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还有人在看”
这下可把她羞得不行,净慈寺香火繁盛,哪怕是大雪天也是如此,来来往往出入殿内的香客都在看着他们呢。
“让他们看。”容翊淮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阿灵,我好高兴。”
看见那幼时笔记的一瞬,容翊淮的心中感慨万千。
他曾来过净慈寺许多次,会在主殿为她的小姑娘祈福,会求平安符,也会去英灵堂祭拜阿灵的父母。他苦苦求一个结果,可是他却没有想过,就在不远的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上,便有阿灵对他的回应,跨越时空,却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排队等着神佛看见,也等着被他发现。
无论是儿时的玩笑还是少女的怀春情愫,无论如何,她在某个时刻,也是想过要嫁给他的。
正因为此,一切都恰到好处,理所当然。
恰好同在盛京,两府相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走着便可以前去。恰好认识,恰好一起长大,恰好在一间学堂,恰好他或她人生中的每一个重大时刻都有对方的存在,恰好春光正好,又是男未婚女未嫁。
恰好在最开始那一日,他在树下端着那本对他的年纪来说有些太难、却不得不硬啃下来的书,又被正在和伙伴们一同伴玩游戏的她看见。于是她朝他伸出手,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虽然那群小孩中有男有女,可捶丸的游戏着实对他而言着实有些小儿科和幼稚,可那日是为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只是他朝她走了过去。
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宋湘灵。女子的闺名其实不该这般被男子所知,当然也是因为从那时起,她便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被宠坏了因此毫无规矩的女孩子。
他想,好听的名字。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湘灵鼓瑟》,这首诗他也很喜欢。
见他不语,宋湘灵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容翊淮。”
“唔。”她偏了偏头,“容我知道,当朝丞相便姓容。名字是哪两个字?”
他当时还不想与她多说这些,便只道:“这两个字对你来说,还有点难。”
她便也不再纠缠,只将视线都盯在那地上滚动的球上,“那都不重要,快来,我们队要输啦。”
便这般理所应当,就把他拉进队了?
少年容翊淮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执起捶竿,便是利落地一球进洞。
如此顺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遑论那些小孩子,一个个都看呆了。
宋湘灵愣了片刻后便欢呼起来,她也没想到,街上随便叫了个小哥哥,竟然便是这游戏的高手啊。
她赢了个小东西,高兴道:“多谢你!你好厉害啊,以后可以经常来跟我们玩吗?”
他想说自己不能保证,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时间金贵。但看着她因为愉快而发亮的眸子,那句到唇边的话吐出来就变成了“好吧”。
便是如此多的恰好,流淌在两个人的生命中,逐渐汇成了一条丰饶的河流,朝同一个方向奔腾而去,如有神助。
若是这样还不成,岂非满天神佛在天上都要急得将大腿拍断?
容翊淮将她揽在怀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
怀中的女子抬起头,已是羞得面容粉红,含娇带怯。
又过了许久,他才放开她来。不过依然执着她的手,不愿意放开了。
以后,两人的手也会一直这么牵下去。
她忽然被容翊淮带着走,疑惑道:“哎,去哪儿?”
“去给你求平安符。”他回头笑道,神采飞扬。
“阿灵已经给我送了生辰礼物,我的自然也不能落下。”
“今年,你自己挑一个你喜欢的颜色。”
宋湘灵眼眸亮了,加快脚步赶上他的步伐:“好!”
冬去春来,草木蔓发。
春水初生,春山可望。
天冷的时候,宋湘灵便不喜欢出门了。外头时不时便是刮风下雪,阴冷阴冷。若是有太阳的天气,她便会让下人将美人靠搬出去,舒服地窝在上面晒太阳。
一个冬季下去,皮肤更是养得如同凝脂,身形更是愈加纤盈有度。除了在府中娇养着的原因,当然也有容翊淮的日夜出力,才将一支去年还是欲放花苞的她,养成了如今吐露芬芳的饱满花朵。
春季一来,很快便是二月二。
正是他们成亲一年的日子。
这日,两人在榻上缠绵玩闹了一会儿,春意绵绵,暖玉生香,宋湘灵翻了个身,抱住他,手指抚过刚刚动情时在他身上留下的抓痕。
一年了,他在榻上越来越疯的习性倒是没改。宋湘灵时常揉着自己酸软的腰肢,一边嘴上求饶,一边心里骂他。
都怪他去年和陛下求了旨意,有了更多的时间留在府中。又过了新年和元宵这两个大节,除了必要的走亲访友之外,几乎日夜厮混在一处。他的体力似乎没有穷尽,又或许她便是他最好的助兴药,只要两人单独处于一室,已经如此默契的他们,经常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然后便迫不及待起来。
他把她压在榻上,镜前,几案上,浓情蜜意,诉说着他对她多年蛰伏的欲和渴。
她亦是,热烈的回应,便像勾住了他的三魂七魄,自是融成一处,没有穷尽之时。
容翊淮亦回抱住她,抚开她鬓边微湿的头发,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随后语气低哑道:“阿灵,春天来了,你可想去北境看看吗?”
宋湘灵睁大眼睛。
北境现在对她有诸多含义,是祖父战斗过的地方,是父母殒身的地方,也是容翊淮去过好几次,大展身手,整肃军纪,扫除积弊的地方。
她先前便想去了。可是无论是祖父还是父母,都担心她路上不便,宁愿把她娇养在盛京,所以并未有机会去过。
“我知道你一直想去。”他道,“现在是好时间,气候会一日比一日温暖,等咱们去了北境,正好能看见那里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他为宋湘灵讲那里大片大片蓝紫色的马兰、秦艽。混合着绿色的草地,连绵到天涯。听得宋湘灵更是心动不止,便答应下来:“我去!”
在这件事上,宋湘灵的行动力前所未有地高涨。
不过三日后,便收拾完所有的行装,打算出门了。
容翊淮给肃云帝请了命,让当朝天子在朝政殿怒摔了一只茶杯。
“朕要人去办的只是例行的整军一事,合适的人朕心中已有考量,哪有一朝丞相请命非要去办的?”肃云帝怒道,“还带了夫人一起,他忘了去年是怎么和朕请旨要给夫人诰命的?昨日朕身边的太监去传封诰的旨意,呵,他相府居然没人,已经出发了!这诰命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了?”
李潭澂忍不住笑,为他续上茶:“父皇知道,翊淮在碰上和夫人相关的事,便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不过这样也好,威北军自去年以来又颇受父皇重视,未免又同八年前一样生出些有野心的,丞相亲去整军,也并无不可。政事上还有中书令和儿臣,也是错不了的。”
“至于诰命,圣旨恐怕还要父皇再帮容夫人保管一阵子。毕竟父皇爱戴将军英灵的后人,史书上也会记载父皇英明神武,宽仁待下。”
李潭澂这番话,又哄得肃云帝好转了些。
“罢了罢了,去就去吧!丞相夫人一直养在盛京,也确实还没
见过当年她父母为之保卫过的边境,去看看也无不可。”
这事便过去了。
京郊驿站,灞桥杨柳已长出了新叶。宋湘灵想起去年夏季送容翊淮去北境的时候,望着他的背影,那时她心中已经生出不舍。她到底是何日对他生出了感情,眼下自己也已经牵扯不清。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最要紧的是,现在两人正在一起。宋湘灵和容翊淮分别骑一匹马,她骑着的,是陛下前段时间新赏的一匹西域进贡的良驹,走起路来稳健又脚下生风。只是容翊淮胯。下的房星老是哼哼唧唧,也想宋湘灵坐过去,惹得她失笑。
春日和煦,日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初春的花已经开了一批,嫩黄色的,长势喜人。
宋湘灵感受着从河上吹来的风,是暖的。她不由松开了缰绳,张开了双臂,全心投入这灿烂明丽的春光中。
“宋湘灵。”他忽叫她的全名。
“嗯?”她回眸去看。只见容翊淮安然坐于马上,温柔地看着他。
“我曾觉得人生无趣。”他道,“看不完的书,练不完的武艺,一眼能看到终点的仕途升迁,可又必须要这样做。”
“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道,“人生有趣,处处都有趣。尤其是同你一起。”
“阿灵。”他道,“我爱你。”
说罢,宋湘灵一笑,重新握住缰绳,骑着马朝他靠过去。
“我知道啊。”她笑着说,“你伸手,去感受一下这风的形状。它可以是任何形状,正如你。你也可以是自在的。”
“可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我也爱你。”
京郊灞桥,长亭驿站,时有折柳相送之人。
来去匆匆,不少人却都注意到了那骑在马上,正往北边方向行进的,一身黑衣的男子,与一身水红衣裙的女郎。
温柔的长风吹起了他们二人的衣袍和头发,无人知晓他们便是如今的丞相大人,和将军府那唯一的千金。
他们只是一对将会逛尽天地,纠缠一生的有情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