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吧……有些道理,但是却不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周围的观众有人眼中渐渐染上怀疑,虽不至于因为这点疑虑便妄下断言,但对于一位未来的科研家而言,学术造假足以成为可以毁掉她的污点。
时闻道:“既然要论,那就论清楚,省得你过个一年半载又把这件事翻出来往我身上泼脏水。数据可以盗窃,日志可以伪造,但知识不行。任新知,现在人多,不如我们就来比一比?你我相互提问,就问关于这机器宠物的问题,谁要是答不上来,谁就是在说谎。”
任新知冷笑一声,面容苦涩:“不用比,是我输了。你天赋好,你就是比我聪明,很无奈,这就是事实。我辛苦钻研两年的东西,你就是可以用几个月就吃透,甚至远超于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的心酸,在场许多人都不由自主浅叹了一口气。
能考进南华大学,他们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从小到大也曾被许多人夸赞过聪慧。
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句话说“天才只是见我的门槛”,身在局中,方知这番处境有多么无力。
他们费尽心力才学会的金玉妙论,不过是天才毫不费力落下的几句闲谈。
任新知握了握拳,像是极度不甘:“我可以放弃与你争核心研发者,但是机器宠物的研发团队,我的名字也得写上去。时闻,这是我的心血!”
观众闻言都有些不忍,其中一个大概是他们共同的同学,忍不住劝道:“时闻,不然就算了吧,再扯下去也说不清,你就加一个名字,对你也没有损失。”
“我的东西,为什么要让别人染指?”
“我已经退让一步了,时闻,你别太过分!”
两人各执一词,观众们面面相觑,私语切切。
现场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第106章
夏凌风左看看右看看, 一边觉得时闻充满底气,一边又觉得任新知可怜。
他实在分辨不出来,压低声音问:“明烛, 你觉得他们谁在说谎?”
沈明烛不假思索:“任新知说的是假话。”
他并没压低声音回答。
看客虽然大多也在窃窃私语,但都是小声交谈,且即使心中有了倾向出言时也多有犹豫。
全场最大声最坚定最毫不迟疑的沈明烛顿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其余人纷纷扭头去看他,目光多审视,如同看到某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沈允衡皱了皱眉, 不动声色地往沈明烛方向移动了两步。
任新知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你是时闻的舔狗吗?看你年纪不大, 但也该有基本的明辨是非能力,如此装聋作瞎, 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
“任新知, 你过分了。”时闻第一次变了脸色,“道歉!”
任新知嗤笑:“怎么,心疼了?我们才分手多久, 你这就和他好上了?”
他越说越过分, 沈明烛慢吞吞地打断他:“我会做出这个判断, 是因为你的研究日志有问题。”
少年被口罩遮了半张脸,露出一双清泠泠的眼。
他微微一笑,“你上面写,你想让机器宠物带有正常体温,就像是他们真实活着那样。为此,你提出了设想的十二种方法,前五个都失败了,第六种你写你试着将@g#y%与R4b%j结合, 成功达到了你想要的生物仿真效果……”
他吐出一长串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在场能听懂的人只有寥寥,可见其并非无的放矢。
其他人勉强集中精力,好像只要每个字都从耳朵里经过就能理解一样,唯有时闻一双眼忽然亮得惊人。
任新知有些心慌,只觉得沈明烛说的分明是他亲手写下的日志里的内容,可细听起来又好像很陌生,他出言打断:“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明烛顿了一顿,自如地接上:“我的意思是,第六次实验过程中,你用到的R4b%j是通过p0&j论证,而这个原理应该出现在你尝试了j6H&p%和#j&k7#&之后,也就是你的第七个设想和第九个设想。”
“所以,”沈明烛语气温和:“在第五次和第六次实验之间,至少还有两次实验过程,你没有记载。而且很显然,你并没有按照你提出设想的顺序来进行验证,可你的研究日志没有提到原因。我觉得,这应该是不合理的。”
任新知投影出来的研究日志长篇累牍,大部分人只简单扫了几眼,少部分人压根就没看,可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完且还能找出漏洞。
人群中发出几声喧哗,虽然他们听不懂,但这么高深的内容,一听就是真的。
于是看向沈明烛的目光渐渐从怀疑转向敬仰——这矮个子少年不知何方神圣,居然还真有点本事——看时闻惊喜的目光和任新知心虚的神情,简直是太有本事了!
沈明烛说完还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定是你觉得中间的实验太不值一提故而没有记载,也不无可能。”
人还怪好的,还会为凶手找借口。
谁都知道这个理由有多说不过去,君不见连任新知都已经说不出话放弃抵抗了。
沈明烛往前走了几步,人群不知为何自动往两侧避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沈明烛走到展位前,抓起一只机器小狗,三两下拆了个干净。他笑了笑,温和道:“既然二位都坚持自己是核心研发者,那敢问这个零件的作用是什么?”
他指了指从“小狗”腹部拆出来的一个圆柱形零件。
任新知没说话,只是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他敢孤注一掷,借着南华大学成果展这次机会大闹一场,其实是笃定了时闻拿他没办法。
时闻说得对,他控诉的那一番话调转过来才是真相。一直没隐藏研究进度的是时闻,暗自剽窃了实验成果一步步跟着复刻、以此伪造研究日志的人是他。
任新知敢来自然是有把握的,他一个人钻研了许久,自认已经吃透了这机器宠物所有的原理。
此计虽然歹毒,但一旦成了就是源源不断的名与利,且他算过了,成功的几率不低的,但是他之前怎么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零件?
这零件有什么作用?
在他看来这零件就是多余的,起不到一点作用。
但这么精巧的机器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体积这么大的无用零件?一定是还有他没注意到的地方。
任新知目光带着恨意看向时闻,怪不得时闻从始至终都不慌不忙,原来还留了一个后手。
他们交往这么长时间,时闻居然一直防着他!
浑然没想到自己能伪造这些日志资料,就是因为时闻不够防着他。
然而没想到时闻也一幅为难模样,一改她此前镇定自若模样。
任新知心中难以自拔泛起几分侥幸与期待,他答不上来没关系,只要时闻也答不上来,依然证明不了什么。
时闻支支吾吾:“那个、我就是想让它更像真的,所以这是……一个器官。”
她微微垂头,面色有些不自然,“是胃。”
用来存放食物、模拟消化、生成排泄物的一个零件。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明显,其他人居然也神乎其神地明白了这两个字背后的未尽之意。
其他人:“……”
场面一度陷入死寂。
就,没必要,真没必要。
时闻忙解释:“没有成功,我发现我不能伪造得很像……总之我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是这个零件还没来得及撤掉。”
其他人再度沉默。
就是说,对自己的要求不用这么高,这种部分倒也不必追求真实。
任新知也没想到让自己彻底暴露的理由会这么可笑,他忍不住骂道:“你有病啊?谁会喜欢这种功能?”
“喂,你说话放尊重点。”
“就是,你抢夺别人科技成果,还诬陷别人,不反思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这么猖狂。我要向你们学校写举报信,南华大学有你这样的学生真是耻辱!”
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已然水落石出,观众们得知自己被当了枪使自然愤恨。
尤其是刚才替任新知说话的同学,整张脸都因羞赧涨得通红,正大喊着连声怒斥任新知卑鄙。
任新知不由惶恐地倒退了一步。
千夫所指的局面他来之前有设想过,不曾想最后遭遇此番局面的会是自己,也没想到明明只是言语上的指责居然也会这么难熬。
完了,全完了。
“都怪你,都是因为你!”任新知双目赤红,朝着人群前方正半蹲着组装机器狗的沈明烛扑去。
沈明烛疑惑抬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沈允衡先一步挡在他身前,抓住任新知的手腕将他往地下按去。
周围人多,保护沈明烛的人本就高度紧张,任新知攻击的动作又太突然,他们来不及思考便从人群中中出来护佑在沈明烛身侧。
现场哗啦啦出现一群人。
游客:“???”
什么情况,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都穿着便衣,混迹在人群中时毫不显眼,可一旦摆出架势,哪怕着装相貌都没变,还是能轻易从他们挺直的脊背、坚毅的眼神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沈允衡把被制住的任新知交给同僚,挥了挥手,其余人于是又四散入人群,不一会儿就分辨不出他们的踪迹。
现场再度变得空荡,除了消失了一个任新知,好似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夏凌风暗自吐槽,所以沈少尉是觉得这样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对上其他人震惊的目光,夏凌风尴尬一笑。
他小步挪到沈明烛身后,戳了戳他的后背:“现、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明烛眨了眨眼,对这一切变故适应良好,手上不停,把方才被他拆掉的机器狗又原原本本组装了回去。
他站起身,抱起机器狗递回给时闻,夸赞道:“很棒的发明,还给你。”
沉着冷静的时闻忽然手足无措,她语无伦次:“没有没有,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我还想向您请教,沈、沈……”
沈明烛好心接上:“沈期。”
时闻松了一口气:“沈期先生。”
游客:“……”
你们好像把我们当成了傻子。
*
真正的沈期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觉得有些发痒。
对面递来一张纸,而后便是温柔关切的声音:“不舒服吗?”
沈期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搅拌手边的咖啡,“没事……”
他抿了抿唇,再次试探性地确认:“你说,你是我的亲生父亲?”
“是的,孩子。”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看上去温和有礼,“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但这是真的,你不相信的话,我们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我……”沈期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上着课光脑收到一条陌生的消息,对面人自称是他的父亲,附上一张他婴儿时期的照片。
——后腰处有一小块青色胎记,那确实是他。
沈期知道自己并非沈敬安亲生,沈家也曾帮他找过父母,只是无果,这才收养了他。
从小到大,沈家对他很好,可他难免会好奇自己的身世,会期待见到真正属于他的家人。尤其是沈明烛回来之后,他想离开沈家的迫切心理达到了顶峰。
沈期沉默片刻,他抬起头,看着对面一幅成功精英模样的男人,鼓起勇气问:“当年,我是被抛弃的吗?”
可你衣冠楚楚,看起来不缺钱,并非无力抚养我,为什么会任由我成为孤儿?
第107章
信息时代没有秘密, 南华大学这场一波三折的奇闻闹剧被发到了网络上,最开始网友们还是正常地谴责任新知。
鄙夷他明明能考上南华大学也属天赋不错,偏偏没用到正道。
【时闻小姐姐样样都好, 就是眼光差了点,当初怎么看上他的?】
【说起来还挺可怕,人先天性就会对弱者产生怜悯,光看前半段,我也会相信这个男的,现场的人也都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学姐品行正直, 才干不出盗窃科研成功这种事,幸好任新知没有成功。】
这聊着聊着, 就算有官方的人把控舆论风向,话题还是转到了沈明烛身上。
没多少人注意的时候也就罢了, 随着不同方向不同角度的“路透”越来越多, 广大网友们:“……emmm”
【沈期?我信了你的邪!这种慢吞吞说话的语调,还有这种“这不是很简单的常识吗你们怎么都不知道”的一脸茫然,你分明就是沈明烛!】
【笑死, 没想到大神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编假名的速度很快嘛。】
视频里观众们将信将疑, 时闻乐得配合,拿着本子一口一个“沈期先生”,问出一连串深奥的问题。
时闻甚至几番犹豫之下,还是问出了机器宠物的“胃器官”应该怎么做才能更真实,而沈明烛居然也真打算回答,游客们的表情一时极度惊恐。
【我我我!在现场,跟大神一起进的学校,大神真的会好多东西, 还会画画,画得超好!】
【在现场+1,时闻学姐去问大神问题之后,现场很多人也问了,虽然我没听懂,但是那些学长学姐们都很满足,一幅占了大便宜的样子。】
【原来他真的是沈明烛!我就说我一个学美术的怎么可能看错!】
【大神在科研上厉害我知道,但他涉猎也太广了吧。他才十五岁,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真的很像古代那种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贵公子,文采斐然不说,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未及冠就已名动京城。】
【我有点好奇,没有知情人透露一下大神的家庭经历什么的吗?】
【等下!沈明烛,沈期……他好像真是我同学!我去找了入学班里拍的集体照,你们看是不是很像?而且隔壁班就有一个叫沈期的,据说他们是兄弟。】
【嘶……还真有点像。】
原主入学时刚从哈迪斯离开,整个人瘦瘦小小,站在角落,眼神阴鸷,生生破坏了这幅算得上好看的相貌。
哈迪斯为了坐实他在偏僻山林长大被养父母虐待,也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可怜,没少假戏真做,是以刚入学的沈明烛看起来确实狼狈,与同班的天之骄子们格格不入。
后来回了沈家,被好好养着,补药如流水一般就没断过,总算养出了一点肉,脸上也多了血色。
太阳再也晒不到他,雨水甚至沾不到他的鞋底,连顽固的伤疤也被消去,再看不出半点受过苦的痕迹。
只是回沈家之后,原主就再也没去过学校,因此也没有同学发现这个变化。
直到沈明烛来到这个世界。
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落难了,蒙尘了,霜雪落在少年肩头,压不弯青竹一样的脊梁。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清贵如天上皎月,半点不见从前阴郁孤僻模样。
很难在第一眼把现在的沈明烛与照片里的人联系起来,但只要细看,就会发现五官无一处不相似。
所以……这真的是以前的沈明烛?
【啊?】
【啊?】
【啊?】
【我震惊!大神以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他真的吃不起饭?呜呜呜我有罪,我之前还以为这是开玩笑。】
【连饭都吃不起还学了这么多东西,听说君子六艺都会,有一说一,这真的不是有天赋就能做到的。开局一手烂牌,是他自己打出了这么好的结局。】
【上次直播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注意到,大神仪态超级好,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脊背都是挺直的,我还跟我朋友说,一看就是家里小时候培养出来的好习惯,原来不是吗?(流泪猫猫头.jpg】
【我注意到了,而且大神真的很守礼,言辞得体进退有度,举止大方看起来赏心悦目……我不想用“贵气”形容一个人,但他真的很有小说里富家公子的矜贵感。】
【看照片背景是第一军事大学,奇怪了,我也是军大的,大神这样的在学校里至少也是风云人物,我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他?】
【诶等等,不是,大神和沈期是兄弟的话,沈期怎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吃不饱饭的?】
【一楼在吗?一楼?你和大神是同班同学,应该还知道不少事情吧?】
全网都在讨论沈明烛的身世经历,官方禁也不是,任由猜测四起也不好,不免有些头疼。
顾怀跟沈明烛通话,问他:“明烛,你是怎么想的?”
沈明烛“啊”了一声,迟疑又茫然:“需要我想什么?”
这件事情很重要吗?大家愿意猜让他们猜就是了,如果不想引起这么大范围的讨论,那就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或者直接告诉他们真相。
不过就是一件小事儿,他的过去又并非轻易不能提起的谶言,一段故事而已,说与不说都无所谓,有什么值得纠结?
实在犹豫,那就掷个赛博骰子,把选择交给命运也是可以的。
顾怀被他这幅“都行都可以没关系不重要”的表情哽了一下,他无奈摇头:“是我糊涂了,你还是个孩子,我问你做什么。”
沈明烛:“???”
他怀疑首长在说他不懂事,可是他没有证据。
“咚咚咚。”
沈明烛的房门被敲响,沈期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了进来:“明烛,你在里面吗?”
“在。”沈明烛应了一声。
顾怀善解人意:“你们年轻人玩儿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体贴地挂断通话。
沈明烛拉开门,微微而笑:“二哥,怎么了?”
沈期情绪不算高涨,他勉强扯出半点笑容:“听说你今天出去玩儿了,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听说?”沈明烛先是疑惑,很快又恍然大悟:“二哥是看到我用了你的名字吗?”
他神情十分诚恳,一本正经地致歉:“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同意……”
“不是,等等,什么名字?”沈期脑子乱得像浆糊。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登光脑,以至于网络上沸沸扬扬,他一点儿没听到。
倒是回家时才听沈允衡随口提起沈明烛刚从南华大学成果展上回来。
听起来他们今天的故事有些丰富,沈期提不起兴致,他摇了摇头:“没关系,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明烛永远不需要向他道歉。
他现在的状态实在萎靡得很,沈明烛皱了皱眉,放柔了语气:“二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沈期挤出笑容,“就是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你,是我占了你的位置,本来……”
“别胡说,我又不是被你拐卖的,你是父亲正正经经收养的孩子,家里本就有你的位置,而且,”沈明烛笑了笑,慢吞吞道:“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替代的。”
沈期又摇了摇头,神情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你不懂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当年,造成你苦难的人中有我父亲的一份。
我亲生父亲一手筹谋了你的失踪,却又以为我好的名义把我送到了楚今澜身边。
他说他爱我,可是这样的爱,实在叫人承受不起。
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当年同样一无所知,同样无法选择,连弥补都不知该从何开始。
我亏欠你,可偶尔的时候,我又觉得我自己同样无辜。
因着那份黏腻恶心的爱,我连恨都做不到名正言顺。
是我的错吗?我错在哪儿?
咖啡馆里,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说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循环。
“我没有抛弃你,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你。”
“你知道哈迪斯吗?我是哈迪斯的成员,那不是一个适合小孩子成长的地方,我舍不得你受苦,所以在楚今澜找来的时候,借此机会把你送了出去。”
“事实证明,我的做法没有错,你这些年过得很好不是吗?沈明烛失踪了,你成了沈敬安的幼子,衣食无忧,享受着沈家的资源。”
“你也很优秀,年纪轻轻考上了军大,父亲为你骄傲。”
“孩子,你不姓沈,你是我的儿子,你叫路平。”
沈期讨厌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哪怕只是念出来,都让他生理上泛着不适,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忍着恶心:“既然如此,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找上门?因为你不爱我了?”
“不,当然不是。”男人叹息着摇头:“我永远爱你,我的孩子。”
“我在哈迪斯也算小有地位,我现在已经能护得住你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沈家要完了。”
“我实在思念你,等不及尘埃落定,等不及沈敬安的葬礼,孩子,我来接你回家。”
这话出口,沈期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颤抖,但他怕引起陆承义的注意,死死咬着牙忍住。
他尽量表现地若无其事,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才不是你的儿子。
我有父亲,我的父亲是英雄,我有人教,我知道礼义廉耻,分得清是非黑白。
我的父亲才不会死。
第108章
“二哥?沈期?”
眼前人像是陷入梦魇, 沈明烛推了推他:“发生什么事了?有人为难你了吗?”
沈期如梦初醒,“没、没有……”
他吞吞吐吐:“明烛,你对哈迪斯怎么看?”
沈明烛毫不犹豫:“应该被铲除的邪恶势力——你今天好奇怪, 是因为哈迪斯?你见到他们了?”
沈期猛地摇头:“没有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你当年……那个……就是因为哈迪斯。”
“你是说我被拐卖的事情?”沈明烛目光温和:“都过去了。”
没有什么值得忌讳的,没有什么不能提起。
沈期手指绞紧衣角:“这也是能过去的事情吗?”
“当然,生死之外无大事。”沈明烛觉得沈期的情绪状态很不对劲,他侧身退后一步, 微微笑了笑:“你看起来有很多心事,要进来聊聊吗?”
他像个宽和智慧的长者, 循循善诱,仿佛能包容后辈一切任性和疑问。
但他又确确实实长着一张稚气的少年面貌, 看起来委实有些不搭, 哪怕是攒了一心头烦心的沈期都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明烛, 你是讨厌哈迪斯的, 对吧?”
沈明烛“啊”了一声, 实在不知他的用意,茫然道:“我应该是的吧?”
“那就好……那就好。”沈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笑容,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沈明烛眨了眨眼,不明觉厉。
沈期受什么刺激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沈允衡说一声。
他与沈期算不上熟稔,又有原主的旧怨在前,沈期不信任他也正常, 还是让沈允衡去问吧。
沈期的状态实在不能让人放心,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但是这种事情,宁愿多想一点。
*
自哈迪斯连连受挫以来,赛得里极少有这样的好心情,这让他难得给下属一个好脸色:“回来了?”
赛得里刷着光脑,满脸带笑。
下属点了点头:“幸不辱命,他同意了。”
“但是你把监听给切断了。”赛得里随手抓起桌子上的水杯丢了过去,他在做这个动作时脸上仍然是带着笑的,似是调侃:“陆,你不老实。”
他扔得随意,但下属没敢躲。
陶瓷杯子砸到他的额头,杯子破碎,顷刻间血流如注。
陆承义没有擦拭,他半蹲下身,乖顺地收拾地上的残渣,“老大说笑了,我在组织十多年,兢兢业业,不敢有二心。这次是因为,我毕竟和我儿子多年没见,有些父子间的话想说。”
赛得里笑意更盛:“你这些年跟在我身边,确实很听话,陆,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这么听话下去,我不会亏待你的——所以,你和沈期聊了什么?”
当年陆承义加入组织时他的妻子还怀着孕。
他的妻子性子比他烈,不肯受制于人,生下陆平就自杀身亡。
陆承义把陆平看得严,他知道哈迪斯不是什么好地方,因而一直想把陆平送走,又担心离了他路平过得不好。
直到沈明烛三岁那年被拐,楚今澜收到信打算赴约。
陆平比沈明烛还要大一些,已经记事,陆承义给他用了药,让他失忆,然后把他送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不管沈明烛有没有被救,以楚今澜和沈敬安的为人,他们看到有一个小孩深陷危险,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为求真实,他还抓了不少孩子和陆平关在一起。后来那些孩子得救之后在国家的帮助下找到了家人,唯有陆平没有亲人也没有记忆。
陆承义赌对了,沈家没有把陆平送去福利院,沈敬安收养了他。
之后漫长的十二年,为免引起沈家注意,他也没敢多关注沈期,但他知道他的儿子过得很好,这便足够。
他把孩子送走这件事瞒不过赛得里,赛得里知道,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让陆承义自入组织以来确实听话?他也不介意给他几分体面。而且,一个孩子而已,送走就送走吧,还省得他们多养一个人。
如今看来,幸好当年把沈期留下了,现在正好用得上。
可见善良还是有回报的,上帝果然在保佑他。
陆承义带着笑:“就加深了一下感情,然后让他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找机会把沈明烛带出来,再把他身边保护的人支开迷倒,给我们创造机会。就像当初,我们把沈明烛拐走的时候所做的一样。”
可惜现在他们的棋子已经全军覆没,要不然赛得里还看不上沈期。
“就这么简单?”赛得里似笑非笑:“你就这么随便一威胁,沈期就同意了?”
所谓父子情分,在这种情况下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赛得里觉得如果他是沈期,他都更想要沈敬安这个父亲。不去举报就已经很好了,他巴不得一枪崩了陆承义,省得影响他元帅之子的身份。
陆承义平静道:“我用了毒。”
本来赛得里下的命令是把沈期绑回来,将沈期也植入芯片。
赛得里已经习惯了用芯片简单粗暴地控制一个人,他只信任生死对人的掌控力。
陆承义顿了顿:“手术植入阿瑞斯,术后还需要一周恢复时间,沈期带着伤回去,有被发现的可能。毒不一样,毒足够隐蔽,同样能操控生死。”
赛得里觉得有道理,不过……
他目光狐疑:“你舍得?”
陆承义淡淡道:“为组织服务,是他的荣幸。”
赛得里顿时大笑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陆承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陆,你这贪生怕死,狼心狗肺,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的样子,还真适合我们组织,你天生就该是我们组织的人!”
陆承义爱自己的孩子吗?赛得里觉得多少是有点感情的。
这很正常,虎毒尚且不食子。所以十二年前,陆承义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走给沈敬安当儿子,赛得里觉得完全能理解。
但这点基于血缘的爱能有什么用处呢?淡薄得就像露水,太阳出来,一晒,就化成烟了。
*
在沈明烛不知道的时候,国家已经为他在南华大学时流传出来的视频开了五次会,最终还是决定公开他的一小部分身世。
沈明烛才十五岁,还这么小,总不能在研究院关一辈子。
他以后还会有更伟大的成绩,更显赫的声名,他的名字将更频繁地被提起。
就算这次能瞒得下来,那以后呢?
与其让大众们随意猜测,什么离谱的内容都有,还不如他们主动说一些能说的。
比如——沈敬安想要名正言顺大张旗鼓把沈明烛认回来已经很久了,早在沈明烛刚被找回就该举办的回归宴会,一直拖到了现在。
导致很多人提起沈家小儿子,想起的还是十二年前在拐卖事件中失踪大概率已经死去的孩子。
晚饭时沈敬安同沈明烛说起这件事。
他忐忑地问:“明烛,父亲想带你去见一些家里的朋友,你愿意吗?”
沈明烛诧异:“家里的朋友,还有我没见过的?”
这不是他到研究院第一天就见了个遍吗?那些人像是参观动物园,排着队看他,看完还得稀罕得赞叹两声。
沈敬安也想起来第一天的画面,尴尬地笑了笑:“那不一样。”
沈明烛不理解,但他没有意见,乖巧地应了下来:“好的,我都可以。”
沈敬安趁热打铁:“父亲想对外公布你的身份,可以吗?”
沈明烛又点了点头,然后他低下头,弱小可怜且不太能吃:“大哥,吃不下了。”
就在他和沈敬安说两句话的工夫,沈允衡已经给他的碗堆出了一座小山。
沈允衡还在给他夹菜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沈明烛确实已经堆不下的碗,纠结一番后收了回来,“明烛多吃点,吃不下就算了。”
想让他多吃,又怕他太听话,吃撑了难受也不说。
沈敬安与沈允衡是军人,沈期也有运动的习惯,饭量都不小。
只有沈明烛,大概是从前没机会吃过饱饭,人长得清瘦,胃口也不大,养了这么久也不见多长肉。
其实营养液研究出来后,沈允衡与沈敬安就不常吃饭了,公务在身,营养液一管喝完最是省事。
只不过沈明烛这几天在家,他们便不想这样敷衍过一日三餐。
沈敬安给沈明烛剥了只虾,“黎老说家里明天打糍粑,问你要不要去他家吃饭。”
沈明烛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好养活得很。但关注多了,沈敬安也能发现明烛其实挺喜欢吃海鲜的。
尤其是鱼虾螃蟹这种比较麻烦的海鲜。
但他又不爱剥壳,于是也吃得少,沈敬安便常给他剥。
沈明烛也习惯了,他一口吃掉,疑惑地问:“明天?可是我才回家没多久?”
这么快又要回研究院吗?大家都这么舍不得他啊?
可是他这次出来的目的还没达成,哈迪斯的人还没钓出来诶?
沈敬安被“回家”这个词念得欣喜,他难以抑制地扬起嘴角,还得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你之前不是一直打申请,说要给防护系统和机甲安装攻击系统吗?上面批准了。”
“真的啊?”沈明烛眉眼弯弯,他纠结片刻,“那我明天就回去。”
沈敬安擦了擦手,笑道:“研究院和家离得近,你要是喜欢住在家里,等你从实验室出来随时可以回来。明天我送你回去,允衡,你也通知下去,让其他人做好准备。”
第109章
沈明烛身边的安保永远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 而当他要出门的时候,别说保护他的人有多紧张慎重,就连国家和研究院那边都得提心吊胆。
沈敬安不是非要赶沈明烛走, 他挽留沈明烛都还来不及,这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送这人进实验室,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国家已经做了决定,同意公开沈明烛的部分身份信息,譬如他是元帅幼子,至于更多的, 关于沈明烛从小到大的经历,他们暂时还不打算提起。
但十二年前的拐卖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一旦提起沈明烛的身份,就必定会有人将其与之关联起来。
可是那不是一件可以轻易谈论的事情, 那是当事人得用一生去治愈的伤痛。
沈敬安知道沈明烛不会在意, 他有一颗如此强大的心,坚不可摧,像是没有任何困难能够将他打倒。
但他是当事人, 怎么可能真就无动于衷?
强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敬安舍不得。
所以在接下来这段时间, 沈明烛只需要待在实验室里做他喜欢的事, 不必有后顾之忧,不必关注外边的是是非非,这就很好。
沈期食不知味地扒了两口饭,他沉默片刻,轻声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沈敬安没听清:“什么?”
沈期放下筷子,鼓起勇气:“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送明烛吗?”
沈敬安没察觉到沈期状态不对,以为他也只是舍不得沈明烛,出口拒绝:“不太合适, 那毕竟是研究院,保密机构,你……”
“父亲。”沈允衡打断他。
沈允衡收到过沈明烛的提醒,知道沈期这话必有别的用意。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还是放缓了语调:“小期,等一下吃完饭之后,你来我房间,我们聊聊。”
沈期有些紧张:“好。”
沈敬安:“???”
他看了看沈允衡,又看了看沈期。
明明他才是父亲好吧?
*
晚饭后,沈期跟在沈允衡身后上了楼。
沈允衡这时候心里还没觉得这是一件大事,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心绪总是会敏感些,但沈期是懂事的孩子,他们说开了就没问题了。
沈允衡甚至没去查沈期今天遇到了什么事。这很正常,沈期是他弟弟,又不是犯人,他当然不至于因为沈期一时心情不好就去查对方的隐私。
不过沈允衡心里也隐约有所猜测。
沈明烛刚回来,他们心疼他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因此这段时间他也好、父亲也好,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沈明烛身上,难免冷落了沈期。
沈允衡向他道歉:“小期,这段日子,我和父亲都忽视了你,是我们的不对,你别怪明烛……”
沈期顿时慌忙摇头:“大哥,你别这么说,你们收养我,供我吃穿,我已经很感激了,明烛才是你弟弟,你们更关心明烛是应该的。”
“小期。”沈允衡道:“你也是我弟弟。”
他神色认真:“从你来到我们家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我们的家人,我相信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你的名字写在户籍上,法律都认可,无人能置喙。”
沈期眼眶一热:“大哥,我……”
沈允衡揉了揉他的头发:“你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和大哥说,没有必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刚才神思不属的,饭都没吃几口。家里有营养液,待会儿记得去拿一管喝。”
“大哥……”沈期不怀疑沈允衡的话,沈允衡从来不会撒谎。
正是因为知道这几句的真心实意,他才尤外动容。
沈期咬咬牙,最终还是决定不隐瞒:“大哥,明烛他……”
临出口时还是犹豫了,沈期吞吞吐吐。
沈允衡无奈:“如果你是担心明烛会心有介怀,那倒没有必要,明烛不介意的,事实上,还是他先发现了你情绪不对,嘱咐我多关心你。”
有时候他都觉得明烛实在太过善良,太善良的人要开心是很难的,他们总是能轻易感同身受别人的苦难,又要逼着自己想法子解决,然后往往忽视了自己。
可是沈允衡又不能让沈明烛改了这个性格,他只能替他的弟弟委屈。
所以如果问两个弟弟之间他是不是更偏向明烛,他必须得承认——是的。
没有人能不偏心明烛。
明烛自己不心疼自己,他们替他心疼。
“不是的!”沈期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激烈,他为难极了,到底还是一闭眼睛,急促地将话吐了出来:“明烛是哈迪斯的人,上次去父亲书房里偷盗国家机密,就是哈迪斯给他的任务。而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要杀了父亲。”
房间内骤然变得安静,沈期只能听到自己迅疾的心跳。
一声接一声,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良久,他小心翼翼睁开一点眼睛,看见沈允衡敛了笑意,沉着脸,面无表情。
沈期有些害怕,“大哥?”
沈允衡平静地看着他:“沈期,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知道,明烛是营养液、防护系统的研发者,现在还正在研发机甲。他要是哈迪斯的人,这些成果不会出现在我们国家。”
“那是因为之前他还没联系上哈迪斯。”沈期神色恳求:“大哥,你信我这一次,我有确切的消息。”
沈允衡皱眉:“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沈期抿了抿唇,没答。
见他这幅拒绝沟通不配合的样子,沈允衡顿觉头疼,深感叛逆期的孩子当真难管得很。
沈允衡叹了口气:“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研究院吧,我去打申请。”
沈期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我可以吗?”
他知道自己和沈明烛之间,多半是沈明烛更可信。
他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他想着他暗中观察,他多注意些,人赃并获,他们总能相信他。
可他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有些压力对他来说承受起来还是太艰难了些。
倘若从不曾给他依靠也就罢了,他咬着牙强撑,总能往前多走几步。但沈允衡一旦表露出愿意成为他后盾的支持态度,他便撑不下去了。
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沈允衡“嗯”了一声,“你现在是接触过哈迪斯的人,我会替你申请成为证人,我今天不逼问你,但我希望,你明天可以配合调查。”
沈允衡对哈迪斯有着非同一般的恨意。
他母亲身亡、亲弟失踪,全是哈迪斯一手筹谋,而他自己也在愧疚中困顿了十二年,未来或许也很难放过自己。
他是受害者,是这个组织犯罪过的证明,所以他实在难以平常心面对“沈期也许私下与哈迪斯有来往”这个可能性。
他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不要迁怒,但语气还是带了些冷意出来,“没什么事的话,出去。”
被下了逐客令,沈期满眼不知所措的惶然,他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再沈允衡气头上辩驳,低着头红着眼离开了沈允衡的房间。
隔壁的沈明烛拉开了房门,探出头看沈期的背影,疑惑地皱了皱眉。
沈允衡骂沈期了?
房间内,沈允衡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去找了沈敬安。
他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说得清楚,从沈明烛发现沈期的异常,到他们在房间里的谈话。
沈允衡想打申请让沈期进研究院,首先就得告知他的上级沈敬安。
沈敬安没有反对,帮着他向上递了申请。
于是第二天沈明烛准备出发时,就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个沈期。
沈允衡原本还担心沈明烛会介怀,提心吊胆地准备好了理由,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可沈明烛欣然接受,半点没对这种“不合规定”的事提出疑问。
沈允衡松了一口气,旋即他觉得难过。
他自以为偏爱沈明烛,可事实上,他的偏爱并没让沈明烛得到半分好处。
少年能有今日之成就,能得国家如此珍重和爱护,全在他一人。
是他自己淋着雨淌过泥潭,在这条荆棘密布的路上走了很远很远,不曾得到他人的半分助力。倘若那时他撑不住倒下,甚至不会有人替他收尸。
沈明烛不亏欠任何人,是这个世界薄待于他,可他善良又心软,轻而易举原谅了他们的失职。
沈允衡有时候当真厌极了这份懂事,他宁愿沈明烛骂他们一顿。
不是刚回来时那种为迷惑哈迪斯故意装出的怨怼,是真真正正的生气,将他们骂到狗血淋头也没关系。
*
他们到了研究院就分开了,今天似乎领导们都有要事在忙,沈明烛没见到人。
他也不在意,脚步轻快地往实验室走去。
要知他已经申请很久了,可领导们总说涉及武器要格外慎重,一直不肯同意,要不然他早就把机甲做出来了。
这下好啦,领导们都去忙了,顾不上他,材料都已经送到了他的实验室,那还不是他想怎么样就……
沈明烛垮下脸。
实验室门口,黎砚青笑呵呵地看着他:“明烛,回来了?怎么不过来?这次实验我配合你,我给你打下手,你就指挥我就行了,操作我来。”
沈明烛神色抗拒,他做最后的挣扎,期期艾艾地请求:“老师,这不好吧?太耽误您了。”
“不耽误,我最近没有项目。”黎砚青眼神微眯,像是威胁:“虽然这是关于武器升级,但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你做和我做都一样,对吗?还是说,你不愿意,是因为嫌弃老师,觉得老师不配和你共事?”
“不不不,我没有!”沈明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心知改变不了黎砚青的决定,他委委屈屈:“你们这是虚假营销,老师。”
说好的允许他做实验呢?
黎砚青理直气壮:“你就说,这是不是批准吧?”
第110章
沈明烛在实验室里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称得上不问世事,连光脑几乎都没有打开过。
他除了夏凌风没什么朋友,夏凌风知道他在闭关, 极少打扰他,以至于他唯一会收到的通话,只会来自哈迪斯。
领导们给他的光脑添加了一道程序,凡是来自这种虚拟不明IP的通话请求,全都会被转接到他们那边,由专业的外交部同事负责。
沈明烛偶然听到过一次, 发觉对面接应者几乎要被忽悠瘸了,真心实意地以为沈明烛只是被蓝国囚禁起来做研究实则心系组织, 感深肺腑,一度涕泗横流。
只可惜他们还算谨慎, 哈迪斯没剩多少人, 因而也格外能藏,蓝国一直没能将他们全部缉拿归案。
其实哈迪斯已经不再能造成威胁,他们唯一倚仗的不过是潜伏得足够久足够深而已。
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外交部拿他们当个乐子, 不开心的时候还能调剂一下心情。
这一个月里还发生了几件大事——沈明烛的身份公开, 防护系统正式发布并对外发售。
这次的发布会有些特别,依然是直播的形式,但直播的场所不再是会议厅,而是枪烟炮雨的战场。
再精确一点,是A国的边境。
——就是那个蓝国曾经把A国暴揍一顿的地方。
然后又把A国暴揍了一顿。
这次舍弃了之前那种摧枯拉朽的高破坏力攻击方式,没用让世界极为忌惮的机甲,也没用上任何奇怪的武器,就简简单单一群人, 手里提了一把枪。
非常朴素,像回到了上个世纪冷兵器刚被替代时的攻击方式。
这群人抛弃了蓝国引以为傲的战术,刚落了地就在A国军队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往前冲。
——硬冲,小孩子打架都比他们更会观察时机。
A国是真懵了,但不管怎么样,总不能任由对方越过边界吧?尤其这个该死的A国还搞了面向全球直播,真要让他们成功越界,A国的脸得在今天丢尽!
可是他们用枪,蓝国军人周身便出现了一层圆形透明光罩,子弹被光罩挡了下来,滑落到地上。
他们用炮弹,弹药在人脚边炸开,蓝国军人能从被余火舔舐的土地中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硝烟都没能在他们衣角上停留。
A国:“……”
这特么怎么打!
蓝国军人连队形都没有,拿着一把枪“哒哒哒”往前冲,子弹用完都懒得补,把枪收好就改换赤手空拳。
说来也奇怪,这光罩明明从未消失,把A国的反抗全都挡了下来,但却不会阻拦蓝国军人。
他们一拳接一拳揍得欢快,那光罩就静静地亮着浅浅光晕,像是一层摆设。
A国:“……”
这不公平!不讲武德!
但是没有办法,他们从试图反抗到抱头鼠窜。
直播的右下角标了一句话:防护系统发布会。
字体是白色的,很小,不遮挡视觉,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来。除此之外,官方也一句讲解都没有。
不过不重要,此时无声胜有声。
【好家伙,现在的带货直播都这么硬核了吗?主打一个体验效果直接展示?】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霸凌啊。】
【为什么光我们的人动手?A国倒是反抗啊!为什么不反抗,是热爱和平吗?】
【咱妈最近有点刚啊,这就是以势压人盛气凌人横行霸道的感觉吗?爱了,我早就该过这样的日子了!】
【不是,等等,妈你先别急,你先让我找个理由你再打啊!】
【一生追求师出有名的蓝国人。】
【小伙子,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事到如此已经无法挽回,实在不行,我们到时候给他们风光大葬也就是了。】
蓝国的网友们聊得热火朝天,刻薄的梗一个接一个,尖酸的模样堪比小说里反派“桀桀桀”的嘴脸。
其他也在直播上围观的各国噤若寒蝉,而A国正疯狂谴责。
用的话术与之前一般无二,翻来覆去地说些诸如蓝国霸权主义、蓝国意图统治世界之类的话,听得蓝国网友格外开怀。
【论夸人还得看你的敌人,瞧这小词,一套一套的,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么酷的词。】
【@蓝华报@华新日报@蓝都社,学着点!】
【我说三个数,321上链接!倒不是想要防护系统,纯粹是想助力蓝国统治世界。】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我陪一个。】
【虚伪,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是想要防护系统,求求你们别买了让给我吧QAQ,抢不到真的抢不到。】
【发布会筹备了一个月怎么库存还是这么少!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就是说,这场直播是单单给我们看的吗?其他国家是不是口水都流下来了?咱妈这两天估计光是接订单都接不完。】
蓝国官方倒是没出面,任由A国谴责,像是大人平静地看着小孩儿的哭闹,自带一份高傲与睥睨。
直到觉得直播得差不多了,让军人撤退之后,蓝国才用官方账号在A国的谴责下面评论了一句:手要是伸得太长,是会被剁掉的。勿谓言之不预也。
很平静,很体面,但包括A国在内的国际上其他国家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谁都知道“勿谓言之不预也”是蓝国最高级别的警告,这句话出来,相当于阎王发了邀请函,死神举起了镰刀。
其他国家心里骂骂咧咧——A国又搞什么恶心人的事了?都说了别惹蓝国别惹蓝国!蓝国要真被逼急了,全世界都别想好过。
【太酷了!沈明烛,永远的神!】
【你们有看前几天沈元帅的采访吗?明烛居然他的小儿子,就是十二年前被拐走的那个孩子。】
【明烛?你小子有点飘啊,明烛也是你能叫的?】
【这不是采访里面领导们一口一个明烛,给带坏了。】
【叫明烛好,明烛亲切。】
【看得出大家都好喜欢明烛,连大首长提到明烛都是一脸慈爱的样子,我还截图了。图片.jpg】
【明烛被拐卖,虽然元帅没说他被拐之后过得是什么日子,但看明烛入学时候的照片就知道他过得不好。明明连活下去都艰难,不知道他是怎么学这么多东西的。】
【而且看得出来,知情人都很心疼明烛,他一定过得很不好。】
【啊啊啊我真的很想砍了哈迪斯,就是觉得很可惜,要是明烛从小在沈家长大,接受正常的教育,人类文明或许早就迎来拐点!多少年人间才会诞生一个这样的人物,这是上苍给予全人类的瑰宝,他应该为着更崇高更伟大的事业奋斗,而不是经受这样的磋磨,连活着都得用尽全力。】
【我要是有他这样的才华这样的能力和这样的身世,我早就报复社会了,可是他没有!】
【我又去把之前专访的视频找出来看了,真的,明烛是那种,校园时代里我看一眼就会不顾一切爱上的人,惊才绝艳,霁月光风。】
【难怪脖子被划了一刀都不肯打开防护系统,什么不谙世事的天真,分明是习惯了用性命去拼,习惯了不把自己当回事……】
【你又念叨他!】
蓝国态度一强硬,A国反而慌张了,开始跟蓝国通话,表示“我们之间大概有误会虽然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但你都这么生气了那我一定是有错的我先给你道个歉”。
顾怀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态度冷淡地挂了通话。
虽然不是很有礼貌,但料想A国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顾怀同身边的秘书讽刺:“现在还装模作样,道歉就该拿出诚意,当谁不知道哈迪斯是他们养的。”
良好的教养让他说不出太难听的话,这种形容已经很出格了。
自查到哈迪斯还在私下接触沈期试图挑拨离间对沈明烛不利,领导们心里就憋着一把火。
这种手段实在龌龊,哪怕是想要沈明烛的命,顾怀都不会这么生气,毕竟立场不同,尚可理解。
但这么可以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用这种手段?万一他们这群人当中真有谁犹豫了那么一瞬,明烛该有多伤心。
他有多不容易才回到家。
这种手段让他们想到了大半年前,沈明烛刚回到沈家的时候。
明烛不肯助纣为虐,只好硬逼着自己装出一副放浪形骸乖张叛逆的模样,与沈家、与所有人切断联系。
那时沈家信了,他们也信了。
虽然这如了明烛的愿,但明烛真就能坦然接受吗?他毅然决然离开沈家时,是不是也曾有那么一瞬万念俱灰过。
顾怀不敢细想,他甚至怨恨那时的自己。
他是蓝国的首长,他本该保护好国人,他本该让像明烛这样的人才有施展抱负的空间。
他本该更细心,他本该更思虑周全。
可是他没有做到。
他有负国民的信任,也辜负了明烛。
所以哈迪斯算什么?哈迪斯怎么够?他如果在知情的情况下放过了罪魁祸首,他就对不起明烛第二次。
“首长,首长?”顾怀回过神,听到秘书唤他。
他收回思绪,又是那个温和稳重的蓝国大首长,“怎么了?”
秘书笑着道:“明烛从实验室出来了,机甲研发成功,首长要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