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早已外强中干,在洪荒妖兽的余威下自欺欺人这么多年,是该醒一醒了。
白辰仍是镇定地与李无名对饮,谁都没有说话,却在觥筹交错间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整个妖族都以为白辰是急着掌权在发疯,只有李无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妖族计长远,所谓变革,只有先去了腐肉才能迎来新生。
及至天边微微有了光亮,无声楼中只剩下三名宾客,巨熊族英熊、赤狐族花间狐以及大妖独孤侯。
白辰没料到这与自己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大妖竟也留了下来,倒是好奇地瞅了瞅他那满是油彩的脸,“时限已到,在座的各位确定不走了?”
种族之争从来没有独行侠选择的余地,独孤侯也实诚,只苦笑道:“我旗下这些小妖在哪里都受欺负,好不容易来大雪山过了些安生日子,真的不想挪动了。”
白辰宴前也听闻这独孤侯手底下全是些血脉普通的小妖,每年前来投奔的小妖经由他介绍进各族为奴为婢才得以勉强过活下去,也算得是整个大雪山的管家。
不论如何,肯留下就是好的,白辰这便点了点头,“不错,还留了三个,比我预料得要好多了。”
等候的时间很漫长,云侧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甚至微微打着鼾。沉醉没他这般心大,闻言还是担忧地问:“祖师,你早知道他们会走?”
“妖族联合起来必定引起人族忌惮,那些闲散大妖又和白氏没什么牵扯,不会与我们共患难。”
白辰看得明白透彻,说着就冷淡一笑,“他们占了我大雪山的地方就不会轻易搬走,现在不过是怕剑仙出手寻个借口离开,等着吧,天亮之后还有得折腾。”
花间狐本还想提醒两句,未想白辰竟是自己就看破了,心里对九尾白狐的评价倒是高了几分,难得真心提醒道:“公子,这些伶仃大妖也就罢了,游兵散勇不成气候。但天狼族可是大雪山最强的战力,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人族那边……”
“人族一定会有势力想要趁火打劫,能不能在这之前获得自保之力,就看我们自己了。”
白辰并没有漂亮话安慰他们,虽是直接道明当前情势,面对忧心忡忡的部族仍是轻声道,“你们在最黑暗的时候选择与大雪山站在一起,白辰向你们承诺,今后大雪山没有种族之分,所有住民统称妖族。你们不必对白氏毕恭毕敬,一切职位供给不分内外,能者居之。只要是真正将大雪山视作家园的妖族,我保你们一世平安。”
时辰已到,至高峰上的无声楼是整个大雪山第一个看见日出的地方,分明是常年冰封的地界,该有的阳光却也一点不少。
白辰起身行至窗前,一点点推开那千年前建成的雕花白窗,阳光驱散昏暗,迎面而来的晨风伴着小小雪花吹散了陈酿留下的酒气。白辰想,他这时候应当对这些最初的部下说些什么,待雪花被晨光送到掌心却只化作一句话,“你们看,乌云退了,天也就该亮了。”
日出是太阳自黑夜中醒来时散发出的第一道光,站在其间的白辰更是天下一等一的漂亮,三只大妖本是迫于利益选择跟随,这时候却好像真的看见了光明的未来。将来如何都是未知,既然选了白辰,他们也只能和白氏一路走下去,彼此对视一眼,终是齐齐跪下,恭敬地道上一声,“参见妖王!”
一夜过去,李无名的小狐狸又长得更漂亮了。他满意地看着朝阳下骄傲的小狐狸,又一次亲眼见证了王者的诞生。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相信自己不会再把一个将领最重要的帝王养歪。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修)
白辰称王与天狼族决裂的消息在妖族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雪山各处皆是议论纷纷,各族对这样自毁城墙的决策亦是颇为不满,就连白氏长老也接连前来劝解白辰收回驱逐令。然而, 不论反对的声音多么大, 白辰一概不理,就连那些族中长老也是直接打发了回去。
他是九尾白狐本就不受任何规矩约束,如今又与赤狐族巨熊族首领达成了一致,其余妖族就算无法理解终究也只能依令行事将消息层层传达了下去。
这个时节巨熊族大半都在冬眠,狐妖在正面对抗时又不是天狼族的对手, 碎星自是有恃无恐。如白辰所料,即便三日已至,天狼族依然悠哉地留在领地内, 半分也看不出有撤离的意思。而其他大妖也是停留原地,暂且观望着他们动静。
若上位后的第一条政令都无法实施,白辰这个妖王便成了一个笑话。碎星有意让他难堪, 白辰也就不客气了,狐族赶不走恶狼, 自有人提剑替他来。日出之时,时限已到,李无名这便温了小酒支了烤架, 一大早便自备调料坐在了天狼族营地之外的青石上。
他只是一人一剑,端的还是喝酒赏雪的闲适态度, 发现其踪迹的天狼们却是重重戒备, 作为首领的碎星更是第一时间就警惕地前来探查情况。
李无名虽是生了火支了烤架, 这架上却是空无一物。没带食材便是就地取材的意思, 今日若有不长眼的狼妖霸占他家小狐狸地界不肯走,那他就得请这些客人来烤架游上一遭了。
这人的行为举止满是挑衅, 面上偏还是一派随和,听见碎星脚步声甚至还举起酒杯打了个招呼:“我家小狐狸身子弱,我作为道侣便替他送各位一程。”
白辰刚称王正处在风口浪尖,李无名仍将上皇剑留给小狐狸护身,自己手上拿着的只是一把割肉小刀,长安铁匠铺花上一两银子便能买到一模一样的,报他的名字还能打个八折。然而,就算是这样只能称作餐具的小刀,握在剑仙手里便是天下最可怕的杀器。
碎星面对李无名的神色远比在白辰面前紧张,这时候只警惕地后退一步,强自镇定地开口:“堂堂剑仙传人被一只狐妖迷得神魂颠倒,你师父竟也忍得下去?”
天狼族最忌惮的终究是以一己之力击败妖王大军的白剑仙,碎星不信那个白剑仙能接受白辰存在,此时言语仍存有试探之意。然而,他猜得虽也算事实,李无名却是眼睛都不眨地就扯了谎,“我师父可喜欢狐狸了,尤其是九条尾巴的。”
这全然不惧的态度就让碎星摸不清虚实了,可他也不敢动白剑仙这杀星唯一的传人,只能冷笑道:“但愿白剑仙真容得下你们。”
李无名其实很少借师父名头行事,奈何白剑仙当年战绩太过惊人,但凡是遇上李无名的妖族第一反应就是想起白剑仙,倒全然忽略了他如今也是实打实的剑仙,单论修为并不比千年前的师父差。
唉,太会过日子以至于看上去不像个强者难道是他的错吗?
碎星若是知道这把玩着小刀的男人心里转得竟是这样的念头,怕是第一时间就能气到吐血。
好在李无名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就用言语先让他气上了,“我师父的宽宏大量你们自是难以想象,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疑惑,自古越是强大的兽类越懂得趋利避害,寻常野兽都知道不能招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难道天狼族反忘了这样最基础的狩猎准则?”
他问话的表情很是诚恳,像是真的无法理解碎星凭什么敢和自己当面对话。正因疑惑得相当真实,瞧着反倒叫对手火冒三丈。灰狼神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声音也带上了威胁的低吼,“你当真以为剑仙一脉就天下无敌了?”
若是寻常修士被愤怒天狼盯上只怕早已浑身冷汗,李无名却是悠哉地又饮了一杯酒,想了想才诚实道:“对不起,莫说天下,就算是天上,我好像也可以为所欲为。”
如此嚣张到理所当然的男人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奈何天狼族还真惹不起剑仙一脉,碎星的拳头松了又握,终究还是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咬牙对随从吩咐道:“传我号令,拔营!”
族长下令,天狼族终是动了,李无名这烤架还是没派上用场,只能无奈地叉了颗从厨房摸来的玉米先烤着。烤玉米的香甜气息仿佛催命符一般让天狼族走得更快了,男人却只削了几粒玉米抛进嘴里,对着自己右手就道:“难得说句实话倒没人信了,师父你说这世道好不好笑?”
说完他还真笑出了声,暗中观察的大妖们顿时心中一惊纷纷迁移不敢再留,剑仙传人只当做全然没感知,拍了拍这师父留下的神识,仍是轻声交谈,“九霄之上那么冷,你即将守卫九州之责传承于我,我带只小狐狸上去暖一暖自己也不过分吧。”
千年时间到底掩埋了太多东西,有些上古旧事就连人族自己也失了传承。比如,上皇剑是人族制造的第一柄武器。又比如,这柄剑自上古时期便由长安部落最强的首领持有。最初的人以最初的剑击退无数洪荒妖兽,定鼎人族江山,而这柄剑的材料,却是来自遥远的九天之外。
上皇剑之主,唯有人族至尊。
剑仙对妖族具有绝对的威慑力,李无名只是在各个山头逛了逛,原本赖着不肯走的大妖便纷纷如约撤离。他解了白辰的燃眉之急自是要揉揉小狐狸讨个赏,回到无声楼掀开了帘子,将刚买的烧鸡放在白辰书案上,这便笑道:“我把烦心的家伙都赶走了,赶紧让你的狐狸崽子们去收地盘。”
这男人当真是会过日子,刚办了件改变妖族格局的大事竟还有心情下山闲逛,甚至排队买来了银容界闻名的梅香烧鸡。如今他直接就坐在了桌上,伸手夺了白辰正在看的书,只撕了块鸡肉递到小狐狸嘴边,“这鸡先用梅花浸了雪水煮过一遍,再包裹荷叶置于炭火烧熟,香而不腻很是独特,你尝尝。”
狐狸终究不习惯没有尾巴,左右李无名好这口,白辰在大雪山也就保持着狐耳狐尾的半人半妖之态,李无名闲来无事可以把玩狐狸尾巴,他自己也乐得自在。然而这形态也有弊端,比如现在,一闻到食物香气那耳朵便欣喜地竖了起来,出卖了主人的内心。
白辰是第一次做王,本是翻看着人族帝王史临时补课,被抢了书原是要瞪过去的,可这鸡太香了,他不自觉就张嘴咽了下去,还本能地舔了舔男人手指。如此情形视线自然只能软了下来,也不恼李无名放肆,只庆幸道:“谢天谢地,总算不用听族里的老家伙在耳边唠叨了。”
李无名虽想让白辰如愿以偿,但没有兴趣看小狐狸跟自己摆皇帝架子,让他俯首称臣更是想都不要想。此时一只烧鸡就让白辰忘了妖王威严,男人一面暗中偷乐一面喂狐狸,适时轻笑道:“他们已经习惯了以天狼族作为大雪山对外屏障,如今你三天之内把围墙全给拆了,各族自然心生惶恐。”
九尾白狐最爱干净,白辰也乐得不用把手弄得满是油渍就能吃到好东西,尾巴甚至高兴地在地上扫了扫,只是瞥见那些被李无名一屁股坐着不让看的劝诫书信才叹了一声,“他们是安逸得太久了,完全忘了自己也曾是独自作战的妖。”
白辰到底五百年不曾管事,如今要让大雪山所有妖族归于麾下何其困难,李无名可不想让自家小狐狸也像云侧那般愁到斑秃,这便蛮横地将所有抗议书信都揉成一团当作废纸扔了出去,只对白辰安慰道:“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听懂了风十七临走前的暗示。”
有的男人看着不着调,其实还真是个知己。三日以来,各种妖族来向白辰陈列利弊,皆是劝他先缓和局势,待到大雪山强盛起来再去处置天狼族。外族惧新王冷酷,白氏内部恼白辰激进,也就李无名从头到尾都在支持他的决定,并且一语道出了真正的原因。
世上没有不流血的变革。——这是玄门一别时风十七最后留下的一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却已暗中告知了白辰人族那方的底线。
到了这一刻,白辰才无奈叹息:“天狼族千年前做得太绝了,只是书面记载就有十三座人族城池被屠,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没有记上文字的小村落更是不知多少。云城那砖墙上的死者名单千年不曾磨灭,人族心里都记着呢,谁收留天狼族,便要继承这千年不断的血海深仇。风十七是在告诉我,他可以给妖族一个重振荣光的机会,但必须先还了这一笔血债。”
风十七的态度很简单——不曾参与人妖之战的妖族,他不迁怒。同样,沾了人命的天狼族,天道盟也绝不原谅。
妖族还不能接受人族若达成一致便能将他们灭绝的事实,这层顾虑白辰不能对其它妖族说,纵使备受质疑也只能忍着。
李无名见他眉头深锁,连忙心疼地送了个鸡腿过去,用言语证明白辰没有选错,“这些年天道盟对大雪山主战者越来越多,虽有利益驱动,和天狼族存在也不无关系。大雪山本就不该被牵扯进这些纷争,你和他们划清界限,以后再要与人族谈判也会容易很多。”
白辰烦归烦,对这个决定倒是没有一丝后悔,如今没有那咄咄逼人的碎星处处抬杠他还要松乏一些。他就着李无名的手吃了鸡腿心情也就好了,这便冷哼道:“若天狼族忠心耿耿也就罢了,偏他们还不安分,这种祸水就让那妖王后裔去消受吧,我大雪山只需探寻妖族血脉奥秘追求崛起之道便是。”
新王根基不稳最易动摇,李无名见他眼神坚定也就放心了,“当弃则弃,用一个不听话的天狼族换取人族邦交,还把人族仇恨引到了和你作对的妖王后裔身上,血赚。”
“但落在其它妖族眼里便是我这个王急着上位翻脸无情了。”白辰也觉自己这一招用得还算漂亮,只是想起族内异议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对此李无名倒是早有经验,凌空捏了把雪在掌心,待到雪水融化手上的油渍也就随之离去,他这才将变得干净的手展示于白辰眼前,“民众是很善变的,今日听了流言蜚语便怨君王无情,来日从你的政策得了好处便可以全忘了,只要你能让妖族生活得比现在更安逸,将来自有史书工笔为你歌功颂德。”
李九州征战沙场手下人命从来不少,青史之中对此却是只字不提。风十七做事也不讲道理,人族对此却从未有意见,坊间反倒艳羡他的真性情。一切归根到底,也逃不过利益相关四个字。
李无名年轻时候还窥不破这一点,如今倒是看开了,对白辰只认真嘱咐道:“你要记住,百姓不是朝中御使,于他们而言什么规矩传统都是虚的,教条千万章比不上米饭一碗。解决温饱无事发生,家有余粮当场失忆,国富民强则青史留名。换到修士和妖族身上也是如此,一切决策实利为先,断不能为声名所累。”
这等言语白辰在书上从未见过,内容更是与人族士大夫推崇的仁政背道而驰,然而沉下心一琢磨竟好像很有道理。他知道李无名这是在教自己,默默将男人言语都记了下来,抬眼时却只小声道:“这可不是贤臣该说的话。”
李无名相信以小狐狸的聪明是听得懂的,见状也不继续,这便笑了笑:“我又不是你的将军,欺君逆臣自然只说暴言暴语。”
这人都把妖王抱着摸肚皮了自是欺君到了极致,白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李无名面前好像全无威严,终是斜了他一眼,“论种族原该是我做个祸水妖妃,如今你占了我的位置倒是过得逍遥。”
他虽是这样说,藏在椅子下的尾巴却是轻轻晃动着,明显对李无名这个祸害很是满意,今日妖妃进献的烧鸡也深得圣心。李无名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闻言只将妖王揽进怀里继续冒犯其耳朵,“这王夫之位坐着确实舒服,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你总算不在我面前藏着耳朵尾巴了。”
白辰心里也不介意李无名的无礼,或者说若有一天李无名不肯摸他了,小狐狸才会真的抑郁起来。不过,此时他看了看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以人的审美带着狐狸尾巴太过妖异,按照妖来说也没有露出漂亮毛皮,也不知有什么吸引力让李无名爱不释手,只能疑惑道:“这样半人半狐的样子真的好看?”
对此,李无名只是揉了揉他的耳朵尖儿,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样多好,不藏着掖着才证明我在你心里已经与同族无异。”
狐妖在同族面前只会炫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藏着不让看才是生分。如今白辰自然而然地以妖形在李无名面前行走,才是真正信任了这个男人。
白辰没想到如此细枝末节竟都瞒不过李无名眼睛,心中暗叹这个道侣分明聪明绝顶装傻倒是一流,却也在意起了另一个问题,“那……我在你眼里好看吗?”
小狐狸诱惑李无名多年未果,很怀疑自己这张脸是不是对这男人毫无吸引力,问的时候也很是认真。李无名被他这眼神一看居然有些慌神,连忙哄道:“你也太小看我这个剑仙传人了,我可是很挑剔的。你这眉眼简直就像是照着我梦中情人的模样长出来一般,哪里都挑不出缺陷。若不是如此,当年我也不会百般防备你的引诱。”
这倒是实话,无情道本就清心寡欲,若白辰的外表对李无名毫无吸引,当年的剑仙传人自是坐怀不乱,根本不需要小心防范他的诱惑。如此说来,李无名昔日的重重防备正是他已经动心的证明。
如此一想,白辰心中郁结尽散,就连李无名躲着他的样子瞧着也像是调情,久违地又起了勾引这人的心思。
小狐狸在这方面从不害羞,这便拉过李无名手指放在自己唇上,水灵的眼睛轻轻一眨,佯装无辜地问:“这里也生得合你心意?”
白辰的唇很软,刚喝过茶水还有些湿润,瞧着就是一副待君品尝的模样。李无名的拇指缓缓描摹着这精致唇线,眼眸不受控制地一深,“堪称完美。”
白辰这辈子最想看见的就是李无名为自己失控的样子,见状便钻进男人怀里,声音也变得和尾巴尖儿一样软,撩在心间令人痒得不能自已,“狐妖只为悦己者容,我自己也不知道它到底生得好不好,不如你来替我尝一尝?”
自己珍爱的道侣就这样软软地靠在怀里哪个男人还能保持冷静,李无名终是没把持住,小狐狸刚摇了摇尾巴就把吻印了过去,就连疯狂阻止的师父神识都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这味道确实人间极品,他是一尝再尝,待到白辰喘不过气垂了耳朵暗暗告饶,李无名方才放开了自己道侣。若不是当着师父神识再尝其它地方太不得体,李无名倒是真想用行动告诉小狐狸招惹他的后果,好在理智及时阻止,这才堪堪止住了行动。
失控的李无名褪去了平日里的随和,浑身都是属于剑仙的霸道强势,让白辰清晰感受到自己只是随他揉捏的小狐狸,遇上什么都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一旦李无名不让着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这个男人将自己吃个干净。
这和春宫上画的可不一样,说好的郎情妾意勾搭成奸水乳交融呢?
小狐狸头一次面对充满进攻性的男人,压力之下突然变得怂了起来,化成原形就躲进被窝,只可怜地晃了晃毛绒绒的尾巴表示投降认输。
如此情景李无名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放过这点完火就跑的小狐狸,独自对着右手哀叹:师父啊,扰人姻缘会被马踢你知道吗?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大雪山虽有百余座山峰, 适宜妖族生存的地方却不多。比如主峰至高峰便因地势过高气候严寒,自古只有大雪山道行最高的妖才能来去自如,就连土生土长的巨熊族也不敢在峰顶常住。白辰若不是有父亲皮毛保护着, 也不敢在这地方随意行走。
大雪山恶劣的环境除了巨熊族很少有妖族能够适应, 外来妖族定居于此还要依靠赤狐族操控天气的神通。
赤狐族全名赤水狐,传闻上古时期本是生存于赤水一带,因外表可爱成了赤水女子献的宠物,追随天女而习得了呼风唤雨之神通。后来赤水女子于天星之劫陨落,赤水狐便一路迁徙, 最终为躲避妖王征兵而到了大雪山。
赤狐神通由天女赐福而非血脉传承,族中成年后裔皆可修习,到了如今洪荒血脉衰弱的时代反倒比当初强盛过的部族更适应环境, 成功晋升为上位妖族。然而他们本身并没有强大的力量,远远躲着操控风雨还行,一旦正面交战就连健壮一些的虎豹之妖都打不过, 对善战的天狼族更是颇为惧怕。
不过,自从赤狐族到来, 大雪山终于有几个山头被他们改造成了适宜居住的环境,原本令天下生灵望而生畏的风雪也被削弱,迁移至此的妖族总算得到了一片栖息之地。总而言之, 大雪山若要壮大还真离不开这些胆小的红狐狸。
因赤狐族数量有限,大雪山如今开辟出的宜居之地也就十座山峰而已。剩下九十余座尚未被开发的山头在白辰眼里都是未知的宝藏, 若要派上用场还少不得赤狐族出力。因此他对赤狐族的态度也颇为友好, 称王的第一时间便将花间狐封做赤水将, 甚至越过各族成为了四将之首。
妖族事务不比人族繁琐, 白辰上位后只封了四位将领分管各族,花间狐为赤水将掌内务, 雄英为开山将掌布防,独孤侯为分野将掌各处调动,至于第四个位置则是留给了即将到来的山神罗。
众妖习惯了各自为政,要统一管理只有徐徐图之,好在如今总算有了个轮廓,接下来只需慢慢细化分工便是。
今日白辰一早就召来了花间狐,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叫你们派出斥候跟随天狼族,可有什么结果?”
赤狐族不擅交战却身怀异术,这些年为躲避盯上自己的外族便练出了一身绝妙的隐匿功夫,用来探查自是最好。
花间狐此时正想让儿子地位更加稳固,面对白辰命令倒也尽心,闻言便恭敬道:“天狼族如今就驻扎于人族与大雪山交界的雪原,那地方归属现在仍有争议,人族银容界已全面布防进入备战。”
“可有什么人或妖前来与他们相见?”
天狼族这样浩大的迁移不可能瞒过人族眼睛,白辰料想他们要走终得借助那妖王后裔之力,这可是摸出敌人踪迹的好机会。
然而,花间狐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族探子按照王的吩咐日夜守着天狼族营地,并没有看见什么陌生面孔。”
赤狐族的隐匿之法足以让他们同时躲着妖王和人族横穿中原来到大雪山,按理说不该被发现,白辰不由眉头微皱,“没有使者前来商议,难不成他们已经提前达成了协议……”
白辰现在地位还不稳,关于妖王后裔一事并未对下属细说,倒是旁听学习的沉醉领悟了他的想法,这便好奇道:“祖师你是在担心那假冒你的妖王后裔和天狼族勾搭上?”
“若不是有这条后路,碎星没胆子和我翻脸。”
人族与天狼族是血海深仇,一旦失去大雪山庇护便是死路一条。于情于理,碎星本不该与白辰闹翻,可他走得这样坚决,定然是已经找好了下家。
沉醉闻言却是更为疑惑,“可是大雪山与外界的唯一通道就是银容界,那地方历来由天道盟和魔教双方精英弟子驻守,天狼族又能去哪呢?”
这也是白辰觉得奇怪的地方,那妖王后裔活动范围远在北海,中间隔着那么多人族城池,对方到底打算怎么将天狼族中数千只妖接走?
不过,不论是什么手段,这样的大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谈成,可见天狼族在白辰称王就有了异心,如今也不过是借个由头离去罢了。比起这个,白辰更介意的倒是另一点——那妖王后裔应当不会只接触过天狼族,赤狐族这边难道真的没收到一点风声?
白辰的视线在花间狐面上停了停,奈何这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此时脸上只有对天狼族叛变的义愤,倒是全然看不出破绽。大雪山可以失去天狼族却不能没有赤狐族,白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只淡淡吩咐:“你们继续盯着,不要被天狼族发现。”
“王大可放心,赤水狐生来就是天下最好的探子,断不会暴露踪迹。”
花间狐的头脑远比其他妖族聪明,办事也得力,除了不怎么忠心遇事优先自保也没什么缺陷。白辰如今没什么可用之臣,将内务交给他处理本是无奈之举,谁知他竟打理得有模有样的,倒也算是个小惊喜。
反正沉醉已经捏在了手里,白辰暂时也敢放心用着赤狐族,大笔一挥将天狼族留下的领地划分给赤狐族处理,只继续问:“独孤侯那边怎么样了?”
独孤侯的原形是很常见的山魈,论血脉比大雪山许多妖族都要低上一等,可他躲藏于人间时也不知遇上了什么奇遇,竟拥有了可与一族之长相较的道行,来到大雪山之后也就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地。话虽如此,整日和小妖混在一起的他并不被大妖所待见,花间狐提起此妖也是一副讨论仆人般的语气,只道:“王要他将大雪山所有妖族重新登记在册发放户籍,此事耗时耗力,他还在日夜赶工呢。”
大雪山从前也有妖族名录,不过登记着的大多是血统高贵的上位妖族,那些为奴为仆的小妖就算死了也没管事的记得他们姓名。这一次白辰命独孤侯重新整理山中户籍,为的就是将小妖们也登记在册,这样将来管理起来也就方便了许多。
大妖都有自己的族群,这些小妖倒是听话得多,白辰心里已有了他们的用处,如今还是淡淡吩咐道:“你若得空也去帮一帮,最好七日之内完成万妖名录,我需要选出一批年轻妖族前往不知门。”
白辰现在没有休息的时间,既然清除了拖后腿的叛徒,与不知门之约也当提上日程。关于此事花间狐是听儿子说过一些的,闻言神色便有些犹疑,“听闻不知门正在探寻妖族奥秘,若叫他们研究出了妖族血脉的传承之法,大雪山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不知门的研究确实有利有弊,若妖族能借此攻克血脉缺陷自是最好,若不能,人族又将他们的弱点强处都研究了个明白,他们在修士面前便再无还手之力。就赤狐族的立场,其它上位妖族血脉凋零反倒对他们有利,自是不怎么支持这件事。
白辰也知上位妖族很宝贝自己的血脉传承,若让他们去配合人族研究也是不可能的,此时没必要为这个再生内部嫌隙,这便佯装妥协道:“放心,我只选那些血脉平平的小妖,不会让上位妖族冒险。”
小妖本身就没什么血脉传承,花间狐料想他们去了人族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这便放心告退,只一心琢磨着怎么让自己儿子手里权力更多一些。
和这老狐狸打交道是一刻也不能松懈,白辰见他离去也松了一口气,将沉醉今日的功课布置下去便回房休息。
只要天狼族这个内患解除,白辰也就能放心前往邻安寻找崛起之机,不过,交易给不知门的妖丹和妖骨定然会被用于研究,这所属种族他倒是要好好思量一番,权衡利弊再做决定。
白辰继位才短短几日就已经感受到了为王者的压力,毛都掉得更频繁了。李无名一大早起床摸到一把雪白狐狸毛很是忧伤,当即就决定下山买些好东西给自家小狐狸补一补。
没有道侣陪着,白辰瞧着这屋子只觉孤单,正准备在书房躺一躺,突地就见卧房的门竟是虚掩着。无声楼除了他和李无名也没其他妖族,白辰暗道莫不是那男人提前回来了,连忙就欣喜地走了过去,“你不是下山了吗?怎么又回来——”
小狐狸与李无名相见总是高兴的,尾巴都欣喜地在后方偷偷舞动,然而,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衣男人。
那人一袭白衣,如雪长发垂落至脚踝,再多的炭火也暖不了他眉间的冷意。他就站在暖阁之间,白辰却无法闻到任何味道,仿佛他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切都只是肉眼的虚像。
白辰自认也算识得天下英雄,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人,顿时就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然而,他一到来,本是认真看着床头书卷的男人也随之转过了头,冷漠视线地自他的耳朵和尾巴上扫过,反倒用如同房间主人一般的语气命令道:“进来。”
无声楼四周全是妖王布下的禁制,此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白辰对他的身份已有了一些猜测,保持着警惕缓缓走进卧房,只低声问:“阁下是?”
果然,那负手而立的男人冷冷自报家门,“白危月。”
修为深不可测又姓白的男人大雪山只一个,白辰未想这传闻中痛恨妖王的白剑仙竟会找上门来,虽也知凭白剑仙实力根本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内心仍是惊讶不已。
这时候李无名偏就下山去了,白辰可拿这位没事就杀只狐狸祭天的剑仙没办法,内心虽是焦急也只能佯装镇定地上前,“白前辈突然拜访也不打个招呼,至少该让我准备好茶水招待。”
小狐狸很会审时度势,面对白剑仙这等杀星断不敢嚣张怠慢,乖巧得就像是初见公婆的小媳妇儿。白剑仙虽是不为所动倒也没拔剑,只是冷冷看着他的九条尾巴,注视了许久方才移开视线很是嫌弃道:“满屋子狐狸毛看着就烦,我那蠢货徒弟也不知道喂你几颗蓄毛丹治一治。”
蓄毛丹这名字听着就有些怪异了,某位剑仙看上去更是对养狐狸颇有心得。事关小命,白辰是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装作没听见,自己烹了茶送到白剑仙面前,“这是上好的雪顶含翠,李无名素日是喜欢的,不知道合不合前辈口味?”
事实证明剑仙的口味也一脉相承,白剑仙仍是懒得理睬狐妖的神色,却也没拒绝白辰将茶放在桌上。他似乎对这里的陈设非常熟悉,推开窗让风雪吹散了那些让自己不习惯的炭火暖气,这才淡淡道:“两千年了,这地方倒是还与我最初的布置一模一样。”
无声楼是人族的建筑风格,楼中还收藏着众多人族书简,白辰过去还疑惑妖王怎会对人族建筑如此了解,未想这地方竟是属于白剑仙。若是如此,妖王一直独居于此又是什么意思?
白剑仙来得诡异,他若是想要九尾白狐性命,不论李无名在不在都能一剑送白辰归西,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寒暄。白辰暂时窥不破此人来意,只能试探着问:“前辈来找我,不会只是想给房子通个风吧?”
白危月的脾气是天下皆知的不好,话刚落这位剑仙便抬了眼,眸光一动便是一道剑气直接轰了上来。白辰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这一瞬间几乎吓到停止了呼吸,然而睁眼时却没感到什么疼痛,惊魂未定地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竟是被打回了原形。
一瞬间就击破他化形的妖气却没有伤及躯体分毫,这等可怕的控制力不愧是剑仙。但白辰不明白此人为何这样做,正在疑惑之时,白危月却是突然将手放在了他的尾巴上,没入毛发的两指竟像是直接抓住了尾骨一般,捏得白辰生疼。
什么情况?莫不是这两师徒都对狐狸尾巴有着特殊癖好?
白辰被这举动惊得毛发都要竖了起来,连忙抽回尾巴全都藏在肚子下面,眼睛只警惕地盯着这为老不尊的剑仙,意为——你想对自己徒弟的道侣做什么?
这样排斥的反应并没有让白危月神色有何波动,他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捡起了一根白辰掉落的狐狸毛,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我过去竟没发现,你真的不是白微血脉……”
这位剑仙的一切举动都显得异常,白辰也不敢乱说话招惹他,正愁眉不展之际,窗外便是一道剑光匆匆赶来。躺在地上的小狐狸瞬间回到最熟悉的怀抱,李无名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到来,“师父,你答应过我不会伤他,为何食言!”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李无名知道天狼族迁移必定会惊动白剑仙, 白辰自立为王的消息也瞒不过自己师父,可是前几日都不见有何反应,他也就以为师父是懒得搭理这些纷争, 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谁知今日他刚下了山, 白剑仙竟就悄无声息来了无声楼,若不是上皇剑及时示警,怕是还来不及赶回。
李无名深知白剑仙下手无情,情急之下上皇剑已握在手中,只需一道剑诀便可出鞘。白危月难得看见这徒弟如此急躁的模样, 神色却是丝毫未动,只挑了挑眉,“你要为他向为师出剑?”
白辰没想到李无名竟回来了, 他可不想道侣为自己欺师灭祖,奈何白剑仙将他原形打回得很彻底,此时嘴里发出的只是狐狸的嘤嘤声, 竟连口吐人言都做不到。情急之下他只能用爪子抓着男人衣襟,尾巴扫着李无名面颊, 让他朝着桌上茶水看。
好在李无名并不是头脑发热的莽夫,一见桌上茶水还散发着热气便知白辰并未与师父发生冲突,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是立刻识时务地把剑扔了,只一如既往地轻笑道:“不敢, 只是师父若要取白辰性命, 还请也赐我一剑, 让我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李无名能屈能伸, 发现情况并不是自己所想那般危急立刻缓和气氛,然而白危月却是眉毛一竖, 反倒斥责了起来,“蠢货,把剑捡起来!剑仙想做的事无人能阻,就算是师父,若违你道心,也当全力一战!”
白辰早就听闻白剑仙行事不能以常理度量,如今才明白传言一点不虚,徒弟不违逆他居然还不高兴,简直像是等着李无名拔剑打上一架一般,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
“是我冲动,师父若真想要白辰性命顷刻之间便能拿去,何必与他喝茶闲聊?”
小狐狸是被这场面惊得有些懵,李无名却早已习惯师父不按套路出牌的作风。他心知若是当真把剑捡起来师父一定会把他揍到卧床三月的地步,如今可不想在道侣眼前失了面子,这便抱着小狐狸于桌前坐下,自己动手又斟了杯茶递给白辰先压压惊,这才对白危月好奇道:“师父久不现身人前,今日突然造访难道就是想摸一摸我家小狐狸?”
白辰如今是原形,狐狸的小爪子也拿不住茶杯,就着李无名的手探出舌头舔了舔茶水,眼睛却也打量着这来意不明的白剑仙,心中嘀咕着这尊大佛今日到底有何企图。
白剑仙从未躲着谁,他就是在那老松下清心修炼,之所以从未被察觉,只是过往人与妖没本事发现他的存在。而不外出的理由也仅仅是外界没什么值得他挪动的事,如今终于碰上一只稍稍引起他兴趣的九尾白狐,他自然便来看上一眼。
师徒就是师徒,白危月这样随意的作风倒是和李无名如出一辙,如今也不顾两个小辈的猜测,只指了指白辰淡淡道:“我已将白微斩杀,承了其夺心咒印的后裔也一个不留,天下本不该再出现这样的九尾白狐,但他的原身与白微一模一样。白微本没有九尾之力,这份妖力传承下去只会越来越弱,白氏断没有再次生出九尾狐的道理。”
白辰称王还需倚仗九尾狐血统,李无名不愿在这样关键时候扰乱小狐狸心神,也就没将妖王本为普通雪狐一事告知于他。如今见师父主动提起,也是立刻接了话来,“不知门发布过研究,妖兽中偶尔也会有隔代返祖的现象,或许这只是巧合。”
诚然他说的也有道理,这打岔却只招来了白剑仙不悦的眼神,“不懂就不要打断为师说话。”
这师父可惹不得,李无名低头和白辰对视一眼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他摸狐狸,不说话。
“他与白微生得那么像,又刚好出现在你的身边,怎么想都是阴谋,所以,我叫你杀了他永绝后患。”
白剑仙这话就让李无名有些疑惑了,他与白辰初见当是被师父派去刺杀九尾白狐那日,白辰怎会出现在他身边?莫不是之前还有过他不知道的牵扯……
然而,师父并没有给他细想的机会,这便又用两指夹起了一条白辰的尾巴,摩挲着其间非常明显的妖骨,神色复杂道:“可我却忘了,他是白氏从山下抢回来的狐妖,若是九尾狐与普通雪狐的后裔,也是可能长成这个模样的。”
此言蕴含了很多信息,李无名不由神色一动,“师父可是发现了什么?”
白剑仙这样活了千年的强大修士自是知道许多人间奥秘,伸手压平雪白的狐狸毛,将若隐若现的尾骨展示于徒弟眼前,只道:“狐妖借九尾狐妖丹后天生成的尾巴只是妖力催生出的产物,有形而无骨,尾断则消失。而真正的九尾狐自诞生起尾部便是九条妖骨,即便断尾,待积累足够妖力亦可再生。”
此言白剑仙说得平淡却在白辰心里掀起了无限波澜,白氏一族有一个绝不外传的秘密,大雪山狐妖不论生前拥有多少条尾巴,待死后化成白骨都只留下一根尾骨。
白辰在不知门要求以狐妖尾骨做交换时就怀疑这与他们血脉衰落有关,未想竟是这个由来。
可是,尾狐一族皆是妖王后裔,若按白剑仙说法,白微岂不是借妖丹催生出的虚假九尾狐……妖族最顶端的妖王血脉竟是假的,这怎么可能?
“前些日子你来找我,说他与白微原身一模一样。像得太过反而有假,我便来亲自看一看。果然,他这尾巴是真的。”
白辰还有些无法接受妖王的真实身份,白危月的话语却没有停下,只暗示着看了一眼李无名,“那么,你就该好生想一想,为何一只真的九尾狐会顶着白姓被送到我的眼皮子底下。”
为什么?自是吸引白剑仙注意,预防他师父寻到那真正的妖王后裔。若是如此,白辰出生时追杀他的神秘势力只怕和那妖王后裔有关……
白微是白危月第一个弟子,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位承载了千年骂名的妖王。李无名虽还未完全理清其中关窍,有一点却很肯定,“师父绝不会放过白微后裔,对吗?”
“没错。”
果然,白剑仙今日前来不止是验证白辰身份,更是要铲除那冒头的妖王后裔。闻言便将一团雪白皮毛抛给了李无名,见徒弟面露疑色,只用一句话验证了他的猜测,“这是白微的皮毛,你带着它用血脉寻踪之术找到真正的妖王后裔,把他给我杀了。”
白危月果真是天下第一无情人,白微负他,他便真的扒了这狐妖的皮,千年间日日当坐垫陪伴左右,也算全了昔日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当然,独自坚守的誓言不值一文,如今他将皮毛扔给徒弟也不见任何留念,只叮嘱道:“这一次不准失手。”
“师父放心,我的魂已经被这只小狐狸勾走了,面对其他狐狸精自然铁血无情。”
李无名本就要找那妖王后裔,对这个任务自是欣然接受,只是对师父和妖王的关系仍然充满好奇,眼珠子一转便道:“师父,我能问你关于白微的事吗?”
“不能。”
白危月冷漠的两个字终结了弟子的八卦之心,虽是下了任务,看着与白微一模一样的白辰还是觉着碍眼,这便冷冷道:“白微浑身都是毛病,也就这一身皮毛生得不错,冰天雪地里少了它当坐垫我很不习惯。旧的给了你,也该弄一条新的。”
这一位可不是会开玩笑的主儿,白辰作为在场唯一的一只狐狸顿时毛骨悚然,李无名也赶紧拉开外衣将小狐狸捂严实,“师父,若你将这狐狸皮扒了,你唯一的传人可就要跟着殉情了!”
对于这个威胁,白危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甚至又打了一道神识进徒弟体内,“为师已准备好夺舍,你去死吧。”
很好,不愧是你。
李无名对自家师父的无情表示十分佩服,然而,为防师父真的让他们成为亡命鸳鸯,求生心切的剑仙传人还是言辞恳切地开始劝解:“师父,你过去曾教我万事当以长远为计,你想想,现在杀了他只得一条九尾白狐的皮毛而已,就算再怎么像终究也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块。但是留着他,日后尾狐一族继续壮大,什么颜色的小狐狸都能生出来,子子孙孙无穷尽,到时候你不就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不重样地以狐狸毛暖手了?”
这徒弟跟着白剑仙在风雪中冻了几百年,插科打诨的本事倒是一点也没衰退。然而白危月偏纵容着这脾性,平日就爱看逆徒和自己吵架,此时也是固执道:“死了的狐妖才是最可爱的。”
白剑仙脾气古怪难以常理预料,李无名可不和他斗,这便捏了捏白辰爪子,很是认真道:“快,让这老男人看看你活着的时候能多可爱。”
白辰也没想明白这对师徒怎么就把话题发展成这样了,一时也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玩自己,奈何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可爱,只能闭眼躺在李无名怀里装死,用行动做回复——对不起,他选择死亡。
很久很久以前,雪山里的冷漠仙人不肯去摸小狐狸的时候,那只小狐狸便在他洞府前装作被冻死的样子,蜷缩着爪子肚皮朝天倒还挺像。待他上前探查确认是不是该把第一个徒弟挖坑埋了,这装死的小狐狸才顺势抱着师父的手,纠缠着不准他走。白危月也是个狠人,任这小狐狸吊在自己手腕上,还是该下棋就下棋,该练剑就练剑。
直到小狐狸挂不住了,一屁股摔在雪地里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才面无表情地给了个眼神,“再躲懒不修行,今晚不给你饭吃。”
小小的雪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饿肚子,听见这威胁终于乖乖化了人形,许是野兽看体型辨认强弱的本能作祟,他的人形竟比自己师父还高,只抱着练剑的树枝不满抗议,“师父你等着,早晚我要把你娶回家,让你一辈子给我做饭!”
那时候,小狐狸什么都不懂,师父说人族成了夫妻便是白首不相离,所以他想和师父也变成夫妻,从此永远不要分开。可他不知道,先是同族才能成为夫妻,而他直到死都不曾有过人的心。
白危月一生只后悔过一件事,不是收了第一个徒弟,而是明知白微什么都不懂却还是动了心。他们之中但凡有一个保持理智及时抽身,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难以收场的局面。
不识情爱滋味只是无知,真正的无情是将世间最好最坏都经历,窥破之后便不再因情掀起任何波澜。白微是白危月的劫数,渡过了也就算了,徒弟留下的烂摊子他自会收拾干净,可他不知道白辰会不会是李九州的劫数。
李九州,他唯一的衣钵传人,只继承了他的爱,忘却了他的恨,本该活得逍遥洒脱的另一个剑仙。
李无名轻笑着逗弄小狐狸的样子总让白危月想起昔日的自己,他明知这徒弟不会回头,仍是开口冷冷道:“人与妖的善恶并不能相通,你现在正是情热之时,万事都迁就着他。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不能迁就的事,到那时才会知道人与妖本就不可结缘。”
李无名不认为自己会比师父看得更透彻,然而他还是想凭本事挑战一下人与妖的隔阂,此时也不反驳,只问:“师父也曾迁就过谁吗?”
白危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看着自己的傻徒弟,“我不是你,你是不知道长记性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尚能为江山背叛你,更何况一只狐妖。若你的小妖王也将你流放,为师可不会再去捡这样蠢的徒弟回家。”
李无名一直知道师父很关心自己,他不会用激烈言语去伤长辈的心,此时只握紧白辰爪子,轻笑着表明自己态度,“贤臣良将自然难得善终,但这一次我可是逆臣妖妃,我的小妖王自是一日都离不得我的,对吧?”
白辰并不太懂个中纠葛,但他知道越是重要的事越不能在意脸面,此时也不顾自己刚当上妖王,面对这个玩笑般的提问只是温顺地靠在男人肩上,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白危月倒是确定白辰和白微不一样了,他那只狐狸就不曾这样真心实意地乖巧过,莫不成真是家养的和野生的区别极大?
许是被徒弟感染了,白剑仙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种不着调的想法,冷哼着消散了这些胡思乱想,只捏了剑诀要远离蠢徒弟这个传染源。
“剑为守而生,守黎民,守社稷,守我爱之人。这是入门第一天师父教我的。”
就在师父破窗而去的那瞬间,李无名终于有了一丝正经神色,他抚摸着自己的小狐狸,知道师父一定能听见自己现在说的话,只是由衷叹道,“我这柄断剑被修好了,师父不高兴吗?”
失去李九州这个名字的那天,他就没了自己的江山社稷。那时候,他还不曾爱过谁,只能心里空荡荡地做一个无名之人。直到白辰出现,这柄无用之剑才找到了新的方向。他为守护而生,却失去了本该守护的一切,到了这个境地,就算只是雪地中寻来的小狐狸,能被真心实意需要也是好的。
这种重获新生的心情,李无名相信师父能明白。而白剑仙果然也明白了,虽是融进风雪之中刹那就不见踪影,却远远留下了一句至关重要的提示,“狐死首丘,九尾狐死前所望便是其出生之地。”
第060章 第六十章
白剑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白辰看着那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雪白皮毛,身上只觉凉飕飕的,吃了丹药重化人形仍是忍不住加了被子, 歪在榻上细细思索这些惊人的消息。
白氏女妖极为尊贵, 出生后就登记在册日夜不离护卫,即便有了伴侣也都是入赘白氏,按理说不会流落人间。可白辰确实是于人族境内出生,甚至刚落地就遭到追杀,若不是被人救下, 只怕根本活不到狐仙来接。
这样一想,白剑仙说他并非白微后裔,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若是如此, 大雪山又怎会知道他这九尾狐的存在?难道真是有心人刻意将他送到白剑仙眼皮子底下以掩护那真正的妖王后裔?
白辰的身世扑朔迷离,然而真正让他头痛的还是血脉问题。白微的真实身份对白氏无异于迎头痛击,这千年来白氏一直以自身血脉为尊, 护卫随从都只挑血统纯净的大妖后裔,普通小妖连和他们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 事实却是他们只不过是最普通的雪狐,并不是与外族混血使白氏衰落,反是他们的血脉拖累了这些年联姻的大妖。这样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 白氏在大雪山的统治也就算完了。
如此,尽快破解妖族血脉传承奥秘便是重中之重, 白辰当即命护卫去请沉醉, 正欲李无名商量一番, 却见这男人不知从哪搬来了一套白案工具, 此时正撸了袖子掺水和面,见白辰从卧房出来还挺精神地打招呼, “本想下山买些好东西给你补一补,谁知被我师父给吓回来了。今天我可不敢让你离了人,反正厨房还有面粉,不如亲手包点饺子。”
无声楼本是白微为白危月亲手所建,千年来都保持着庄严清净,来往妖族不敢有一丝亵渎。也就一个李无名敢如此大胆,好好的清修之地眨眼间就能被他变得烟火味十足。
白辰看着那面粉和自己换掉的白毛混在一处,一时也不知该恼还是该笑,只能无奈道:“你这个剑仙倒是接地气,和你师父完全不同。”
李无名对这话权当夸奖听着,和这面便笑道:“寒冬腊月正是吃饺子的好时候,等会儿不摇尾巴我可不给你。”
这男人虽不着调却听可靠,白辰见他如此模样忽然就觉再多的难事也都算不得难事,虽然尾巴已经不受控制地轻轻晃动,面上却是倔强地斜了自己道侣一眼,“我就不摇,有本事你饿着我啊。”
李剑仙自是没有这个本事,对小狐狸的反抗是欣然接受,甚至还欣慰的赞叹道:“哎哟,会恃宠而骄了,有进益!”
白剑仙揭露的秘密一个比一个惊人,李无名却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仍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半分不被外物烦扰。白辰自问是无法没心没肺到这个境地,此时也只能感叹道:“看看,我们凑在一起分明是你带坏我,你师父倒还生怕我害了你似的。”
提到师父,李无名的手顿了顿,不过很快又把正经神色全扔了,只道:“我师父在第一个徒弟身上栽了跟头,一千岁了才得我这一根独苗,有时候难免保护过度。他的话你捡有用的听,剩下的就当陪孤寡老人聊聊天,别上心。”
白剑仙堂堂九州第一剑客在徒弟嘴里倒成了孤寡老人,就在白辰摇头时,沉醉就匆匆忙忙地应召而来,还没进门就高呼道:“祖师,不好了!”
云侧风风火火白辰早已习惯,沉醉突然这样倒是少见,念着这是自己的后继者,当即就沉声道:“你好歹也是要做太子的,别让小妖们看见你慌慌张张的样子。”
王者威严必须日积月累,沉醉如今被父亲给予厚望自是越发谨言慎行,然而今日这消息实在太可怕,让他顾不上任何仪态,必须第一时间通知白辰。
“王,天狼族没了。”
沉醉虽想起了他们身份已与过去不同,眼中却还残留着对此事的恐慌,白辰闻言也是面色凝固,不敢相信地确认道:“没了?”
沉醉自小就被当作大雪山狐王培养,若是寻常意外怎会慌乱成这样,此时只惊魂未定道:“今日天狼族营地一片死寂,我族探子觉着奇怪便靠近看了看,结果营内只有一地尸体。我拿着过去的名录亲自验过了,整个天狼族除首领碎星全军覆没。”
天狼族自千年前战败后一日不忘练兵,族中就算是老弱残兵也堪比人族金丹修士。这营地中除了散仙级别的天狼将碎星,更有天狼总兵三名,天狼侍卫三十名,天狼教头一百名,以及天狼士卒一千五百名。加之他们训练多年擅长合击,组成阵势更要翻倍计算战力。如此阵容就算银容界驻兵前来围剿都能正面相抗,即便不敌,掩护残兵退回大雪山的实力也是有的,怎么会无声无息被灭于雪原之上?
白辰知道天狼族不吃点苦头是不会听话的,本是准备等他们被人族打散再趁机收几个用得上的残兵。谁知这计划一夜之间就被全盘打乱,他也只能神色严肃地看向沉醉,“可有碎星踪迹?”
“主帐一片狼藉,碎星不知所踪。”
碎星作为天狼将血脉最纯道行也最高,按理说应是营地中最容易活下来的。沉醉接到消息前去探查时也是第一时间就去了主帐,然而那地方只有洒落在地的酒肉,除此之外连打斗痕迹都没有。
若不是碎星被暗害,那便是行凶者足以让散仙级别的狼妖顷刻间就失去战斗能力。他们既然能如此轻易地灭了天狼族,对付大雪山上这些不善战的妖族岂不是更加容易……
想到这里,沉醉心中更是慌乱,眼神下意识就飘到了李无名身上,“王,会不会是人族……”
天狼族自知与人族有仇怨,守夜的哨兵定然是族中感知最灵敏的狼妖,如此都被灭了个干净,在沉醉看来只有不知门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宝能够做到。
此事论嫌疑自是人族修士最大,李无名镇定自若地揉着面团,面对怀疑的视线只平淡道:“灭天狼族在人族修士看来是雪耻之战,谁若除了这一害当摆出流水席庆祝三天三夜,哪用得着遮遮掩掩半夜偷袭?”
他这话也有道理,天道盟那边就算是最仁义的玄门也坚持“大雪山可以留,天狼族必须死。”,这几日的观望也仅仅是天道盟那边在争该由哪个门派带兵领这注定会青史留名的雪耻之荣。既然各大门派是抢着来灭天狼族,按照人族作风出征前怎么也该先祭个祖昭告天下,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就只能面对,白辰暂且想不明白,只继续问:“可曾验过尸身,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沉醉飘向李无名的眼风就更勤了,“死于剑气,一招毙命,绝对是用剑高手所为。”
要说这里的用剑高手,谁又敢与剑仙一脉相较?天狼族因不服白辰离开大雪山之事已是天下皆知,若说白辰心中含恨命李无名暗中除掉叛徒,怕是没几个人会选择不信。
顺者为奴,逆者亡族,这可是白微的作风。
话至此处,白辰总算明白了这样的大事为何不是作为族长的花间狐亲自向他禀告。都说兔死狐悲,天狼族落得如此惨状,赤狐族自然也是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将来万一有哪里违逆了白辰的意思便步了天狼族后尘。
“是你父亲叫你来的吧?”
白辰忽然变了的语气让沉醉神情有些犹豫,似乎正在挣扎应当听祖师的还是听父亲的。白辰见状哪能不知实情,又是扬了扬眉,“他是不是还叫你观察我的神色?”
这话就让沉醉有些惊讶了,“祖师……王怎么知道?”
他素来叫惯了祖师,如今改口称王总不顺溜,白辰听了也不恼,只轻轻一笑,“你本就是白氏狐妖,还是唤我祖师吧,也亲近一些。”
这话中似有深意,沉醉也不敢多想,只是恭敬地领命,“我也觉得祖师叫着比王顺口。”
他对沉醉而言只是白氏祖师而非妖王,这个暗示,相信花间狐会明白的。
白辰指间把玩着自己雪白的尾巴尖儿,对于下属的猜疑只淡淡道:“回去告诉你那多疑的父亲,李无名一整夜都在床上折腾我,春宵苦短,我们没那个闲工夫去对付天狼族。”
这话就让未尝人事的沉醉不敢随意接了,他夹在白氏与赤狐族之间两面为难,白辰见了也觉可怜,不拿这小孩子撒气,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给天狼族收个尸吧,好歹一起住了千年,别连皮毛都被人族给扒了。”
“是,祖师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他们尸体。”
沉醉生怕祖师再问父亲的交代,得了机会就赶紧溜了。他一走,沉迷包饺子的李无名便抬起头抗议道:“我可是被师父管束得连自力更生都不行,怎么就在床上折腾你了?”
以风流妖媚闻名天下的狐妖,每晚居然是规规矩矩以狐狸原形与道侣入睡,白辰可丢不起这个脸。也不知是不是长辈看晚辈总要美化几分,李无名虽然早就将魔君魔魁珍藏的春宫都熟记于心,在师父眼里居然还是个宛如黄花大闺女的纯良少年,必得小心管着以免在妖狐手上吃了亏。
白辰想想都委屈,按照体位本就是李无名要将他怎么怎么的,难道他这一推即倒的身子还能把李无名怎么样吗?
如此一想,他看向李无名的眼神也不满了起来,“昨夜某人把我尾巴当面团似的捏,闹得我一夜没睡好,起床换了条裤子就给忘了?”
大业不顺房事也不顺,小狐狸心情自然不好。李无名可不敢在这时候招惹他,闻言只跟手上面团儿似的任由揉搓,笑了笑便道:“难怪我这面和得如此顺手,原来是熟能生巧。”
他如此笑脸相迎白辰也就不好发脾气了,左右身边再无旁人,这便问起了正事,“天狼族被灭不会是你师父做的吧?”
对此,李无名拿擀面杖的手都未颤一下,只反问:“我师父出剑是什么动静你不知道?”
白剑仙什么脾气,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王也是说杀他全家就杀全家,杀完还扒了狐狸皮当坐垫,搁在屁股底下打坐了一千年。他若想灭天狼族,自是一剑就从大雪山劈过去,不止要杀光天狼,还要惊得天下强者又一晚上睡不着觉。
只是,白辰和李无名知道白剑仙作风,旁人却不知。他那冰冷性子又绝不会现身人前去解释什么,这盆脏水终还是要泼在剑仙一脉身上。
白辰想到这里便皱了眉,“这灭天狼族的凶手分明是想将嫌疑引到你或你师父身上,或者说,他想让我成为幕后主使。”
李无名自是明白这一点的,用铁匙舀了肉馅放在面皮之间,手指有条不紊地将其一点点包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叹道:“一言不合便灭全族,这种做法总让人想起过去的白微。若那些隐居的妖族听闻了此事,怕是没一个敢归顺大雪山了。”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白辰要壮大手中势力少不得吸收新鲜血液,如今白微的残暴之名足以令天下妖族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很可能为了不被他收编而投靠另一支妖族势力。
“是我小看了那妖王后裔,我抢先占了妖王的名号,又把天狼族这烫手山芋扔给他,本是想寻出他的踪迹,谁知他却狠心舍弃天狼族让我连妖王的恶名也一并继承了,以此断我收服天下妖族之路。蛰伏多年又如此心狠手辣,果然不是简单对手。”
白辰是第一次在势力博弈中吃亏,脸色很不好看。可是权势之争谁能稳赢不输呢,李无名心知安慰无用,将饺子扔进沸水让其上下沸腾,看向白辰时只问:“你打算如何应对?”
“造谣容易辟谣难,世人本就对九尾白狐存有偏见,我为了白氏地位不能揭穿白微身份,明面上还是唯一的妖王后裔,怕是撇不清妖王恶名的。”
小狐狸说到这个就头疼,耳朵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李无名本是想让他磨砺一番,见状却是心疼了,终是没忍住伸了援手,“想听我的意见吗?”
这一问果然让白辰竖起了耳朵,“你有办法?”
既然开了口,李无名也就不藏拙了,用手指沾了水,只在桌上写了四个字——先法后仁。
白辰看见这四字若有所悟,不过还是诚心请教道:“何解?”
“所谓治国,从严到宽是施仁政,由宽到严可就很容易被当做苛政恶政了。妖族大多野性未驯难听调度,若你对下面太过宽容,我还真担心你今后管不住他们。现在妖族上下都将你当做心狠手辣的暴君,别管他们是不是怕你,反正目前是听话的。你不如就借此机会把国法和规矩给立了,先集各族之力办大事,将妖族整体战备提升起来,待国库宽裕了再逐步施以仁政收揽民心。”
在这方面李无名才是老手,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反正也管不住世人的嘴,不如将错就错趁机确立权威,把手头上有的力量发展起来再说。世间舆论对于浪子回头可远比圣人有误宽容。
李无名这话给白辰打开了新思路,然而,他还是有些担心,“要给下属实际好处他们才会真心追随,这是你告诉我的。”
对此,李无名轻轻一笑,“你已经给了他们最大的好处。”
此言令白辰扬了扬眉,李无名见状又解释道:“如果你不是妖王,我又怎会留在大雪山?没有我这个剑仙,天狼族的今日便是大雪山所有妖族的明日。天狼族的灭亡正好提醒了他们,妖族拥有再强的军备也无法自保,大雪山离不了你的庇护。”
安全,这就是任何活物都无法舍弃的好处。
白辰一点就透,心里已明白这受白剑仙庇护的大雪山就是他最大的筹码,虽有了主意,仍向李无名征求意见,“你希望我接下来如何做?”
“上赶着给的东西不值钱,你既要当家做主就得把握住下面人的胃口,在他们饿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将救命粮送到,太饱了不记恩,饿急了会结仇,正在为难之际又不会伤筋动骨的时候才刚刚好。”
战乱中的人是最容易丧失人性的,李无名能从乱世中练出一支忠于自己的铁血之师自有其独特手腕,此时摘了一小撮面团在白辰眼前捏了捏,继续道:“为王者不可不善,亦不可太善。心机不可无,却也不可处处只有算计令臣民惶恐不安。所谓的仁义与心术,就像和面,水和面粉都有一个最合适的比例,分寸在手,口感最佳。”
“帝王心术是皮,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馅儿,没有馅儿的饺子没一点滋味,出了锅就会被扔了重做。”
他将那小小面团擀成了薄厚得宜的面皮,又将肉馅置于其间,手指灵活地折出了整齐漂亮的边儿,这便将肚子鼓鼓的水饺在白辰眼前晃了晃,随即扔进沸水之中。
“皮做好了,馅儿放进去了,你还得把他们拧成一片,不管这白菜认不认自己和猪肉成了一窝,煮着煮着也就熟了。等白菜和猪肉的味道融为一体,这时候再捞出来,就成了一碗馋人的饺子,儿孙们都会抢着要。好在我们生不出孩子,你也就不用像我大哥那样,为防弟弟抢了儿子的饺子,就先夺了弟弟的筷子,把他赶下餐桌。”
他分明只是做饭时随意闲聊的语气,说出的话却令白辰对未来豁然开朗。不过他可没听说哪个帝师是以饺子论天下这般不正经的,虽知李无名说的全是经验教训,还是没忍住笑了笑,“一碗水饺而已,你也能说出这么多门道?”
小狐狸笑了,李无名也就满意了,将煮好的饺子捞成一碗送到道侣面前,还附赠了一叠老醋,“至于我呢,就是这醋,有了我,你才吃得香。”
这人倒是不放过任何表现的机会,白辰沾醋尝了尝,也不知是不是被言语影响了,居然还真觉得这人族的奇怪面食挺香。
白辰得了国策又有了果腹之物,心情自是豁然开朗。然而,他拿着筷子戳了戳这剑仙亲手做的饺子,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我近日一直有个疑惑。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对人族了解本就只来自书本,怎么做事的时候倒像是早已熟悉了一般。细细一想,原是你自五百年前游历江湖时就潜移默化地借各种事教我。李无名,你打的什么主意啊?”
大雪山从过去就不与人族交流,按说白辰与沉醉的见识也不会差多少,可他对人的思维方式却很了解,甚至拥有其他妖族远远不及的大局观。如今想来,一切都要归功于李无名。是李无名教会了他看人,也是李无名教了他何为大局何为天下计。
从第一天发现小狐狸躲在被子里为不能保护家园暗暗啜泣的时候,李无名就没忍住向他伸了援手,五百年了,这只扶持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收回去。
即便九州埋名,一腔热血藏于冰雪,他到底还是那个为了满城难民横刀立马放弃远渡海外的少年将军。
若他还年少,或许会与小狐狸浮上一大白,酒肉之间谈尽天下豪言壮语。然而现在的他只是伸手抹了抹小狐狸嘴角的油渍,用足以释放任何压力的轻快语气调笑道:“我本已远离庙堂决心隐居,偏你这小狐狸整日愁着脸想着这一族大事,把我那救苦救难的心又给勾了起来,不自觉就将你培养成了一个很合我口味的皇帝苗子。这下好了,将军看皇帝越看越爱,我整天就想着欺君罔上,还迷上了妖王陛下的尾巴,一天不摸浑身难受。今日吃了我的饺子,你这尾巴可得负起责任摇一摇了吧?”
他说的话听着像是戏言,白辰却知道那都是真的。昔日的深情果然不是没有缘由,当年的他就已察觉李无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可他那时候还不懂,这是奉他为帝王许他以天下的好。
如今他长大了,也懂事了,对于一直保护着自己的李将军自是要百倍报答。
“九州岂能无名,我知道,你心底始终渴望酣畅淋漓的一战,只是为了人族的安稳太平一直忍着。”
李九州本是天之骄子,最后却必须默默无闻地活着。多年打拼一朝夺权,怎能不怨?一身绝学埋没冰雪,怎能不恨?
然而,为了天下不再起干戈,一切恨与怨都随着李九州这个名字被深埋在记忆之中。生而剑中仙,守拙归田园。这就是李无名的无情道,为黎民而对自己无情。
时到今日,他面对白辰直指内心的话语也是压制着一切热血,只理智地回以平静微笑,“将军赋闲可是好事,应当再吃一碗以表庆祝。”
然而,白辰岂能让李无名一辈子沉寂下去?既习了天下第一的剑术,若不能剑啸九州登高凌云,这一辈子终究是不痛快的。他是妖王,不容许自己爱着的男人过得不痛快。
小狐狸很怕惹太阳生气,这些日子在李无名面前一直小心谨慎不敢闹脾气,可这一次却是肆意任性了一回,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便道:“明日我启程前往邻安,你听我指挥,随我去痛痛快快打一仗。”
白辰此去定然是要搞事情的,李无名知道自己应当寻个其它话题自然地将此事略过,之后再暗中控制事态发展,断不能让天下掀起新的战事。
然而,此时白辰坚定的眼神却打破了他的理智,那冰封了五百年的好战之心久违地蠢蠢欲动,他居然期待起了这小狐狸能玩出什么花样,甚至有些雀跃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