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间,阿尔西亚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神色骤然一变。
望沧挥了挥手让汇报的战士退下,索尔达斯把旒斯按回椅子上,然后他们看向阿尔西亚,“冕下,你想到了什么?”
阿尔西亚目光凝重,她缓缓抬起头,语气复杂:“断山上,是有明烛设下的禁咒封印的。”
“是,三道封印……等等!”索尔达斯忽然明白了阿尔西亚的未尽之意。
他神情恍惚:“如果明烛死了,封印应该破了才对。”
封印还在,说明沈明烛没死,更不可能被黑潮占据了身体。
黑潮还安安分分待在断山不曾肆虐,本就无声地昭告着沈明烛的功劳。
阿尔西亚红着眼,紧紧盯着望沧:“你之前说,是沈希仪说的,明烛被黑潮附身?”
望沧能察觉到一道气机死死将她锁定,像是随时都能可能将她绞杀。
然而她顾不上自己的命。
她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然而心中一阵惶恐。
止渊也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忽然惊叫一声:“他给过王一杯有问题的茶!”
阿尔西亚转而看向他:“什么意思?”
“就是那天,他从王宫出来说要见王,说什么望沧太累了要求王让望沧休息,然后他给王倒了一杯茶,说是赔罪……”止渊说的颠三倒四。
索尔达斯揪住他的衣领,眼眸赤红,“这么明显有问题的茶水,你就看着明烛喝了?”
“王、王说没喝,我不知道……”止渊神色仓皇。
那杯茶,非要喝下才有问题吗?会不会毒下在杯子上,沾及皮肤就会中招?
止渊,你又没保护好王。
望沧起身,向王宫而去:“我亲自去问。”
阿尔西亚等人也随之跟上。
旒斯实力不足,前几天和沈明烛对峙时都不在场,但这次他说什么也要去。
索尔达斯无法,只好带上旒斯。
刚到王宫,守卫禀告说沈希仪从昨天开始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不见任何人。
就连他们送到门口的饭菜,沈希仪也没有吃。
倒是和先前的沈明烛状态有些像。
但沈明烛说不想见人,他们会尊重他,却不会理会沈希仪。
旒斯把沈希仪的门踹开。
沈希仪缩在床边,听到踹门的声音慌张抬眼,入目就是怀怒而来的阿尔西亚等人。
他慌张不已:“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鲛族!望沧,你就这么看着?”
望沧进门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倒不是她后悔了或是觉得冒犯了塞壬于心难安,而是……
鲛族对王是有感应的,但她怎么觉得,一直以来在沈希仪身上那种玄而又玄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了?
旒斯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大声吼道:“你对明烛做了什么?”
“旒斯,”索尔达斯安抚地唤了他一声,看向沈希仪:“你在明烛的茶里动了什么手脚?以及,是谁让你造谣,明烛被黑潮附身的?”
沈希仪缩了缩脖子:“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旒斯松开他,猛地在他身前砸下一块宝石一样的仪器,面目狰狞:“测谎仪,你要是说一句谎话,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你可以试试。”
沈希仪吓得把手藏到身后。
他不敢试,崩溃道:“不关我的事,是使者让我这么做的,茶是使者让我倒的,那些话也是使者教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使者?”捕捉到一个新词,阿尔西亚追问:“使者是什么人?”
最大的心里难关已经过去,剩下的再说起来就没有负担。
沈希仪神情怯怯:“他是突然出现的,在我脑子里跟我讲话,是他说,他是海神的使者,海神选中了我,沈明烛不过是、是窃取权柄的小偷。”
“呵。”阿尔西亚冷笑一声。
蠢人会让人丧失交流的欲望,阿尔西亚懒得与他多说,只问:“这个所谓的使者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跟你说过什么?”
“就是那天我回宫……”
测谎仪盈盈闪着淡绿色的光,显示他并非虚言。
沈希仪说得磕磕绊绊,每说一句就要小心翼翼看一下阿尔西亚等人的脸色。
而随着他的诉说,阿尔西亚几人地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沈明烛之前来王宫找我,他就在我眉心这里点了一下,就把使者收走了。沈明烛说,它不是使者,它是黑潮……啊!”
旒斯听不下去,握紧拳头忍不住朝他打去,沈希仪吓了一跳,忙抬手抵挡。
好在旒斯战力弱,沈希仪抵挡起来不难。
不过冲动的何止只有旒斯,阿尔西亚与索尔达斯尚还能忍着不对幼崽动手,止渊却已经忍无可忍。
那是沈明烛,是他的王,他怎么能忍受王受此等委屈?
连此前最护着沈希仪的望沧都无话可说。
沈希仪能敏感察觉到杀意,他害怕得连连后退,哭着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错了……”
眼看止渊已经铁青着脸朝他举起了拳头,沈希仪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大喊道:“我知道沈明烛在哪!”
藤蔓将止渊的拳头缠绕起来,将他扯到了后面。
阿尔西亚上前,强迫沈希仪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你说什么?明烛在哪里?”
沈希仪崩溃地大喊:“在断山,他在断山!”
止渊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昨天来过。”沈希仪哭得一抽一抽的,“他说,我现在还没资格成为鲛族的王,如果我确实想当,那就等我长大之后,去一趟断山。”
望沧恍然,她上前拂开沈希仪的发丝,他眉心处果然已经不见了月牙似的印记。
沈希仪惶恐地捂住额头。
他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王了,所以才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测谎仪依然淡淡闪着光,显然这段话是可信的。
阿尔西亚没有停留,转身往断山处而去。
连望沧都松开沈希仪,顾不上他,跟在阿尔西亚身后去寻沈明烛。
明烛有事忙着他们,一定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他们必须要去阻止明烛。
*
【小黑,你知道吗?这个阵法的名字,叫做一线牵。】
沈明烛全然不知危险即将到来,兀自和黑潮兴致盎然地聊天。
识海里,他们灵魂相连的细线已经完全凝成实质。
黑潮能感受到他们的生机已然完全相连,一方有死,一方殉之。
黑潮骂了一句脏话。
第187章
阿尔西亚等人已经到了山脚, 沈明烛觉得有股寒气袭来,他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沈明烛奇怪。
看来他最近身体是有点差。
黑潮几乎要跪下来求他,如果它有腿的话:【五代, 祖宗,你到底要干啥?我已经安分了,你能不能也安分点?】
他能感受到沈明烛的生机正飞快流逝,连带着它觉得它的命都摇摇欲坠。
黑潮对他发誓:【我保证不会离开断山一步,这样行了吧?】
沈明烛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没有文化的黑潮听不懂, 它虚心请教:【什么意思?】
【意思是,】沈明烛慢吞吞:【你不死, 我不安心。】
而且黑潮就是该死啊。
百年前它就害死了那么多人,黑潮不死, 怎么给英雄们交代?
山脚下沈明烛专程留下的一道灵力忽然被触动。
只是鲛族战士的巡逻是不会触碰到这个灵力的, 除非有人上山。
此处在所有人眼里依然是黑潮中心腹地,按理而言不会有人来。
说明是冲着他来的。
沈明烛皱了皱眉,他的行踪暴露了?
黑潮“哟哟”了两声:【世界上最隐蔽的藏身之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哟, 这么快就被发现啦?】
沈明烛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黑潮吓了一跳, 顿时谦卑:【没必要没必要, 祖宗,什么坎过不去是不是?咱先把刀放下行不?】
【啊?】沈明烛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你觉得我是要自杀啊?】
他失笑:【放心,我很惜命的,死也得死的有价值一点。】
“明烛。”阿尔西亚已经上了山顶,正站在腹地边缘处与他遥遥相望。
她第一眼看向沈明烛的腰腹处。
沈明烛已经换了一件衣服,看不出来伤势如何。
黑潮已经缩小成一个西瓜大小,漂浮在沈明烛身后, 衬得他像幕后黑手。
其余人也陆续到来。
“明烛!”旒斯呼喊着就要上前。
沈明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站住。”
旒斯愣了一下,“明烛?”
沈明烛在识海内拼命戳黑潮:【小黑,快说点什么,现在这种情况要说什么?】
黑潮蔫蔫的,【说各位好久不见。】
沈明烛:【不行,太礼貌了,得要你以前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
黑潮:【……】
桀骜不起来。
阿尔西亚露出一个笑来,“还要演吗?明烛,我是不是说过,你的演技很差。”
沈明烛心虚,但嘴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阿尔西亚道:“沈明烛一直都是沈明烛,我说的对吗?”
沈明烛别过脸:“也没有很对。”
阿尔西亚看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匕首,“怎么,是想打架?好啊,那就打一架,你要是输了,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们。”
她上前一步。
沈明烛尚还没什么反应,黑潮反倒先戒备了起来,【她想做什么?】
沈明烛身后西瓜大小的黑潮也骤然黑光大亮,从两侧伸出几根铁链一般的长条将沈明烛包围起来,又在他身前交织成盾牌,呈保护状。
其他人齐齐愣了一下,“黑潮……在保护明烛?”
沈明烛很快反应过来,得意道:“现在相信了吧?”
他诚恳地表示感谢:【小黑,还得是你,虽然没说有用的东西,但是行动很完美,谢啦。】
黑潮没好气道:【闭嘴,滚一边去。】
它是在保护沈明烛吗?它是保护自己的小命!
阿尔西亚冷笑一声。
她纵身向前,藤蔓随着她的操控疾如长鞭,落到黑潮上,荡开几圈涟漪。黑潮翻涌,将藤蔓牢牢嵌住,顺着碧绿藤蔓向阿尔西亚攻去。
索尔达斯将旒斯安置好,为他布下一道精神力护罩,身后羽翼展开,也上前帮忙。
望沧与止渊对视一眼,当初并肩作战的默契仍在,同样一左一右加入战局。
这里是断山,作为黑潮诞生之地,对它有加持作用,何况作为一团无形的黑潮,它被击中也不会感到痛楚。
黑潮在围攻下被激怒,顿时变得庞大了几分。
该死的,它缩得这么小是给五代面子,不代表它好欺负!
沈明烛见状不妙,作势也加入战局,实则给黑潮拖后腿。
沈明烛一道精神力挥出,状似不小心打中黑潮挥出的锁链,顿时将它的速度延缓三分,于是便恰巧擦过阿尔西亚的手臂。
他浑然不在意如此一来阿尔西亚的拳头就能打中他。
反正最多不过受伤而已,他很习惯。
然而他没想到,在即将触碰到他时,阿尔西亚忽然变拳为掌,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明烛:“???”
他用力甩开阿尔西亚的手,“你做什么?”
阿尔西亚被甩开,她也不退让,就站在这样一个有些危险的距离,危险到沈明烛一旦发难可以直接击中她的心脏。
然而她丝毫不做防御。
她望着沈明烛,目光忽而变得悲伤:“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虚弱?”
阿尔西亚的动作太突然,沈明烛没来得及用精神力伪装自己的身体状态。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别过脸,避开阿尔西亚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挫败,装了这么久黑潮,结果阿尔西亚就没信过他。
“哎呀行了!”黑潮这架打得憋屈不已,它一道气劲将围攻的一虎两鱼推开,“不打了,没意思!”
索尔达斯莫名其妙,继续欺身上前:“谁管你有没有意思。”
生死决战呢,难不成真只是无聊切磋吗?搞笑。
西瓜大小的黑潮幻化出一张人脸,是止渊曾经看过的那幅面容。
它恨恨道:“我要是死了,五代也别想活。”
知道五代就是沈明烛,索尔达斯顿住脚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明烛暗觉不妙,他伸手把黑潮扯回来,将它的脸揉成皱巴巴一团,直到看不见嘴,然后才心虚道:“它瞎说的,别当真。”
黑潮不敢反抗。
要真不小心伤到沈明烛,还不是它自己难受?
望沧直愣愣地看着沈明烛,黑潮的说法让她想起来一件事。
望沧轻声道:“二代王上曾经中过一个阵法,名曰一线牵,王,您如今……”
阿尔西亚猛地转头看向她:“什么叫一线牵?”
望沧没答,只一瞬不移地望着沈明烛,等待沈明烛的回应。
“什么叫一线牵?”索尔达斯也追问,他冲望沧大声喊道:“你说话啊!”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详。
沈明烛叹了口气,温声道:“生死相连,故名一线牵。”
四周寂然。
半晌,阿尔西亚颤声问:“什么叫……生死相连,你和谁生死相连?”
沈明烛笑了笑:“阿尔西亚姐姐,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黑潮都已说得如此清楚,再问上百遍,也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有没有办法解开?”
沈明烛摇了摇头:“阵法已经彻底落成了。”
“所以……”阿尔西亚闭了闭眼,说不出口。
沈明烛温声道:“黑潮对我用了一线牵,事已至此,无可奈何。阿尔西亚姐姐,你们是了解我的,我不能容许我的性命,成为黑潮用来威胁你们的棋子,不要阻止我,好吗?”
黑潮:“???”
黑潮挣扎:“你他爹的胡说八道,我……”
到底是谁对谁用的阵法!
沈明烛眼疾手快捂住它的嘴巴,【小黑,你身上担的罪名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件,帮帮忙嘛。】
骂黑潮就好,骂完黑潮可不能骂他了。
识海里,黑潮狠狠地瞪了沈明烛一眼。
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然后它蔫蔫地缩了起来,算了,死到临头了,虱子多了不愁。
“明烛!”旒斯挣开索尔达斯的防护,跑到沈明烛面前抓住他的手,眼眶发红,哀求道:“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明烛,我们不要放弃好不好?”
沈明烛顿了顿,歉然道:“对不起,旒斯。”
他们脚下的断山突然拔地而起,取而代之的沈明烛逐渐虚幻的身体。
一如十年前,他用了禁术抵挡黑潮,然后自己缓缓消失。
很快,旒斯就抓不住沈明烛了,他们手掌相交的地方只余一片清澈海波。
“明烛!”
“王!”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旒斯差点站不稳,沈明烛用精神力扶了一把。
他现在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除了精神力,也没别的搀扶方式。
“是我干的,别担心。”沈明烛笑了笑,看向两个鲛人:“望沧,止渊,能成为你们的王,是我的荣幸,但假如能重来一次,我希望是你们选择了我,而非海神。”
谁会担心这座山!
断山摇晃,但在场的都不是寻常人,并不影响他们站得很稳。
阿尔西亚不断输送着生命灵力,希冀能减缓沈明烛消失的速度,“明烛,你到底在做什么?快停下。”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沈明烛道:“我想死的有价值一点。”
他微微而笑:“听闻这世上留存无数宝地,是各方大能留下的传承,我也想留下一些什么——我叫他浮屠塔,共有十八关。”
沈明烛看向望沧:“望沧,你想不想当王?”
*
世上已无断山,唯有浮屠塔。
浮屠塔共十八关,望沧闯塔用了整整一年,最终停在了第十七层。
她出来的时候,眉心多了一道月牙纹印。
每年,阿尔西亚等人都会来此拜祭。
遥望这座高山,幻想他们的目光能跨越生死,望见沈明烛的身影又长高了一岁。
他们并非约好,但彼此间去的多了,总会碰见几次。
索尔达斯对阿尔西亚道:“明烛说,一线牵是黑潮对他下的。”
阿尔西亚冷笑一声:“傻子才信。”
那个敢对二代用此手段的种族被鲛族灭的彻底,连名字都消失在了无边海域。
连她都没听过“一线牵”,才出现了百年的黑潮又能从何得知?
索尔达斯道:“我以为你会拆穿他。”
阿尔西亚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叹息似地道:“算了,由着他吧,事到如此……”
无可奈何。
第188章
作为浮屠塔登塔记录的保持者, 望沧停在第十七层。
没有人知道第十八层有什么,可所有人都对最高层有着期待。
望沧从未停止过冲塔。
沈明烛死后第三年,她终于踏上了第十八层。
只是望沧从浮屠塔出来之后, 便立即打开传送阵去了精灵之森。
精灵母树下,阿尔西亚抬了抬头。
下一秒,阿尔西亚出现在传送阵旁,“塞壬。”
她问:“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这几年来精灵族与鲛族的关系并不亲厚,沈明烛死了, 也带走了两族最后的情分。
除了望沧继任塞壬的那一天,奥罗拉代表精灵族送上贺礼, 此外再无来往。
那么,望沧又怎会不送拜帖, 没有前因, 独自开启传送阵来精灵之森?
望沧朝她一礼:“冕下,冒昧登门,向冕下求一物。”
“什么?”
“安魂木。”
阿尔西亚闻言略有些诧异, 她微微一笑:“安魂木乃精灵族至宝, 塞壬这请求, 确实冒昧。”
望沧对安魂木似乎抱着必得之心,她道:“条件随冕下开,若是肯将安魂木赐下,鲛族宝库任由冕下挑选。”
阿尔西亚思忖片刻,“安魂木为养魂所用,塞壬求安魂木,是为谁?”
望沧默了片刻,半晌, 她叹了一口气,“我便知道,冕下一定会问。”
她取出一个贝壳来。
贝壳打开,从里头飘出一个有些虚幻的人影。
沈明烛打了个哈欠,他睁开眼,便看到面前的阿尔西亚。
他笑了笑,挥手打招呼:“阿尔西亚姐姐,好久不见。”
阿尔西亚直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她就知道明烛不会这么死去,她就知道明烛一定会回来的!
阿尔西亚想要回一个笑容,然而她嘴角刚刚上扬,便红了眼眶。
她颤声道:“是啊,好久不见。”
他们有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了。
三年,四季轮转了三回,太阳落了一千次。
“啊,”沈明烛飘着上前,神色歉然,“对不起,让你们难过了。”
“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尔西亚想要拉一下沈明烛的手,然而只触碰到一团虚影,她的手指从虚影中穿过。
阿尔西亚微怔。
望沧道:“我在浮屠塔的十八层,发现了王的魂魄。”
她也没想到能再遇到沈明烛,三年前,明明他们都亲眼看到沈明烛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沈明烛与黑潮缔结了“一线牵”,黑潮既然已经消失,沈明烛按理而言也不该活着。
然而望沧不愿去思量背后的原因。
是上天垂怜也好,是暗藏危机也罢,她只要沈明烛活着。
“我发现王时,王的魂魄微弱,我用鲛人泪将他唤醒,可魂魄无肉身依托难以存活,特来向冕下求取安魂木。”望沧接着道。
阿尔西亚这才想起望沧此行的目的。
安魂木是至宝,可假如是给沈明烛用,别说是安魂木,就算是精灵母树的枝干,阿尔西亚都愿意向母神求来。
“稍等片刻。”阿尔西亚没有犹豫,传音令奥罗拉取来安魂木。
安魂木肉眼看起来与世上任何一截枯木并无不同。
奥罗拉打开精灵族宝库,捧着干枯的木头朝传送阵方向赶来,还未靠近便发出一道惊呼:“明烛!”
“奥罗拉姐姐。”沈明烛也笑着回应。
阿尔西亚双手结印,浓郁的生机倾灌而下,安魂木发出一小段绿芽。
“明烛,”阿尔西亚道:“等会儿再叙旧,你先进去。”
沈明烛迟疑片刻,认认真真道了一声“谢”,也不做推拒,身形一闪便飘到了安魂木上。
他的魂魄与安魂木融合,安魂木继续抽芽长大,直到长出一朵花。
花苞绽放,现出沈明烛凝实的身影来。
沈明烛一步迈出,花瓣也随之一片一片落下,花蕊也变得干枯。
等沈明烛身形不见一丝虚幻时,安魂木已彻底成了枯木。
精灵族少了一份至宝。
沈明烛看向阿尔西亚,神色间有些歉意,他正要开口,阿尔西亚打断他:“明烛,不好听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
她语气似笑非笑,像是威胁,但不显凶狠,反彰亲昵。
“可是安魂木……”
“只要是用在你身上的东西,都不叫浪费。”
望沧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王。”
她上前两步,屈膝半跪,轻声道:“得罪了。”
望沧伸开手,试探性地抱了抱沈明烛,忽然间便有了流泪的冲动。
三年过去,幼崽没有长大,他太瘦了,小小的一团,但确实填满了她的怀抱。
自她踏上浮屠塔十八层,直到这时才恍然有几分真实感。
沈明烛是真实存在的,她真真切切再次触碰到了他。
任由她抱了一会儿,沈明烛后退两步,将望沧拉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还叫我‘王’?现在你才是王了,望沧,不用跪我,不用跪任何人。”
望沧愣了一下,“这怎么可以?”
她急切道:“您回来了,王当然只有您能当。”
沈明烛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或缺的,少了我,太阳依然照常升起。”
他微微而笑,温声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不是一样做的很好吗?”
望沧拼命摇头。
不对,这不对,鲛族就是不能没有沈明烛。
“好了,”阿尔西亚替沈明烛说话:“不论最后塞壬是你还是明烛,都不急在这一时,明烛才刚回来,不该让他休息一下吗?”
阿尔西亚看向沈明烛,笑意盈盈:“明烛,要不要在精灵之森住一段时间?生命之湖里的小宫殿还给你留着,凯里安他们很想你。”
奥罗拉用力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不行,”望沧坚决道:“王当然得和我回鲛族。”
谁不是和王分别良久?他们也一样思念王。
阿尔西亚冷笑一声:“是你说的条件任我开,如今才过去多久,塞壬就反悔了?望沧,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需要安魂木,你都不会带明烛来精灵之森!”
被说中了心中所想,望沧一点儿也不心虚。
本来沈明烛就是他们鲛族的王,当初在精灵之森住了十年,已经够便宜精灵族了,他们都没和王相处这么长时间。
再说了,也就是王这次复生出现的地点在浮屠塔,要是出现在精灵之森,望沧相信阿尔西亚也一样不会告诉她。
望沧与阿尔西亚互不相让,沈明烛十分为难。
他眨了眨眼,状似为难,可怜道:“可是,我还没见过旒斯。”
望沧:“……”
阿尔西亚:“……”
沈明烛扯了扯阿尔西亚的衣袖,拖长语调唤她:“阿尔西亚姐姐。”
阿尔西亚败下阵来。
她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个小没良心的。”
望沧就更容易解决了,望沧唯沈明烛之命是从。
沈明烛没让阿尔西亚和望沧跟着,他原想自己一个人去翼虎族,只是到底拒绝不了。
望沧给他身边塞了个止渊,阿尔西亚也让奥罗拉陪着他。
路上奥罗拉跟沈明烛讲了讲旒斯的近况。
她讪讪一笑:“旒斯阁下也到了叛逆期了。”
旒斯依然是翼虎族少主,但他不满足于只继承他父亲的首领之位,故而自己在外面自创了组织。
他精神力依旧平平,但他有一个足够聪明的大脑,在兽族的城邦中已经几次掀起了炼金变革。
如今传奇大陆上已经出现了只用一点精神力就能发亮的灯泡,只需要录入一段咒语就能远程对话的晶石,这些都是旒斯的功劳。
“这怎么能叫叛逆呢?各人有各人的选择,选择不同算什么错误?”沈明烛很满意昔日小伙伴的成就,他问:“那旒斯最近在研究什么?”
奥罗拉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起死回生。”
沈明烛:“……”
所有的研究都要有足够的实验支撑,也就是说,旒斯想要研究起死回生,身边一定不缺死人。
索尔达斯看不惯他一个幼崽一天到晚和尸体混在一起,与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旒斯这才外出建立属于自己的组织。
沈明烛问:“那这些尸体?”
奥罗拉知道沈明烛想要问什么,她替旒斯担保:“高价收购,每一个都与他无关。”
旒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能成功,就算现在做不到,十年、一百年,他一定能和沈明烛重逢。
而既然相信沈明烛能活过来,他又怎么会做让明烛不开心的事情?
沈明烛揉了揉拳头,咬牙切齿:“买卖与伤害通常都是挂钩的,这个道理他不懂吗?”
旒斯既然开出价格,就自然会有人为了金钱去盗窃尸体,更甚者制造尸体。
有些底线是金钱不能突破的。
奥罗拉张了张嘴。
她倒是没想过这一点,传奇大陆的人太多了,每天死的人也太多了,她下意识地忽略了有人会将其作为谋财之道的可能性。
哪怕索尔达斯生气,也只是气愤旒斯与尸体接触太多。
奥罗拉有心想为旒斯解释,他也许确实不懂这个道理,也许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但她看着沈明烛气愤的样子,最终还是别开了脸。
旒斯阁下,你自求多福吧。
——你已经惹明烛生气了,我可不想明烛连我一起迁怒。
止渊这几年一直把自己关在海域,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见奥罗拉为沈明烛讲解得头头是道,他后悔且焦急。
如今见沈明烛生气,急于表现的止渊若有所思。
一会儿把旒斯按住让王出出气好了。
于是这天,浮空岛上,不少人见到声名赫赫的大变革家、无魔法时代开创者、翼虎族少主旒斯被一根木头追着打。
旒斯:……
*
沈明烛在鲛族、精灵族、翼虎族、浮空岛几个地方轮流住,时不时还出去玩几天,就这样潇洒地过了十年。
因为有他在,族群间的来往愈发密切,起码鲛族的深海孤独症发病率已经很低了。
十年后,沈明烛长得和成年鲛族差不多高了。
他还是喜欢往外跑,在外面玩的时间已经从刚回来时的一两天,发展成为现在的一两年。
一开始的时候望沧、阿尔西亚等人难以忍受片刻分离,后来知道他在世上某个角落活蹦乱跳,慢慢也能接受长时间不见面。
这天沈明烛在外面玩够了,回了一趟鲛族王宫。
望沧已经越来越像个塞壬了。
不对,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她本来就已经承担了很多年本应该由塞壬承担的工作。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发号施令:“第四军团的选拔可以提上日程了,我不希望上次的疏漏再发生,清涯,你与洛川……”
沈明烛在王宫内一直都享有最高特权,虽然他总说自己已经不是王了,但不妨碍族人们一直以王的待遇对待他。
所以他进王宫是不需要通传的。
沈明烛站在一旁,等望沧处理完,才笑着走近:“望沧越来越厉害了。”
他夸奖总是真诚而直白,望沧有些不好意思。
她起身:“王,您回来了,累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沈明烛摇了摇头,含笑道:“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东西?”
望沧微怔。
沈明烛仿佛看不到她瞬间苍白下去的面容,温和道:“人死不能复生,望沧,我已经死了的。”
“王,”望沧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是不是安魂木的效果快到了?没关系,我们再找别的宝物。”
沈明烛叹息一声,“望沧……”
“王!”望沧哽咽着打断他,她眼神恳求,像是在求沈明烛不要再说下去,“会有办法的,我们会有办法的。”
沈明烛又叹了口气,温和道:“望沧,所谓拯救,不是找到办法让我活下去,而是你们学会接受我的离开。就当做我再次开启一段没有归期的旅途,不要等待我,好吗?”
“不好,不好!”望沧道眼眶发红,她别过脸,低声道:“我知道,王,这是浮屠塔第十八层的考验对不对?我没有通过,请把我一直困在这里面。”
沈明烛摇了摇头,“我留下浮屠塔,从来都不是为了考验,是为了帮助。”
他笑了笑:“望沧,十年了,我长大了,你们已经看着我长大了,那就不要再有遗憾。我会留在这里,而你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犹如一场梦境消散。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第189章
“沈老师, 你的妆造做好了吗?要开录了。”
有人敲了敲门,留下一句委婉的催促。
沈明烛眨了眨眼,飞快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应了一声:“快好了,马上来。”
他现在在一个化妆间里,镜子里的年轻人面如冠玉、凤表龙姿,精致的妆造让他的容色更甚三分。
化妆间里没有化妆师,显然他的妆造早就已经完成。
原主说要自己休息一段时间,因为他脾气差排场大, 也没人敢反对,只好由着他。
谁知他闭眼假寐, 然后就彻底没了气息。
[现在的年轻人总是熬夜通宵,猝死很正常, 我选了一个最好看的!]系统得意。
趁着现在无人打扰, 沈明烛接收记忆。
原主是个艺人,他在街上溜达的时候被星探发现,恰好当时已经满了十八岁能自己做主, 原主连大学都没上就一头撞进了娱乐圈。
不过他高考交的是白卷, 也上不了大学就是。
他家世不算差, 父母都是科研工作者,两人都是事业为重的性格,工作忙,因而便不怎么能顾得上原主。
不是不爱这个孩子,只是人生中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沈明烛”就只能往后排。
两人又都挺开明的,想着这孩子反正读书不行,如果有别的出路也不错, 于是也没太过反对。
原主虽然唱不行跳不行演戏也不行,但谁让他长得好看?硬生生在花瓶赛道上一骑绝尘,也积攒了一批粉丝。
现在他在录的是时下最火的综艺——《七日法则》。
嘉宾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全新的规则开启为期一周的共同生活。
既有旅行、生活向综艺的岁月静好与无边美景,又包含最近最流行的解谜、竞技元素,可谓是掌控了流量密码。
只不过这个综艺是有常驻嘉宾的,很大程度上,观众喜欢看这个综艺,为的不是节目本身,是“七日小队”的五个成员。
如今录制进度已经过半,原班人马已经录制了六期,吸引了不少团粉,节目也是因为他们种种精彩的效果才能这么火。
结果到了第六期,眼见节目好起来了,开始有人来摘桃子了。
原主作为新一期的嘉宾被塞了进来。
本来,这是人家朋友间的聚会,沈明烛一个突然闯进家里的陌生人难免会引来排斥。
他要是好好表现也就罢了,五个嘉宾都是平易近人很好相处的性子,时间长了未必不能带动观众接受。
但他又懒又蠢,什么事情都不干,说好的一起赚钱一起生活,结果他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要嫌弃其他人做的菜不好吃。
播出之后,观众气得不行,连带着节目组都被骂上了热搜。
可惜沈明烛是投资方塞进来的,合约签了两期,导演也没有办法。
“沈老师?”工作人员再度敲了敲门,心中暗自发苦。
沈明烛的脾气可算不上好,一天到晚板着脸,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五个常驻嘉宾哪个不比他咖位大?偏偏只有他,小牌大耍,挑剔事多。
“就来了,”沈明烛起身,拉开门,微微笑了笑:“久等了,我们走吧。”
房间内有暖黄的灯光,从他身后透出,像是为他披了一层光晕,而他眉眼弯弯,恍然如神明下凡。
工作人员一时看呆。
他突然知道沈明烛这种干啥啥不行的人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多粉丝——长得真好看啊!
真奇怪,他怎么以前没发现沈明烛居然这么好看?
沈明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工作人员回神,尴尬道:“没、没事,沈老师,我们过去吧。”
五人小队已经全都到齐了,分散在一张大长桌的两侧,桌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每个人的座位旁还有一个冒着烟的小火锅。
小火锅!沈明烛搓了搓手。
因着先前人未齐,机器还没打开,不是录制状态,五人的说笑声更多了几分随意。
而在注意到沈明烛到来之后,交谈声突兀地停了一瞬。
白其姝不动声色地圆场,笑道:“明烛来了,快坐,今天的菜可不是方淮序做的,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白其姝是有大爆剧在手的知名演员,她在最近热播的剧里饰演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杀伐果断,英勇过人。
但在综艺里,抛去剧本,她更像一位温柔知心的大姐姐,善解人意又细心体贴。
可以说,她是这个小队里最重要的一根纽带。
她提到的方淮序也是演员,不过是武打演员出身,并非花架子,是真下功夫学过身手。
五人小队里没有谁是真正算得上不会厨艺的,但方淮序绝对是公认厨艺最好的一个,因此下厨的次数最多。
所以也是被沈明烛嫌弃最多得一个。
温习晴与陆乘一唱一和:
“沈老师终于来了,所有人就等你了。”
“就是,你不来,大家都不敢动筷。”
虽然是以玩笑的口吻,但其中的讽刺多少带了些真心。
白其姝嗔怪地瞪了一眼温习晴,“小晴,你今天多吃点,新歌很好听,值得表扬。”
坐在陆乘身边的何知瑾也悄悄扯了他一把,陆乘识趣闭嘴。
小队里的人都知道,陆乘最听何知瑾的话。
何知瑾是顶尖大学毕业的学霸,通过一档知识竞赛节目崭露头角,而陆乘最崇拜聪明人。
工作人员庆幸地心想幸好现在还没开机,要不然观众看到这一幕,不知又会写出多少篇分析论文。
导演看了沈明烛一眼,乐呵呵的神情也收敛了几分,他撇撇嘴,勉强露出笑容:“沈老师来了就入坐吧,各部门准备。”
刚正不阿的小老头最讨厌这种靠钱走关系的人,可惜小老头再刚正不阿也得在金钱面前低头。
一人一句没给沈明烛说话的余地,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兴奋地往自己的清汤小火锅里放了一大块麻辣牛油底料,坐在他旁边的方淮序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导演宣布规则:“明天我们即将开始新一期的录制,早上八点,你们将乘坐‘最早的一班游轮’,前往‘逃不出的荒岛’,开启为期一周的求生之旅。”
陆乘“哇”了一声:“荒岛求生!大手笔,大制作。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导演已经习惯陆乘突如其来的疯疯癫癫行为,他等陆乘唱完,才继续道:“从第二天开始,每隔两天,荒岛会受到神秘磁场的影响,载入不同场景设定。所有人在前一天晚上抽取角色卡,之后所有的行动必须符合人设。”
陆乘问:“ooc会怎么样?”
导演神秘一笑,“你可以试试。”
“不试了不试了。”陆乘装作害怕,“你们节目组坏得很。”
何知瑾问:“这么说会有三个场景,可以知道大概是什么样的设定吗?”
白其姝也问:“为什么叫‘逃不出的荒岛’,导演,七天后我们还能回来吗?”
导演不答,导演故作凶狠:“问什么问,什么都告诉你们了,我到时候录什么?”
方淮序夸张地感叹一声:“完蛋了,藏得这么严实,看来这次的录制会很难。”
温习晴问:“海岛上会有椰子水喝吗?”
其余人看向温习晴。
温习晴一脸莫名,心虚道:“怎么了嘛?”
白其姝给她拿了一根烤串,和蔼道:“吃吧,乖,没你事了。”
方淮序注意到身边的沈明烛一直没说话。
虽然从前沈明烛也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聊天,但那时都是故作高冷,哪怕不说话也要做出点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他转过头,发现沈明烛正在沉浸式涮火锅。
方淮序:“……”
沈明烛应该跟温习晴单独坐一桌。
沈明烛察觉到了方淮序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茫然抬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淮序对着他那一锅比番茄还红的汤底肃然起敬,他给沈明烛倒了一杯可乐:“多喝点水。”
沈明烛:“???”
沈明烛:“谢谢?”
导演没注意到角落里的觥筹交错,他得意道:“放心,这一次给你们安排了强有力的外援,有请外援——商业新贵,江氏集团的江总!”
江氏集团作为一个老牌企业,近几年正往高科技新能源的方向转型,好几项成果都上了热搜。
江总刚从父辈手里接过公司,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名气,然而其本人却很少露面。
作为江总的综艺首秀,这次能把他请来,导演觉得,这一期的收视率已经稳了!
五人小队也齐齐放下碗筷,热情欢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倒像是他们已经事先知道了是的。
沈明烛终于舍得放下火锅,抬头好奇看去。
等到看清来人后,他突然愣了一下。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个人。
——江遇,原主曾经最好的玩伴。
江遇的目光同样轻飘飘扫过沈明烛,直到对上何知瑾,才显出三分温和笑意。
他抬脚走近。
直到这时许多人才注意到,原来这位在商界中叱咤风云的江总,居然是个跛脚。
不算严重,不影响行走,但不太美观。
五人小队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热情了几分,像是要盖过节目组众多工作人员疑惑诧异的目光。
何知瑾起身给江遇拉开椅子,朝同伴们笑道:“这是江遇,我最好的朋友,他初来乍到,你们可得多照顾一下。”
第190章
沈明烛垂下眼。
江遇的存在在原主的记忆里只占据了很短很短的片段, 直到看到人之后,那段过往才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时候江氏集团还没这么大的规模,只是一个小公司。
沈明烛和江遇是邻居。
他们一起上幼儿园, 一起上小学,关系好到两人的家中都给对方互留了房间,连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一度都误会他们是亲兄弟。
后来小升初,江遇考上了重点初中,沈明烛沉迷于打游戏。
江遇劝他努力学习,这样他们虽然暂时分开三年, 但将来可以上同一所重点高中,未来还会上同一所大学。
初一那年寒假, 江遇约沈明烛一起去书店买辅导书,可是沈明烛久久没有出现。
江遇给沈明烛打了三个电话, 那时沈明烛正在打游戏, 烦躁地看了一眼手机,随手打开静音就再也没理。
结果江遇再也没有回来。
江遇被人贩子抓走了。
后来警方抓到人贩子,他们说江遇路上一直反抗, 就给江遇用了迷药, 结果药量用得大了, 没过多久江遇就开始发烧。
他们觉得救不活了,就扔到了外面。
时值冬日,冰天雪地,又接连几场大雪,所有人都默认江遇已经死了。
原主怕极了,他没敢说那天江遇之所以会出门是约好了要替他选辅导书,也没敢说江遇曾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但他全都没接。
所有人都在惋惜江遇的死亡,没有人知道原主的心虚。
这件事被瞒了下来, 时间长了,原主自己也都抛之脑后。
江遇的父母以为儿子死去,悲痛之后重新振作精神投入工作,也许是上苍的补偿,事业竟然越来越好。
一开始,江家父母对原主这个自家孩子最好的朋友还是很好的,把对江遇的思念全都寄托在了原主身上。
可要不说原主不争气呢,除了脸一无是处,再加上心里藏着事,便总是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几分排斥来。
次数多了,江家父母也冷了心。
再然后江氏集团发展得越来越好,他们搬了家,少了这层邻居的关系,慢慢地也就彻底断了联系。
原主再次看到江遇的消息已经是五年后了。
他刷手机的时候,那天的热搜是“江氏集团董事长失踪独子被找回”。
原主那时还提心吊胆了几天,唯恐江遇来找他麻烦。那时江氏集团已经发展成了一块庞然大物,江遇一回归就富二代,他拿什么来招架?
但是江遇没有报复他。
江遇甚至没有联系他。
当年的好友各自有各自的命运,然后就走向不一样的陌路,彼此的生命再不重合。
原主只觉得庆幸。
“明烛?”
沈明烛听到有人叫他,他抬起头,发觉在场人都疑惑诧异地盯着他。
就在刚才,所有人都热情地轮流表达了对江遇的欢迎,轮到沈明烛时,他却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他发呆的神情太过明显,连筷子都停下了,其他人都要误会他是故意下江遇的面子。
沈明烛恍然回神,他抿了抿唇,迟疑地举起可乐,轻声说了一句:“欢迎。”
江遇微微颔首,礼貌而冷淡:“谢谢。”
何知瑾:“???”
何知瑾问:“你们认识?”
江遇:“不熟。”
沈明烛:“久仰大名。”
何知瑾:“……”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何知瑾差点没听清楚。
陆乘满心想要吐槽,但他忍住了,悄悄和温习晴交头接耳:“看他们的表情,傻子才会觉得他们不认识。”
温习晴一脸赞同:“说不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陆乘:“?也许也不至于。”
何知瑾玩笑道:“我和阿遇是大学同学,阿遇可是我们那一届校园风云人物,年年专业第一,这次把阿遇请来,我可费了不少功夫,你们要怎么谢我?”
这些事情小队其他四人都已经知道,之所以还要解释一句,是专程说给观众听的。
方淮序会意接上:“不是导演请来的吗?”
陆乘大声:“我们江总什么身价?卖了节目组都请不起。”
“请得起。”江遇说:“如果导演愿意卖给我的话。”
众人哄笑出声。
江遇虽然是中途加入的,但一顿饭下来,彼此间也熟悉得差不多了。
他虽然寡言了些,但并不难相处,何况还有何知瑾为他做担保,以至于他融入的速度比沈明烛还要快些。
素材录得差不多后,大家也就各自回去休息,为接下来的录制做准备。
*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导演先一步到了“逃不出的荒岛”做准备。
为了更具有真实感,《七日法则》一向采取的是隐蔽式拍摄。
副导演会在酒店守着把嘉宾们送上游轮,游轮上只有固定机位,屈指可数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只是在暗中辅助拍摄,不会跟随。
嘉宾们八点出发,乘坐游轮到荒岛,路上所需时间是一个小时。
9:00、9:15、9:30……
导演点了一根烟,问助理:“人呢?”
助理慌张地擦了擦汗,“副导说亲自看着他们上游轮了,导演您别急,我问问船上的同事。”
他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莫名其妙:“他们半个小时前就已经下游轮了。”
“什么?”助理惊呼:“我们盯着码头,没看到一个人影上岛,你们该不会找错地方了吧?”
“不会吧,我们跟着导航走的,而且他们下游轮的时候我们还看见赞助商的广告牌了。”
助理:“……”
难道是他们走错了岛?
导演暴躁:“那么大七个人,还能凭空消失吗?把所有机位都打开,看看他们在不在这座岛上。游轮还停在岛边吗?让我们的人都上岛找。”
拍摄过程中节目组找不到嘉宾,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出去都会被同行耻笑的。
此时导演尚没多少担忧,正如他所说——当今社会,光天化日,七个人总不至于在这短短半小时内无缘无故失踪。
然而很快,工作人员中接连不断有人发出惊呼。
导演黑着脸:“干什么?”
“导演,你快看,我们这期的节目已经开播了。”
导演甚至没第一时间听懂:“这一期不是还没拍吗?”
工作人员也不知如何解释,干脆将手机屏幕调转给他看。
屏幕里,已经变成七人的“七日小队”正艰难地把自己的行李塞进“行李车”里——七座面包车用绳子牵了一辆三轮车。
然后他们决定抽签选出一个司机。
因为节目组提供的代步车辆加上驾驶座才有七座。
……这辆车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导演抬头,看了看他旁边停着的面包车,面包车后边绑了一个三轮车。
导演低头,导演凝神苦思。
剧本是他们的剧本,道具是他们的道具,赞助商也是他们的金主。
但是现在,节目组在这里,车也在他旁边,那播出画面里的东西是哪里来的?就算是有人神通广大事先抄袭了他的创意,怎么会连车旁边树枝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来吧,抽签,抽到有图案的当司机。”温习晴有随身带纸笔的习惯,作为一位原创歌手,这方便她记录突然到来的灵感。
其他人没有意见,一人上前抽了一张纸。
片刻后,沈明烛看着手里对他做鬼脸的小王八陷入沉默。
【疑似签被人动了手脚。】
【疑似老天有眼。】
【并非疑似。】
【真无语,为什么还能看见沈明烛?他别来祸害这个节目了行吗?一大早看到他心情都不好了。】
【这期居然这么快播?杨导,你配享太庙!】
【不是说今天才开始录吗?】
【哇靠,是直播,这期玩这么大?《七日法则》永远的神!】
【好家伙早上九点开播,这个时间点想必大多数人都没有起床吧?杨导,你飘了啊。】
【没关系,小部分人还没有睡觉。】
【没关系,我会把他们叫醒。】
【怎么又多了一个人?有人认识新来这个吗,又是哪个十八线糊咖?】
【还是个跛脚,我怎么不知道圈子里有哪个明星是跛脚的?】
导演问:“这是谁在播?”
负责账号的工作人员一脸无措:“不、不知道啊。”
他刚刚就已经排查过了,后台显示没有人登录账号,但这个直播入口就明晃晃挂在这里,删也删不掉。
工作人员打了个寒颤,惶恐道:“导演,该不会是遇上什么超现实事件了吧?”
“这是个科学的世界,哪有什么超现实!先联系我们的嘉宾,让他们站在原地别动,等待我们的游轮……”
“导演,”有个工作人员惊慌地打断他:“试过了,联系不上,他们的手机信号可能被屏蔽了。”
杨导深吸一口气:“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其他人期待地看向导演:“什么?”
杨导大吼:“愣着干什么报警啊!”
嘉宾都失踪了,不报警,真等着他们变成鬼上演超现实故事吗!
节目组惊慌失措,观众乐呵呵地看热闹,嘉宾也浑然不觉出了意外。
陆乘见是沈明烛抽到了司机,兴奋地欢呼一声,脸上雀跃难以掩饰,“快上车快上车,车上有地图,沈明烛,你能看得懂吧?”
“能。”沈明烛慢吞吞应了一声。
他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海。
波光粼粼,海浪拍打着礁石。
可沈明烛就是莫名觉得,这片海和这座岛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