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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子 天桥底下说书的 26899 字 2个月前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就在众人讨论袭击路线时, 远处的尤姜和商月狐倒像是动真格了。

只见原本晴朗的星摇泉突然乌云密布,沙尘伴随风暴由东方滚滚压下,宛如一只巨兽要将整座城池吞没。

这动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无名当即捏起剑诀, 毕千仞也抬起了手,白辰却拦住了他们,九条雪白尾巴骤然敲在地面,只道:“无事,是九尾狐的幻术。”

九尾狐所用幻术是假, 伤害却会实打实刻在灵魂里,白辰虽然不动,白雪却纷纷扬扬落下, 将扑咬的沙尘悉数冻结在半空。

就以星摇泉的城墙为界线,墙外沙尘滚滚,墙内大雪纷飞, 如此奇景维持了整整一炷香时间才消散。眨眼间,周遭又恢复了晴朗蓝天, 只有花草树木变得怏怏,仿佛刚刚经历过一番霜寒。

这时商月狐与尤姜也回来了,独活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立刻叫道:“不是吧?你们玩真的?”

尤姜常用的法器奈何扇已收,此时右手拿着的便是魔器前尘镜, 也不理义子, 只对商月狐悠悠道:“你这老蒜装了这么多年, 倒是连本座都骗过去了。”

魔修斗殴从来都是认真的, 但今日尤姜明显是在秋后算账。为的不是商月狐隐瞒身份,而是他居然敢在过去故意让着教主。

商月狐明显也知道这点, 但魔修永远不会谢罪。他甚至特意选了九条尾巴最中央的那只扬了扬,反是得意道:“教主,我与家姐可是苍龙第五星的守阵仙将,在天上怎么说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妖。从前与你打只拿出了一尾之力而已。”

魔修果然擅长嘲讽,尤姜却意外地没动怒,只嘲讽地看向他的尾巴,“是吗?那你今天怎么把狐狸尾巴全给露出来了?”

此言一出,商月狐居然笑容一僵,瞥了那镜子一眼便无奈道:“我是没想到你这么疯,居然连自己的心魔都养成了付红叶的样子,也不怕渡劫时被它给吞了!”

修士都在抑制心魔,连仙魔也不例外,可尤姜居然敢把心魔培育得比自己这个本体还强,简直是生怕自己渡劫时死不掉,也难怪商月狐都被他惊到了。

尤姜对这风险却不以为意,反正也不打了,冷笑一声便将前尘镜化作掌心大小。

这镜子敌我不分,且双面都有威能,故而他也很谨慎,特意收集与其材料相似的古今一色铜制成模具。平日里将镜子背面完全遮挡,正面也做成了左右移动的盖子,小化后拇指一抹便可自由开关。

待到锁好镜盒,尤姜又掏出块霜叶手帕临空抖开,先把危险魔器仔细包裹收回袖中,这才理直气壮道:“本座就是喜欢龙,这样的付红叶心魔我还按季节捏了四个形态,甚至准备凑出二十四节气。你奈我何?”

连尤姜这个器主都要如此小心翼翼处理镜面,可见这东西到底有多邪。

在商月狐的记忆里,就连前尘镜的炼制者无心魔都不敢这么玩,一面佩服尤姜的胆量,一面又怕这臭小子玩火自焚。

偏魔修就没一个是听话不冒险的,商月狐也只能道出魔教诸人最常对前教主说的一句话——“有本事你当着付红叶的面说这话!”

此言一出,尤姜果然气势一滞,只能怒道:“我没本事!”

魔修的傲气也是绝了,李无名这时也是叹为观止,只能对白辰提议:“回头我试试二十四节气的狐狸毛毡玩偶?正好可以在咱家书架摆一排。”

咱家这个词让白辰微微一笑,这便把尾巴放在他腿上,“谨慎点,别把我的尾巴薅秃了。”

尤姜与商月狐已经停战,原本准备劝架的众人也就放松了下来。

只不过,从来不忘观察周围的白辰也注意到了,他们此次聚集的灵力绝对超越了散仙。在幻境对抗时,天边就隐隐有雷云混入其中,明显天劫已动。

然而,伴随毕千仞眸中闪过一丝暗金利芒,天劫竟像是什么屏蔽了感知一般,雷云就悄无声息地散了。

尤姜和商月狐不可能不知这番动静,看来也是见毕千仞在场才敢认真较量。

金乌后裔果然隐藏极深,也不知步天歌这寒兔之子觉醒后又会拥有何等威能?

商月狐既然认了外甥,白辰在魔修眼里就算自己人了,也不再隐藏各自实力,恢复了往常交流。

付红叶的名字果然能堵住尤姜的嘴,他终于放过了商月狐,返回凉亭便注意到了桌上名单,“这是什么玩意?你的暗杀目标?”

“海角楼的杀手名单。”

毕千仞不愧是一个正经魔修,面对前教主找茬也不为所动。

尤姜低头扫了一眼,立刻展开奈何扇准备再干一架,“本座居然在第六排,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

魔修们还真是不消停,感情实力全都是每天打出来的。

白辰本以为毕千仞会冷冷回个“不是”,然后就开打今日第二场。

未想这以冷酷著称的魔修竟解释了——

“我按应邀时间排的,问了你三次,前两次你都叫我滚。”

这样一说,尤姜便模糊地有了印象。毕千仞好像的确拿过一张纸找过他,但这人发出的邀请绝对不正常。

“教主,按手印,卖个身。”

如此邀请,前排这些人居然应了,难道是马上回了个“滚”的他不正常?

漠北战神尤姜难得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然而,他更惊讶的还是另一个事实——“本座第三次居然答应了?”

不可能,事不过三,第三次他绝对会砍了这个好兄弟!

好在尤姜的自我认知并没有出错,毕千仞闻言便道:“第三次是青天问的。”

“教主,你愿不愿意为你兄弟插别人几刀?”

嗯,没错。诸葛青天是问过他这话。他的回复自然是抢了付红叶切菜的刀,剁在桌上就问:“说,砍谁。”

“呵,连鬼都比你会说人话。”

尤姜的记忆恢复了,也舒坦了。前教主终于放下袖子,如文人雅客一般端庄地坐下,用扇子敲了敲名单便道:“本座要和付红叶排在一处,把你爹给踢下去。”

“随你,反正我也想把他当做常驻杀手。”

千仞从不做没必要的消耗,连眉毛都没动就把自己亲爹的名字给圈去了常驻之列,甚至还想当场分配个刺杀任务。

如此六亲不认,一直沉默观察的寸劫终于敬佩地抱拳,“不愧是我师父,孝感动天。”

魔修们的交流白辰暂时无意加入,不过,关于海角楼这个神秘组织他还有些疑问:“大护法,你手里的刺杀名单应该不只限于万宝堂吧?”

“但凡还活着的强者都有一份,在座各位也不例外。”

如白辰所想,果然是这个回答。

尤姜闻言就不乐意了,“本座不止得给你做杀手,还得做刺杀目标?”

“放心,你很贵。”

“你按什么定价?”

“看我心情。”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前教主满意,尤姜扬眉,“最贵的是谁?你家诸葛青天?还是何欢那厮?”

这一次,千仞倒是放弃了些许职业操守,“不,我只杀活的,不接鬼神的单。”

“靠,徇私枉法,欺师灭祖!”

尤姜作为敬业的魔教教主听了是直摇头,然后,就加入了徇私枉法的队伍,“把付红叶也给本座剔除。动我的龙,兄弟也没得做。”

“行。”

这两人不愧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毕千仞也不多谈,直接就在目标名册划掉了付红叶的名字。

完全没有道义的友军比敌人更不能信任。白辰此前还曾怀疑魔修的信用,这时倒是放心了,终是道出了自己的目标,“海角楼可愿接长期订单?”

毕千仞接单倒是认真,直接就问:“你想杀谁几百次?复活了再杀也不是做不到。”

魔修的想法还真是可怕。白辰并没有折磨人的癖好,这便淡淡道:“今日起,凡是通过地下渠道购买妖族肢体皮毛者,雪国以货物三倍价买其人头。”

魔修的确没有规矩,正因如此,在他们的地盘反倒不用顾及人族的想法了。

以白辰作为狐狸最真实的情感来说,自然希望这样的事无需审判,只要以妖族做灵材就得死。

在被禁灵材的交易中,地下卖家往往不干净,让天道盟送进牢狱便很难活命。但买家不乏身份贵重者,有时候未必能受重刑,那就让魔修以杀身之祸解决他们。

古髓与识海的冲突还不足以震慑违法之徒,人族伴随研究精进总有一天会想办法将其克服。白辰今日便给妖丹加上一个更要命的副作用。他要所有修士看见妖族尸体就远远躲开,如瘟疫一般不敢沾染半分。

“持续到何时?”

“妖族灭绝那日。”

九尾白狐拨弄着自己的尾巴尖儿,看起来就像是闲适的贵公子,言语里下的却是毫不留情的绝杀令。

并非雪国,而是妖族。白辰相信,即便雪国有一天不幸覆灭,他与李无名也陨落星海,取而代之的妖族势力也会继续支付这笔费用。

洪荒妖族,果然各个都是凶兽。

白辰与何欢何苦相熟时,毕千仞已经随尤姜来到漠北建立魔教,对这只九尾白狐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象。

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某天探讨天下大势,何欢就顺势与他聊起了白辰。他好奇地问师父——为何会一直记着一只死了的狐狸。

“也许是他让我想起了少时很喜欢的诗词?”

那时魔君醉卧松树稍,身下便是万丈悬崖。何欢枕着右手,左手有节奏地晃动酒壶,眯着眼看天上的何苦教付红叶御剑。

那抹枫叶红终于让他想起了久远的背诵记忆。其实算不得贴切,流传度也不及下半阙,可他就是想起了这句话,如今便缓缓道出:“万类霜天竞自由。”

老魔头说话从来没头没尾,毕千仞并不怎么理解他的心情。只是既然想起来了,他便抬眼看了看这只狐狸,给师父一个面子,“好,我接了。”

虽然魔修行事素来不按常理,但他们到底并不熟悉。千仞如此果断让白辰有些惊讶,“这样爽快,不问价格?”

“看你顺眼。”

很随便的理由,但是对魔修来说足够了。

白辰也爽快地在桌上铺开一排储物戒指,当场付款。

“这是预付的定金,今后每隔十年再从雪国国库补充一笔。”

这可是万宝堂最大容量的储物戒指,一枚所能容纳的灵石就是千万之数。

尤姜虽知雪国一直在做生意,此时还是有些惊讶,“才三年而已,你赚了这么多?”

妖族与人族不同,吸收天地灵气已经足以到达散仙之境,根本不需要灵石辅助,自然能攒下很多灵石。

白辰很清楚,灵石赚得再多,若仅是存在国库,早晚有一天只能用作赔款。该花的时候就得花。

李无名骄傲地摸了摸狐狸尾巴,只调笑道:“怎么样?我家狐狸是不是很阔?我解甲归田是一分钱也没拿到,就只能靠他养了。”

堂堂剑仙继承了人族的最终武器还在这里装穷,白辰都懒得揭穿他,只是继续将此次利益划分给交代清楚。

“此次计划我负责吸引白陌视线,便不随你们去了。法宝和丹药雪国不需要,妖族相关灵材由我带回。

所得的灵石我只拿三成,余下的便由魔教与林氏慢慢分吧。不过,为防天道盟借此生事,我建议你们让出一部分好处堵住其它门派的嘴。”

修士所能吸收的灵石也有极限,特别是高阶修士,赚取灵石基本就是为了换法宝和丹药。

反正最贵重的货物都归人族自己处理,魔修们自然没有意见。

魔教到底是尤姜从零开始一手建立的魔修归宿,平日里闹归闹,在大方向上拿主意的果然还是尤姜这个太上皇。

商月狐和毕千仞都不再说话,尤姜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白辰的提议,最终只悠悠道:“分赃都是小事,魔教必须是世上第一的恶势力,天道盟唯一的死敌。就凭白陌妄想取我们而代之,他也该死。”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一天注定不平凡, 白日漠北热闹,到了夜晚,江南某处荒废百年的山野村屋也久违地亮起了灯。

那是以海兽油脂为燃料的灯, 燃起的火光是幽幽的黑色, 虽然是灯,在夜里却根本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

不过,海兽油脂燃烧的独特气味却会飘散很远,且灵力特殊,只要是曾经闻过的人, 再次嗅到的瞬间就能兴奋起来。

这奇怪的法器便是宣告黑市开启的无明黑灯。村屋之外,前来交易的修士身披黑色斗篷,声音和容貌都做了精密伪装, 沉默又谨慎地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

而屋内照看着无明黑灯的美艳女子,便是黑市主人舍迦狐。

赤狐大多喜红衣,舍迦狐也是一身明艳衣衫, 唇脂和眼角的胭脂痣更是如熟透的浆果一般的浓烈。

然而,她虽是黑市之主, 此时却与另一白衣男子站在桌前,屋内唯一坐着的反倒是一名清瘦少年。

少年衣着华贵,不论衣料配饰都是当今极品, 脸色却不怎么健康,似有不足之症。

而屋内的白衣男子正是九色鹿, 三年前还跟着白微, 如今却投靠了白陌。

九色鹿没有名字, 因曾经杀过一个叫陆郎的人, 便以此为代号。

他注视着这个少年,心知这也不过是白陌的皮囊之一, 并非其真身。

这狐狸并不信任他们,陆郎嫌弃地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白辰似乎与魔教处得不错,你不做些干涉?”

屋子一片黑暗,白陌却在低头看书,伴随纸页翻动,他的声音才懒懒出现,“我对魔修没兴趣,解决风十七之后让天道盟把他们和雪国一起杀干净就是了。”

这个回答让陆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与魔修臭味相投。”

“如果是千年前的那批魔修大概会吧。现在这些已经被何欢和尤姜阉割得差不多了,没意思。”

白陌的声音仍是没什么兴致。陆郎本不是爱攀谈的妖,但他必须找出白陌的真身,只能没话找话,继续问:“听起来你对天道盟很有兴趣?”

这只鹿今天的话有些多啊。

少年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最后还是平静地答了他的疑问,“如果天道盟愿意死个几千万人,魔教应该只有领头的那几个能活着。虽然那几个的报复也能让天下血流成河就是了。”

说到流血,他原本还恹恹的神色便精神了,突然微微一笑,“这个结局倒是有些意思。让我想想,那群魔修有什么在意的人……”

白陌的指尖在纸页缓缓移动,陆郎凭借夜视能力瞥了一眼,这才发现那本书原来是魔教名册。

这只阴暗的狐狸嘴上说没兴趣,对白辰的监视倒是没有放松半分。

这时,白陌搜索目标的手指也停了下来,选中的名字正是现任魔教教主——独活。

“我记得他在百年前开膛换心治死了无情公子水自流的道侣,水自流一心想要此人偿命,已经入魔很久了。”

白陌重重点了点独活的名字,敲击纸页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屋里莫名惊悚。而新的阴谋也已经瞬间生成,他拿起笔,随手便写下了水自流如今所在之地,然后扔在舍迦狐面前,“找机会帮帮这个痴情公子。”

舍迦狐闻言一愣,犹豫道:“当年黑市出动百名杀手都被独活给跑了。水自流心魔正盛,在渡劫期停滞百年都未能迎来劫云,怕是动不了他。”

然而,白陌算计人根本不需要思考,只微微一笑:“水自流曾请求天道盟出手追捕独活,风十七不答应,他才倾尽家财来黑市下单。

你说水自流会不会想知道,如果步天歌和林开天也死在了独活手里,天道盟还能不能这样豁达?

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很有道理,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便更有兴致了,直接命令道:“不必掌灯了,你现在就去。只要魔教一乱,魔修高手自然会有不少流入黑市。于你,正是壮大实力的好机会。”

黑市觊觎魔修也是很久了,舍迦狐对白陌极为信任,自是欣然领命:“多谢公子指点。”

她这一走,屋内便只剩下陆郎和白陌。陆郎谨慎地瞥了一眼那看似毫无威胁的少年,对他们的关系倒是有些意外,“这只母狐狸养了满屋子面首,对你倒是意外的忠心。”

“她的儿子出生就是死胎,如果我的神魂离开,这具身躯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这具皮囊原来就是舍迦狐和花间狐的孩子,只是沉醉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运气着实不怎么好,不止没有成功出生,连身体都被白陌当做了工具。

说到这里,白陌又是一笑,“或者,在她看来灵魂是谁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在这躯壳里,就是她的儿子。”

这坏狐狸似乎只要看见人间惨事就会很高兴,此时心情是肉眼可见地好了。陆郎虽然也不是什么有人性的妖,见了他还是感觉有些发凉,不由道出了自己多年的疑惑:“我一直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白陌得了新计划,心情确实不错,难得答了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是四百年不见血了,所以想成为妖王,让这天下马上四分五裂轰轰烈烈打一场。尸山血海,白骨成堆,哀鸿遍野……我怀念这样的好风景。”

如此看来,他给白辰的留言倒也没有说谎。陆郎见有机会,便继续问:“你恨人族?”

“你错了,我最爱的就是人族英雄,每一次见证他们的生离死别都会感动得落泪。方岁寒死的时候,我可是哭了三天三夜。”

诡异的是,白陌这话竟说得真情实感。

如此怪癖连九色鹿都惊得一呆,白陌见他满脸不信,倒是诚恳地解释了一番:“世人去戏园子都有自己的偏向,有人爱阖家团圆,有人爱缠绵悱恻,我就只看山河覆灭妻离子散的悲剧,这也是很正常的爱好。”

正如商月狐所说,白陌从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坏事,过去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不过是用来解闷的戏剧。

甚至白陌这个狐妖,也不过是他过去犯了戏瘾,亲自上台唱过一回的妖妃角色。他希望白辰看见的白陌是什么样子,就会适当送出些许情报,给白辰留个印象。

这种心态连白微都不能理解,他也没指望与一个陌生鹿妖达成共识,只怀念道:“在九州这个戏台,方岁寒和玄门一众掌门都是我最心爱的名角。”

至于为什么要迫害他们。英雄这种角色,终归要死得悲惨才能让看客落泪不是吗?

白辰永远不会知道,戏台之外的白陌其实很喜欢落泪。尤其是把所有美好的人与物亲手毁掉之后,那种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悲怆,绝妙。

他上一次体验这种感觉,还是在三年前杀死白微化身的时候。白陌闭上眼回味,至今仍觉舒畅。

这种癖好太可怕了,简直就像是以悲哀为食的怪物。白氏的狐狸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陆郎下意识退后一步离他远了一些,直到想起了自己执念,这才不愿放弃机会,继续试探:“那风凌呢?”

“他?是教会我这等乐事的恩师啊。”

提到曾经爱过的人,白陌的声音更为明快,眼神便是颇为怀念。

方岁寒应该也发现了吧,在他被打回原形的时候,风凌看似慌乱惊讶,其实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白微和年的后代怎么可能死在一群皇宫侍卫手里。所以,前夜风流之时,风凌就以深吻喂他喝了抑制妖丹的药。

也是在那一夜,这位游戏人间的高手连剥狐狸皮的匕首都让白陌自己挑好了。

当时风凌是怎么说来着?

“有我那混账父皇在前,我的誓言你定是不信的。这些是奚商风氏传承的护身匕首,你选一把喜欢的,哪日若瞧我不顺眼便用它掏出我的心肝吃了。把我的心放在你的肚子里。”

看看,什么叫情场高手?这就是了。

临别低头之际,那位帝王眼底深处藏着的,是满足的笑。

爱妃,你入戏了,真可爱。

白陌知道,风凌在心里对他说的,一定是这样的话。

风凌对昏君的生活很有兴趣,可他喜欢挑战,和那些选秀来的乖顺女人玩太容易了,没意思。

所以他选择把最凶悍的妖王之子驯服,然后在做腻了昏君的时候扔出来做挡箭牌,自己浪子回头继续寻找新的乐子。

不过,白陌真正想明白个中缘由还是用了些时候。

直到方岁寒也死在了风凌的手里,白陌才恍然,原来他与风凌并不是什么江山美人的陈旧戏文,而是暴君的全新玩法。

而他,在引导西梁攻进长安的那一天,也成功取代了风凌,成为了九州戏台新的掌控者。

白陌许久不曾回忆这些事了,想想如今情况还有些遗憾,只道:“可惜,我好像没办法爱上转世后的风凌。明明李佚对我还挺温柔,难道我只会对人渣动心?”

在陆郎看来,这狐狸就是沉默了片刻,突然就说出了这番话。虽然不知到底是想起了什么诡异的事,看起来到底不怎么设防。

如此机会百年也只得这一回,他终是冒了险,装作不经意一般道:“比起这些奇怪癖好,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真身吧。可别在好戏开场之前就被白辰找出来宰了。”

自从将陆问扔在极北之地,白陌的真身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连面见白微时都是以神魂占据的替身。

他也谨慎得很,绝不对谁提起自己真身所在。今日却好像真的有些不寻常,竟给了些许线索,“我正在体验过去从未有过的深爱,白辰不懂我,便永远也不可能找到我。”

“他若懂了,说不定就是下一个被我爱上的目标了。”

说到这里,白陌眼里的恶趣味更浓,“我自风凌死后便不再断袖,若能在自己侄子身上重温一下也不错?”

这番言语若是让白辰听见怕是浑身狐狸毛都要炸了,连耐寒的九色鹿都忍不住一抖,“你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妖孽!”

“别怕,这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

白陌岂会栽在话多这种破绽上。在说完这句让陆郎不寒而栗的话之后,他便收回了笑意,平静地抬头,语气越来越凉,

“你想找到天上的九色鹿,与他们繁衍后代恢复族群。也想从人族手中夺取土地,用来给后代居住。所以,你愿意配合我们灭绝人族。

可我这样的疯子不可能遵守约定,所以你站在了我父亲那一边,替他寻找我的真身。对吗?”

九色鹿常年独居世外,论城府连有些心眼的人族都比不上,更别提白陌这样以玩弄人心为乐的高手。

在白陌变脸的那一刻,陆郎就想破窗逃离。九色鹿奔跑速度天下无双,千年前白微都没能抓到他,他不信被困在半死皮囊中的白陌能追上自己。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的残酷。他虽然幻化出了鹿的蹄子,却连抬脚都做不到,整个身躯就好像被什么包裹着一般,麻痹到动弹不得。

意识渐渐消失,一些冰凉的液体从口鼻灌入,他知道,这是海水的味道。

而白陌的声音也从身边传来,较之方才,倒是多了一丝亲切。

“欢迎回来,我的舅舅——夕。”

“又或者,我该称你为徐天仓?”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白辰知道自己当前正是白陌盯着的目标, 故而对一切暗中行动都不参与。

他定了计划便返回商月狐洞府,每日查的也都是医书,做出了全部心神都被古髓奥秘所吸引的姿态。

白辰倒不担心被窥破。于当前的雪国而言, 古髓奥秘才是重中之重, 黑市不过是未来隐患。

雪国地势险峻,通商全靠万宝堂运输货物。卸磨才能杀驴,哪有全家都等着驴养活却一刀把驴砍了的道理?按理说,就算白辰得知万宝堂参与了黑市布置,当前也绝对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在白陌眼里应是一切以国民为重的妖王, 这样理智的狐狸,怎么也不该赌上整个雪国的货物供给,突然发疯去咬万宝堂。

事实上, 这胡来的一步也确实在白陌的布局之外。如今,双方的暗棋都已在路上,就看谁防得更好了。

既然意在调查古髓, 白辰自然与各位病患走得很近。今日,他发现李佚仍是闭门不出, 这便邀了李无名主动来到客房探望。

商月狐匆忙之中建出的客房并不多,除了月星石和林开天得了自带小厅书房的配套独居室,其余众人皆是两人一间, 李佚就与白焕住在一处。

说来也巧,李佚情况特殊不愿见人便罢了, 白焕这几日居然也躲在房里不肯出门, 倒是让白辰有些好奇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闻声来开门的是李佚, 白焕则是躺在浴桶之中, 周围还放了一堆冰块。冰块旁另有一个小板凳,而李佚手上也拿着一个蒲扇, 衣摆沾了些水渍,可见方才正坐着乘凉。

这情景倒是让白辰愣了愣,进了门便问:“难得来一次漠北,你们不四处走走吗?”

魔教从不欢迎外客,进入星摇泉的机会可是非常难得。连不爱理人的步天歌都外出了,他们却在房里乘凉,也难怪白辰惊讶。

许是因为具备海兽血统的缘故,白焕出乎预料地怕热。星摇泉有精怪布雨已经是整个漠北最湿润的地方了,可他还是出门没多久就脱水中暑,只能在浴桶里泡着。

他自己对此也很无奈,只能叹道:“你们从大雪山到了这种地方居然还有精力到处跑,大妖的强悍身躯我这种弱鸡果然羡慕不来啊。”

白辰没想到他不出门竟是这个原因,如果年真是上岸的海兽,必然保留着水生特征,干燥的漠北确实该是这一脉的禁区。

如此说来,白陌未能渗透魔教高层,或许也与漠北的气候脱不了干系。

海兽后裔怕干旱,这倒是个有趣的发现。

白辰心里默默记下了,李佚见了他们却有些紧张,也不寒暄,只别过视线道:“你们还是去别处聊吧,我这里不太安全。”

李佚脑内到底有白陌种下的古髓,生怕自己泄露了情报,自然就不愿见人。

到底是做过末代皇帝的人,他还是懂事的。李无名见了却是一叹,“独活已经检查过你的古髓,确定它一直都是沉睡状态从未被唤醒。要相信医嘱,别胡思乱想。”

虽是如此,李佚仍是转身面壁不再看他们,用行动表明小心为上。

谨慎也不算坏事,白辰摇摇头拦住了李无名,心中只道:此子小小年纪就能耐得住寂寞,若能度过这一劫,必能有所成就。

李佚与其它年轻人并不相熟,会来看望他的除了李无名就是独活这个主治医师。

刚巧独活也在这时来了,魔教教主看见白辰还愣了愣,反应过来了便道:“倒是省得我再跑一趟,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此言一出,李佚自觉出门回避。白焕心知自己身份特殊,本也想跟着避嫌,未想却被白辰一把按回了水里。他当即睁大眼睛,白辰却只淡淡道:“泡着吧,也不怕中暑。”

白焕的身份在外界还是个谜,独活只当他是个原形未知的小妖,也就没怎么在意,拿出一个小瓶子就道:“你们给我的这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

白焕袋子里的黏液能令脱落的毛发恢复生机,白辰心知这东西肯定不一般,此次便命白焕取了一瓶,送与独活研究。

看这情况,独活必定有所发现,白辰也就给了回答:“这是某种妖兽独有的黏液,我们暂时将它称作无色海浆。锦衣郎说它的成份与海兽血很相似,这种可怕的再生能力从未在陆地生命身上出现过。”

独活本还疑惑世上怎会有自己不认得的灵材,听到来自海兽倒是释然了。他这便拿出了一枚手套,只道:“这手套沾了步凌云古髓的黏液,我验过了,它们似乎是同一种东西。”

白辰认出了这正是他治疗步凌云时戴的手套,未想独活竟还保存了起来。

白焕是白陌之子,看来这神秘黏液便是血脉传承,白辰想了想,这便试着问:“难道这就是白陌制造古髓的关键?”

若真是如此,他们便距离人工培育古髓更近了一步。

独活却很慎重,并未给出肯定回答,只道:“我不知道这是白陌所造古髓独有还是妖族本身就有,来只正常的妖让我切一刀。”

这的确是合理要求,但是此次随行的妖族都是白辰选出的栋梁之才,哪能随意拿来切了。

白辰正欲婉拒,住在隔壁的锦衣郎却主动走了出来,自告奋勇道:“我有过开颅经验,你可以拿我一试。”

锦衣郎身形高挑,路过时也不曾隐藏身形,独活倒不惊讶他来插话,只是提醒道:“识海仍是未知领域,只要开颅就有风险,我没办法保证每一次都能成功。你好像是雪国看重的能臣吧,做好丧命的准备了吗?”

魔修说话素来都是这种看谁都不顺眼的语气,李无名只能无奈道:“小教主,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被病人揍的。”

“哈?我行医从不撒谎,但凡要动刀的事都有风险,就算是曾经成功数次的术式,也不知道下一次会遇上什么变数。”

独活当然不可能改变态度,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研究治疗方案连续熬夜的缘故,今日他的脾气比往常更差,直接冷笑道:“开颅的失误风险高达八成,如果我不是无所谓草菅人命的魔修,怎么敢接这种活?”

锦衣郎为了研究妖兽构造也学过解剖,心知独活的确没有夸大风险。但他这只孤狼又岂会退缩,立刻就道:“我愿意配合你的试验,与之相对的,我要开颅过程的全部术式。”

古髓对妖族太重要了,这开颅之法于他们是必得之术,锦衣郎就算舍弃这具身躯也想掌握。

魔修只对怎么砍人脑袋感兴趣,独活这一身医术根本没人想学,自然也不存在传统医修那种有能吝教的想法。

反正开颅技巧必须实践才能精进,有狼头干嘛不切,他果断就道:“行,遗书写好,今夜来星摇泉。”

当然,独活来此也不是为了找试验品的,说完就将一枚储物戒指扔给了白辰,嘱咐道:“这是星摇泉的琉璃仙茗,有净心塑魂之效。你拿着,让他们三人每日以泉水冲泡服用,尽可能强化自己神魂。”

漠北并不是物产丰饶的地方,魔修要想修行便必须对外扩张。因此,尤姜那一代魔修为了争抢灵脉,与天道盟是真正地生死相搏。

现在之所以消停,全是因为星摇泉有了精怪入驻,产出的琉璃仙茗和附属灵材让魔修做到了自给自足,厮杀欲望也就随之弱化了下来。

只凭此物能止住正邪之战,就足见其灵气含量多么浓厚。

白辰心知仅这枚戒指的价值已胜过诊金,瞧了眼仍臭着脸的独活,只能叹道:“教主嘴上说得厉害,术前准备倒是细致。”

此言一出,独活脸色更难看了,冷哼着便道:“魔修好战,义父又素来逞强,我自幼看着他不断受伤,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孤儿才选择学医。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这样的恶人永远也想不明白,行医是救人性命,凭什么还得低眉顺眼地讨好患者?”

他口中的义父自然是尤姜。许是因为被尤姜养大又曾被玄门长老收为记名弟子的缘故,独活身为魔修却意外地不喜欢杀戮。

他很厌恶这样软弱的自己,如今也是皱着眉道:“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少时天真,一心只学医人不学杀人。如果我真的是个抬手便能灭人满门的强大魔修,不害人就是积德了,又有谁会怨我不救人?”

白辰已被商月狐承认,独活也就把他当自己人了,这才有兴致多说几句。

白辰看着这个奇装异服的少年魔修,心知他不想听任何说教,轻叹一声便道:“教主心里怨气颇深啊。”

怨气自然是有的,百年都不曾消散。独活瞥了白辰一眼,依旧没给笑脸,仍是冷哼道:“这一代教主本该是寸劫,是我惹出了一堆祸事,让他只能以教主之位保我性命。

我分了自己兄弟的东西,就得创造更多价值。等着吧,这次你们要付的诊金绝不便宜。”

何欢曾有言曰: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而魔修们也继承了这等传统,白辰看着独活离去的背影,仿佛已经看见了事成之后的天价账单。

倒是不管账的李无名一身轻松,只感慨道:“我记得他以前被无尘子抓去玄门学艺时还算正常,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变故,倒是成了这种性子。”

无尘子便是付红叶时期的玄门太上长老,白辰见了黑市悬赏多少也猜到了大概,如今只道:“不知礼者,野性未除,畏威而不怀德。步天歌说得对,许多修士自诩侠客高人,日常所行却是耀武扬威寻衅滋事,不过是江湖草莽。”

刀剑时刻在手,又有多少人能完全压制住自己的凶性?

步天歌想要给天下修士都装上剑鞘,将来面临的便是全天下的刀光剑影。李无名对白辰的说法很是赞同,这便道:“年少时就得多读书啊,这些年天道盟将礼仪列为了必考科目,风气还算是好一些了。”

白辰素来很会参考人族教训,心里决定回去就再建几个书院,把所有妖兽幼崽集中起来**育。

而此时,他看向了潜在浴桶里努力成为背景的白焕,“独活将毕生所学都写成了一本医书,既然他对你袋子里的无色海浆有兴趣,你这段日子便带着太极熊去贴紧他,把他的本事给学回来。”

这医书的消息是尤姜主动透露的,他岂会不知自己义子的处境,给白辰提的交换条件就是派一只强大妖兽给独活做护卫。

魔教不缺强大修士,尤姜怕的终究是暗箭难防。而说到阴谋诡计,白焕凭借血脉传承就已无师自通。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白辰还是安排了太极熊和他一起做护卫。反正缝合也是医道必修之术,这只熊的刺绣爱好多少能派上用场。

白辰买一送一,求的自然是独活那身绝技。天下多几个医道高手总是好事,李无名倒不反对,只调笑道:“逮着机会就挖墙脚,这么不留情面?”

白辰对此只是无辜地眨眨眼,“你们人族的医道大师都多到可以挂悬赏杀着玩了,让我捡回去几个也没什么吧。”

白焕被白辰留下就隐隐有了预感,果然王是不会让他偷懒的。只是,对于和魔修相处,他还是有些怂,“王,我愿意为国捐躯,但断袖献身会不会牺牲太大了!再说我也没那个美色啊!”

“少看那些魔修走私的禁书,师徒又不等于断袖。叫你去做独活弟子看重的是你的头脑,谁要你色诱他了?”

白辰倒是没料到他会想到这方面,这些年轻妖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脑子里装的全是断袖之事?难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弯?

你连书的内容都知道,肯定也看了。

白焕心里默默腹诽,终究不敢直接违抗王的命令,只能伏在浴桶边弱弱地抬眼,“王,我没有做感情骗子的天赋,认了师父可是会当真的。”

这才白焕真正的顾虑,他虽然是白陌的儿子,却不喜欢背叛。

白辰闻言眼中一暖,拍了拍他的头,只轻声道:“谁能没个受伤病痛的时候,独活这样的医道大师活得长久,于妖族亦是一件好事。

再说,若能跟着神医学艺,你这一干旱就中暑的毛病也有机会治一治。”

最重要的是,独活自幼学医,是魔教唯一没有自保能力的高层。他若是白陌,一定会选此人作为突破点。

并不是因为好对付,而是因为,比起冷漠无情的魔修,白陌更喜欢杀死这样为治愈他人放弃自保的温柔之人。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今日来客倒是挺多, 独活走后没多久,付红叶便到了。

他原是留在不灭川看管鬼域三神,既然归来, 想是鬼神那边已经安排妥当。

白辰之前已听过鬼神的厉害, 倒是好奇付红叶用了什么手段去抑制那些神奇鬼域。

付红叶还是那副温和君子的模样,见了白辰便友好一笑,“在漠北住了几日,感觉如何?”

白辰与何欢交好,自然也见过不少古时魔修, 此行也算是刷新了认知,难得感叹道:“换作我们那个年代,谁也不会相信有一天魔修居然愿意老实修炼不作恶。”

五百年前的魔修对自由是另一种解释。

因为强者不受规则约束, 所以缺钱了就找家富商去抢;看上了哪家姑娘就直接用强;觉着哪个地方不顺眼,就可以把这个地方的人家一把火烧干净……

只要够强,就可以肆意践踏更弱者。这才是白辰当年所见过的魔修。

但是就几日所见, 魔修如今的观念虽然也算不得正,较之从前还是有了很大变化。

欺负平民百姓证明这个人没啥本事, 真魔修就要干天道盟十席。

长得丑又没魅力才要强抢道侣,优秀的魔修走在街上就会被一堆美人倒贴。

小偷小摸毫无品味,真正的恶徒不屑窃金, 要窃就窃个国。

……

诸如此类的观念已经成为魔教的潜规则,魔修们将这称为邪道美学。

乍一听确实够邪, 仔细一看, 这些邪道美学除了给天道盟找事, 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朴素的道德底线了。并且很巧妙地转化成了魔修们不会抵触的形式。

甚至关于和天道盟敌对的理由, 被白辰询问的少年魔修也是理直气壮道:“正道骂我!我当然要揍他们!”

“如果他们不骂你呢?”

当白辰这样问的时候,少年魔修呆了呆, 虽然无法想象正魔两道不吵架的样子,最后还是摸着头道:“那……小爷就大发慈悲不揍他们。”

漠北是只有修士居住的无规则地带,但是年轻人们喜欢万宝堂的新奇法宝和梨园层出不穷的新戏。他们大多都选择住在外界城镇,并逐渐习惯了普通百姓的存在。虽然这些人打架不行,但给钱让他们干杂事,不用自己做菜洗碗还是挺舒服的。

白辰很清楚,这些观念并非自然形成,全是尤姜数百年坚持教化的结果。何欢是正道认可的魔君,但尤姜才是当今魔修之父。

如果说他最初还疑惑付红叶为何能与魔修在一起,现在却已明了答案,这两个人本质上还是志同道合的。

这只龙无疑是在炫耀道侣,白辰也就配合道:“尤姜以一己之力改了整个魔道的风气,难怪老一辈魔修都看他不顺眼。”

长安天子自古就被人族祭祀,什么赞颂之语都听得多了。若白辰夸的是他,他也就是礼貌一笑,不会有什么波动。

但只要白辰夸尤姜,他的笑容便是发自内心的灿烂,连带着语气也亲切了起来,

“我愿意舍弃天子身份承其意志的少年,原来从未放弃过内心的志向。这样幸福的故事,我一定要与帝分享。”

他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李无名不用想都知道帝听见这话会是什么反应,连忙阻止他的危险想法:“你别把他气到火山爆发了,我们现在可承受不住天灾。”

话虽如此,这位大孝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会放弃的样子,白辰无奈一叹,只能提醒道:“你应该不是来向我们炫耀自己道侣的吧?”

付红叶果然不是这么无聊的人,闻言总算想起了自己真正来意,笑了笑便道:“赋丧神想见你,要去吗?”

白辰正愁找不到白陌破绽,如今有机会与方岁寒相见岂会拒绝,自然是立刻就与李无名启程前往不灭川。

这不灭川据说与星摇泉同出一脉,只是因天子魔化而成了灭杀一切活物的绝地。

不灭天子已经不在,笼罩着这片地方的黑雾也渐渐变淡,不过,境内依旧全无生机,连一只鸟兽不见。

妖族对灵气最为敏感,白辰一走进不灭川就知道,这个地方弥漫着精怪的诅咒,是真正的不祥之地。

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有什么客房,鬼神们只搭了个大帐篷歇脚。但是,吸引了白辰视线的还是固定帐篷所用的十二座木雕。

这是以人族十二生肖为主题的木雕,色彩诡谲,与鬼策士的原形极为相似。白辰虽然靠近了帐篷,却未感知到鬼神煞气,想必就与这些奇怪木雕脱不了干系。

果然,付红叶观他视线,立刻解释道:“镇墓兽是鬼巫用来镇压鬼魂的木雕。原本该以帝亲自种植的鬼柳制成,但那些树已经在战乱中毁了。我试着仿照了一批,总算暂时抑制住了鬼神煞气。”

镇墓兽居然是鬼巫一脉所制,也不知与散仙联盟那位无盐女有何关系?

白辰正想着疑似鬼巫传人的无盐女,拿自称鬼策士的镇墓兽便现了形。他似乎很喜欢这些新同伴,以人形摸着其中一枚,这便向付红叶笑道:“不愧是长安天子,看来不到千年我就有伴儿了。”

方岁寒可是最强鬼神,只凭几个新制的镇墓兽还镇不住他的煞气,自然还需已经成精的老前辈出马。

白辰与鬼策士也算相熟,此时便主动打了招呼,又道:“早前听你自称方相我就觉奇怪,原来你是方岁寒墓中的镇墓兽。”

鬼策士方相是唯一能送鬼魂去地府的神奇存在,来历自然不同寻常。

他也不否认,只道:“确切地说,我是方氏祖坟的镇墓兽。毕竟这孩子运气不怎么好,根本不曾葬入墓中。”

镇墓兽以帝亲自种植的鬼柳为原料,却葬于方氏祖坟,方岁寒的来历果然不一般。

白辰闻言眼神一动,“据我所知,自从白微起兵后,人族就很忌讳妖兽了。以兽镇墓护灵应是魔尊灭商之前才有的风俗。”

这狐狸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鬼策士无奈地笑了笑,这便答了他的疑问:“方氏乃逐疫驱鬼之灵巫,原为南楚皇室。奚商一统天下时灭四楚、绝三水、收十国。归降的各国贵族都在朝中领了闲职,配享王侯陵墓,方氏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他便拿羽扇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名鬼神,“我原本一直守在墓里,还是这两位把我给挖出来的。”

方岁寒必须待在十二镇墓兽正中足不出户,他所指的自然是另两位鬼神。

其一全身红衣宛如新婚,面目雍容天子贵气,当是迎喜神赵桓之。另一位外衫血红,内穿麻衣,目光伶俐活泼,气质却儒雅随和,矛盾之处正如红白相冲,唯有喜丧神诸葛青天。

他们似乎也觉此地沉闷,此时将一副画卷铺在岩石上,似乎正在弈棋。

鬼策士声音不小,虽然西梁皇室挖后商坟是常态,将方岁寒奉作帝师的赵桓之还是回首轻声解释:“我无意叨扰先人,只是想寻到方氏祖坟,让先生早日入土为安。”

说来也是讽刺,常人总想长生不死,地府不收的鬼神却只想早日轮回。

诸葛青天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了,如今也是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老家伙整天就筹划着怎么入土。听我一句劝,找个道侣好好过日子,生死之事顺其自然就行了。”

赵桓之依旧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与先生放不下的是亡国之恨。我们本能避免家国灭亡,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这样的遗憾,唯有抹除今生所有痕迹才能忘记。”

若亡国灭种之恨能以情爱放下,白微也就不会成为人族最大的威胁。

诸葛青天也知自己劝不住,唯有叹道:“可是世上哪有永不灭亡的王朝啊……”

说起来,灭了西梁的正是李无名所在的李氏王朝,而且那些藩王还是他带兵亲自宰掉的。

而赵桓之正是被魔修杀死的西梁末代帝王,诸葛青天也有一半是西梁世子。他们相见,还真有些尴尬。

好在李无名的脸皮连狐狸爪子都抓不破。他过去带兵打仗对地形图最是敏感,一眼就看出两位鬼神面前那不断变幻的水墨画正是九州全图,此时便凑上前好奇道:“这画中人怎么还在动?是你们鬼域的新玩法?”

说到擅长作画自然当属诸葛青天,他久居海外难得见到活人,闻言便得意道:“这是我模拟诸国争霸炼制的战棋天下图。弈棋者掷骰子分配领地和初始兵种,税收按照领地发展而定,凑齐军饷就能升级军队和城镇。这些画中小人还会根据你的布置通商征战,一切都与真实战场完全一致。”

鬼神出手果然不一般,虽然只是解闷的游戏之作,用来培养将领倒是极有用的。

白辰见了鬼神新作有些心动,诸葛青天却只看着李无名,挑衅地挑了挑眉:“取代了我们的李大将军,要来一盘吗?和千仞玩太没意思,他开局什么都不干只养刺客搞斩首行动,一点策略都没有。”

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绝不绕圈子,这还真是千仞的作风。只不过,赵桓之作为他们的长辈,闻言还是凉凉道:“还真是老夫老妻了,以前天天粘着他,现在却嫌人家没情趣。”

道侣在一起久了自然不复最初情热,然而诸葛青天岂是一般人,立刻就坦然道:“也不是,我只要玩些脏套路,他就会直接把我拖上床进行激烈刺杀。这个我还挺喜欢的。”

喜丧神的壮举白辰听过不少,比如,七夕当夜在西海用花灯拼出“毕千仞天下第一美男子”,然后被自家道侣抗在肩上就绑了回去,导致其用整个西海写情信的计划作案未遂;又比如,魔君飞升时这位鬼神在下方高声传音“一路走好,你徒弟我养之!”,结果当然是又被道侣抓回去进行爱的教育……

总之,整个江湖都知道,喜丧神正是天下最热情奔放的断袖。如果有人问诸葛青天是否爱慕毕千仞,这位当场就能提笔现写三页情书然后大声朗诵。

只不过,虽然早知这位鬼神素来放飞自我,白辰见到本人还是惊了惊,只能怀疑地看向赵桓之,“西梁皇室是这样的?”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因诸葛青天怀疑西梁的皇室教育,赵桓之面不改色,平静道:“他现在叫诸葛青天,和我西梁赵氏有什么关系?”

虽然西梁末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仅存的侄子逐出了家门,对待后来者李氏却也充满战意,紧接着便看向了李无名,“久闻李九州用兵如神,灭西梁诸王易如反掌,请赐教。”

帐篷入口就在他们身后,不打发了这两位鬼神明显是没法进去的,李无名只能应战,“我是第一次玩这个,你们可要手下留情。”

他这样一说诸葛青天可就精神了,立刻起哄道:“三皇叔,就是他灭了我们西梁,咱们联手针对他,杀得他片甲不留!”

李无名好歹也是九州最后的名将,可不想当着道侣的面输了战役,当即眉毛一挑,“二打一这么不讲道义?”

可惜诸葛青天就不是个讲究鬼,不止无视了抗议,还遗憾地叹了叹:“也是我家千仞不在,不然我们该是三打一。”

李无名解甲归田已是多年,然而当九州地图再次入眼,他的神色便瞬间回到了当初的运筹帷幄,只轻笑道:“那我只能把你们全灭,再次一统天下了。”

不愧是李九州,这话够狂。

赵桓之并不好战,本是兴致一般,闻言终于有了战意。

诸葛青天见三皇叔终于认真了,自己反是轻松了下来,只道:“哼,我若是二对一还能输给你,今晚就去星摇泉爬魔尊之子的床!”

这个誓言可太狠了,李无名抬了抬眼皮,秉着不能输阵的原则,立刻放了个同等狠话:“我要是输了,从此天天给雪国白帝暖床。”

西梁与李氏是灭国旧怨,妖族并未参与其中。白辰本还犹豫是否该上阵助战,闻言便知不必出手了。此时他只能感慨道:“你们果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三人皆是皇室出身, 初时还是游戏心态,经过多番博弈倒是入了戏,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诸葛青天运气最好, 分配的领地就在江南, 因此也是李无名的重点进攻对象。

江南河道纵横,本不利于李无名拿到的轻骑兵。谁知这人平日里一脸和气,上了战场竟是个杀神,过不去河便不过,他仗着骑兵速度快, 开局直接抢占抬龙江上游三处堤坝,果断炸堤淹城。

九州地图就像是刻在了李无名灵魂之中一般,即使五百年不再征战, 他依旧记得每一处天险和关键设施,这一手瞬间就让抬龙江下游成了一片汪洋。

诸葛青天本想以天险守城训练水军,未想优势瞬间成劣势, 暗道自己这个纸上谈兵的还是没真正上战场的人狠,只叹道:“感谢你当初平八王留了一手, 没有这般水淹江南十八城。”

李无名已看出这地图的州府分布与五百年前的西梁一模一样,想是在模拟西梁覆灭之战。

虽不知诸葛青天在打什么主意,仍是笑道:“活人和棋子不一样, 将士不会为不得人心者卖命。当年我只是占据堤坝威胁,各地总兵便主动归降, 助我擒拿叛王。”

三堤收江南也算是李无名的经典之战, 诸葛青天自然知晓, 不可能不防。

然而, 恢复记忆的李无名也不是少时的李九州了,他现在的计算能力对普通人是跨越了百万年的碾压。

即使战术已被载入史书, 他依然能摆脱诸葛青天的追击分兵合兵数十次,生生凑出三支炸堤队伍。

诸葛青天已感觉到了和这个怪物对阵的压力,眼珠一转便选择祸水东引,“你别光盯着我杀,三叔的城都富得流油了,快去抢他的粮草!”

“你还真是我的好侄儿。”

赵桓之据兵天府平原,本还在犹豫是否驰援盟友,闻言立刻连夜拔营返程,连个灶头兵都没给盟友留下。

此举看似盟友破裂,李无名见了却意外地扬了扬眉,“很警惕啊。”

原来他看似全力追击青天,实则早已让收归的残兵舍弃战马,走山中小径突袭赵桓之布防空虚的村镇。

这一回防,双方倒是正好在山下撞上了。

赵桓之此举当然是有意为之,闻言只是淡淡道:“不敢小看你。”

西梁无昏君,每一代帝王从太子时期便集全国名师教导,文能通古今,武能上战场。赵桓之少时便曾带兵剿匪,若不是太后勾结魔修潜入皇宫将他掳走杀害,西梁还真亡不了。

他已经尝过了疏于防备的苦,如今自然不会再疏忽第二次。

画中皆是虚构,三人出手便没有顾忌,使的都是最有效的杀敌手段。

人族果然是帝精心培育出的一大天灾,白辰看着画中幻境不断攀升的死亡计数,只对同样旁观的付红叶道:“这是我可以看的东西吗?”

绝户之计当然不宜让异族知晓,然而付红叶却是自信一笑,“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江南有三水坐镇,就算堤坝全部消失,抬龙江也可以绕开人族城镇自行分流。”

精怪和仙魔的降临早已改变时代,过去的作战方式注定只能成为棋盘上的游戏。诸葛青天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根本没将精怪加入战棋图,如今也只无奈道:“你走开,棋盘禁止参战。”

他们分出胜负还要些时候,另一位看客困于帐篷之中倒是有些无聊了,终是传音而来。

“我许久不曾再见九尾狐,能否请白帝入内一叙?”

这声音平和之中隐隐透露着威严,无疑正是来自方岁寒。

这位后商丞相果然识得白陌,白辰岂会拒绝,立刻欣然道:“丞相相邀,自然要应。”

诸葛青天和赵桓之都在帐篷外闲逛,方岁寒却必须由十二生肖镇墓兽压制煞气,可见他的鬼域多么危险。

白辰身份特殊,鬼策士也不敢让他独自入内,连忙现出原形主动引路,掀开门帘时还在提醒:“你要紧跟着我,一旦离开了我的镇守范围,他的煞气就会将你吞噬。”

白辰从不冒失,自然是听从嘱咐跟在镇墓兽身后。

一进入帐篷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赋丧神无法消散的煞气全被镇墓兽困在此地,化作了纸钱厚厚铺满一地。

鹤身龙角的镇墓兽振翅而过,纸钱纷纷扬扬地四散而去,总算勉强给白辰清出了一小块落脚之地。

九尾狐身法卓越,白辰轻盈地落在这唯一的正常土地,这才认真打量起了传闻中的赋丧神。

那是世间最可怕的鬼神,然而看上去就是个平和清雅的隐士。丧鬼的身份让他只能身着素白麻衣,黑发却根据待客礼仪束得齐整。因没法为远来之客提供坐席,他给了白辰一个歉意的眼神,善意地提醒道:“镇墓兽未必能完全驱散我的丧气,白帝切记时刻以妖力守护识海,不可松懈。”

从踏进这个帐篷时起,九尾狐的本能就已经在激烈地警告白辰,仿佛他正在前往一个必死之地。

白辰不知道这些看似普通的纸钱是否真的有那么厉害,但他绝对没兴趣亲身验证。此时也不敢用客套话耽搁,立刻开门见山道:“丞相方才说自己见过九尾狐,那只九尾狐可是白陌?”

方岁寒已经很久不与活物打交道了,来的又是只九尾狐,他本是好奇地注视着白辰,试图在这只狐狸身上寻找与白陌相似之处,听见丞相这个久违的称呼倒是微微一愣,苦笑一声便道:“奚商已经灭亡,我如今只是万鬼书院的教书先生。”

人族史书已将他所在的朝代称为后商,可方岁寒用的却还是旧时的奚商,并不打算与前朝分家。

不过,他还是很在意白陌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皱,只问:“白陌真的还活着?”

“九尾狐有九命,你当初并未完全杀死他。”

白辰本以为方岁寒是不知白陌能复活,然而,这位赋丧神闻言竟神色不改,只是淡淡问:“山河国破,天下服丧。你知道我的鬼域是谁给起的名字吗?”

这是风刻对徐天仓许下的誓言,如今却成了方岁寒的鬼域。白辰神色一动,不确定地猜测:“难道是……白陌?”

“我死后只有衣冠冢,他是唯一拜祭我的故人,也第一个死在了我的鬼域之中。”

方岁寒果然不是无缘无故提起此事,平静地道出了千年故事的后续,又补充道:“我的煞气会让一切生命放弃活着。即便九尾狐有九条命,只要自己不想复活,应该也不可能活过来吧。”

难怪方岁寒千年都不曾关注白陌存在,原来西梁灭奚商之时,白陌就已在他眼前自尽。按理说,这只狐狸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如此说来,西梁的确有过几百年的太平日子,不曾听闻有什么势力暗中生事。看来,那段时间白陌当真是具尸体。

不过,白辰还是很快就想到了白陌复活的缘由,“白微一定想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应当是他复活了白陌并想办法解了你的煞气。”

白陌没有朋友,唯一在意他生死的就是白微这个父亲了。方岁寒闻言恍然,“我确实没想到那位妖王竟还活着。”

白陌中过方岁寒的煞气,这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但白辰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既然确认了方岁寒知晓白陌身份,这便追问道:“方先生,你所见的白陌是什么样子?可有什么特征?”

他眼中的白陌?

后商丞相垂眼看着身边千年不散的苍白纸钱,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曾与太子风凌形影不离的黑衣少女。

那是内廷长使徐天仓的外甥女,自幼就在宫廷长大。先帝风刻从未教养任何皇子,却亲自教白陌读书写字。他甚至未封太子便先封白陌为太子妃,许她代行皇后职责,掌六宫大权。

那时的满朝文武都知道,谁娶了白陌妃,谁就是下一任帝王。

风刻一生不喜奢华,不选秀不纳妃,不收珍宝不建行宫,几个皇子都是宫女生下的。

这样的帝王,在位时仅有一次的铺张便是陪白陌太子妃下江南游玩。

这样的盛宠太不寻常,以至于很多野史都忽略了白陌当时不足十二的年纪,将他记载成了风刻的宠妃。

但是,只有少数内臣知道,这样的宠爱全是因为白陌的舅舅徐天仓。

徐天仓是男子,又手掌内廷大权见不得光。风刻想做个传世明君,不能给他封号,便只能加倍地赏赐白陌这个小女孩,许她未来皇后之位,以弥补徐天仓的遗憾。

然而,风刻到死也不知道,白陌竟是一只公狐狸。若是知道,他一定不会让白陌接近自己儿子。

虽然长安天子记忆中的风刻很荒唐,但是在人族史书中他并不是一个昏君。

事实上除去与徐天仓的亲密关系,风刻完全算得上是个励精图治的开国之君。正因他打下的底子和培养出的文武班底,风凌才能卖力地做昏君还不亡国。

可以说,若不是风凌和白陌想方设法给后商朝廷做了大换血,仅凭风刻留下的一众老臣,就算是只猪坐上皇位,后商也能继续繁盛下去。

正因如此,风凌自毁江山的本事才堪称古今第一。其对内战神对外无一胜的战绩更是让诸多史官恨铁不成钢,以至于选他做太子的风刻也连带着风评不怎么样。这位传奇暴君也算是凭本事葬送了自己老子留名青史的夙愿。

当今修士并不在意后商这个短暂的王朝,自然也不屑于了解它曾有过多么好的开局。

在当时的人看来,风凌继位之后的各种变故都显得那么诡异,然而,方岁寒如今回想,其实一切早有端倪。

他将这些事缓缓道出,这一次却不再将风刻称为先帝,用臣子不该有的语气叹道:“风刻对白陌的好,是为了让他替自己除掉徐天仓。”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方岁寒第一次见到徐天仓是在十八岁那年的花朝节。

风刻登基后便以“寻根承古复旧俗”为国策, 花朝节自然也摆了赏红宴邀请众臣踏青。

那时的方岁寒还不是后商丞相,虽然奉皇命暗中教导风凌,明面上也没有被封做太傅, 在世人眼中仅是一个蒙了世家恩泽进宫修书的少年学士。

如此身份, 在宴席中的位置自是偏僻,连看清帝王面目都很难。而徐天仓,就在天子座下的第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是宫中最神秘的存在。虽是男子,却总是着一身轻薄的淡粉衣衫, 长至脚踝的黑发从来不束,还以白纱如盖头一般罩面。白纱在背后长到落地,风一吹便飘扬而起, 然而,不论如何飘然,这纱竟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 从不会被吹落。

虽是这样柔美的扮相,徐天仓的性子却一点也不柔, 坐在帝王次席仍颇为不满,对其他人更是看都不看,只有在风刻敬酒时才搭理几句。

虽然如此无礼, 在场却无一人敢对其呵斥。因为徐天仓的驯兽之法天下无双。不论是多么凶悍的妖族俘虏,只要到了他手里就会完全失去灵智, 变成最听话的傀儡。

白微让世间见识到了妖族的强大, 这样的妖族若能为自己所用, 于任何修士都是极大的诱惑。

正是为了徐天仓的驯兽技艺, 天道盟才承认了风刻的正统帝位。可以说,他就是风刻最大的倚仗。

徐天仓甚少参加宴席, 这日不知怎的竟赴约了。可是他来了却不高兴,对各地进献的珍稀花草都不屑一顾,直到西海上贡的千年珊瑚送到,终是没耐性地摔了酒杯,只道:“这玩意儿海里遍地都是,你若喜欢,我带你去看个够。”

他的厌烦神色隔着白纱都很明显,诸臣此前说话就很小心,这时更是不敢开口,纷纷把自己当成了哑巴。

风刻赏花时还心情极佳,被他扫了兴自是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应付道:“徐爱卿,这天下可离不了朕,你的好意朕心领了。”

“谁是你爱卿,我是你的爱侣。”

徐天仓最讨厌的就是这般高高在上的帝王语气,这明明是他养的人,却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主子,简直不知死活。

如此一想,他藏在白纱下的眼眸也危险了起来,一道水流如长蛇一般无声地绕上帝王的腰,冷笑道:“还是说,你想让我当着他们的面证实自己的身份?”

如此放肆的威胁让风刻捏紧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很清楚,这只看起来美丽又脆弱的海兽其实是在深海历尽厮杀的永生王者。如果他继续否定伴侣身份,这只凶兽真的会当着群臣的面吃了他。

从战乱中活下来的人最识时务,风刻终于还是放下了酒杯,对众人悠悠道:“朕身体不适,诸位退下吧。”

聪明的臣子绝不会参与帝王家事,众臣闻言如临大赦,纷纷起身告退。

只不过,那时的方岁寒还很年轻,他还在犹豫是否该想办法护卫君王,走的也就慢了一些。

就是这一时的停歇,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徐天仓根本没理会闲杂人等的视线,仅是抬了抬头,雪白头纱便将那帝王拉进了自己怀中,然后当着他的面将展示的珊瑚粉碎。

“你是我的,不可以喜爱任何事物胜过我。海里的东西不行,你口中的奚商江山也不行。”

谁能想到,传闻中被风刻宠爱的徐天仓竟是如此蛮不讲理的霸道。

风刻的反应却也出乎预料,他竟随手捡起了一枝牡丹,用雍容花枝轻轻挑起徐天仓的面纱,又以重叠繁花滑过凶兽堪称绝顶诡艳的面容,抬眼轻笑道:“你生得这么好看,朕若总是看着你,如何能把持得住?”

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时却变得比狐狸还会魅惑人。徐天仓也见过白微这只九尾狐,但论勾起他食欲的本事,那只疯狐狸连风刻的一根睫毛都比不上。

海中凶兽轻咬着人族帝王的手指,原身叫嚣着要将其吞噬殆尽,这具与人一样的身躯却升起了另一种欲望。

最终他只是与此人十指相扣,吻上帝王的眼角,淡淡道:“你说我是世间最美的怪物,现在却想杀我,为什么?”

天星会落在地面灵气最密集之处,四海天子不愿遭受此劫,每年都会以洋流将海兽们驱赶至战场,让它们互相厮杀。在天星来临之前,自己先把灵气含量高的个体全部消灭。

只要我先把海兽杀了,天就没机会杀死任何海兽。——从如此天子灵域中存活下来的徐天仓,从出生开始就在互相厮杀,对杀意也比陆地生灵更为敏感。

没人能暗杀这样的徐天仓,能除掉他的,只有另一个更强大的怪物。

“你早就发现了朕的杀意,可你沉迷于朕教你的人族新吃法,明知危险,也没法离开。”

风刻垂眼轻笑,没有解答他的疑问,只是配合地敞开衣襟,拥抱深海最美丽的诡谲海兽,“保护好你最爱的食材,朕以身饲养的暴食怪物。”

这样的画面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太过刺激,方岁寒不敢再看下去,连忙快步离开。

徐天仓从不介意被任何人看见进食过程,自然不会拦他。若他不是方家的人,事后一定会被风刻灭口。

但他是方岁寒,风刻给未来太子选的重臣,知道一些小秘密也没什么。

徐天仓活着的时候,所有皇子都顶着侍卫或太监的身份活在暗处,只有风刻选出的老师知道他们是谁。

而其它皇子也没机会走上史书,因为白陌继承内廷之后就把他们全都杀了,没给风凌留下一丝隐患。

不过,那时谁也不知道白陌和风凌会是这样的狠角色。

当方岁寒依约来到冷宫之时,白陌正与风凌一起守在墙角看野花。

当时的风凌只有十岁,白陌也只比他大一点而已。冷宫阴寒,他们初春也没脱掉棉衣,蹲在墙角就像两个小团子,着实看不出半分危险预兆。

被少年暴君和幼年凶兽一齐观赏的小白花在寒风中颤抖摇曳,他们倒是自得其乐,白陌甚至颇有兴致道:“风凌,那个海里的鱼爱上人族皇室变成泡沫的故事,你再给我说一遍吧。”

这一对妖孽共同的看戏爱好在幼时就初见端倪,不过口味差异也是贯彻始终,风凌闻言只道:“海怪吃人上瘾就把自己变成了人的那个?”

“谁要听现实改编的无聊故事,我要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最后一起殉情的那种。”

白陌对悲剧的喜爱倒是至今未改。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刻和徐天仓的影响,那时他虽年纪不大,对魅惑君王倒是很积极,很快便笑盈盈地暗示道:“最好才子佳人都是男的,若其中一个是没人要的落魄皇子便更合适了。”

“皇子可不爱佳人,皇子爱的是狐狸精。”

风凌何尝不是一个情场高手,抬手便摘了那小白花送到白陌手里,还趁机摸了一把狐狸精的小手。

他一上手,白陌也来劲了,直接握住这人的贼手,这就道:“那你说一个皇子和狐狸的断袖故事给我听一听。”

皇家的孩子确实早熟,可这两个也熟得太快了些,方岁寒终是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风凌勾搭狐狸被太傅抓了个正着,哪敢继续讨论袖子有多少种断法,连忙义正言辞道:“小小年纪听什么断袖故事,少年少女就该奋发图强报效国家,多读典籍才是正理。”

说完他便回头看向方岁寒,满脸都是勤学好问,“先生,今天我们学什么?治国之道还是排兵布阵?”

方岁寒此前还在担忧奚商国运,如今见风凌如此勤学,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代帝王与妖不清不楚,只要下一代争气,终究还能把风气掰回来。

如此一想,他便放下了昨日准备好的经典,正色道:“今日我们不必背书,就论一论为君之道。”

只要方岁寒一来,风凌就会变成正经无趣的好学生。白陌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太傅,此时也是立刻开溜,“我可不想听这些无聊的东西,走了!”

虽是这样说着,可他离去时手里仍拿着那朵小白花,丝毫没想将其丢弃。

风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勾起嘴角默默一笑,这才对方岁寒恭敬道:“先生,请。”

那日的论道方岁寒至今难忘,才十岁的风凌言谈之间已有帝王之相。尤其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风凌随口说的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十岁便道出此言的皇子,谁能想到他最后竟会成为一个灭国暴君。

方岁寒曾经以为一切都是白陌的误导,毕竟风凌与白陌是青梅竹马之情,登基时又年岁不大,意乱情迷失去理智也是有的。

后来,他成功除去了白陌,风凌也痛改前非,发布罪己诏广纳贤臣。方岁寒却起了疑心。

风凌七岁就成了他的学生,自那时起便勤奋好学,展现出了明君之相。可是,七岁的孩子就不会骗人吗?

一个七岁就知道伪装自己获取太傅信任的妖孽,十几年无微不至的假装深情,在明君和昏君之间切换自如的政务能力……

碰上风凌这样的对手,方岁寒和白陌倒也输得不冤。

风凌完全有能力成为一代明君,他就是故意不想做。就连逼反西梁的理由,都只是想要体验一次御驾亲征的感觉。

白陌死后,风凌用了三年时间布局,终于误导玄门仙子杀了方岁寒。事成之后,他蹲坐在方岁寒的骨灰前,神情与幼时观赏那朵小白花时一模一样。

“先生,你总教我要谨言慎行做个明君。可是,你们给了皇帝后宫三千酒池肉林的权力,却要求他自律地忙碌一生只为百姓安居乐业,这对人性也太不尊重了吧?

起早贪黑地干活不是为自己奢靡享受,而是为了让千里之外根本不认识的人过好日子,傻子才做这种皇帝。”

“朕会在晚年完成你的遗愿收拾好烂摊子,也会封白陌为后,成全他与朕死同穴的愿望。在那之前,就让我再找几十年乐子吧。

这一世,我要尝试所有过去不敢去试的活法,玩个够本。”

风凌装了二十年,摆脱了方岁寒的这一刻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说着狂乱言语,将太傅的骨灰混入茶水一饮而尽,这便策马大笑而去。

可惜,世事不会尽在一人掌控之中。

没有方岁寒把持内政,多了白陌这个复仇孤魂,西梁这一战风凌终是玩脱了。

最终,赵氏入主长安,暴君风凌在万民的叫好声中被车裂。

方岁寒想了很多年也没想明白风凌到底图什么,直到某一日看见诸葛青天与赵桓之玩战棋,他才恍然。

在风凌的眼里,奚商的江山就是那幅用来下棋的画,而他与白陌皆是画中棋子。

或许直到被车裂的那一刻,风凌才发现自己亦是画中人。

又或许,那个顽劣的帝王连自己的死也只当作输了一局棋罢了。

方岁寒是奚商丞相,却选错了帝王。就算承受世人诅咒成为鬼神,永世不得超生,他也无怨言。

奚商旗帜从长安城墙被换下的那一天,方岁寒心里想的却不是风凌,而是曾被自己视作大敌的白陌。

风刻励精图治,为的就是成为千古明君,博得一个名留青史。可是,他天赋不佳无法修行,总有一天会老死。

奚商江山是他奋斗一生的心血,他不想让给旁人。为此,他需要一个继承自己血脉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