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月落尘给的消息果然不假, 白辰来到城南便发现此地枫树灵气旺盛,看品种正是与长安、邻安同出一脉。长安天子转生为人后便拜剑君为师,这些枫树想必就是由他亲自种植。
白辰和李无名按照月落尘所说寻到林中枯井, 一直等到子夜时分, 将折好的纸船放下。就在纸船落入枯井的一瞬间,月光如水倾泄而下,满地落叶仿佛正被水淹没竟纷纷漂浮起来,待向上漂浮的枯叶将视线完全遮挡,再睁眼时他们身后已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古老寺庙。
这种手段着实神异, 白辰环顾四周只见一片茫茫枫林,如今正值初春,枫叶却是如火的殷红, 红叶一层又一层铺满地表,以九尾白狐的感知能力都寻不到这枫林的边界。本能望见城墙的姑苏城早已不见踪影,视线内只有一座架在红叶海之上的石桥通往寺庙大门, 仿佛那就是世界的核心。
魔君和剑君留下的地方果然不简单,此地并不是如寻常修士洞府一般以阵法隐藏于山林, 倒像是脱离人间另外开辟出了一个小世界。这种开辟洞天的神通过去只能在传奇话本中看见,实际操作却从未听闻有修士成功,谁想那两位竟偷偷摸摸达成了, 玄门修士果然不能以常理想象。
玄门三君飞升已有两百余年,此地能保存完好与这些枫树脱不了干系, 看来付红叶在师父建庙时出了不少力。白辰心中感叹天子威能之神奇, 对这地方倒是有了兴趣, 一面警惕周遭灵气流动, 一面与李无名走进寺庙。
寺庙的风格与江南建筑很像,除了部分纹饰瞧着有些陌生, 看起来和寻常庙宇也没什么区别。不过,白辰一路走来还是觉着有些奇怪,“月落尘说此寺是剑君仿故土旧地所建,怎么风格看起来与长安建筑截然不同?”
天下人都知道何欢是长安人士,且少年时就被师父带回了玄门教养。按理说他的故乡不是长安就是云城,怎么也和江南也扯不上关系。李无名自己就在长安长大,也不记得故乡有这种风格的寺庙。
不过,他想了想魔君的行事风格,还是决定不跟那厮较真了,“许是更喜欢江南吧,那两人做事随性,半途改主意也是有的。”
魔君的想法确实不能以常理估量,白辰也没空去挖他的来历,这便继续探查寺庙殿堂,待看清寺庙供奉之物不由又叹:“这两人是真的懒,正常寺庙供奉的都是佛像,这里居然只挂了一堆没见过的点线图,也不知是不是他们随手画的。”
修士自己就能飞升成仙,神佛在他们看来也就是一群先飞升的老前辈,敬畏有之,信仰倒是谈不上。寒山寺中仅有一处大殿供奉着这些意义不明的图画,再向上行至山顶便是用来住宿的厢房,似是表达出了衣食住行立于神佛之上的态度。
当然,以魔君作风没挂春宫图就已算是尊敬先人了,若当真铸造神像那才奇怪。李无名本也是随意环视此地,待看清每幅图下标注的字方才停了脚步,“危月燕、虚日鼠……房日兔、心月狐……这是长安部落的二十八星宿。”
此言让白辰也凑了过来,画上图案仅是以黑线连接着几个墨点,他着实看不出这些和兽类有什么关系,只能疑惑道:“我看过相星阁的书,据说古时长安部落并没有观测星象的能力,星宿之说只是灵巫根据想象编纂出的图腾,后来修士上天观星根本找不到对应星辰。”
“星宿图在巫术没落之后就已失传,如今观星用的天相图都是相星阁根据四象八卦重新测定,根本没人知道那二十八星宿具体是什么图样。”
已经被修士认定为错误的星宿图,剑君和魔君却将其供在寺庙里,这样的事着实诡异。李无名顿时就产生了一个自己也不信的猜测,“难道……何欢的故乡就是长安部落?”
此言一出,白辰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虽然那两人素来不怎么正常,但也不至于如此妖孽吧?”
长安部落时期并没有修真之术,按理说除了改修剑道的白危月不该有遗民活到现在。李无名也觉得这种想法很没道理,最终只是将危月燕的星宿图摘下收好,决定先带回去给师父看一看。
这地方处处透着神秘气息,白辰不敢放松警惕,刻意绕过直通山顶的大道,与李无名沿着一条较偏僻的石阶继续向上走。行至一半,小狐狸便闻到了熟悉的人味,“小心,前方有人。”
李无名反应不可谓不快,白辰话音一落便被他抱着跃上房顶,从这视角可以清楚看见,远处草丛正伏着两个人。两人虽未回头,只凭气味白辰也能认出,这正是之前在水月山庄遇见的徐朝阳与徐浮月。
寒山寺如此隐蔽,这两个小家族的金丹修士怎会在此?
这情形令白辰和李无名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藏在草丛中的年轻修士却没发现背后有人,仍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白辰顺着他们视线望去,立刻明白了这两人为何要躲藏起来。
玄门三君飞升后寒山寺已无人居住,然而,就在山顶用来练剑的空地上两名女子正在对峙,一看相貌,竟是月星石与月停云。
月星石曾与他们约在寒山寺会面,出现在这里倒不算意外。然而,月停云又是怎么回事?
九尾狐的耳力白辰是知道的,草丛里躲着的两人根本不可能瞒过月星石感知,甚至连他和李无名的行踪应当也已经暴露。然而她却没有看这里一眼,仍是默默与徒弟对视。
月停云的定力到底还是比师父差了几分,眼见四下无人,月星石冷漠的视线又让她有些发寒,终是率先打破了沉默:“师父,大庄主已命我接管一切战场事务。今日不少人看见我随你外出,若明日我没有出现在城外战场,你定然逃不过追责。”
这地方太隐蔽,她的修为又比不上月星石,终究是有些害怕的。月星石也听出了她的惧意,早已历尽风雨的狐妖并未将这威胁放在心上,看着她淡淡道:“你接近月静流已有一段时日,应当知道她做过什么。”
“师父深夜约我出门,就是为了质问这些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事?”
月停云当然知道月静流不是好人,然而她对此却不以为意,“是,大庄主的确没把庄内弟子当人看。连爹妈都没有的女孩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她们进入水月山庄甚至还能读书修行,日子过得比富家小姐还好。如此恩情仅以一道婚约为报,也不算过分吧。”
既然已经撕破脸她也就不装了,直接指了指月星石身上的衣衫,很是不屑道:“你也是水月山庄捡回来的孤女,如果没有师门供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不过是嫁个贩夫走卒蹉跎一生,像这样精美的衣裳首饰可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摸到。”
水月山庄对弟子存在养育之恩是不争的事实,这份恩情是否值得以终身回报是一个颇具争议的问题。天道盟确实禁了买卖人口,也规定自愿签署的卖身契年限不得超过十年且颁布了最低薪酬标准,但他们可没下令禁止婚嫁习俗啊。
月静流的做法早已令诸多门派感到不满,然而始终不见有大门派正面谴责,正是因为这种问题讨论起来很难有一个结果。左右自己不会娶她家姑娘,这些年也没见有水月山庄弟子向外界求助,大家又要修行又要赚灵石养活自家弟子可是很忙的,有那时间还不如打打妖族主意多弄点灵材,何必上赶着自找麻烦?
月星石对此不做评价,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认为这一切很合理,为何还那般抗拒自己的婚约?”
这句话激怒了月停云,她就像是被侮辱了一般,满眼都是怒气,“我和你们不一样!”
她的愤怒对月星石没有任何影响,狐妖仍是平淡地问:“都是水月山庄的弟子,有何不同?”
“不,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和你们在一个层次!”
月停云握紧拳头,她倨傲地抬头,终于彻底摊牌,“你不必百般试探,没错,我已经知道自己身世了。”
她说话时满是骄傲,即便月星石是她的师父,散仙修为远胜于她,她仍是用自上而下的语气道:“我,月停云,是水月山庄大庄主月莲溪的女儿,月氏当前唯一的嫡传血脉。我和你们这些没人要的废物不同,从出生就注定是水月山庄的主人!”
是啊,就算从小与其它弟子一同长大,亲身经历了水月山庄普通弟子所面临的困境,月氏的女儿到底与她们是不同的。
此言一出,月星石忽的一笑,像是嘲笑对她抱过期望的自己,又像是嘲讽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
让自己的敌人变清醒是最蠢的行为,月星石不会这么做,她只是指着远处的两座坟墓平静道:“既然知道了,就来为你父母上柱香吧。”
如此反应让月停云很意外,以至于她都忘了怒气,立刻疑惑道:“你不怕?”
“怕?”
这个字让月星石笑了笑,往日冷若冰霜的母狐狸笑起来竟会轻轻眯起眼睛,这样一看倒是与魔教三长老颇为相似。然而,她说出的话却让月停云完全没法高兴,
“我怕什么?怕世人知晓我是魔教三长老的女儿?还是怕你向天道盟揭发我杀了你父母的事实?”
月莲溪,月静流的亲姐姐,曾经的水月山庄大庄主。她与月芳洲亲如姐妹,一生没有树敌,最终却与道侣一同死在了月星石手里。
这是月停云的杀手锏,她以为只要自己提起这件事月星石就会大惊失色,谁料眼前人竟如此平静。
月静流一生未嫁没有子嗣,如果没有这件事,月停云就是月氏唯一的继承人,庄主之位自己就会送到她手里,哪还需要她用尽心机去争?
月停云的眼里满是恨意,这便冷笑道:“你可算是露出真面目了。月静流的确不是好人,可你月星石佛口蛇心又比她好上几分?只因我母亲选择支持自己妹妹没有站在你这方,你便杀我父母,让我成为孤儿。你将我养大,让我嫁给你的儿子,为的不过是借我月氏嫡系的身份彻底掌握水月山庄大权。”
月停云以为月星石会试着辩解,会慌乱地解释这些年她是真的全心全意在补偿徒弟,她甚至做好了嘲笑这个师父的准备。然而月星石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一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问:“你母亲支持月静流,这样的话你信吗?”
月停云是月星石亲自带大的徒弟,月静流是什么人,月星石又是什么性情,她怎会不知道?这世上谁都可能谋害水月山庄庄主,只有月星石不会。
这一刻她沉默了,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倨傲神色,“不论有什么理由,我父母死在你手里是事实,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月停云很了解自己师父,月星石是个有良心的人,所以她会同情那些被迫嫁人的普通弟子,这样的人一定会为杀死她父母痛苦终身,也会始终对她心怀愧意。这是极具利用价值的感情,不是么?
在年轻一辈中,月停云已是极致地狠辣,她为了掌权连父母的死都可以当做筹码。世上能冷静成这样的狠人着实不多,所以她相信自己绝对能走上巅峰。
只可惜,这一次她进错了战场。
月星石久久没有说话,她背对着自己最后的徒弟,安静地抬头望着月亮。如果有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这里就会发现,她正在变大的瞳孔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这是妖兽狩猎时的眼神。半妖的人性与妖性正在做最后斗争,很快就会永久地决出胜负。
可惜背后的月停云看不见月星石的变化,她只听见师父轻声问:“你是月氏的女儿,所以生来就比别人尊贵。你可以拒绝自己不喜欢的婚约,那些身份不如你的姑娘就只能遵循月静流的安排用后半生回报师门。你想做水月山庄的主人,但你并不打算改变月静流的做法,是这样吗?”
这样软弱无力的话让月停云又一次冷笑了起来,改变?不,月静流眼界也就止于彩礼这种蝇头小利了,既然已安排人成为各派当家主母,为何不让她们生下孩子夺取家产?或者说,何必执着于女孩,男人不也照样能迎娶大家闺秀。
她不需要水月山庄的名声,成为魔修也无所谓,她会借助妖族势力将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训练成只臣服于自己的死士,让他们通过嫁娶进入各种门派,从此成为隐藏在暗处的无冕之王。
月静流说的没错,只需要一场仪式别人祖上奋斗了几百年的基业就能与她们共享,这世上还有什么生意比嫁娶更赚钱呢?
她早已规划好自己未来的道路,并做好了迎接成功的准备,如今只不屑地抬眼:“你想说我错了?”
“不,错的是我。我曾被世上最善良的女人收养,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我以为人大多都是如此,殊不知这才是百年难遇的特例。直到栽了跟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看得还太浅,真正能让人分化成两个种族的差异不是男女,而是阶层。
年少时的我太过傲慢,只揭开一层表相便自以为能改变世界。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为年轻付出的代价。”
和白陌的第一场对决是她输了,她看破了白陌千年前为人族留下的裂痕,却没想到对方早已矜矜业业地将裂痕扩散至了各个领域。她用一时的少年热血去挑战一只狐狸千年的苦心经营,自然只能满盘皆输。
所以,这一次她也沉下心来,用了一百年时间寻找破绽,等候着翻盘的最佳时机。
月停云还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对手,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月星石现在的态度,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述说,“我没兴趣听你忏悔,如果你真的对我心怀愧疚就让你丈夫来补偿。林氏在姑苏有很多商铺,七日之内将这些产业全都转让给我,你做过的那些事就还是秘密。”
就是这句话让月星石眼里的人性彻底消失,初春的月牙落在狐妖满是杀意的眼里,让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胃口不小。”
这声音让月停云有些慌了,她警惕地握紧了剑,厉声警告:“林开天前途无量,万宝堂也是常驻十席之位的千年名门。若他有一个谋害同门坠入魔道的母亲,天道盟还敢让他继承万宝堂大当家的位置吗?不止是他,恐怕林暄的位置也坐不稳了吧!”
家人是这世上最大的牵绊,一百年来月静流就是以此要挟着月星石,月停云相信自己也能拿捏住她。果然,月星石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在进门处敲响钟声三次,出口就会打开。”
这个回答让月停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她难得向这师父拜了一拜,“万宝堂家大业大,往后还要靠你多多照拂了,师父。”
月停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便心满意足地离去。野心十足的小姑娘不知道,就在钟声敲响之时,九条尾巴自月星石身后缓缓落下,狐妖撕咬猎物的尖牙和撕裂敌人的锋利指甲都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用这指甲轻轻抚摸着在这里立了百年的墓碑,垂眼看着自己刻在上面的“月莲溪”三个字,非常平静地宣告:“大庄主,我会将你的女儿也埋在这里,你就恨我吧。”
话落之时,那块墓碑便添上了月停云这个名字。她听着后方草丛努力保持轻微的脚步声,知道躲在草丛里的两个少年正在试着逃跑,然而直到脚步声消失都没有起身去拦。
徐家的两个修士看见了她的真身,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回头看向了白辰和李无名所在的位置,“二位,这出戏看得可还尽兴?”
白辰知道这里一切动静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自屋顶一跃而下径直落在空地之上,只对徐家修士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两人与水月山庄有怨,二庄主不去拦截他们吗?”
虽是如此问,白辰却也没有去追。寒山寺是剑君与魔君特地建造的独立洞天,以那二人的金丹修为不可能自行进入,只怕就是月星石将他们带进来的。他们刚与水月山庄结了怨,如今又听到了这样多的秘密,出去之后怕是要有一番作为了。
月星石果然没有任何行动,就连狐狸尾巴都没收回去,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你们喜欢听戏吗?”
半妖的血统并不稳定,因此性情也容易变得古怪,白辰还没弄清楚这一支九尾狐的来历,此时自然不愿激怒她,只能顺着她的话谨慎回答:“听过一些。”
“我除夕听了一出《丞相三计杀妖狐》,唱得很不错。你们或许不知道,近些年万寿书斋似乎对妖孽乱国的题材很感兴趣,暗地里给梨园投了不少钱排这类戏。”
白微亲自唱的戏他们绝对终身难忘,就在白辰疑惑她怎会突然有兴致讨论戏曲时,这九尾狐族仅剩的母狐狸又是一叹,“托百行首的福,如今狐妖这个身份倒是很好用了。”
此言一出,白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月莲溪是水月山庄前任大庄主,论身份也是月星石的恩人,若按天道盟规矩,杀死同门的月星石就算不偿命也得终身圈禁,要想掌权是绝不可能的。然而,林暄会接受这样的处置吗?若公然对抗正道规矩,他这个万宝堂大当家的位置也就危险了。
万宝堂不比水月山庄,一旦内部生变整个人族都会随之混乱,这是白陌期待的结果,他甚至早已想好了该在万宝堂扶持谁上位。但月星石绝不容许事情演变成这样。只要她还需遵守人族规矩,那时的错误就会是她一生一世的把柄,那么,就不做人了吧。
她看着这两个“剑君弟子”,郑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妖王白微座下有一狐妖修行千年,百年前趁乱附身于水月山庄弟子月星石,魅惑其夫,冷待其子,杀前代大庄主以夺权,意在颠覆人族扰乱天下。请剑君弟子主持正义,于世人面前将它打回原形。”
一个势力重新洗牌的代价太大,大部分时候人们更愿意找出一个承担所有罪孽的红颜祸水。这样明面上有靶子让百姓唾骂泄愤,不再受祸水魅惑的首领仍是英明首领,大家都有台阶下,内部自罚三杯也就算了。
这也是人族的潜规则,如今月星石已经能够熟练运用。她知道林暄不会这么做,那个人从少年时起就很任性,就算知道她是一只犯错的狐狸,也一定会选择抱着她一起受罚。这样好的人,怎能被她这个被人盯上的狐妖给祸害了?
所以,得有人在林暄赶到之前将事情给解决了。这个人既要有一定身份,又得不怕得罪林暄。而剑君弟子,就是一个最合适的身份。
白辰已想通了她的想法,只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信任了自己,“你怎知我们一定会帮这个忙?”
对此,月星石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狐妖被除之日,我便告诉你们魔教三长老商月狐的来历和妖王白微所在之地。”
她知道了我们的真正身份。
白辰立刻有了答案,他们一路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也不知月星石到底是怎么看破的。大家都是狡猾的狐狸,谁也没有戳破对方,白辰只问:“我们何时出手?”
满心疑惑的小狐狸不知道,他们虽然伪装得堪称完美,奈何姑苏还有白微这个热衷于给后裔添堵的老狐狸。他对剑仙的味儿可太熟了,李无名踏进姑苏的第一天,白微就识破了他们身份。月星石只是一问,那老狐狸就把白辰的底细卖了个干净。
这个情报来源月星石自然不会揭露,和白辰达成了协议便起身离去,“二位可在姑苏休息几日,待我将一切安排妥当,狐妖自然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才走了两步,她又想起自己大概没机会再来此地了,这便补充了一句话,“魔君剑君在此地供奉着一个亲人的灵位,他们飞升后就将这里交给水月山庄打理。从前是我师父逢年过节前来上香,她陨落后则由我继续。你们既自称剑君弟子,今后这上香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欢入魔前名为步青云, 据传是道君青虚子从长安城外的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徒弟,在此之前,其父母亲人皆无人知晓, 他自己也从来不提。如今寒山寺里竟供奉着他亲人的灵位, 这倒是让白辰有些好奇了。
这山顶是供人休息的住所,白辰在这里还发现厨房和柴房,虽然百年无人居住仍然很干净,看来是月星石时常来打理。月莲溪夫妇的墓地就在练武场旁的枫树下,墓前还有香烛和纸钱燃烧过的痕迹, 看来也是经常被拜祭的。
只是,月莲溪成亲是在玄门三君飞升之后,她和魔君剑君也没什么交情, 月星石怎么会把他们葬在这里?难道这就是他们身故之地?
白辰试着寻找线索,可惜月星石将这里收拾得很干净,百年前的战斗痕迹都已消退, 以九尾白狐的鼻子都没寻到结果,只能无奈地走进魔君居室。
他在这里并没有找到什么祠堂一类的建筑, 也没发现牌位,唯一的香炉就放在正堂的桌上,然而, 香炉背后却是一个水晶雕成的球。上方画着整齐的横线和竖线,看图案有些像地图。这世上除了九州大地便只有极北之地和零散海岛, 此外便全是海洋, 白辰记忆中并没有类似这样按七块分布的海岛。
香炉里还有灰烬, 证明月星石确实是在这里替魔君剑君祭祀先人, 然而这所谓的灵位着实诡异,白辰不由疑惑道:“他们的亲人是个……球?”
李无名也不认识这东西, 试着给了个猜测,“也许是遗物?”
水晶球有轴,看上去还可以转动,狐狸喜欢玩弄球状物体,白辰有点跃跃欲试。最终想到这或许是剑君故人的遗物,念着交情到底还是忍住没碰,只恭敬地上了三炷香。
和那两人有关的东西看起来都不怎么正常,李无名上下打量着那被祭祀的球,突然想起某些地方存在将长辈灵位放在寺庙享受香火的风俗。魔君和剑君都不像是会崇拜天的人,难道那些被祭拜的都是遗像?
“你说,这里供奉着的星宿会不会也是灵位?”
这个猜测让白辰瞬间就回了头,然而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道理,“或许长安部落记载的星辰真的存在过,只是和五千年前坠落的天星一样,它们已经消亡了。”
“星辰距离我们太遥远了,风十七将那颗最近的抓过来都用了一百多年,像那些远处的大家伙就算真的坠落应该也要花上几万年才会撞到地面。”
这方面李无名是专家,白危月给剑招命名是很朴实的,说碎星就是把星辰击碎,说射日也是确确实实干掉了天上的金乌。李无名虽然看不见天外的情形,但他能感觉到击碎星辰的并不是他自身剑气,而是某种力量追随他的指令撞在了那星辰之上,而使用那股力量的钥匙正是上皇剑。
白辰知道剑仙的秘密不能告知旁人,他也没有问,只是有些无法想象要飞上几万年的距离到底有远,“仙魔飞升后就住在这些地方?那些星星有自己的意志吗?”
“我们创世初的天子天女应该是有的,毕竟他们俘虏了日与月,也控制着周遭一大片小星辰。正因为他们已经具备了长成天的潜力,才会被天星坠落毁掉。”
现今修士总认为古时很多传说都是先人编造的神话,然而李无名相信长安十巫知道的东西绝对不输仙神,白危月跟他说的故事,或许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他看着这千年来也没什么改变的星空,忽的笑道:“说不定坠落的天星就是这些已经消失的星宿呢,毕竟,我们只知道五千年前那场是最后一次,之前天子天女们抵御过多少劫难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这样一说,这座寺庙倒像是祭奠着星辰的墓地,夜风吹过枫叶的声音也显得沧桑了起来。白辰好奇地看向这个好像无所不知的男人,“这些都是你师父教你的?”
“很神异对不对?或许正是因为始终注视着遥远的星辰,我师父才会对人间的纷争提不起兴趣,和那些神秘悠远的存在比,我们太渺小了。”
难得李无名也有感叹的时候,剑仙映照着月牙群星的眼睛有些苍凉,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稳,“但是,如果连身边的渺小存在都不能保护好,就算知晓再多奥秘也没有任何意义。”
“让一个连活着都已经拼尽全力的人为几万年后的灾劫忧虑是无理取闹的要求,如果由那些从出生就大权在握的人说出口,更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意味。现在的物资丰沛才是后人对抗灾难的基础,人总得先活下去才能继续窥探天机。”
李无名很少向旁人述说自己的道,白辰是他唯一的听众。白危月领了两个徒弟进门,结果每一个都选了和师父不同的道路。
白微始终倾慕自己宛如遥远天星的师父,可是,他永远都不能活成白危月的样子。因为他只是一只生活在地面上的狐狸而已,仅是思考如何让同族不再被人猎杀至灭绝就已经耗尽了一生的时光。
而李无名也将视线放在了地面,比起遥远的星空,他更喜欢看着眼前正活着的人。
“一个种族总得有几代人奔波于柴米油盐,正因他们活得卑微,后代人才能拥有过去无法想象的星辰大海。这些为种族维持着衣食住行的人,才是让人族得以发展壮大的中坚力量。”
白辰喜欢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遇见了各种压迫同族的人之后,李无名这样的存在就显得越发稀有。这些在人族难以达成的理想,他想在妖族展现给这个男人看一看。
这样一想,小狐狸便有了奋斗的动力,拉上李无名的手就轻笑着向前走,“走吧,为了让我们的国民也能拥有畅想星空的空闲,该去赚取生存资源了。”
月星石在水月山庄明显有大计划,白辰决定先与姬白药商议再做打算。他们回到姑苏城已是后半夜,街道只有打更的声音和水流声。然而拐进伤寒杂病铺所在的小巷,早点铺已经亮起了灯,隐隐还能看见忙碌的人影。
李无名用一块灵石换来了刚出笼的大白馒头,与白辰各自叼着一个,堂堂妖王和剑仙就这样没什么形象地进了药铺大门。
只要是李无名投喂的食物白辰都会认真吃完,就算是三文钱一个的馒头也不例外,然而这药铺里的场景就不怎么下饭了。
姬白药对幻海蛊很有兴趣,根据不知门作风,感兴趣自然就要研究。于是当白辰进门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被开膛破肚的月落尘,若非还能听见她的呼吸声,着实是个凶杀现场。
姬白药对此倒不介意,听见他们回来了连头都没抬,只道:“你们随意,我把她的元婴拿出来研究研究。”
研究归研究,你也不必正对着大门啊,这大半夜的吓着人可怎么办?
虽是如此腹诽,这一人一狐啃馒头的动作倒是没停,白辰甚至凑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修士的元婴,巴掌大的一个小人,鼻子眼睛都生得和本体一模一样,当真像是在体内重新造了一个身体一般。
姬白药并不怕被他们围观,一面压制月落尘体内真气取元婴,一面聊起了只有医修知晓的小八卦,“跟你们说个小秘密,元婴就是一个修士的本相,要验证一个修士在驻颜时有没有改动脸,看元婴长相就知道了。”
这一说白辰才发现元婴的眉眼确实与月落尘有些许不同,不由好奇道:“那觉得自己长相丑陋的修士内视时岂不是很糟心?”
对此姬白药只是随意挑了挑眉,“不能接受自己本相的人渡劫怕是难过哦。”
幻海蛊是真的厉害,直到姬白药将元婴完整取出,昏睡的月落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姬白药见了还惋惜地叹了一声,“这玩意倒是比麻沸散好用,若不是用了就取不出来我还真想养几只。”
这个境界的元婴已经有了明显表情,脸上皱巴巴的,看起来很痛苦。元婴通透如玉,白辰能清晰地看见一只有些像蜈蚣的多足骨虫正盘旋在它体内。这虫浑身没有肉,只是以枯枝一般的骨头拼接而成,甚至连头尾都难以分辨,然而那些虫足已与元婴四肢长在了一起,看来是无法分离了。
姬白药本还想试试取出幻海蛊,看见这情况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她的元婴常年被抽取真气发育不良接近痴呆,现在根本没有自行防御天劫的能力,这辈子是无缘渡劫期了。”
修士的身体果然有趣,白辰撕着馒头啧啧称奇,元婴这东西还能发育不良变痴呆的?所以何欢那厮进境神速全是因为他的元婴不止发育良好还长大成人了?
姬白药全然没将这两个观众放在眼里,只是小心翻动着那没有任何反应的元婴,越检查越是不解,“奇怪,我总觉得幻海蛊的胃口不至于这么好。它就这么个大小,吃那么多真气能放哪儿呢?”
此言让白辰有些好奇,“她的真气流失很严重?”
“何止严重,这个流失量换成你们妖族就相当于被关在笼子里一年挖一次妖丹。”
这个比喻非常形象,没有妖丹的白辰下意识就捂住了肚子。李无名可见不得小狐狸受惊吓,赶紧揉了揉小狐狸,这才若有所思道:“妖只有一枚妖丹,人的元婴却可以不断补充真气。”
姬白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找不到病因的她语气有些暴躁,“废话,要不然那些魔修怎么都喜欢养炉鼎,要不是她还是处子之身,我还真怀疑是被魔修给吸干了。”
魔修行事不检点的结果就是一提起这种吸收修为的事就背锅,白辰不太懂人族的炉鼎怎么操作,只是疑惑道:“女人就不能做女人的炉鼎吗?”
“这世上又没有女人之间双修的功法,怎么可能……”
修士有道侣的不多,双修功法总共也就那几部,姬白药本是直接否定,话到一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变了脸色,“不会吧?”
而李无名已经叹息着道出了她的猜测,“功法是人写的,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十里红妆》本就是助人修行的功法,改一改还是难度不大的。”
在白辰印象中,月芳洲与月菱静就是水月山庄上一辈天赋最好的两个修士,月静流这个名字却没听过,可见五百年前她应该连元婴境界都没有。如今月芳洲因渡劫失败寿终正寝,修为不如她的月静流却一直活到了现在,甚至还有了渡劫后期的修为。这事仔细想一想,是很不对劲啊。
可是,若只是如此,月落尘为何不肯向他们说出事实呢?不信剑君弟子也就罢了,姬白药可是不知门的人,风十七要对付几个邪修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白辰怎么也想不通个中关窍,最终只能由衷叹道:“你们人族在压迫同族这方面还真是拥有富有创造力,我是想不出她有什么手段了。”
这话由妖王说出口可谓是非常讽刺,姬白药却没心情抬杠了,她认真检查月落尘元婴中流动的真气,忽的严肃道:“快,去抓个练了《十里红妆》的水月山庄弟子。”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姑苏是水月山庄大本营, 要找到修炼《十里红妆》的修士倒是简单,李无名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一名被打晕的女子回到药铺。
他刚将人放下,姬白药立刻就化气成线没入女子丹田, 真气凝聚而成的透明丝线如血管一般将月落尘的元婴与其相连。随即只见姬白药用针扎了一下那元婴, 受到刺激的元婴立刻凭本能运气,这时令人惊讶的情形就出现了。那修炼《十里红妆》女子的真气竟如流水一般涌入月落尘元婴之中,期间甚至没有引起任何排斥反应。
“果然,月落尘修炼的功法与《十里红妆》同源,双方真气的成分极为相似, 可她的功法更具侵略性,轻而易举就能将同门的功力收为己用。”
姬白药的神色很复杂,比她预想情况好的是这种功法只能针对《十里红妆》使用, 对其他修士并没有什么威胁。然而,正因如此,这功法也不像那些邪道魔功一般具有极难应付的副作用, 它就像是在给自己培养一些人形丹药,本身没有暴戾气息, 即便修炼也看不出邪异之处。
这种行为就像在与培养炉鼎打擦边球,若天道盟默许,便是提升修为的一条捷径。若要禁止, 当做邪功也完全说得过去。
提升修为对修士是最大诱惑,这种功法一旦流传出去也不知会有多少女子被当做炉鼎豢养, 姬白药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立刻严厉道:“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这种功法存在, 必须即刻封杀水月山庄!”
这一刻, 白辰忽然明白了白陌为何会与水月山庄合作。因为妖的妖丹妖骨于修行有益,人便想将妖抓起来豢养成提供灵材的牲畜。所以, 他让人也变得对修行有用,诱惑人族强者将弱者也当做牲畜去养。一千年了,以人治人这一手他已玩得炉火纯青。
唉,就算耗费精力这样报复,妖族自己不还是生存艰难么?既然如此空闲,真希望这些老狐狸能抽空改善改善大雪山的生活环境,好歹让小妖们在冬天少挨几天饿吧。
白辰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两位打仗倒是积极,对生产却完全不感兴趣,不用养家的狐狸就是轻松。白辰拖着一大家子妖要养可没兴趣跟着他们闹,此时只悠悠看向李无名,“我现在知道白微为什么喜欢待在水月山庄了,从前都是修士将妖关进笼子里夺取妖丹妖骨,如今你们终于把人也关在了笼子里,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出好戏。”
人族自家闹内乱让狐狸看笑话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李无名也只能无奈长叹:“人的下限只会越来越低,剥削和掠夺这样的事从来只有食髓知味,不存在适可而止。”
此言一出姬白药脸色更难看了,终于对白辰果断道:“这种邪功的来历必须查清楚,妖王,对她使用夺心术吧。”
狐妖要获得情报很简单,以夺心术直接读取灵魂记忆,世上便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然而,夺心术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只要一查便知道是狐妖做的。这事和大雪山没什么利害关系,白辰还是不想蹚浑水,“夺心术对神魂损伤极大,若用了,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提升境界。”
姬白药对此倒不在意,仍是坚持道:“她的元婴早晚会衰竭,就算侥幸不死盟主也不会放过她,我以天道盟的名义请妖王协助调查。”
她既如此说,白辰也就不推辞了,左右他对月星石来历还有一些兴趣,这便现出一条尾巴贴近月落尘额头,虽在施术,仍不忘谨慎地向姬白药提醒道:“对她用夺心术的是狐妖月星石,白辰早已回到大雪山,从未插手人族内乱。”
“明白,对外我会如此宣称。”
月落尘对自己的身份倒是没有说谎,灵魂记忆中,直到十岁为止她都生活在姑苏城外的小渔村。村里只有十五户人家,他们自己开了几块鱼塘又圈了一片山地,就靠着捕鱼和果树维持生计。
月落尘是家中第三个女儿,因为父母想要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便被取名为招弟。这在一百年前是很常见的事,招弟在这十年学会了很多,她会捕鱼,会放牛,会做饭,还能织布绣花补贴家用,她还知道父母很快就会相中一个男人,然后把她嫁出去。大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活着,那时的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直到某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跟仙女一样漂亮的女人。招弟听闻女人买下了村口的茅屋,请了一个先生免费为孩子们教书,大家都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大善人。招弟以为这些事都和她没关系,她仍是守在田里放牛,每日数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家。
可是,那个女人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招弟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也没见过那般好看的衣裳,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仙女姐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人表情淡淡的,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温柔的性子,可她没有嫌弃招弟沾着泥的破旧衣裳,只是站在她身边问:“村里有学堂了,你为何不去?”
招弟被她问得呆了呆,只能给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我娘说男娃才要读书考功名,我读了也没用,还不如把牛放好。”
女人又问:“那你想去吗?”
招弟其实不知道学堂是什么,她想了想,问:“学堂会教我放牛吗?”
这个回答让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似乎不想放任这个小女孩继续下去,终于对她伸出了手,“跟我走,你就可以一辈子不放牛了。”
那时候招弟还不知道什么是拜师,她只记得女人给了家里一块漂亮的玉做拜师礼,父母便欢天喜地的把她给送了出去,叫她好好学艺别再回来。后来招弟才明白,其实父母是把这个女人当做拐子了,但是这块玉很贵重,他们满意这个价钱,便将她卖了出去。而那块本该属于她的玉,最终也没回到她手里。
那一刻,素来冷淡的师父难得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招弟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吧。”
就这样,一个小渔村的乡下女孩成了月星石的徒弟,她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月落尘。
月落尘渐渐长大,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师父是什么身份。月星石,水月山庄刚继位的二庄主,万宝堂大当家的未婚妻,年轻一辈修士最强剑客,盟主风十七亲封的国士无双……她头上桂冠太多,任意一个都足以晃瞎凡人的眼。在那个风十七还未发力的时代,月星石就是修真界最耀眼的天才。
月星石出现在小渔村并不是巧合,她以两卷策论成功说服风十七拨款建造女子学堂。为防朝廷有人中饱私囊,那几年她都带着水月山庄弟子前往各处偏僻村镇亲自督建,然而,雇佣的教书先生仅能教一教读书写字,若要修行还需修士亲自教导。愿意留在这些破落之地的修士太难找了,那天月星石就在为此事烦心,直到看见那个放牛的女孩,她忽然就有了主意——既然没有修士愿意来乡下教书,那她就自己培养愿意来的修士。
在月落尘之后,月星石又带回了很多乡下女孩,她们或是不被父母重视,或是父母双亡无人照拂,也有为了得到修真机会主动前来的女孩子,总共三十人一同住在姑苏城外的小院子里。
三十人的天赋有好有差,其中天赋最好的就是月落尘。然而,就算是她,放在修真门派也不过是勉强成为普通内门弟子的水准。天赋好的孩童早已被各种大门派瓜分,月星石找到她们这些能修行的孩子已是不容易。
这样下去,她们至多带领孩子入门,要培养出强大修士是不可能的。月星石不甘心止步于此,经过一月时间考虑,她终于将一门功法交到了孩子们手上。
《十里红妆》辅助修行的原理是将灵气以流水形态储存于自身经脉,因为要适应丈夫的功法调整真气属性,故而不能拥有自己的固定属性,至多只能使用一些治疗和强化的术法。这种模式使修炼《十里红妆》的女子能够辅助任何修士修行,自己却没有多少自保能力。
从研究这门功法的那天起月星石就在想,既然《十里红妆》能辅助任何修士修行,那么为什么不能让女子互相辅助呢?她尝试用多种方法改良《十里红妆》的运行方式,终于将其阴阳调和的核心条件进行了修改。
经她改良的这门功法不再是单方面的辅助,而是将共同修行二人的真气合为整体,天资更高者全力吸收灵气,天资不足的那方则负责将灵气转化为真气,如此循环一周天,再将所得真气平分给二人。因一人专心吸收灵气,一人全神贯注掌管运行,修炼效率便远胜于单独修行,且大大减少了走火入魔的风险。而且这功法要求双方阴阳一致,反而适合同性修行。
彼此共同修行,双方都提升了修为,而且今后还可以一同修炼合计之术,不止没有失去作战能力,甚至做到了加强。月星石对自己修改的功法很满意,将其命名为《金兰之契》,只待弟子们修习成功便推广至整个水月山庄。
那时月星石的想法很简单,水月山庄总要拥有自己的防御能力,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互相扶持共同守护家园,比起一道婚约还是要可靠得多。修炼了《金兰之契》的女修也如她所想,资质不再是拦路虎,很快便全都修炼到了金丹期。这样的速度无疑是非常骇人的,只要发展下去,水月山庄便能真正拥有一批属于自己的高手,不需再靠联姻维持门派地位。
先将水月山庄发展壮大,再由这个女子门派教导更多女修踏进修行大门,只要女子自身能力变强,自然就能去从事各行各业,将旧时代的封锁彻底打破。
月星石早已将一切规划好,月落尘这些孩子就是她培养的第一批班底,只要等她们成长起来,月静流便不能阻拦她做任何事。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展开,然而,她忽略了《金兰之契》的缺陷。在这门功法中,负责吸收灵气的天才决定了二人的上限,而另一人其实换了谁都可以。就是这一点不同,成为了矛盾的起源。
最初向月星石抗议的是月落尘,她是这批女孩中资质最好的,分配的搭档却是资质最差的浮风,二人虽然自幼感情很好,天赋的差距却让月落尘越来越嫌弃这个搭档。再一次突破失败的那一日,她终于忍不住向师父请求:“师父,我冲击元婴境界又失败了,能否换一个姐妹搭档?”
这个要求自然挨了月星石一顿训,“浮风自小与你一同修行,在你刚入门时也是她教你读书写字。你们义结金兰一同走到了今天这个境界,自然应当同甘共苦,怎能遇上困难就抛弃自己姐妹?”
月落尘知道师父说的是对的,可她还是很委屈,浮风生来就不适合修炼,凭什么由她来做那个顺风上青云的人呢?但凡师父分给她一个天赋更好的搭档,她的突破便不会如此艰难。
就是这一念之差,她做出了一个毁掉月星石所有计划的决定。她来到水月山庄,找到了一个天赋比自己更好的师姐,将《金兰之契》的存在告知对方,并与那人一同修行。
水月山庄满地都是月静流耳目,月星石的隐藏就此被戳破,这一支不听命于月静流的势力便展现在了大庄主眼前。
月氏是水月山庄永远的主人,一个被收养的二庄主却拥有比大庄主更强大的势力,月静流怎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就在月星石外出向天道盟申请更多办学援助时,月静流便带人将整个小院一网打尽。
月静流很少在外界露面,那是月落尘第一次与她相见。终身未嫁的大庄主依然保持着少女姿态,她爱穿娇俏的浅粉和淡蓝衣裳,发饰也多是可爱的小毛球。月落尘被人押着拜见时,月静流正坐在秋千上抚摸着一只白色猫咪,笑得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只有残酷,“选吧,小姑娘。你是要成为强大修士享受无尽寿命,还是为你师父埋骨于此。”
月落尘整个人都是懵的,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答应与她修行的师姐拜倒在月静流面前,她才想起师父嘱咐——“绝对不能将《金兰之契》的存在告诉小院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大庄主。”
“你师父也太固执了,我不想把自己的财产分给无亲无故的人,她便要养着你们夺我的权。你说,我还能留她的命吗?”
秋千上的月静流很是烦恼,她见月落尘不肯说话,立刻就笑了起来,“对自己诚实一点,你很嫌弃那个资质极差的姐妹对吧?我帮你把她给废了,好不好?”
伴随温和的话语,哭泣的浮风便被人拖上前来,剑气就在月落尘的眼前将浮风的经脉一寸寸挑断。浮风的哭声停了,她满怀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月落尘,就像要将她永生永世都记在心里。
那样的眼神让月落尘很害怕,她不敢抬头,然而月静流的声音仍在继续,“就算你守口如瓶,其他人也会给我的。为了这样的结果死去,多不值得。”
“难道你真的要逼我把你毒哑了卖进青楼吗?我可是正道门派的庄主,不想做这样的坏事啊。”
直到这句话出口,月落尘终于坚持不住了,她从来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女人,而月星石居然要带着她们和这样的人斗争,根本不可能赢的,师父是要她们去送死啊!
她害怕了,将《金兰之契》的心法和月星石这些年的安排全盘托出,成为了第一个背叛的人。
得到《金兰之契》的那一刻,月静流的天真假笑消失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将这功法记了下来,头一次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居然能将《十里红妆》修改成如此完美的功法,月星石你果然是个天才!可我才是月氏传人,为何让水月山庄名扬天下的却是你——”
嫉恨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心地将这功法折好放入怀中,继续用那苦恼的声音叹息:“可是你这样聪明的鹰犬,让我这个主人该如何管住你呢?我得给你拴上项圈,让你乖乖守家啊。”
虽是如此说着,她的眼睛却看向了月落尘,突地和善一笑:“你帮我解决了月星石,我让水月山庄天赋最高的姐妹助你修行,好吗?”
似乎是因为被月静流吓得不轻,月落尘之后的记忆都很混乱,她躲在房间之中不敢见任何人。直到有一天,月静流又找到了她,仍是用那副天真面孔问:“月星石带着我姐姐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我想她们不可能离开姑苏。你是她第一个徒弟,一定知道她有什么藏身之处吧。帮帮我,好吗?”
月落尘当然知道,就在城郊的枫林里有一个隐藏的禁制,那是魔君为月芳洲后人留下的庇护所,任月静流势力遮天也不可能发现。那地方月星石只带她一个人去过,因为她是月星石的第一个徒弟,等月星石陨落之后,便该由她去上香。
月星石是真的将这放牛的女孩当做衣钵传人在培养,她希望月落尘能成长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修士。在自己将月静流斗下台之后,月落尘将代替她成为水月山庄二庄主,她便只管与林暄游历天下,一心去办自己的女子学堂,不必再管这些权力纷争。
一切美好期望在月落尘说出寒山寺三个字的时候便彻底落空,当月落尘再见到自己师父的时候,那个骄傲如仙子的女人正被关在笼子里,被血染红的九条尾巴散落在她的身侧。
月落尘从没想到自己强如天神的师父也会有这一天,她甚至没法思考师父是妖的事实,只惊慌地环视周围,这才发现小院中的姐妹竟有二十人都在这里,没来的那十人只怕已经成为了牢狱中的尸体。
月静流作为最后胜利者走到了月星石面前,她轻轻抚摸狐妖漂亮的尾巴,突地狠狠拔下了一搓毛。重伤的月星石身子猛地一抖,仍倔强地闭着眼不去看她。月静流见状反倒笑了,
“你很聪明,比我那废物姐姐和月芳洲都聪明。你拿到了盟主的支持,说服了万宝堂为你投资,甚至能让玄门提议废除旧时婚嫁制度,允许女子抛头露面自行工作。这些事一旦办成,你必定名留青史,当个女圣人也是绰绰有余。
可是,你忘了我才是水月山庄的主人,你只是我家收养的狗,这些出风头的事你应该送给我去办,而不是自作主张,盖了主人的风头。”
这些话不能让月星石有一丝情绪波动,月静流有些不高兴了,她看向了周围的女孩子,又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能改动《十里红妆》,这种功法若是普及开来,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都会拥护你做庄主的吧。你差一点就赢了我,只可惜这些小狗崽没有你这样的胆子。你敢为了她们与我作对,可她们是不会为你死的。”
此言一出,月星石终于愤怒地睁开了眼睛,“你想做什么?”
“这样天才的你,如果继续练剑,我还能安稳地睡一觉吗?”
月静流喜欢这样的眼神,她家的狐狸狗就该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而不是在那里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这个主人。
她将《十里红妆》的心法放进笼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哄着这只愤怒的狐狸,“好孩子,来,这才是最适合你的功法。只要你答应我不再舞刀弄剑,我就放你回万宝堂,好生和林少爷过日子。”
月星石没有理她,她却不着急,“你若不肯自废修为,这里的小孩子们可能会有一些比较惨痛的经历。”
“月静流,我不会放过你。”
这一次,月星石终于握紧了《十里红妆》的册子。狐妖的眼里充满杀意,最终却如她所愿,一步步卸去了自己的真气。
这世上没人比月星石更熟悉《十里红妆》,她甚至不需要翻开封面就能完整运行这门功法。
这一次,月静流真正高兴了,“这就对了,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总是打打杀杀多不好,以后你为大家做个好表率,别整天想着出风头,你这样没身份的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与男人平起平坐,是我这样的尊贵名门才能有的待遇。我们水月山庄与万宝堂的友好关系,今后就要倚仗你了。”
然而,她的教育并没有结束。等到月星石的剑气彻底消失,月静流才看向了这些等候了许久的姑娘,说出了最致命的话,“你们刚得了新功法,不试一试岂不是可惜?二庄主素来最疼你们,一定不介意助你们修行。”
之前的一切都没能让月星石受伤,只有这时,她不敢相信地看向了这些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然而,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敢与她对视。
月静流笑得更开心了,“有人替我将《金兰之契》做了些许修改,它现在是真正完美的功法了。我想这样的好事应该由你来第一个体验。”
背叛者们不敢移动,这一次又是月落尘被选中,月静流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太叛逆的小姑娘,你可得懂事一些。”
她很恨月静流为何每一次都选中了自己,然而,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软弱。最终,是她第一个走到了月星石面前,将手放上了师父的经脉。
功力被吸食的那一刻,月星石问:“为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像你这样生来就有天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反复冲击一个境界的痛苦。师父,你轻轻松松就能到达的境界,我苦修了三年都不能突破,如果不去试着寻找机会,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御剑飞行是什么滋味。”
她试着给自己寻找理由,最后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最后只能狠心闭上眼,“对不起,我不是你,也不可能成为你。”
那一晚,每一个女孩都吸收了月星石的功力,这就是她们给月静流的投名状,从此除了依附于月静流再无其它选择。
这一次月星石像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她没有再说任何话,就像是被猎人抓住的狐狸,只是在安静地等死。
只可惜,白陌不许月静流杀死一只母的九尾狐。月静流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林少爷真是喜欢你,我还从未见过这样丰厚的彩礼,一条条大船几乎把映月湖都给堵住了。你师父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却不肯给娘家人分点汤喝,着实小气。
不过,现在林少爷心疼你,千金难得好姻缘,我想他一定不介意为你倾家荡产。”
“如果好人会有好报,水月山庄救助了那么多孤女,为何我却连结成元婴都如此困难?善良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记住了,这世上的真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庆幸有人不许我斩草除根吧,傻子。”
那些天,不甘心的月静流在笼子边说了很多话,关着的狐狸没有任何回应,直到最后一句话,她才如梦方醒地抬起头。
“来人,为姑娘准备最好的衣裳,咱们欢欢喜喜地送她出嫁。”
伴随这句话,笼子被打开,鞭炮铺满街道,唢呐声起,烟花升空,倾尽家财为她准备好赎金的林暄骑马站在了水月山庄门口,前来迎接他的狐狸新娘。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就是月落尘全部记忆, 白辰按照她的记忆将《金兰之契》的心法全部写下,这便交给了姬白药。
姬白药在白辰陈诉月落尘生平时就已气极,待将这心法逐字看完, 更是愤怒地一掌拍在药柜上, “月静流,你是人族的千古罪人!”
修士突破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本身悟性极高,真气够了便福至心灵自然而然到了下一境界;第二种是参悟前辈修行经验,重复前人走过的路按部就班地到达新境界。在这世上, 大多数修士都属于第二类。
然而,参悟前人经验的前提是要有第一类人先在未知领域进行开荒总结心得,并将这些心得写成后人能看懂的功法。
这样的事说来简单, 真要达成却比登天还难。像步天歌和林开天这样的天才,闭关时和自己的道心聊聊天元婴自己就长出来了,简直跟喝水一般自然。你让他们写上一本书解释怎么才能把水喝进肚子, 这不是为难人吗?
能自寻道路进行突破的修士本就万里挑一,这之中可以清楚剖析自己突破原理的修士连一成都不到, 而这一成里能将突破原理以一般人也能看懂的方式写成文字画出经脉图的,百年内能出一个就算是上天眷顾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有这样的本事, 若不是遇到瓶颈需要传承或者必须扶持后代,天才修士也不愿意浪费修行时间为其他人研究功法。
正因如此, 祖上传下来的极品功法才会是一个修真门派最看重的宝物, 以水月山庄的财力都买不到。
不知门的藏书楼已经尽可能地收录了所有修士愿意分享的功法, 然而各派的镇派之宝依旧被自家捂得死死的, 只有掌门的衣钵传人才有机会修习。
以姬白药的判断,月星石修改出的《金兰之契》足以胜过世间所有双修功法。这样的人才却被月静流逼得沉寂百年, 怎能不令她痛惜?
姬白药越想越气,白辰却是平静地看着那些功法,只道:“天一亮水月山庄就会与万寿书斋开战,届时江南修士都会前往城外观战,水月山庄高层也会悉数到场。姬老板若要揭露这件事,今日便是最好时机。”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姬白药,她冷冷看向躺着的月落尘,这便自信一笑:“你放心,在病床上的人会答应医修的任何要求。”
姬白药到底是八方风雨楼的掌门人,该下狠手的时候绝不会犹豫,李无名见状不由摇头,“这姑娘还真是一辈子都在被人威胁,当初若是乖乖听师父的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天劫不会骗人,她的确没有与元婴境界相匹配的心性。”
白辰并不同情背叛者,见姬白药已经忙起来了,只对李无名淡淡道,“走吧,我们只是来善后的,天道盟的内务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李无名与他何等默契,彼此对视便知道白辰有话要说,这便以吃饱了带狐狸散步为由告辞。姬白药现在也没心情理会旁人,挥挥手便将他们打发了。
白辰将夺心术所看见的情报都告知了姬白药,然而,在寒山寺所见的一切却没有道出,包括月星石曾杀死上任大庄主月莲溪这件事。
天色还未亮,映月湖畔一片宁静,水月山庄仅亮着几盏路灯,全然看不出大战在即的紧张。李无名随白辰走在湖畔小道上,初春仍带寒意的夜风掀起垂柳的盖头,露出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李无名何等聪明,就算一开始有些迷惑,走了几步也就想明白了,这便对白辰笑道:“月星石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剑仙的眼睛就是毒,白辰对人族的内斗本没什么热情,就算知道月星石九尾狐的身份也仅仅是对青丘之国感兴趣。然而,这门功法的出现让他改了主意。
月星石也能修炼妖力,若是将自身的妖力运行规律写成功法,其它狐狸或许不能拥有九尾狐的强大妖力,但他们是否能通过修习学会九尾狐的幻术呢?
这是白辰在读取月落尘记忆时突然产生的想法,细细一想越发觉得可行性不低。他到底是妖族的王,遇见如此天才不可能想办法为人族留住,此时见李无名已猜出自己想法,这便认真地看向了自己的人族伴侣,“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要挖天道盟的人,你准备拦我吗?”
果然是个尖锐的问题,不过这样正面商议的态度倒是让李无名感到颇为欣慰。摸了这么久,小狐狸可算是真正把他当做一家人了。
不说话的李无名让白辰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用脚尖摩擦着地面,似乎正犹豫该不该让步。小狐狸到了春季本就要褪冬毛,再烦恼下去怕是真的得秃了,这对李无名无疑是个不能接受的结果,他这便拍了拍白辰的背,回以安慰的轻笑:“我若在意这些事,早在李氏王朝覆灭时就该杀上天道盟了。只要人族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修士之间怎么斗剑仙都不会管。”
白辰并不怕得罪天道盟,他只担心李无名会有情绪,得到如此回复也就安心了,轻轻握住剑仙的手指,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这次你让让我,下次我也给人族一些便利。”
较真的小狐狸让李无名更想抱着揉了,可惜现在白辰不肯变回原形,他也只能遗憾地谈正事:“月星石既然会被月静流威胁一百年,杀月莲溪之事恐怕不是冤枉。就算徐家那两个小子的嘴被堵住了,月停云落难也一定会拉她下水,失手杀人也是杀人,天道盟终究得做出处理。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与她谈一谈。”
月星石没有杀死月莲溪的理由,这件事少不了月静流的谋划,白辰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人族不会让一个杀过同门的半妖留在高层,就算她天赋异禀,至少也得囚禁几百年避避风头。与之相比,追随我并不算是一个坏选择。”
天道盟的规矩管不到妖族,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不过,李无名还是提醒道:“若是收留月星石,天道盟或许会对你有意见。”
对此白辰倒是早已想好对策,“人族眼里狐狸都长一个样,大不了让她把毛染个色,只要不露出九条尾巴,我就不信修士能认出来。”
给狐狸染色这个主意一瞬间就激发了李无名的创作欲望,他这便跃跃欲试地看向自家小狐狸,“这个主意不错,我回去便叫云侧准备好染料。”
什么情况?他堂堂九尾白狐怎么突然感觉背上一凉?
白辰本能地升起了些许危机感,然而微笑的李无名看上去又挺正常,他也只能继续讨论正事,“月落尘的记忆在道出寒山寺所在与月星石被俘之间有很长一段空白,我在她的神识里发现了夺心术留下的痕迹,只怕是白陌动的手。”
李无名反应极快,想起寒山寺的坟墓,立刻道:“看来那就是月星石杀死月莲溪的时间。或许月落尘在那时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这才被抹消了记忆。”
白陌行事非常小心,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被抹除了记忆,就连白微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既然他志在妖王之位,只要白辰还是明面上的妖王,这只狐狸便早晚会出现在他面前。
白辰并不急着与白陌纠缠,寻了处无人巡逻的院墙便翻入水月山庄。月落尘并不知道狐妖们的所在,但是在她的记忆里水月山庄有一个禁地,此地只有月静流和月停云可以出入,月静流还特地威胁她们不可以将此事告知月星石。白辰想,这个所谓的禁地极可能就是妖族隐蔽之地。
果然,当他循着月落尘记忆路线来到水月山庄禁地,白微那身狐狸味儿就根本藏不住了。
可算是找到这老狐狸的窝了,白辰正欲推门,忽然想起了李无名身份,这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白微就在这里,你要进去吗?”
剑仙对狐狸味儿更是敏感,李无名身在门外就已经感受到了师父神识的焦躁,要是进去与白微面对面,只怕白危月当即就要从大雪山一剑砍过来。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师父的实力,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我若进去他必定会走,你应该有话要问他吧?”
“若他动手,我立刻叫你。”
这院子里的味道太杂了,有白微的,有月停云的,有似曾相识的,甚至连月星石的气味都有。白辰有太多疑惑需要白微解答,只能示意李无名在院外等着,自己轻轻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这是一座老旧宅院,院子里的草木久不打理早已杂草丛生,夜里瞧着倒像是个鬼屋。白辰谨慎地踏上院子石阶,向着白微味道最浓的地方寻去。那是院子主屋,即便入夜也未关上门,屋里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点。
然而,这都不能阻挡白辰视线,透着几缕从房门潜入的月光他清楚看见屋里陈放着一具棺材。满屋木材味之中,一名白衣男子正卧在棺材盖上小憩,听见他的脚步声方才懒懒地翻过身子。
白辰并不惧怕鬼怪,让他一瞬间僵住的是那男子的长相。那是与他日夜相对的,属于李无名的脸。
而现在,这浑身散发着白微味道的白衣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连应付人时浅到有些薄凉的笑意也与李无名如此相似,他说:“你居然会主动与我打交道,不怕成为人族之敌吗?”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妖的化形仅仅是将表皮换作人的模样, 体内经脉分布并没有改动,因此要改变样貌也很容易。白辰初时的震惊很快消退,只当这老狐狸刻意作弄自己, 冷冷抗议道:“你化形的模样不是一般的恶劣。”
九尾白狐到底是顶尖妖族, 即便还很年轻,略为动气的白辰仍让夜里多了些许寒意。庭院杂草在妖王怒气下纷纷贴紧地面,明明没有狂风,原本杂乱的院子却一瞬间就诡异地变得齐整了。
白微能清晰感知到这妖气中蕴含的气息,这是小狐狸在警告他——旁的也就算了, 敢动李无名,我要你的命。
白辰在白微这些后裔里绝对是脾气最好的一只,这样的狐狸居然会为了一张脸露出凶性, 看来在他心里那个男人是谁也不能碰的。
说来可笑,白微现在想起的居然是曾经的白陌,那个蠢儿子第一次忤逆他也是如此自信满满。当初的白陌昂首离开了极北之地, 回来时却只有一具骨架,也不知白辰又会是什么结局。
白微突然对这个未来有了兴趣,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了,此时倒是难得说了回实话:“狐妖会根据人的内心生成容貌,可是白危月并没有美丑这种概念, 在他眼里人的脸甚至和猴子都没区别。当年第一次化形的我想被他喜欢,于是变成了在他眼里唯一与众不同的人。”
这个解释在白辰预料之外, 白危月是长安部落最后的灵巫, 要说在灵巫眼中与众不同的人, 他立刻得出了答案:“人族最初的首领——帝?”
果然, 白微闻言有些怀念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脸对人族还是挺重要的。或许正是因为这副面孔, 白危月才会渐渐忘记了我是一只狐狸,一不小心就将我当做了真正的同族。”
白危月收李无名为徒时将他更名为李九州,少年时的他还未征战就被长安天子视作帝王人选,这一切难道就是因为他生得与人族最初的首领一模一样?
白辰心中不由出现了这样的猜想,然而很快又抛却了一切杂念,只坚定道:“可是在我看来,这副面容只有生在李无名身上才是我喜欢的。”
这句话让白微动作一顿,他抬眼打量着这只与自己并不亲的小狐狸,眼中有了一丝怀念,“你和白未一样对权力并没有什么兴趣,随剑仙传人归隐不好吗?也可以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陪一陪白危月。”
白未?这个陌生名字引起了白辰的注意,但他更关注的却是白微坐着的棺材和那听起来不怎么吉利的后半句话,“白剑仙怎么了?”
“你关心他?”这个反应竟让白微有些高兴,倒像是完全忘了杀死自己的是谁。
这老狐狸一直是个疯子,白辰不敢以常理估量他,只能一本正经地回:“他是我伴侣视如生父的师父。”
“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死。我是他亲手造就的怪物,他是我活下去的执念,只要不相见,便能各自安好。”
如此回应让白微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后代中唯一也喜欢白危月的狐狸——当打上这个标签,白辰在他心里的地位便猛地提升了一个档次,他甚至起身翻了翻抽屉,准备拿出些果子点心招待一番这个有品位的后裔。
白辰并不擅长和这种脾气乖戾的狐狸打交道,更搞不懂白微那早已四分五裂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只能顺势道:“我以为你复活是为了向人复仇。”
他一提到人,白微神色就冷淡了下来,已经拿在手里的坚果盒子又给放了回去,只漠然地回头看他,“所以,你今日是来劝我放弃复仇的?”
这老狐狸着实小气,好在白辰本也不敢吃他给的东西,既然进入正题,也就道明了今日来意,“我有一个疑惑一定要问清楚,你和白陌到底打算拿妖族如何?”
白微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疑惑地看向了这奇奇怪怪的小狐狸,“什么意思?”
“你们一直在暗处干扰人族发展,但是,这样一来你们所有势力都与人族纠缠在一起。一旦没了那些人族叛徒,妖族的生存资源依旧得靠自己去生产。你们没有土地,也没有技术,一千年了,人族修士数量都翻了几倍,妖族却还是最古老的模样,什么问题都没解决,一点进益也没有。我从你们身上看不见任何关于妖族未来的安排,简直就像是认定妖族赢不了,所以逮谁咬谁,一点也没给自己留下后路。”
“你们真的是为了让妖族强盛而称王吗?还是仅仅将妖族当做了自己复仇的工具?”
这些话在白辰心里憋了很久了,世上的洪荒妖兽已经不多,一斗起来又是一大片种族将要灭绝。他本不想再做内斗,可是,今日他必须得到一个肯定回复,这将决定大雪山与这些强大妖族到底会是什么关系。
妖族的未来?
从没有妖问过白微这样的问题,他难得沉思了起来,良久方才情绪复杂地看着白辰,“你把那些妖都当作同类?即使你们血脉完全不同,千年之前还在互相捕食。”
白辰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要愿意忠于大雪山,他们就是我所庇护的臣民。”
那是白陌没有的眼神,白微是千年的老狐狸了,他很清楚白陌虽然布置了千年,内心却始终在害怕人族,所以他这个儿子永远都不敢在人前露面,小心谨慎地消除着自己的一切痕迹。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只小狐狸不一样,他是真的相信即使人族没被削弱到极致,妖族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这个世界霸主。
是年少轻狂吗?还是一族之王的气度?亦或是他们这些没落妖族正在遗忘的强者自信?
这一次白微也没找到答案。他疯了整整一千年,头一次完全冷静地剖析自己,最终给了白辰一个答复,
“大雪山的银雪狐早就被人族杀干净了,我屠尽大雪山猎户之后,就连皇室留种圈养的那几只也被当作危险狐妖扑杀。我是没有同族的,白陌曾经有,后来也被方岁寒杀得一只都不剩了。白陌的确没有考虑过如何让妖族生存,他只要人族死。”
白陌很聪明,可他不在乎妖族的存亡,那么只能是大雪山的敌人。白辰得出了结论,与白微对视的眼睛只有平静,“你呢?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仅是些许的情绪波动白微就看破了白辰的想法,这只小狐狸居然考虑过收服白陌的可能性,为了种族发展连自己的仇怨都可以忽略,或许这才是他最狠的一个后裔……
堆满长安仓库的银雪狐皮毛是白微永远的心魔,不过今日他暂时将那份记忆压制住了,当悲愤不再影响情绪,他变得极其理智,突然问:“你知道魔尊是什么身份吗?”
这话听着与他们讨论的问题无关,白辰却若有所思地皱眉,“毕方鸟?”
“看来你猜到了,毕方是金乌仅存的后裔,血统最尊贵的上古仙兽,由他统领人间远比一只低贱的雪狐合适。
你应该很好奇我是怎么一统妖族的吧,我那时候还很天真,以为找到了祖宗就能向人族复仇,却忘了银雪狐只是低贱的小妖,天上可没有我的祖先。”
这是只有白微和白陌知道的秘密,如今他却告知了白辰。妖族该怎么生存,这样的事千年前的妖王也是想过的,他是真的想靠自己重新繁育出银雪狐,创造再不会有妖被人灭绝的世界。
可是天上的妖兽不在乎他的想法,如何治理人间是由毕方决定的事,即使那只鸟已经为一个死去的女人比他更疯,这也和一只低贱的银雪狐没有关系。
可惜,那时候的人族依旧具备很强的凝聚力,人族的仙冒死下凡,毕方最终还是被解决了,人族因此更为繁盛。妖族却是大伤元气,再难组织出当年的强大妖军。千年前那一战,是妖族的仙魔输给了人族的仙魔。
妖族早已阶级固化,白微不认为这会被一个妖王轻易打破,只对白辰淡淡道:“你要与白陌斗,违抗的是天意。”
白辰猜过白微背后势力,却不想敌人竟在天上。天所忌惮的始终是那个不该出现的长安部落,一切作为不过是要削弱人族,让他们再不能养出长安天子和九州天子这样的怪物。妖族只是天人交战的一个牺牲品,可白辰不想做这种工具,他仍是坚定道:“我想试试。”
白微没想到他竟不怕,不由好奇道:“怎么试?”
对此,白辰的回答却让他意外,“大雪山需要月星石,不论你们有什么目的,今后我要保她。”
“你又不喜欢母狐狸,要她做什么?”
“我需要能将妖族传承整理成文字的妖,她是最好选择。”
白辰早就有了改变妖族的想法,如今反而更加确定自己是对的,这便对白微认真道,“只要打破血脉限制雪狐也能拥有成仙的机会,这也是你想看见的吧。”
白微是雪狐出身,白辰想他与小妖还是有些共情的。果然,这一次白微没有回避问题,“你想要我怎么做?”
“只要你拦住白陌,我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留在大雪山。”
白陌出手太狠,一旦得不到宁可将其毁掉,白辰不能冒这个险。让白微道出白陌所在根本不可能,但只是阻拦这种程度,他想白微还是做得出来的。
“你既然希望我与白陌竞争妖王之位总得一碗水端平,你已经替他做了太多事,为我做一件不过分吧。”
白微知道自己面前是一只很独特的狐狸,一旦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或许这时期的他虽然性子暴戾却是认真在做妖王,又或许他始终没有忘记师父教过的“为国为民”,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你说得对,既然是妖王角逐,便不能偏心任何一个。”
白微既然愿意出手,白陌那里至少可以稍稍放心了。白辰并没有对这老狐狸做太多指望,能得到天上消息已属意外之喜,见事情办妥也就转身离开。
没有祖先会讨厌优秀的后裔,白微今天心情不错,难得在他身后提醒道:“你没用我留下的妖丹是个正确决定,那是极地天女的结晶,一旦用了,你的命就是她说了算。”
这老狐狸行事果然有坑,白辰懒得回头,只是冷淡地挥了挥手,“妖丹是妖的力量来源,失去妖丹的妖为了夺回力量可以无视任何风险。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下手。”
白辰从未完全相信这个祖先,这份警惕反而让白微笑出了声,“记住,你的妖丹是陷阱最好的诱饵。我只是被困在极北之地的千年幽魂,被灭绝的狐狸没有未来,不要对我报有太多期待。”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白辰刚要开口,只闻狂风吹过,回头时屋内已是空空如也,白微和棺木都不见踪影,地面只留下了月光书写的一句话——不过,你永远可以相信白危月。
那是白微千年来的唯一心得,但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待到乌云蔽月,便会在黑暗中缓缓消失。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不平静的夜也会过去, 当阳光来到大地,天道盟便是人间最强势力,一切暗流都不敢妄动。今天是万寿书斋与水月山庄开战之日, 姑苏所有修士都聚集到了城外桑林。这战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 按照天道盟规矩,水月山庄先将地契交予裁判苏三水,万寿书斋则提供等价土地作为赌注,这些东西都会作为获胜方的战利品。
姑苏灵脉汇聚又是重要港口,江南本没有什么与其等价的地段, 不过水月山庄占据的仅是一半姑苏城,百行首拿出沿江三座城池作为赌注,倒也算得上是公平。
这三座城的灵脉都不差, 连接在一起更是一条完整航道,哪个门派若同时得了它们和姑苏,横行江南完全不成问题。正因诱惑极大, 月停云不惜请出白微也要赢得这一战。
月停云并不怕天道盟,正道行事必须顾及百姓, 只要以姑苏满城百姓性命做威胁,她相信天道盟最终是会妥协的。魔道不收她也没关系,反正万宝堂仓库的地址都在她脑子里, 若天道盟翻脸,她便直接抢了这些仓库, 到时占据沿江三城和姑苏的水月山庄物资充沛自给自足, 与魔教天道盟三足鼎立根本不成问题。
月停云早有反骨, 关于未来也有明确策划, 然而,就在她看着地图畅想未来时, 一旁的月静流却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才问:“听说你命人解决了月落尘?”
“她这样的人稍作威胁就能成为叛徒,留着也是个祸害。”
月静流的确是个阴险人物,然而月停云并不怕她,在她看来这个大庄主到底局限于女人眼界,得了权也只会玩些内宅斗争的小动作,浑然不知去争天下。她们的格局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根本没有斗的必要。
这个小姑娘看谁都是满眼傲气,只是不知道她的本事能否配得上这份傲骨。修士的世界只以修为说话,元婴这个境界到底低了些,以至于她还无法理解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月静流仍是懒洋洋的样子,甚至丝毫没在意后辈的冒犯,仅是继续问:“处理得干净吗?”
月落尘的嘴不牢靠,月停云认为让她永远不能再说话才是最好选择。这在她看来只是一件小事,此时也是随意回道:“浮风恨她入骨,绝不会留她性命。”
正因仇怨太深,才怕她会做多余的事节外生枝呢。
月静流想得还是要深一层,浮风经脉被废全是因为月落尘的出卖,若将她痛快杀死怎能解恨,最终就选了让她沉在湖底耗尽修为直至溺死的死法,这才给了白辰施展夺心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