如意心头一颤,这两人他认得。

是当日一同参加李文静授课的学子,当日也曾一同被押入大牢,便是这二人一直为李先生正名。即便最后陛下给李先生下了杖毙,这二人也没说过先生一句不好。

“狗皇帝!即便今日我兄弟二人没能为先生报仇,将来变成恶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另一人同样被崔祥祝扇了几巴掌。

要不是顾及着皇帝在场,崔祥祝甚至会一口老痰吐在这两人脸上。

“学生?”

恶狠狠瞪着顾回舟,其中一人攒足了力气像往前冲,但被禁军用力压住,他差点趴在地上,“对!我们二人都是李先生的学生。”

“先生授我们诗书,甚至教授我们做人之理。断不会做那种卑贱之事,”学子眼眶充血,“昏君!你若是真的不曾做那些事,又怎怕百姓谣传!先生仅仅是被人陷害,便——”

他哽咽,最终竟连先生的尸首都不曾见到。

“狗皇帝,你竟然连先生的全尸都不曾留下!”

顾回舟拧眉上前,他蹲下身子,“你说对了,朕还命人砍下他的头喂狗。如此传授邪书的罪人,都不配脏了大云的土。”

“啊——”

另一人良久没说话,他听到这瞬间抬起头,眼中的仇恨将理智掩盖,浑身的力气涌到一处,竟让他撞开了禁军的长剑。

脖颈两侧留下两道血痕,身子直直向前冲去——

他就是死!也要咬下狗皇帝的一口肉来!

“张兄!”

禁军还没反应过来,十四立马上前,一脚将那学子踹开。两股力道碰撞在一起,那人疾速转了方向,竟朝着汤池倒去!

“啪——”

学子被石台将将拦下,而稳稳放在汤池边的青绿色碎瓷花盆倒在地上,碎成了数百块碎片。

皇帝幽幽起身,脸色黑成一片,眸中闪过杀意,再无耐心询问这二人,“带走!”

“狗皇帝!你早晚要下地狱!我们兄弟二人再黄泉路上等着你,昏君!残暴无能!”

“先生!学生没能为您报仇,学生惭愧——”

两人嘴被听得烦得要命的禁军堵上,终于得以安静。

崔祥祝连忙上前把那株蘑菇用袖子捧起来,也亏得这几日被照顾得好,就这么摔在地上也没磕着碰着。

“陛下!陛下放心,蘑菇好着呢。”

十四皱眉站在一旁,重重跪在地上,“陛下,十四认罪。”话音刚落,他抽出长剑,便要直直刺向腹部——

“啪!”

一块玉碟碎片与长剑打在一处,重力促使长剑方向偏斜,对着腰侧的空气刺去。

“陛下?”

顾回舟接过蘑菇,转身,“查清楚怎么进来的。”

十四放下长剑,“是!”

禁军被安置去宫中各处巡查,顾回舟捧着蘑菇回到云殿。

“陛下!陛下可有伤着?您等等,奴才这就传太医。”

崔祥祝说着就要转身。

“不必,把人带下去。”

“那这蘑菇……”

顾回舟愣了半晌,“明日送个新花瓷过来。”

“是,那奴才不打扰陛下歇着。”

崔祥祝明显还是不放心,他临关门时还不忘往顾回舟那边看两眼,直到现在他这心头还砰砰直跳。

这十三怎还不回来,光十四一人守在宫中他放心不下。崔祥祝抬头看看天,不行,他今晚不能走。

这么想着,总管太监回去多穿着一身冬衣,依靠着小门坐在地面上。

殿内。

腿上还套着浸湿的裤子,湿透的布料粘在身上让顾回舟十分反感。他低头时才注意到大腿内测的一道血渍。

他回想,那便是长剑击碎玉碟飞来的碎片,在腿上割出一道伤。

习惯性摸着手腕,手腕上空无一物,那条玛瑙串儿也散在了汤池边,皇帝眉宇间又染上一抹烦闷。他用太监留在房中的水将身上擦了个便,头发仍贴在肩上。

顾回舟不再管。

他将蘑菇安置在茶杯中,根上带着些土,茶杯刚好。

眼中被疲惫占满,顾回舟终于轻声一笑,“竟和杯口一样粗细。”将土放进去些,也只能再放下一点点菌杆。

那便委屈仙君了。

用手按再额头上,顾回舟熄了灯泻力一般倒在床上,他任由头发湿漉漉垂在一侧,腿上的伤也懒得上药。

烦闷与倦怠在同一刻翻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啊——”

“啊——”

“陛下!臣——”

“顾回舟,皇上在九泉之下定会后悔有你这样的儿子!唔——”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不要!”

……

血腥味血洗皇宫,那日他亲手杀了里通外国贪污受贿的官员不下几十,皇宫自此接连一个月都被血腥覆盖。

新入宫的宫女总能听见老宫女说,新皇登基那年,宫中连雪都用人血染红了。

肃清了朝中几十位大臣。

从那之后再没有人提过改朝换代之事,也再没有人问新帝是否能拿得出皇帝遗诏。那些妄想接废太子回宫上位,扶植其成为傀儡皇帝之人从此销声匿迹。

顾回舟躺在床上,眉头狠狠皱起,他额头划过冷汗,睡得及不安稳。双手轻轻颤动摩擦过床榻,手背上的青筋也随着调动,彰显主人的不安。

梦中的血海,尸体,尖叫,求饶等两年前的场景如再现一般充满他的脑海,一双血色的鞋一步步靠近。那双动人却没有光彩的眸子猛然抬起,乐无忧站在一群死去的大臣中间,直勾勾盯着他。

“乐无矜?”

顾回舟听见自己在问,“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看看你杀了多少人。”女人明艳精致的眉眼统统变成红色,一双血泪从她眼中往下流,乐无忧的嘴一张开股股鲜血往外喷涌。

顾回舟往后退一步,“怎么不待在后宫?还是你想回草原。朕派人——”

乐无矜瞪圆了眼睛,她用手掐在自己脖子上用力捏紧,破碎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伴随着血块滚落在精美的太后华服上,原本明黄色的锦袍被鲜血染成绯色。

她脚下穿着的绣花鞋早就被鲜血浸湿,踩在地面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我不是被你杀死了么?皇帝。”

“我!”顾回舟猛颤,顺着女人的视线低头,他能听见脖子发出的铁锈声响。

右手上正握着长剑,鲜红的血液抵在他脚面,“铛——”

遥如意气鼓鼓化形,他要是脾气再大点干脆就不帮皇帝疗伤,橙盖蘑菇都是他这个大小,而且哪有蘑菇被安置在茶杯里的。

表情算不上友善,遥如意端起桌上的碟子直冲皇帝龙床。

味道一样,看上去是御膳房一并做出来的,遥如意依旧坐在皇帝胸口,他晃悠着腿好不自在。腿上那处伤口不大,他一边吸收流出来的鲜血一边帮着愈合伤口。

为了惩罚皇帝嘲笑他睡不进杯子,遥如意放慢了速度。伤口依旧肉眼可见愈合,但并未如往常那般快速。

一口一个点心舒爽得遥如意没空想别的,他在脑海里给自己安排。皇帝睡得不安稳,连头发都没擦干。

等他把这碟子点心吃完,先帮皇帝把头发擦干,再缓解皇帝的思绪。

用最后一块点心沾满盘底的一层糖霜,遥如意满意咽下最后一口。转头盯着伤口愈合成一条缝隙,疤痕也逐渐消失。遥如意收了那处的法力。

他后知后觉得想,今日皇帝好像没给腿上上药!

那他岂不是!

心脏怦怦跳,遥如意盘算着一会就把皇帝床便的药瓶拿出来放在床边,反正他今日睡得不安稳,说不定以为自己上过药了。

稍稍放下心,遥如意说干就干。

等等——!!!

手收不回来了!

脑海一边空白,蘑菇僵硬转头。对上一道阴狠的视线,手腕被那人紧紧攥住不留缝隙,遥如意瞬间慌了神,连体重都忘记控制,实打实坐在皇帝胸口。

而本已经睡熟的顾回舟不知何时睁开眼,额头流下滴滴汗水,重重喘着粗气。

第22章 蘑菇侍卫 你无顾灭了朕的地龙两日,无……

几乎静坐了半个时辰, 遥如意觉得屁股都麻了,仍未听见对面皇帝说一个字。他迷迷糊糊靠在椅背上,头一点一点。

“抬头。”

啊?

遥如意一个恍神,慢吞吞抬头。他对上皇帝视线后心虚地四处看。

桌案两侧, 一侧是穿着得体白净, 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遥如意。对面就是搭着懒散衣袍, 头发随意披在肩上的皇帝。

遥如意向四处看了个遍, 就是不去看皇帝的眼睛。完了!他现在被发现了。糕点, 茶水, 血……

他没钱, 还不起。

“蘑菇精?”

字正腔圆, “是!”

顾回舟:“……”

“好好说话。”

唯唯诺诺,“……是。”

顾回舟吐出一口气,眼眸微眯,“那来算个帐。”

算什么帐?

遥如意瞪大了眼,他没钱!

即便是在市场上把他买了也换不到多少钱, 橙盖蘑菇作为剧毒物种, 不能解毒不能煲汤, 还不如一两砒霜值钱!

“……我,没钱。”

“没钱?”对面男人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没钱怎么办?”他想了好一会,“要不,用你来偿?”

这有什么区别,他现在不还是在皇宫待着。划算,“好!”

顾回舟点头,“嗯,那来算算。你无顾灭了朕的地龙两日, 无顾加重地龙火势五日。糕点十三盘,茶水七杯。”

“朕想想,还有一个青绿碎瓷花盆。”

“怎么也要在宫中侍奉朕十年。”

遥如意不敢置信,“奴才,臣,属……”

“我。”

他抬眸小心翼翼,“我?我要在宫里待十年吗?”

其实十年还好,宫里书多人也多。等十年后他再科考定能一朝登科入仕。

“五年也行。”

顾回舟眼底划过一抹算计,“你来当朕的贴身侍卫,只用听朕一个人的话。”

“好。”

真是好骗。

一人一蘑菇就这么达成协议,顾回舟满意点头。当着遥如意的面,拿出桌下匣子里的匕首对着手心狠狠剜去。

“陛下!”

遥如意错愕,这又是要做什么?

汩汩鲜血装满一杯,被对面那人推到自己跟前,“喝。”

“给我?”

顾回舟撕下一块布料攥在手里,“朕每十日给你一杯朕的血,当作报酬。”

“用不上这么多,”遥如意伸出手浅沾一点放进嘴里,“我是蘑菇,不是蛊虫。”

“……”

“闭嘴,睡觉。”

遥如意一步一步跟在顾回舟身后,男人身形高大几乎将他盖住,遥如意挪着小碎步跟在后面,直到前面人停住,他才抬头。

顾回舟拧眉,“做什么?”

“疗伤。”

遥如意打了个哈欠,他现在困得要命,还是快些将皇帝的伤医好,然后立马就睡。

“怎么疗?”

顾回舟眼眸微眯,他想起之前身上无顾愈合的伤。

“这样。”

之前都是坐在对方身上,直接形成身体接触。现在这般面对面站着,遥如意懵了。

“怎样?”

对面人垂头看着自己,视线如墨如渊,盯得遥如意愈发紧张,他恍然,“就是这样!”张开五指按在皇帝左胸。

手感真好。

他第一日进京时便见着一座酒楼前,一姑娘将手放在对面男子胸口,他记得那姑娘还问他要不要进去换身衣裳。

顾回舟身子猛地一僵,他压制住自己想要把人推开的冲动,抬手去看。

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变得没有一丝痕迹。

对方笑得得意,没见到皇帝严肃的神色。

“陛下身上可还有伤?”

“你会治病?”

治病?遥如意又发了个哈欠,自己怎么可能会治病。他要是出手,那对方怕是挺不到太医来,“不会。”

“嗯?”

看着对方把手伸出来,蘑菇“奥”一声。

“我只会让血肉合在一起,就像菌丝可以断开重连。”

他说完去看身前的顾回舟,“还没懂吗?”这要怎么解释,遥如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袍,“像这样。”

“嘶——”

布料被猛地撕成两片,遥如意眨眨眼努努嘴让他往这边看。

顾回舟看去,只见对方手上拿着两片布料,眨眼的功夫,细线重新连接恢复原样。

“这样懂了吗?”

对方不理他,自顾上床躺下。遥如意撇嘴,不懂直接告诉他就好,又不会瞧不起他。

他也转身。

“这种事儿以后少干。”

遥如意默默转身,回茶杯里躺着了。小就小点,他不胖,不挤。

翌日一早,崔祥祝在门外转了好些圈才听到动静,忙进去服侍他家皇上。这可真好,皇上休息一晚心情比前些日子都好,崔祥祝才算是放下心。

“陛下,您瞧瞧这花盆可漂亮?”

与之前的青绿色碎瓷颜色相近,但瓷盆大了整整一圈,温吞的釉玉圆润柔和。

倒是符合那只蘑菇的性子。

“嗯。”

崔祥祝能在顾回舟身边呆这么久定是有些常人没有的本事,昨夜散掉的泥土他一闻就能闻出来是御花园里梅花树下那片的。

为了那片梅花花匠下了好大功夫,据说土闻着比花儿都香。

“陛下放心,奴才一会儿找个手熟的花匠。定把这蘑菇安安稳稳挪过去。”

“不必。”

“啊?”崔祥祝一愣。

“放桌上,有人来挪。”

崔祥祝笑呵呵点头,“得,那听陛下的。”一群太监宫女把云殿收拾得妥帖,待人都出去了,崔祥祝才悄声开口,“陛下,十四已经将昨夜放刺客进宫的小太监抓住了。陛下您看……”

“看着办。”

“是。”

一主一仆相处默契,几乎是一个眼神崔祥祝就能明白皇上让他做什么。

但,陛下这总往窗底下看是……

“皇上是想将窗子重新修整修整?陛下放心,虽说云殿的窗子都会按时修整,但奴才也总怕像上次御书房那窗子似的惊着皇上。下朝后奴才就找……”

陛下皱眉,不是窗子。

崔祥祝余光扫过蘑菇,忙道,“那陛下是想放点盆景?马上入春,定有好些个新品种入京。到时候奴才都把那些个稀奇玩意儿拿过来给您看……”

也不是盆景。

“要不奴才命人把窗拆了……”砌上墙。

“在此处,放一张软榻。”

陛下不是有一张软榻?崔祥祝往另一侧看,脑子不转嘴上也得接话,“得嘞,奴才下朝后就让人去搬,可是陛下睡得不舒服?另一张要不要换一下?”

顾回舟对着铜镜摆弄衣领,他视线扫过昨夜被人按住的胸口,“不必,侍卫住。”

侍卫住?!

崔祥祝傻了,这这这,那个侍卫能和陛下住一间屋子?这成何体统!

直到下朝他都想不明白。

正吩咐小太监搬软榻,迎面撞上十三回宫。

“哎呦!您可回来了,昨夜陛下遇刺,您不在只剩十四大人一个人老奴心里真不踏实啊!”

十三面容严肃,“崔公公,我已经听说了此事。那狗太监已经处理了,这些日子还得加强禁军的防卫。也劳烦公公照顾陛下。”他视线往后瞟,“怎么?陛下殿里的软榻可是不舒服?”

“说起来内务府的手法这么多年也没有些长进,十一在信中说南方有巧匠,对木料的打磨堪称第一人。”

崔祥祝连忙摆手,“大人说的哪儿的话,陛下说这是给侍卫住。”

“侍卫住?”十三错愕,他怎么不知道陛下还在云殿中给他们置办了软榻?

“十三大人别多想,断不是给你们的。”

崔祥祝一脸苦闷,他到如今也没见着这“侍卫”到底是谁,竟能让陛下在云殿多加一软榻,就和龙床面对面!

这说是侍卫,但这什么身份他还能不懂吗!

“十三大人您忙,老奴赶紧给陛下送去。”

十三抿唇不语,目送崔祥祝带着一帮人往云殿去。

沉默不语。

他和十四不是侍卫,整日躲在阴暗角落,他们该是云殿的甴曱。

眼见前面那帮人过了转角就要到了,十三捏紧手中信笺,加紧步子,忙回去汇报来信。

云殿,在龙床正对面放着一张金丝楠木做成的软榻,上面铺着绣锦缎,摸上去如置身水中。遥如意摸个没完,他眼睛亮晶晶。

“陛下,我以后就睡这儿吗?”

软榻一侧还摆了一座矮花架,比窗子低了不少,怎的也接触不到光,架子最上方一个软白玉制成的花盆安安稳稳放在上面。

“嗯,日后你来负责朕的安全。”皇帝手上继续把玩玛瑙,“若是有刺客,杀了他。”

遥如意一怔,来刺杀皇帝的人确实该杀,但要是让他来杀,白净的脸上闪过纠结,“我可以把他毒晕。”

“然后等朕来杀?”

遥如意被噎住,转身不说话了。

“明早把衣服都带好。”

遥如意刚刚还在摆弄软榻上的几件衣服,和十三十四身上的是一样的,他摸着不喜欢,闷声问,“为什么?”

“入春前朕要去城外云寺吃斋三日。”

所以他也要跟着去,遥如意懂了,现在他就是皇帝的随身侍卫。皇帝去哪儿他就得去哪儿,“我穿身上的不行吗?”

他手里捏着锦被揉搓,转身对上男人视线。顾回舟目光复杂,像是明晃晃在问,你说呢?

勉强低下头,“是。”

毕竟是皇上的命令,遥如意觉得自己还是得遵守的。

一阵房门轻响的声音传来,“吱——”

云殿的甴曱缓步进来,“陛下,京外送来的。”

十三上前把信递到顾回舟手里,余光却见云殿内还有一人,正坐在崔祥祝刚刚送来的软榻上,“陛下,这是——”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词——白净少年。

“我是陛下的贴身侍卫,保护陛下的安全。”

十三瞪着眼,转身跪下,“陛下!十三十四虽是凡人之躯,但保护陛下我等定竭尽全力!昨日之事属下已知晓,陛下放心,日后定不会出现此类状况!”

十三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神色极为严肃。

顾回舟冷哼一声,“嗯,去吧。”声音极为不耐。

十三把信接回来,“属下告退。”

房门被关上,遥如意有样学样,“陛下放心,这五年我一定保证陛下的安全。”

“七年。”

“七年?”

靠在龙床上的皇帝蓦地坐直了身子,嘴角扬起面对遥如意,“朕突然想起来,你还弄坏了御书房的窗子。”

第23章 “十九”上岗(双更章) “那朕让你脱……

这一晚上连睡觉时遥如意都在想自己到底还要在宫里待多少年。

临近清晨, 他晃恍恍惚惚听见外面传来响声,但这床被子舒服的紧,遥如意翻个身继续睡。

一条腿嫌热被他伸出被外,过一会清晨的风自窗边透进来吹在腿上, 他瑟缩一下就又把腿收了回去。

全程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倒是双手揪着被子又往上提了提。

顾回舟站在窗边, 手中一柄长剑闪着寒光, 窗外雾蒙蒙的灰蓝色打在剑身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那锋利的剑尖距离柔嫩的脖颈不足一指, 顾回舟看着那缩回去的腿, 慢慢把剑移开。半晌, 他拿过桌上的锦帕擦拭剑身, 边擦边等着晨光到来。

耳边仍是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那锦被又被踢开的摩擦声响。

崔祥祝进来时就看见自家陛下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练上字了,但转眼一看,那软榻上还鼓着一个包。

那小脸叫一个嫩。

总管太监心头突突地跳,说话都不敢大声, 他小心翼翼, “陛下, 车马已经准备好了,此次一同上山的大人们早早地在宫外候着。”

“嗯。”

按理说这个时辰也该走了,崔祥祝低头哪哪儿都不敢看,生怕看见了什么。

身后一声摩擦声响,清澈的声音因为早起变得有些沙哑,“陛下。”遥如意揉着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在宫里睡得这么香,想想可能是被皇帝发现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

苦了他之前瞒那么久,天天只能睡在小花盆里, 在看看现在。他这床比皇帝的都要富贵好看,被子捏在手心里像水一样。

可真舒服。

“走。”

崔祥祝立马跟在身后,路过遥如意的时候他转头可小声念叨,“快点!”

声音急促但笑容可不少,他说完转头就走了,留下遥如意微怔点头。

是要快些,他睡太舒服差点忘记今日还要和皇帝一起去云寺斋戒三日。

这身侍卫的料子称不上好,遥如意这些日子穿多了自己幻化出的那身白色缎袍穿惯了,现在这身衣服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

走两步他就得抓一下。

“哎,十九。”

十三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自来熟地走在遥如意身侧,友好笑笑。

“看着你身子板这么消瘦,竟然能得陛下如此器重。可是有什么我们兄弟都没有的能耐?”他笑得贼兮兮,“现在陛下不在,跟我说说呗。”

陛下不在?

遥如意转头看,皇帝确实不在,他刚刚还看见他从云殿里走出来,不知道现在又去哪儿了。

“别看了,陛下早坐龙辇走了。一会你跟着我就行,我叫十三。”

他凑上来催促,“哎,说说呗。”

遥如意对于这种对他友善的人第一印象很好,他笑笑,“我会治病。”

“那不错啊,不过怎么没去太医院啊。”

十三自顾自说着,“不过不去太医院也挺好,我跟你说太医院可乱着呢。而且。他们那医术我真是不敢恭维,天天把静养挂在嘴边。”

“能静养谁不养啊。”

遥如意点头,这话说得没错,“我只管陛下一人,其他人我不管。”

“就得这样,咱们暗影就是陛下的暗卫。走,我带你领点东西。”

遥如意跟在十三后边一路走到一个大院子,里边屋子连成片不下几十间。没想到离云殿不远的地方还有这样一座宫殿,虽比不上云殿那处的富丽威严,但也算是规整严肃。

十三边走边说,“原本我们兄弟只有十八个人,现在算上你就是十九,现在宫里有我和十四,其他人不在。”他琢磨两下,似是有些烦闷,“既然你暂时住在陛下那里,那这边的屋子就先不给你安排了。”

毕竟会医术,离陛下近点他们都放心。

“好。”遥如意扣扣被袖子磨得发痒的手腕,认认真真听他说。

“来,这把剑是你的。”两人在一间像是库房一样的地方挑挑选选,十三可算是找出一把银色的看起来轻便些许的佩剑。他放在手里颠颠,“十九,可会舞剑?”

遥如意那呆滞的模样十三一看便知,“来,哥哥给你展示一个。”

说着,十三大跨步出了屋子。

院子正中位子宽阔,是个天然的练武场。十三把银色长剑递给遥如意,毕竟也是兵器库里的,再轻便又能轻便到哪儿去。

不过倒是出乎他意料,“没想到你这么薄的身板还能提起剑。来,学着点!”

十三几乎是飞身上前,动作行云流水。一招一式带风破空,寒光萦绕剑身在身侧游走。好似那把剑在他手中变成一条游龙,若有敌人便直抵命门。

“好!”

遥如意给面子鼓掌,不吹捧,他真觉得特别好。

十三这一套下来连汗都没出,他微微仰头,带着点小心思,“可学会了?舞一遍给哥哥看看。”

“好。”

遥如意握着剑走到十三刚刚的位子,地上还有他划过的脚印。

遥如意微微垂眸,脑海中浮现十三的一招一式。长剑被他握在手中,手腕翻动,长剑遂跟着他一起翻转。

剑风凌厉极速,轻而不柔。

“我去——”

身子轻盈矫捷,刚刚把剑从背后绕过那一招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跳舞。

十三满意大笑,这可看不出不会舞剑的模样。动作凌厉,剑风阵阵,“好!”

练成了是个不动声色取人命门的好手。

他上前迎着遥如意,“你之前真没练过?”

“没。”遥如意喘着粗气,他这副样子比起十三刚刚可差远了。

之前倒还好,如今拿着重剑练了一圈,手腕酥酥麻麻地痛,还连带着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

遥如意拧眉嘟囔,早晚把这破衣服扔了。

“那可太好了,日后多跟着我练。有刺客能自保。”

遥如意对他笑笑,两人身高差不多,他看十三也不像看皇帝一样仰头。

他手里握着十三刚给他的腰牌,两人加快了步子,“要快些了,陛下那边该是要启程了。”

待两人赶到城门,车马早已经准备妥当。十三带着遥如意走到十四身侧,也就是在龙辇后侧。

十四身侧放着两匹马,遥如意问,“我有马骑吗?”

十三浅笑,指着十四身侧其中一匹深棕色大马开口,“怎么样,我一早让十四去帮你选的,这次他留守,咱们去。”

十四对遥如意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对了,你会骑马吧。”

遥如意没骑过,也没见过别人骑,他抿唇点头,“会。”

“行,那咱们一会就跟在龙辇后边。”

不多时,车驾浩浩荡荡出发。

遥如意学着十三的模样跨上马,他“嘶”一声轻扯嘴角,手腕是越来越疼了,刚刚看皮肤上隐隐透着红血丝。他瞧瞧把里衣往下扯,能盖住一点是一点。

他学得快,慢十三两步很快就追上了,轻车熟路哪还会有人怀疑他先前没骑过。

车驾从外路直接往城外走,即便是约定俗成的皇帝出行,顾回舟也不会经过闹市。这两年宫中人都知道这一点,不少侍卫禁军因此不满。

他们在宫中是下人,但在这百姓眼里可就不一样了。谁见到他们不得喊一声官爷,走在他们面前都觉得光荣。

但如今皇帝不从闹市走,他们还上哪儿去耀武扬威。

“你是新来的?”

一禁军首领模样的男人纵马来到遥如意身侧,他嗓音生硬,脸上也看不出友好的神色。

遥如意点头,“你有事吗?”

禁军统领上手翻看遥如意袖口,“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宫当值,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白脸书生,连衣服都不会穿!”

“如今虽是从外道出城,却也处处代表宫里。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遥如意袖口被抓着,他本就是刚学会骑马,如今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十九!”

十三连忙抓住他,佩剑一挑将曾然的手打掉,冷气道,“曾副统领什么时候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插手?你要是真闲着不如多去巡查几圈,真有歹人也好早有防范!”

曾然目光扫在身上让遥如意极度不满,他如今不认识太多人,但这个曾副统领他就很不喜欢。

“你们声称陛下暗卫,这等事怎能不是马前卒?如今躲在我们禁军身后。怎么,十三大人如今是要贴身守着这个小白脸?”

“连霜月都给了出去。”

霜月正是早晨十三给遥如意的那把剑。

十三笑了。

他这才明白曾然怎得这般阴阳怪气。如今在陛下身边呆久了已经很久没遇见这等蠢货了。

整日里禁军的巡防不见他多上心,倒是对他们兵器库中的好剑如数家珍!

约一年前,曾然刚升上禁军副统领之时,跟十四套近乎套了一个月,里里外外那意思就是让十四从他们的兵器库中选一柄好剑给他。

如今竟连霜月都知道。

十三眯起眸子,霜月是他数月前从江南工匠手里买下来的,但因为太轻没人用得惯,就一直放着。

如今刚刚拿出来给十九用,就让这人盯上了。

“曾副统领还真是对我们暗影的兵器库了如指掌,看来不止一次偷偷进去看过。”

暗影身为皇帝的暗卫独立于禁军之外,也不用经过兵部管辖,在宫中来去自如。占了不少属于禁军的权力,这两年禁军和暗影越来越不对付。

在暗影的衬托下他们好像就只看门的狗,原先先帝所在时的权柄统统消失不见。

曾然握紧手中缰绳,他咬字加重,“暗影自诩才智过人功法超群,不还是让歹人进了宫!”

这明明是他们禁军的事,竟敢算到他们头上来!

现在要不是在宫外他一定把这人拉走打一顿,十三黑脸。

“所以你是因为没拿到这把剑所以嫉妒我?”遥如意板着个脸,“你不光嫉妒我好看,你还嫉妒我读书,你还嫉妒我有霜月。”

表情嫌弃,“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吗?”

“你!”

曾然没想到这个小白脸敢这么和他说话,气得涨红了脸,伸手扯住遥如意手中缰绳把人拽近,他双眼瞪大,恨不得把这人扔下马去!

“放手!”

在曾然把人拉近还不足一瞬,连话都还没说,十三再次把曾然手打掉,“滚远点,闲着就巡防去,别做些狗都不干的事!”

他们并不直接跟在龙辇身后,与之相隔几十号人。数十位小太监跟在龙辇身后快步走着,石子咯咯嗒嗒的声响让这处的争执更传不远。

但曾然余光却瞧见龙辇前的崔祥祝转头朝这边看,他死死盯着两人,像是在下战书。大力挥下一鞭,带着满肚子的火走了。

“呸!什么东西!”

“正经事不敢竟干些捧高踩低的勾当!”

十三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眼,他转过身探头要去看遥如意手腕,“可有伤着?曾然出了名的牛劲,我看看你手。”

遥如意“哦”一声,把手腕露出来看,原本还只是带血血丝,现在却已经见血了,十三顿时觉得火顶到嗓子眼,“妈的畜生!我和他早晚得死一个。”

“你快涂一些伤膏。”

遥如意就把袖子这么卷着,他反正不怕冷,“没有。”

“没有?你不是会医术?”

他疗伤的术法对自身无用,遥如意自己也觉得费解,“忘带了。”

十三连忙摸摸自己身上,懊恼道,“今日恰巧换了衣裳。你先忍忍,等到了云寺哥哥带你去找药僧,他们自己采的草药,效果很好。”

“谢谢。”遥如意对十三笑得认真,这还是他认识这么几个人中对他对好的一个,相处起来和高其他们一样随意。

遥如意默默在心里盘算,要是日后十三受伤了他也会偷偷给他疗伤。

不让皇帝发现就好了。

云寺不远,它既担一个云字,便是云国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在城外不远处,临近傍晚时也便到了。

从山下小路曲折上行。遥如意见着那龙辇斜着被人抬上去看得认真,“陛下在里面岂不是……”

躺着?

十三连忙摇头,“可赶紧停住。陛下早就下来了,走的一旁小路。龙辇因为过不去才走这样的陡坡。”

原来这样。

遥如意抿唇,“我们不跟着陛下吗?”

“自然是跟着,等进了云寺我先带你去找药僧,然后你去跟着陛下就好。”

他要去继续当陛下身侧的曱甴了。

一行车队进了寺庙正当天黑,手腕上被裹了一层厚厚布条。他伤势不重,但那药僧的草药处理得糙,连草的根茎都还连在一起,厚厚一大坨被他直接扣在遥如意手腕上。

接着直接裹上布条。

费力摸摸鼻子,遥如意有点心虚,不知道的以为他伤得多重。

他叹口气准备去找皇帝,十三确实如他所说。自从带他去见了药僧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不知道又哪儿去了。

“大人,可是第一次来?”

遥如意连忙点头,“陛下在何处?”

“大人跟我来了。”小沙弥不善言辞,但在前面引路算是十分妥帖,他在前面走一回还会回头看看遥如意跟上没有。

“在前面殿里,和尚告退。”

遥如意往他说的那处大殿走。

这里所处在城外一座高山的半山腰,他们在中午时便已经到了山脚。下午大半的时间都在爬山,如今正值傍晚,天边泛着橙红。

遥如意在四处看着,越走近越能听见经声,他一边看着天际飞鸟盘旋,一边踱步。京城里马上入春,在山上可不是。

殿外那棵梅花树开得极好。

在大殿正中,以顾回舟为首,他跪坐在蒲团上。周身围绕几十位僧人,经声嗡鸣绕耳,听得遥如意直皱眉。

他盯着上方金身佛像,说不出什么感觉。

可能是因为他本身便是精怪化身,对佛祖说不上膜拜。便如同箫国长公主对陛下,国家不同,尊重即可。

遥如意双手合十,站在原地以表敬重,转身回到殿外的梅花树下待着了。

“起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遥如意抬头,见到皇帝正站在他身前,身上带着焚香后的寺庙味儿。

“陛下。”

“陛下,贫僧告退。”

一众僧人离去,这处竟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回舟在前面走,遥如意就在后边跟着。

“手。”

“受伤了。”

顾回舟步子猛地停下,遥如意差点没撞在他背上。

“怎么伤的?”

蘑菇老老实实,“衣服磨破的。”

夜色已深,但遥如意好像在皇帝眼中看见了鄙夷,他今日对曾然的不满此时也落在对方身上,语气不满,“是你让我穿的。”

“朕让你穿的?”

遥如意猛地退后一步,他看着继续向前的皇帝咽了下口水,还能打他不成。

“那朕让你脱了。”

男人眼中带着玩味,他精致上扬的眉眼中闪过一抹别的味道。

“脱。”

此处也没外人,寺庙里夜深后是一片静悄悄。

遥如意对上男人视线,三两下解开袍子,下一秒就要扔在地上。

却被大手用力把两片衣摆拧在一起,遥如意动作停住,他疑惑抬头看着满脸不悦的皇帝。

“寺庙清净之地,自重!”

说罢冷哼转身,留下遥如意站在原地一愣。

他低头看看因为暗卫衣袍散乱而幻化出的白色锦袍,沉默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皇帝所处的院落。

还未曾走进便灯火通明,崔祥祝早早地在门口等着,见顾回舟回来碎步前来迎,“陛下累着了,老奴泡好了茶,陛下润润嗓便早些休息。”

他话音落又看见身后衣衫不整的遥如意。

这——这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就要把衣服脱了?

在这等清净之地,怎可行房中事!

崔祥祝满脸扭捏不好开口,陛下阴晴不定,最近又得了个这么漂亮的公子,他怎敢念叨这种事儿。

“陛下可要好好歇着!明日早课奴才叫您起来。”

“嗯。”

房门在崔祥祝脸前关上,总管太监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看得人难受。

他狠狠一甩拂尘,“哎哟——”

房内。

遥如意四处看了看这间房,比云殿小了不止一星半点,清贫得好似直接在山洞中摆了一张床。

窗子是纸糊的,桌子也是山中最普通的木料制成的。

唯独与之不附的便是崔祥祝摆在桌上的茶盏玉碟,还有放在桌边的皇帝的狐裘,黑色狐裘带着金纹,正是遥如意那日在大狱中见到顾回舟时他穿的那件。

遥如意立马低头,心虚快从脸上冒出来了。当日狱中光线昏暗,不知道皇帝有没有认出他来。

若是认出来怕不是又要多加两年。

咽下口水,遥如意慌忙眨眼,小碎步上前站在那狐裘边上,“第一次见陛下穿狐裘,甚是好看。”

顾回舟睁眼,“……。”

“陛下这狐裘是第一次见,是近日才做的吗?”

床榻上的男人坐直身子,他盯着遥如意半穿半脱的外袍眸光幽幽,“把衣裳脱了。”

遥如意见状笑眯眯准备脱衣裳,原本侍卫的外袍是轻便易脱的,但如今他两只手都被绑上一个大包,就很困难了。

袖子被大包卡住。

脱衣服脱得满身大汗,直到最后那外袍被遥如意狠狠扔在凳子上,他长呼一口气,低头要去捡掉在地上的草药球。

“过来。”

动作一怔,遥如意放下草药球站到顾回舟床边去。

有好的他肯定不想再用这么大的药包。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惹不住瑟缩,但与之一同袭来的便是加倍般火烧般的疼,“嘶——陛下。”

手指被人攥在手里,那力道大得吓人,比白日里曾然大不知道多少倍。

遥如意没抽回来,拧着眉毛去看手腕。那刚刚还冒着血丝的手腕血止住了,钻心般的灼烧也随之消退。

男人大手收回,遥如意大口喘气,来回看自己的两只手腕,“多谢陛下。”

微微走神,他如今只是一点擦伤便疼成这般,当初皇帝小腹上手臂长的伤口还不知要疼多少倍。

“陛下,你疼吗?”

正把玩药瓶的男人一愣,“不疼。”

他说完自己也怔住,顾回舟在心底对自己不满,竟会回答这蘑菇这种废话。

竟然不疼?遥如意眨眼,“那我是不是……”气虚。

竟被那一双眼看得心虚,顾回舟转头,“睡觉。”

声音淡淡,“陛下我睡哪?”

顾回舟不语,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甚至连盆景都找不见。片刻后年轻帝王勾起一抹笑,“怎的,你还要和朕一起睡?”

遥如意被他盯得说不出话,他退后两步,“那我去睡院子里的梅花树根。”

说着转身就要走。

“站住。”

遥如意转身,“啊?”

“去找崔祥祝。”

房门关了又开,又关。总领太监看见竟有人从房中出来顿时喜笑颜开,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哎呦,十九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我没地方住。”

没地方住?崔祥祝笑得更欢了,“哎呦!那真是老奴的不是了。快!大人这边请。”

转过身,岁数不大的总管太监笑容慈祥。

可算是出来了-

翌日一早,遥如意醒来的时候阳光早升到了高处。阳光透过本就不厚的窗纸大片洒在室内,照在桌子上。一碗没什么油水的豆腐汤被摆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干巴馒头。

遥如意出门用雪搓搓脸,转身回屋喝汤。他把汤喝了个干净,旁边放着的馒头是一点没动。

他拿到外边交给门口的小和尚,顺便问顾回舟哪儿去了。

“回大人,晨时出了些事,陛下被人唤走,如今当是在主持院中。”

“多谢。”

被小沙弥带到住持院外,遥如意听见里边杂乱的争执。

“陛下!陛下可得为我儿做主啊!”

声音厚重低沉,听起来年纪不小。声音悲伤中夹带着哭腔,遥如意一进去就看见跪在地上的百里毅。

而顾回舟正坐在主位上,拧眉闭目休息,他眉宇间带着疲惫,怕是早早就被唤来了。

院中人站得满满当当,遥如意认识的不多。他只认识韩季青,其余人在早上见过几次,只称得上眼熟。

但地上那大臣他认识,户部尚书百里毅。

还有他身后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青年,百里家二公子,百里文寒。

遥如意踏进院内,众人转头来看,不少人神色微怔,又忍不住把视线黏在他身上。

主位上的男人睁眼,“十九,过来。”

“十九?这是暗影的人。”

“陛下何时收了这么个书生模样的小白脸进暗影。”

“万万不可妄言,定是别有能耐。”

“怎得连暗卫袍子都不穿!这成何体统。”

……

遥如意在从众人中间往那边走时把一群人的窃窃私语听了个遍,他不甚在意,站在顾回舟身侧。

转眼又和一个人对上视线,遥如意点点头。

是韩季青。

韩季青先是笑笑,继而神情发散。

“眉目如画目若朗星,即便在夜色中也看得出容貌俊朗气度不凡,说起话来温润如玉,是为翩翩公子。一袭白袍加身,确为月下仙人……”

萧筱愿的话萦绕在耳侧,韩季青抿唇,看着遥如意白净的袍子,转头又看看自己,一袭黑袍闷黑,一双靴子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款式。

某将军把脚往后缩缩,暗自挺直身板,收了下颌。

“陛下,犬子昨夜也只是喝下了小僧弥送来的一碗清粥!不过入夜的工夫便浑身阵痛难忍!臣起初还以为是些寻常病症,却没想到这一疼便是一夜!”

百里毅泪眼婆娑,双膝挪动上前,“陛下!晨时药僧来看,犬子早已疼晕过去,结果——”他面色凝重难以启齿。

“结果刚刚药僧来医,说!说伤了子嗣!”

在场数道吸气声,小声念叨不绝于耳。

遥如意转头看着在床上昏迷的青年,脸色苍白嘴唇乌黑,一眼就能看出是中毒。

顾回舟扬手,面朝主持,“僧弥呢?”

那小僧弥立马被带上来,被禁军压在地上顿时腿软跌坐在地上,他用余光瞧了一眼坐在位子上的顾回舟,身子猛颤吓得不成样子,脸瞬间变白,“陛下!小的冤枉!”

“小的冤枉啊!”

那小和尚哭得情真意切,但顾回舟也只是冷冷抬眼,随后轻笑一下。

虽是在笑,但眼神冷得吓人,对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烦躁得抬了下头。

别废话。

“是!是有人指使小的!”

那小和尚恍然,视线立马在人群中搜寻起来,他看了好些圈,却找不到人。

小和尚大喊,“陛下,是一位侍卫找的小人!”

不多时,院中站满了人,刚刚只有各位大臣,现如今占满各家家仆,院中一下子挤挤攘攘。

“是他!”

小僧弥双眼放光,“陛下!大人!正是此人吩咐小人给那位公子送去清粥!其余事小的一概不知!”

其余人被屏退,被扣下那侍卫不住流着冷汗。

“这,这不是昨日梁尚书身侧的小厮吗!”

梁复也未曾想到此事,他脑中思绪万千,厉声指着小厮,“说!是何人指示!”

遥如意看完这边看那边,在药僧的针拔出来时床上那人眼睫微动,像是要醒了。

他错愕,若是他看的不错,那人嘴上的毒素正在消退,甚至苍白的面容都回了血色。但这可不是几针下去就能做到了。

遥如意回想刚刚,这人虽面色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样貌,却脉象规律身子健壮,与常人无异。

他偷偷戳戳顾回舟肩膀,看见男人把头往后倾,遥如意偷偷低头,“他的毒已经解了,至少三个时辰。”

顾回舟拧眉,耳尖被温热气息扫过,吵得他心烦,“说。”

遥如意:“……”

遥如意忍了,“他的毒已经解了,至少三个时辰。”

第24章 动摇 造福百姓,那很狂妄了

顾回舟闻言转头去看, 如遥如意所言,百里文寒的唇色并不像一早那般乌黑,连面色也在回血。

“大人!大人你可要相信小的,小的在大人身侧服侍大人十几年, 断断不会做出背叛大人一事。”那小厮掷地有声。

梁复犹豫了。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人没有撒谎!”小沙弥一口咬定, “就是他告知小人, 将清粥送到二公子的院中。还声称是老管家刚刚熬煮出来的十分香甜!”

梁家这次跟皇帝来云寺确带了位老管家, 老管家上了年纪, 但年轻时在军中层担任数职, 煮饭煲汤向来拿手。

“梁大人身侧确实有一位管家!”百里毅身后一位侍卫开口, “管家煮粥香甜我们做下人的都知道。”

世家中的下人与侍卫不全都是自己家族中培养出来的, 更多是在市场上买,自己家的侍卫下人有概率曾在别人家做活。

百里毅当初就是看上这一点,才把那侍卫带回来。

“还请陛下做主!”

百里毅抓着这一点不放,硬是要让梁复给个交代。

顾回舟摆摆手,“太医到了, 来给二公子瞧瞧。”

一路从京城赶过来的老太医气喘吁吁, 天还没亮他就被暗影的人喊起来, 到现在一点没歇着,一路纵马颠得他这副老骨头快散架了。

但皇帝的话又让他心头一颤,“是是是!臣这就为二公子看诊。”

顾回舟应声,他随后站起身,借着看折子的由头转身走了,让太医诊脉后去见他。

“这——陛下这就走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陛下的意思是不管了?

其中一位大臣差点憋不住笑,瞧好吧。这几人斗来斗去,结果皇帝压根不买账!那意思还不清楚吗?就差没说“朕不感兴趣”了。

遥如意跟着顾回舟慢悠悠回到院中, 这一早上是热闹得很。韩季青也随之跟着他们过来,满面愁容。

“参见陛下。”

顾回舟把手从额角拿下来,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他眼中疲惫尽显。

从昨日一路舟车劳顿到云寺,顾回舟也没歇着。随着一众高僧在主殿念了两个时辰的经文,顾回舟不屑于求神拜佛,但总要做个样子。

还没睡几个时辰,又闹出这种事端。

他敛下眼底的烦躁,“何事?”

这次韩季青代表了韩家随皇帝上山入寺,他身侧连一位小厮都不曾带。韩季青面色复杂,“陛下,臣昨夜睡得晚,曾在寺中赏月。无意间撞见了百里大人。”

顾回舟,“嗯。”

“百里大人与梁尚书身侧的小厮在寺中一间废弃的寝房碰面,意在将本该送至臣房中的清粥送至二公子处。”

韩季青犹豫,“臣认为,是梁尚书所为。”

又是梁家?

遥如意都能感受到皇帝的不悦,这才消停多长时间,整日里算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寺中不得安宁。

顾回舟皱眉,手指轻敲在桌面,他手中的红色朱砂串儿被把玩得圆润浑厚。

梁家算计来算计去,还是准备了下药这么个不入流的手段。百里毅为了得韩家的情,让自己儿子去挡这一遭。

“怪不得他在三个时辰前便已经服下了解药。”遥如意恍然。“百里大人的演技着实不错,他心疼儿子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虚假。”

“呵。”

陛下怎么又一副阴恻恻的模样?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说?”

韩季青来回看看,总觉得这位十九与陛下的关系非同一般,言语间不像是君臣亦不像主仆,反倒像……朋友。

“梁家能拿出的药不简单,即便早早服下万毒丹也不能保证身子无恙。”帝王嘴角带笑,有了幸灾乐祸的意思,“百里毅还以为药僧说的断子绝孙是解毒前的病症。”

“实则不然……”

韩季青反应过来,顿感脊背升寒。

断子绝孙,已经是服下万毒丹后最好的结果了。

“这——”

不管百里家是不是带了算计,他韩季青如今都欠了百里家一个人情。他眼底复杂,“陛下,臣告退。”

“嗯。”

遥如意站在顾回舟身侧,他现在属实不太明白梁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也是朝中重臣,却偏偏竟干了些蠢事。

“陛下,梁复很蠢吗?”

顾回舟看向身侧那人,一身白衣干净单薄,一双眼带着好奇。

“蠢得要死。”

蠢到认为别人蠢得要死,以为做些小把戏能让人放纵警惕,最后扮猪吃虎。顾回舟捏住茶杯,他倒要看看,这梁复还能再干出些什么蠢事来。

太医将诊断结果告诉百里毅之后,百里毅愣住。

他随后猛地摇头,不信,“王太医!您可是太医院医术最为高深的老太医,怕不是诊错了。怎么!怎么可能!”

寒儿怎能断了子嗣!

“百里大人,下官不道虚言。”

一旁角落里站在住持身侧的药僧面上划过不屑,刚刚他见那老头不在意还以为是真的不在意。

原来是压根不相信他罢了。

“雾源。”住持唤了他一声。

“师傅?”

“没事就摘草药去,这用不着你。”

“好。”雾源不在意,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热闹可看,可惜了。原本这两年在入春这几日最为热闹。

去年也是这般,从晨时起便不得消停。

百里毅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他跪在床前失声痛哭,青霄已经断了腿,如今寒儿竟又是这般!年长老者此时掩面趴在床榻前,身子颤颤巍巍。

寒儿!为父对不住你!

梁复,我百里家早晚要让你付出代价!

“百里大人,那下官便去陛下那边复命了。

“下官告退。”

在太医走后,留在远处的一众大臣也觉得无趣,百里家自己生了这种丑事,若是还站在这儿看,怕不是等着以后百里毅在朝中针锋相对。

眼中或是怜悯或是同情,百里家就三个儿子,如今一个瘸了一个废了。最后那个小儿子……不好说。

梁复意味深长看了眼小厮,冷哼一声走了。

遥如意趁皇帝小憩的时候偷偷出来透口气。如今他还没学到东西,面对这等朝中争端看不清局势,即便跟在皇帝身侧也没什么帮得上忙的。

他即便科考入仕,在面对梁郃百里毅等人时也得不到好处。

蘑菇郁闷。

“你伤好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寺庙外围,冬日晴空下天都变得格外低。遥如意抬头,在悬崖边看向他的是昨日帮他上药的药僧。

遥如意上前,“谢谢你的草药。”虽然不是因为他的草药才好。

“你是皇帝身边的侍卫?”

药僧眯着眼,上下打量一下遥如意,像是怎么也不相信顾回舟身边还能有这种姿色的侍卫。

“是。”

“那你怎么不在皇帝身边待着?”

药僧继续蹲在树边摘草药,遥如意也帮他一起。他闲着抬头去看山崖边的云卷云舒,这风景着实好,比青华山明朗数倍,“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你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了,你还不知道做什么?”药僧嗤笑,一边摘草药一边说,“整日玩花逗鸟,跟一帮大臣算计来算计去。还能在百姓面前耍耍威风。”

他琢磨,“这两年光景不好,皇帝不经常在百姓面前出现,你们少了挺多机会。”

遥如意手下动作放慢,“但就今日之事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陛下他们,我怎会知道今日之事是谁对谁都错,我又分不清。”

他看向雾源,雾源也抬头,“你又不是捕快,你琢磨这些做什么?”

“啊?”

“你不是皇帝身边的侍卫吗?保护好皇帝的安全不就可以了?”

遥如意喃喃,“也对,但我还想科考入仕。”

“可以啊,没看出你还有这种大志向。”雾源说笑,他虽然和人闲聊,但手下的动作不停,“难不成你科考后想去大理寺?还是就为了和这些老家伙斗得死去活来?”

“科考考取功名当然是为了造福百姓……”

遥如意顿时觉得自己眼前一亮,“是为了造福百姓。”

“呦,人不大,你志向还不小。”雾源停下手中动作,“造福百姓。”

他重复一遍遥如意的话,再次看向遥如意的时候眼中多了一点东西,他生得目若朗星,头发被剃光也不难看出原本的俊朗神色,随口问遥如意,“可有什么看家本领,能在皇帝身边当暗卫。”

“我会……我会解毒。”

雾源蓦地就笑了,“那还真没看出来,会医术的人竟然能把自己手腕伤成那个样子。”

“我不会医术,只会解毒。”

雾源不笑了,“那还真挺少见,不过术业专攻。”他低头,“草药摘得不错。”

“谢谢。”

“你谢什么?”

遥如意一阵语塞,“谢你帮我上药。”

“成,那就算你谢我上药。”雾源把摘过的草药都放在一边不管了,整个人靠在石头上,懒散的样子和院中的其他僧人都不一样。

“你叫什么?”

“我?”雾源指指自己,“我叫雾源。”

“无缘?”

雾源嘲笑他,“你就这点悟性,如何科考?”

“雾是薄雾的雾,源是源泉的源。在薄雾中悟人心,悟佛性,悟道。源——”

雾源想了一会笑了,“暂时编不出来。”

遥如意也笑了,刚刚的一些苦闷在和雾源聊了一会之后荡然无存,他怕是被早上的阵势吓到了。朝堂上尔虞我诈,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你叫什么?十九?”

遥如意摇头,“我不叫十九,我叫遥如意。”

雾源挑眉,“这是个好名字。遥如意,要如意,不错。”

遥如意狠狠点头,当初他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原本想给自己起名叫遥登科,被一旁的柳树叔严词反驳。

然后还是定下了遥如意这个名字。

“这么看来你还挺有文采,”雾源说,“不过瞧你这样貌,日后若真登科入仕,怎的也得是个探花郎。陛下其他的不说,眼光甚好。”

雾源躺在石头上幽幽开口,“可知徐仪?前些年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可谓神仙之姿。”

“你比得过他。”

遥如意摇头,“我想当状元。”

“那很有志气了。”雾源站起身拍拍衣摆,“离开陛下身侧这么久,不算你擅离职守?”

遥如意这才想起来他和雾源不知不觉聊了这么久,他连忙起身。慌乱往回跑时还不忘转头对雾源摆手,“谢谢!”

这次谢他帮他找对了方向。

雾源哼声,“嗯,去吧。”

他怔怔看着那跑走的青年,造福百姓……那很狂妄了。

第25章 蘑菇发誓 “朕要你发誓,永远不背叛……

等遥如意回到顾回舟那边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他问在门口的禁军,“陛下去哪里了?”

“陛下去哪还用得着时时跟你报备?”

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遥如意转身就看见那张满脸写着欠他钱的那张脸,“我是陛下的暗卫, 我跟着陛下是我职责所在。你急什么?”

曾然气急, “那你现在在这做什么?”

遥如意:……

刚失职回来。

他不再看曾然, 转身走了。

“站住!”

曾然大步上前拦住遥如意, 健壮的身躯往前面一挡像一座小山, 连要如意脚下的那片土都被他挡了个严实, “就你这么个小白脸也能进得了暗影!”

他一声冷哼, “还不知道是怎么进得云殿, 等陛下腻了看你怎么办!”

遥如意微微皱眉,他眼里带着不解,“你是有事吗?”

“你!”

“早晚有一天我会看着你滚出云殿!”

遥如意扯下嘴角,“然后呢,你进去?”

“我……”

曾然被噎住, 他一下子不知道遥如意说的是进云殿还是进暗影, 整张脸憋得通红, 他更气了,尤其是看见对面站着的遥如意脸不红心不跳,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

“我早晚会进去!”

话音刚落,曾然听见背后一声,“朕消受不起。”

幽幽冷意漫上全身,他顿感脊背升凉。双眼瞪大,眼中全是震惊,夹杂着惊恐。见对面遥如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参见陛下。”

皇帝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刚去了住持那边?!

曾然转身后直直跪下, “陛下!臣知罪!”

顾回舟上前两步,他看了一会遥如意的脸,又盯着曾然看,“曾副统领,对朕的暗卫有意见?”

“臣不敢!”

“不敢?”

顾回舟冷哼,“朕看你敢得很。”

身后的禁军全部涌上来,把曾然围成一圈,“带回去,把衣服扒了。”声音不大却让人感到颤栗,“带着曾副统领去街上转一圈,既然他想,那就如他所愿。”

扒光带去市集逛一圈,那岂非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而且看陛下这样子,并不打算罢免曾然的官职。那过了今天还得回禁军上值,那何止是面子里子的事儿啊!

崔祥祝在心底唏嘘,瞧瞧你惹谁不好,非得惹陛下最近正欢喜着的公子。

也是应得。

曾然脸都白了,昨日早上他还埋怨顾回舟走外道,没想到今日竟让他光着去街上走!

“不!不行,陛下!陛下恕罪!臣再也不敢了!”他跪着向前,但被禁军拦住,原本在他手下做事的小兵如今正拦在他身前,低头俯视着他,曾然直觉在他眼里看见了嘲笑,“陛下!”

“臣再也不敢了!还请陛下恕罪!”

但根本没人管他,禁军不敢耽误,几人一起把他一起架下去。至于后面怎样,听陛下吩咐便是。

曾然被人架着走远,求饶声也渐小。

遥如意转身跟在顾回舟身后走进院子,期间还看见崔祥祝对自己谄媚一笑。

他不明所以,也跟着笑笑。谁知那总领太监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擅离职守?”

遥如意低头不说话,小心翼翼站在顾回舟身侧。

只听男人一声笑,他屏退众人,只剩下遥如意一个,“怎么,仙君大人被人欺负就只会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我说话了。”

那几句文邹邹的反问也叫说话?顾回舟皱眉,“你该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不听我的。”

“你可以让他听你的。”

遥如意抬头,“我又不是……”皇上。

顾回舟看懂了那眼神中的意思,他点头,“会用剑?”

“会。”

“那就用剑。”

遥如意皱眉,别人说一句不如他意的话他还能一剑刺过去?他对上帝王的视线不说话。

良久,顾回舟靠在座椅上小憩,“身为朕的侍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如何称得上是朕的侍卫?”

可他本就不该是侍卫。

遥如意皱眉小声道,“我本就不是。”

靠在座椅上的男人一下子坐起身,身子前倾,“仙君可知朕是谁?”

“皇帝。”

“那皇帝是何人?”

遥如意,“是天下的统领。”

“那朕说你是侍卫,你就是侍卫。”

遥如意张张嘴,还是没说出来反驳的话,毕竟皇帝说得没错。

“十三。”

“属下在。”

十三从一旁的房顶闪身,牢牢落在地上,“陛下。”

顾回舟盯着遥如意腰间的佩剑看了一会,“你教他。”

十三一怔,看陛下的意思是现在就教,还是当着他的面,“是。”他转身对着遥如意点了下头,退远数步站在院子当中,“十九,来!”

遥如意长呼一口气,抽出佩剑站在十三对面。

马上入春的暖风在山上吹不到一点,反而北风阵阵打在脸上,风声呼啸甚至盖住了两人急促的呼吸和破空的剑风。

十三是原本十八个暗卫中用剑最为独特的一位,他用剑的章法与传统剑诀不同,反而像极了用刀之人,剑剑阴狠毒辣,若不是对上的是遥如意,他对面之人早就不知下了几次九泉了。

遥如意气喘吁吁,他再一次被十三用剑击退,整个人彷佛泡在水里,他握着剑的手翻红,手心被剑柄磨得生疼,还不足一刻钟,隐隐有了磨出茧子的趋势。

他咬咬牙,调整一下呼吸,再次提起长剑上前与十三对上。

“欻——”

“欻——”

剑风扫过耳畔,遥如意眼见着自己手中长剑脱手,十三刚刚那一击震得他直接张开手掌,遥如意眼中的惊诧不加掩饰,瞪着眼去看自己那柄插在门中的长剑。

他吞下口水,面上呆滞不做声。

十三这一套下来打得不过瘾,毕竟对上自家人,再如何也有收敛。

看见皇帝惬意的神色,十三点头,闪身再次没了身影。

“仙君觉得如何?”

那慢悠悠的懒散音色与此时额角流汗平复呼吸的遥如意相差甚远,遥如意转身与之对上视线,他缓步上前。

“陛下,日后都让十三教我吗?”

眼中隐隐带着期待。

顾回舟得意,“嗯。”

他已然听十三提起昨日两人舞剑之事,只看一遍便能将十三的招式记住,可不是一句天赋异禀能形容得了的。

他正了神色看向遥如意,面容俊美漂亮,眼神清澈。

山野间修炼成人的精怪,居然如同孩童般天真。妄想凭借科考入仕改变现世的窘迫,简直是愚蠢。

对上那欢喜的神情,顾回舟微怔,瞬息后他道,“回宫后随十三学剑,朕会再找一人授你诗词歌赋。”

堂堂大云皇帝这时候竟然像一位教书先生,“每月朕会检查你的剑法和功课。若不合朕的心意,加一年。”

遥如意大喜,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在学剑法的同时学诗文,一下子连皇帝的那句加一年都变得无足轻重,“谢陛下!”

“那你要怎么谢朕?”

“陛下想如何?”

顾回舟微眯着眼眸,想了一会,“朕曾在古籍中见过一个传闻,凡天地间灵物化为人形,均为天地之子,受与天地之束缚,誓若出口便永生存立于世间。”

“若毁,天地灭之。”

“朕要你发誓,永远不背叛朕。”

遥如意被他说话时的神色看得发愣,皇帝所说的传闻他也曾听说。但是否为真却无人得知,青华山上的精怪不多,他所知道的柳树叔也仅仅开了灵智并未化形。

不过即便他认识的精怪再多,愿意发这种誓的也不过尔尔。

对上皇帝的视线,遥如意咽了下口水,“好。”

他看见男人眼里的笑意加重,他既是在云国化形,又得皇帝馈赠,怎也不会叛他。

遥如意一字一句说,“我发誓,我永远不背叛陛下。”

“顾回舟。”

遥如意微怔。

“朕的名讳,顾回舟。”

“我发誓,我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谁知皇帝还是不满意,他轻咳,“谁发誓?”

“我遥如意发誓,遥如意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说完眼睛直直看向帝王,好像在说,这样可以吗?

顾回舟这回才满意勾唇,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低沉且欢愉的笑,“十九真乖。”

说罢帝王拿起刚刚崔祥祝送来的食盒,动作不紧不慢从里面端出一盘洒满糖霜的梅花糕,“尝尝。”

遥如意大喜,伸手从碟子里拿起一个就开吃,软糯香甜的口感充斥全身,他刚刚练剑的疲惫一扫而空,一个接着一个的吃,直到碟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块,遥如意才想起来刚刚皇帝说的不是“吃”而是“尝尝。”

最后一块梅花糕拿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遥如意怯生生抬头,对着皇帝含笑的眸子笑得心虚,他往前递递,“陛下,你吃吗?”

“吃。”

遥如意硬着头皮往前站,将梅花糕递到皇帝嘴边,“我刚刚就想着给陛下吃。”

拿着梅花糕的那双手微凉,被他呼吸碰到往后瑟缩了下。

顾回舟咬下一口,甜腻让他顿时皱眉,用手把剩下半块接过来,“饱了?”

遥如意点头,“饱了。”

用茶水把那剩下的半块顺下去,顾回舟起身,“饱了继续。”说罢一挥手,十三再次从房顶闪身下来,站在刚刚的位子。

他对着遥如意挑眉,“十九,继续。”

遥如意傻了,反应了片刻才怔怔去那边门里拔自己的那柄剑,“马上!”

顾回舟绕着院外的小路独自来到后山,他看着悬崖下的万丈深渊,眼中的复杂全然不再隐藏。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空中飞鸟原本想来悬崖边的树上小憩,但在看见顾回舟站在此处后转变了方向。

站在悬崖边的帝王从腰间拆下一个香囊,随手从中掏出一颗罩着金丝笼的红色朱砂珠。

两个时辰前住持的话还响彻在脑海。

“贫僧在陛下身上嗅到精怪之气,贫僧并不惊诧。陛下周身围绕着浓郁龙气,又有佛祖保佑陛下福泽,山野化形的精怪被陛下吸引实属常事。”

“但精怪近身多少会有损陛下龙脉,所以老僧昨夜为陛下烧得一颗朱砂,陛下将其携带在身,那精怪久而久之心脉受损,定离陛下远去。”

“阿弥陀佛,贫僧与云寺众僧人会日夜守护陛下福泽,望陛下安。”

一声嗤笑,那颗红色朱砂被人随意扔下,不知滚了多少圈掉进一个土坑。再次看去时就已经毫无踪迹。

遥如意已经不知和十三对了多少个回合,他觉得怎么也有三四百个。

但十三好像不止疲惫,反而越来越兴奋。遥如意站在原地平复呼吸,“再来!”他提剑再次冲上前。

十三却闪身躲开,颇为嫌弃地抬头,“十九,歇会。”

“怎么了?”

“身上全是臭汗,”十三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笑,“后山有处温泉,走,哥哥带你去洗个澡。”

第26章 擦药 “把衣服穿好。”

温泉?那不就是前些日子皇帝泡的那种汤池?

遥如意来了兴致, 他低头看看自己半湿的衣袍眼中也带了不满,“好。”

两人一拍即合,十三对遥如意招招手,“来, 跟哥哥走。”

两人一路向半山腰走, 不过虽说是下山的路, 道路却异常平滑, 连石阶都没有。小径四处长着高大的树干, 因着还未开春, 光秃秃一片, 还不及地上带着些雪花的好看。

十三不放心遥如意, 走一段还要转头来看看他跟没跟上,“这边,小心点。”他低头看着路,转身又对遥如意叮嘱,“这边的小路上已经有泉水流过来了, 坑坑洼洼的也没人来修, 你慢点走。”

“露出的石头容易被积雪覆盖住, 不注意脚滑可完了。”十三呲牙咧嘴一顿形容,“去年我和十四十五来的,十五来时还和我们炫耀自己身手如何长进,没想到傍晚在这摔断了腿。”

“那嚎叫声,啧。”

遥如意搭着十三的手过去,他闻言没忍住笑,他对十五好像是有印象的。当初在青华山与皇帝一起的应当就是。

“到了。”

一条崎岖小路过后,视野蓦地开阔,映入眼帘的是远处从天际湍流而下的水流, 却称不上瀑布。明明不到百步的距离,刚刚还能看见皑皑白雪,而现在池子边竟然还有发芽的花。

走进了看还有水花打在芽上。

十三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脱衣服,他脱下普通外袍,里层还有两层薄厚适中但看起来并不软的里衣。他见遥如意看过来嘿嘿一笑,“怎么样?这里层的甲胄是十一在江南研制出来的,穿起来还挺抗风。”

他一同脱下来,“你的应当还在赶制,等入春后十一回来就能给你带回来。”

遥如意点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进了暗影就都是兄弟。”十三已经脱完了,他穿衣时除了健壮些看不出与常人有何区别,但如今把衣服脱下来,身上纵横着不下数十道伤口。

遥如意一看就觉得疼的要命。

“十三,你的伤好了吗?”

“没什么大碍,用的可是咱们陛下给的药。”他不在意抬头,冲着遥如意挥手,“快下来,这水现在温度正好。”

温泉水微烫,十三泡在里面只露出脖子,远远看去略显得滑稽。遥如意忙点头,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脱下外袍下水。

底裤一下子贴在身上,与之而来的是泉水,接触到的那瞬间遥如意眼眸变亮,“好舒服!”

十三得意,“那是。”

“不是?你就穿了这么一件外袍?”十三惊愕,他眼珠子都瞪大了,就是十九这么瘦的身子骨竟然就穿着一身白色锦袍,虽说料子软,但那也扛不住风啊。

他觉得自己得多教这点十九,怎的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十九,你听哥哥说。现在虽然年轻,但也得注意着点身子,你就算对自己的身子再了解也不能就穿这么一件!”

遥如意和他约一臂的距离,泉水蒸得他整张脸泛粉红,眼睛一会看自己放在一旁的袍子一会又看十三,他刚刚那副苦口婆心的模样突然让遥如意想起昨天晚上的崔祥祝。

扑哧一笑,他瞬间收敛,“好。”

“好什么好?”十三无奈,“等回宫赶紧去做几件衣服,你手里要是没银子哥哥这儿有,等你发了月钱再还我就是。”

遥如意点头点到一半怔住,“我没有月钱。”

一下子温泉中静谧地只能听见遥如意用手划水的声音,“哗啦啦——”

“滴答滴答——”他手上捧着一捧水,看着那水从手心往下滴,在水面上形成一圈圈波纹。

十三就怔怔看他玩,脑海中左右思考,没有月钱?!

“那陛下可是允诺了你其他的东西?”十三连忙帮他家陛下找补,“可能是陛下忘记和你说了,或者你不记得了。”

遥如意点头,皇帝给他血的事不能对其他人说,但也算是允诺给他的报酬,“有的。”

十三长呼了一口气,“那就好,来来来,我刚刚从崔祥祝那要了两条帕子,咱俩互相擦擦背。”

遥如意连忙将其接过来,他现在和十三的关系应该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帮忙擦背应当应分,“这边,力道还可以吗?”

“对对对,还有另一边!”十三舒服地眯眼,十九这手法可真不错,不像十四,每次找他一起擦背好像把他当成一只猪来对待,次次下死手!

“舒爽!”

十三每日都有擦身子或是洗澡,他本意就是想泡泡泉水,他从遥如意手中拿回自己的帕子,又伸手把遥如意的帕子拿过来,“快转身,哥哥帮你擦。”

遥如意转身,他身子白皙光滑,劲瘦的肩背向下收紧,肩胛骨微微凸起。他腰部线条流畅精致,顺着腰腹在水中扎进底裤。

底裤的样式还是遥如意照着顾回舟那晚穿着的底裤幻化出来的。

“十九,你这是喝药调理了吗?怎么白净得跟个姑娘似的。”十三说不出是羡慕还是作何,“我轻点,要是疼了你可得和我说。”

遥如意连忙点头,“好。”

他乖乖趴在池子边,下巴垫在手背上。刚刚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法,原本酸痛的脊背如今舒爽极了,一股股热水打在肩胛上让他昏昏欲睡。

“唔——”

遥如意瞬间精神了,他感觉到后背火辣辣的疼,连忙退后数步和十三拉开距离,双眼控诉看向他。

“我——”他根本没用力!

十三觉得自己冤枉到外祖母家去了,但十九背后那一长条的红印不是假的,还能隐隐看到血丝,“十九,我——你——”

一张嘴说不出那么不要脸的话。

现在说这不是他弄出来的也都不信。

遥如意靠在石壁上用凉意缓缓背上的刺痛,他怎么忘了!就他如今这幅身子,竟然还敢来搓背!

“不是你的问题,十三。”

是他自己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