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使者带着多治比氏的回礼和仁美的口信,从河内国丹比郡回到了京都。他将此事告知产屋敷家主的时候,产屋敷夫人正好也在场。
等到使者退下之后,产屋敷夫人轻笑道:“仁美如果想要学习阴阳术,岂不是要来京都常住?之前多治比氏以仁美尚且年幼、不愿让她离开父母为由,拒绝了我们将仁美接到身边养育的提议,这一次总不会再拒绝我们了吧?”
产屋敷家主“嗯”了一声,又叮嘱道:“此事还没有定论,先不要告诉无惨,以免让他徒生失望。”
产屋敷夫人点了点头应下,“我知道。”
次日,产屋敷家主便向贺茂家发去了拜帖——京都如今最负盛名的阴阳师便是贺茂氏的家主贺茂忠行,贺茂氏也被视作是阴阳道宗家。
既然答应要为仁美找一位教授阴阳术的老师,再一思及仁美展现出来的潜能,他便决定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寻来一位最好的老师教导仁美,如此方不负她的天资。
贺茂忠行对于产屋敷家主的来意了然于胸,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说道:“我会让忠言前去河内国丹比郡见一见那位姬君。”
产屋敷家主点头轻声致谢,贺茂忠言与贺茂忠行同为贺茂氏前任家主贺茂峰雄之子,虽然在阴阳道上的名声不如兄长响亮,但同样任职于阴阳寮中,地位仅在贺茂忠行之下,能力颇为出众。
04
贺茂宅邸的长廊上——
面容清俊的白发男孩与头戴立乌帽子的黑发阴阳师狭路相逢,两人双双顿住脚步,白发男孩神态恭敬地对着黑发阴阳师施了一礼道:“见过忠言大人。”
贺茂忠言微微一笑,“是晴明啊。”
安倍晴明神情好奇,“忠言大人这是要出门吗?”
贺茂忠言折扇抵唇,轻笑道:“是啊,兄长派我去见一位据说于阴阳道颇有天赋的姬君。”
安倍晴明恍然大悟,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两人便就此别过。但在与贺茂忠言擦肩而过的时候,白发男孩转过头去,微微眯起狐狸般狭长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瞥了黑发阴阳师一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师父的这位弟弟有些古怪。
但如果要他说出贺茂忠言究竟哪里古怪,他暂时也说不上来。
不过,安倍晴明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贺茂忠言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第415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4)
01
贺茂忠言乘坐牛车沿着朱雀大路一路南行驶向罗城门, 穿过繁华街市之后,道路上人烟逐渐寥落,只余荒草漫野,位于朱雀大路东边的右京历来都是贫民聚集的地方, 破败的房屋随处可见, 脏污的地面更是不堪入目,匪盗之流会选择藏匿于此也就不奇怪了。
黑发阴阳师见状, 忍不住感慨道:“无论在哪个时代, 庶民的生活都很困苦啊。”
但他也只是感慨一句罢了, 并没有想要改善底层人民生活的宏愿。
比起庶民的生活是否幸福, 贺茂忠言更在意多治比氏的那位姬君是否如同传言那般是被神灵庇佑的神女。
五年前的十月,天生异象,伊势神宫供奉着的八咫镜出现了裂纹,京都许多神社的神官们都感应到侍奉的神灵突然离开了神座,一时之间含冤而死多年的菅原道真怨灵作祟的传闻又在京中流传了起来, 引得人心惶惶不安。
但在那一天后,一切似乎又都恢复了正常, 八咫镜上的裂纹复原, 神灵们在霜月回到了神社,仿佛之前只是按照惯例在每年的神无月前往出云国出云大社举行神议。
贺茂忠言一开始也以为真相如此, 但随着一则流言传入京都, 他的想法变了——那位传闻中刚一出生就驱散了黑暗、让已经凋零了半月的虎杖花复又盛放飘落、为病入膏肓的年迈祖母重燃生机的多治比氏姬君,会不会就是天生异象的来源?
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疯狂, 可是, 当贺茂忠言对天元说出了他的猜想之时, 已用结界笼罩了整个日本,对于结界之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若指掌的天元却意味不明地说:“……或许吧。”
贺茂忠言立刻听出了天元的言外之意。
因此, 虽然这一则流言很快就被一心只关注风流韵事的京都贵族们彻底抛在了脑后,但贺茂忠言却是有意识地关注起了河内国丹比郡相关的事情,并且注意到了在那位姬君出生以后,河内国丹比郡境内的妖邪作祟之事近乎绝迹——阴阳寮已经连续五年没有收到来自河内国丹比郡的求援了。
不过……
也有可能是因为作祟的妖邪过于厉害,断绝了幸存的人类求援的可能。事实究竟如何,就让他亲自用这双眼睛看一看吧。
02
当牛车驶入河内国丹比郡之时,贺茂忠言打开车窗向外看去,惊讶地发现街头巷尾竟连一只蝇头都没有。要知道作为最低级的咒灵,蝇头向来如同它的名字一样,随处可见泛滥成灾。
——毕竟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庶民,最不缺乏的就是痛苦,而人心的任何负面情绪都是咒灵诞生的温床。
贺茂忠言脸上不禁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低声自言自语道:“是你做的吗?”
他越来越期待见到多治比氏的那位姬君了,这世上当真有人生来就如此强大吗?他活了这么多年,所见过的天赋异禀者不知凡几,但还从未见过在这个岁数实力就足以庇佑一方的人。
多治比氏在此地颇负盛名,贺茂忠言很容易就找到了多治比氏的祖宅,递上拜帖说明了来意之后,仆从很快便将他引入了宅邸。
就在他刚刚走进屋内之时,阴云密布的天空骤然降下瓢泼大雨。
贺茂忠言露出庆幸的表情,在多治比家主对面坐了下来,“我要是再晚一点进门,恐怕就会被淋成落汤鸡了。”
多治比家主含笑为他斟茶,“那您来的时间刚刚好啊,来,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
贺茂忠言与多治比家主寒暄了片刻,正思考着是不是该提出见一见自己未来的学生,便听见一道清越的笛声忽然响起。
他不由地侧耳倾听,一时有些入迷,那宛如天籁的笛声并未被厚重的雨幕掩盖分毫,反倒像一尾游鱼纵情遨游于这连接了天空与大地的一注注雨水之中。
贺茂忠言不禁问道:“是谁在吹奏?”
多治比家主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说道:“是我的女儿,仁美,那孩子很喜欢吹笛。”
贺茂忠言露出恍悟之色,“原来是姬君。”
多治比家主轻轻一笑道:“仁美很期待见到老师呢,我这便让人唤她过来吧。”
贺茂忠言摇了摇头,“打断如此美妙的笛声,实在是罪无可赦,不必让她过来,我可以自己去见她。”
他站起身来微笑道:“反正我为了见到姬君,都不惜舟车劳顿从京都来到河内国丹比郡了,再多走几步路也无所谓。”
03
贺茂忠言婉拒了多治比家主带他去见仁美的提议,循着笛声找到了那位多治比氏的姬君。
女孩如同早春樱花般美丽的粉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背靠立柱而坐,微阖着眼眸,姿态放松地吹奏着横放在唇边的竹笛。
笛声渐歇,最后一个音符也在雨声中落下之后,粉色长发的女孩缓缓放下竹笛,转过头看向黑发阴阳师。
仁美心想,万万没想到,[祂]还没有去找妻子在这个平行世界的同位体,对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年头的外卖,都这么懂事吗?
贺茂忠言回过神来,便看到粉发女孩一双浅金色眼瞳静静地注视着他,嘴角扬起了一个有些奇妙的笑容,令人不自觉地心头一颤。
仁美淡淡开口问道:“您就是产屋敷大人请来教导我阴阳术的老师吗?”
贺茂忠言尽力忽略心里的异样,点头微微一笑,“正是,我名叫贺茂忠言,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老师’。”
粉发女孩含笑注视着他,说道:“老师可以直接叫我仁美。”
“好。”贺茂忠言应下之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仁美为什么想学阴阳术?”
“唔……”仁美思索了几秒,似真似假地答道:“因为很有趣吧?渺小如蝼蚁的人类,却能凭借阴阳术拥有堪比神明的经天纬地之力。啊,还有一点,比起进宫当一介小小女房,或者嫁人以后过上被人供养的生活,还是进入阴阳寮当阴阳师更加有趣。”
贺茂忠言失笑道:“阴阳寮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而且,万一你以后的夫君不愿让你进阴阳寮当阴阳师,你又该怎么办?”
他记得仁美已经与产屋敷家族的长子无惨订婚,无惨的身体是出了名的差,仁美若是嫁给他,必定要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以便照顾他的身体。
仁美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夫君当真这么粘人,那就只好答应他了。”
贺茂忠言不禁挑了下眉道:“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吗?仁美,似你这般在阴阳道上是走不远的。”
仁美淡淡一笑,“没关系,我会在停下脚步之前,走得比任何人都远。”
贺茂忠言一怔,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狂妄自大的言论,竟会是一个年仅五岁的女孩说出来的。
这孩子……
真的只有五岁吗?
04
当天,贺茂忠言与多治比氏一家七口人共进晚膳。
席间,他提起了要带着仁美一起前往京都的事情。
多治比家主忧心忡忡地问道:“一定要带着仁美去京都吗?”
贺茂忠言神情有些苦恼地说:“如果仁美不随我上京的话,我最多只能在这里停留半个月。半个月,似乎也学不了多少高深的阴阳术。”
多治比家主闻言下意识地去看仁美的反应,贺茂忠言见状,顿时明白仁美的自主权比他想象之中还要高得多。
仁美思考了几秒,然后似是征求意见一样,抬眸看向贺茂忠言,“那就麻烦老师先在丹比郡停留半个月,然后再带我上京吧。”
贺茂忠言轻笑道:“好。”
——他也很好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仁美究竟能学到多少东西?
半个月的时间,确实学不了多少高深的阴阳术——但这是对于普通人而言。
贺茂忠言近乎震悚地发现仁美仅仅花费了十天时间就几乎掏空了他的存货,[祂]的双眼似乎能够看穿一切,就算是再高深莫测的术法奥秘在[祂]的眼中都无所遁形。
这种天赋以恐怖来形容也不为过,哪怕是安倍晴明,也无法在五岁稚龄做到如此地步。
在半月期限的最后一天到来之时,贺茂忠言苦笑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教给你了。”
“怎么会呢?”仁美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在阴阳道上,您已经没有东西能教给我了,但您可以教导我别的事情。”
“……”贺茂忠言被学生的诚实打击到了,但还是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近来有一件事让我很是苦恼,”仁美叹了口气,问道:“如果有一个人爱你至深,可却又让别人与你缔结婚约,那你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主动向你靠近?”
“……”贺茂忠言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来自仁美的刁难,却没想到[祂]这么不按套路出牌,他沉默了一瞬,说道:“如果那个人当真心里有我,又怎么会任由我与他人缔结婚约?所以,我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挥剑斩情丝。”
“那是不可能的。”仁美忍俊不禁道:“所以,老师,我到底该怎么做?”
“……”贺茂忠言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祂],小小年纪就长了恋爱脑,未来恐怕是前途渺茫,“男子生来多薄幸,你若是想要拿捏住那个人,就应该待他若即若离,让他患得患失。如此一来,才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仁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受教了。”
[祂]笑吟吟地看着贺茂忠言,语气柔和地说:“多谢老师为我解惑,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贺茂忠言已经不指望这个恋爱脑的学生能问出什么富有含金量的问题了,他意兴阑珊地说:“问吧。”
仁美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请问,您的遗言是什么?”
第416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5)
01
贺茂忠言闻言愣了一下, 初见仁美之时的异样感觉再一次涌上了心头——原来在那个时候,他的本能就已经在警告他要远离[祂],可他却忽略了这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恐惧,被[祂]展现出来的无害可爱迷惑了过去。
他立刻就想要夺路而逃, 却震惊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只有眼睛、耳朵、嘴巴、鼻子还能使用。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只被捆缚住了四肢的待宰羔羊。
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
从绿叶上滴落的露珠凝滞在空气中, 枝头振翅而飞的鸟雀定格在天幕中, 穿行于过道之间的仆从停顿住了脚步。
时间在此刻冻结, 万籁俱寂。
唯有眼前的粉发女孩丝毫不受影响, [祂]起身走到了僵坐在地的黑发阴阳师面前,伸出双手取下对方戴着的立乌帽子,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对方额头上面横亘而过的狰狞伤疤。
贺茂忠言,亦或者说是本世界的[羂索],已经意识到了粉发女孩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 [祂]取下这具身体的头盖骨,在看到他几乎从不示人的大脑本体之时, [祂]脸上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 仿佛对此早有所料。
仁美笑道:“啊,虽然一模一样, 但果然……还是我的香织看起来更可爱呢。”
[羂索]沉默一瞬, 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今日可能就要葬身于此的现实,但就算是死, 他也想要死个明白。于是,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香织是谁?你又是谁?”
仁美非常爽快地将真相告知与他, 满足了他的好奇心,“香织是我的妻子哦, 不过,你应该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羂索。至于我,现在的我只是‘多治比仁美’罢了。”
[羂索]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所在,他目光微微发亮,低声呢喃道:“三千世界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
仁美点了点头,“没错。”
[羂索]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仁美轻轻摇头,笑着否认了他的说法,“你并不会死亡,你的生命将会在他的体内得到延续,发挥出更高的价值。”
[羂索]无语几秒,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笑吟吟地说道:“仁美,那个拒绝了你、让你为此烦恼的人就是他吧?既然他如此不识好歹,何不让我取而代之?毕竟,我即是他、他即是我,你所得到的人是我亦或者是他,对你来说应该都没有任何区别吧?”
仁美神情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啊,但很遗憾,你并不是他——哪怕你们拥有相同的灵魂与肉///体,在我眼中都是不一样的。”
[羂索]叹了口气,有些哀怨地说:“看来……我是非死不可了。”
仁美含笑看着他,“是啊,所以,你有什么遗言吗?”
“这下对老师连敬语都不用了吗?”[羂索]抱怨了句,然后说道:“遗言啊……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不过,既然这个世上将会有另一个我存在于此,今后想必不会太过无聊吧?”
仁美语气戏谑道:“不可预知的未来自然不会无聊,就像你在今天之前,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个结局,不是吗?”
[羂索]顿时哽住,“……”
仁美轻柔地抬手,指尖点在虚空,属于[羂索]的灵魂被抽离而出,包裹着仅存的大脑,凝聚成了一颗琉璃宝珠。
[祂]看着落入掌心的琉璃宝珠笑道:“那么,再见了,[羂索]。”
02
时间重新恢复了流动,贺茂忠言的头盖骨已经回归原位,摘下的立乌帽子也重新戴上了。
坠落的露珠融入泥土,振翅的鸟雀飞向更加高远的天空,行走于过道之间的仆从继续自己的工作——世间的一切如常运转,仿佛什么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仁美浅金色的眼睛笑看着眼前的黑发阴阳师,说道:“老师,我们来下棋吧。”
贺茂忠言展开手中的蝙蝠扇,笑眯眯地应下,“好。”
一局棋下完之后——
仁美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咕哝道:“左手和右手下棋,果然很无聊啊。”
[祂]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己的妻子了。
——相信对方亦是如此。
申时,仁美与家人一起共进晚膳,这是[祂]待在家里的最后一晚,因此,这一天的晚膳格外丰盛。
然而,即便这一餐已经极尽奢侈,以仁美挑剔的眼光来看,仍然显得无比简陋——[祂]心想,可怜的香织,这五年来天天都吃这种东西,恐怕已经想念[祂]的厨艺想得快要疯了吧?毕竟,他的胃口已经完全被[祂]养刁了,只有[祂]才能满足得了他。
次日清晨。
仁美辞别了依依不舍的祖母和母亲,与贺茂忠言启程出发前往京都,多治比家主自然也率领仆从守卫一道同行。
几日之后——
车队浩浩汤汤地抵达了京都,进入罗城门后,多治比家主对着黑发阴阳师说道:“忠言大人,我准备先带仁美去见文子夫人。”
贺茂忠言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就先回贺茂府邸复命了。”
双方随后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多治比氏的仆从驱使着牛车前往多治比文子的住处,贺茂忠言则往贺茂府邸而去。
仁美打开了车窗,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朱雀大路上的街景,忽然听到一旁的多治比家主说道:“仁美,文子夫人是你的高祖母,你在京都要好好地侍奉她。”
粉发女孩转过头,含笑应了下来,“好的,父亲大人。”
多治比文子的宅邸门口——
等候已久的仆从看到有人驱使着牛车由远及近而来,车帘上还印着无比熟悉的虎杖花家纹,便立刻迎上前去。
牛车停下之后,多治比家主和仁美先后下车进入府邸大门,跟在仆从的身后前去会见多治比文子——他们从河内国丹比郡带来的仆从捧着多治比家主准备的礼物跟随在后,牛车则交由车夫停放在车宿之中。
父女二人见到多治比文子的时候,她正悠哉地坐在廊檐下,欣赏庭院里面盛放的绚烂花朵。
仁美在多治比家主和多治比文子寒暄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打量起了自己的这位高祖母。
——因为平安时代营养极不均衡的饮食文化、医疗卫生方面的问题和对于运动的缺乏,这个时代的女性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七岁,但多治比文子已经活了近百岁,看起来却依旧身体康健。
她的长寿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异于传奇,因此,就算是在菅原道真被贬流放之后,作为乳母的多治比文子依旧受人尊敬。
而在菅原道真死后,为了平息菅原道真的怨气,她便成为了一名巫女——此时此刻,她身着一袭巫女常穿的白衣绯袴,满头银丝规整地以白色檀纸包着,看起来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一双明亮的眼睛丝毫不见年迈之人的浑浊。
多治比文子很快便将话题转移到了仁美的身上,她语带赞许地说:“你做得很好,虽然仁美已经与产屋敷家族的长子订了婚,但是在还未举行着裳仪式之前,仍旧不宜直接住进产屋敷宅邸。”
多治比家主对待多治比文子的态度十分地恭敬,“是,所以还要劳烦您费心教导照顾她了。”
03
多治比氏的车队进入京都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产屋敷家族。
产屋敷家主得知他们一行人安顿在了多治比文子所住的宅邸,立刻便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一旁的产屋敷夫人笑吟吟道:“虽然没有直接搬过来住,但好歹都在京都,以后见面的机会肯定也不少。”
产屋敷家主则有些庆幸地说:“幸好现在还是夏天。”
产屋敷夫人点点头,“是啊。”
——在夏天的时候,无惨的身体状况总是比冬天稍好一些。
产屋敷家主温声嘱咐,“他们大概很快就会过来拜访了,要好好招待一番。”
产屋敷夫人应了下来,“好。”
如同产屋敷家主所料那般,多治比家主在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就派人递来了拜帖。
于是,进入京都的第三天,仁美跟随便宜父亲前往产屋敷宅邸拜访自己的未婚夫。在产屋敷家主与多治比家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时候,[祂]就在仆从的带领之下,穿过繁花拥簇的长廊走向了产屋敷家族的长子无惨公子所住的东屋。
产屋敷宅邸的东屋——
随着障子门被人打开,坐在主室之中静候未婚妻的少年抬眸看了过去,他一双红梅色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进入室内的粉发女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温雅却又难掩艶丽的笑容,几乎是叹息般说道:“终于见到你了,仁美。”
无惨目光放肆地打量着粉发女孩,从那一头早春樱花般美丽的长发到精致可爱的脸蛋,无一不让他感到赏心悦目——虽然一开始只是因为看中这个女孩可能会有的治愈能力,以及出于想给羂索添堵的心理,才强行抢来了天照大御神为羂索钦定的未婚妻,但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样貌正中自己的审美,总归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他像是招猫逗狗一样勾了勾手指,柔和的嗓音轻缓地说道:“过来,坐到我身边。”
仁美有些不悦地微微眯起浅金色的眼睛,但还是依言走到未婚夫的身旁跪坐下来。
[祂]近距离端详着无惨阴柔秀美的面容,状似无意地感慨道:“无惨,你和产屋敷大人长得很像呢。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他和你长得像吗?”
无惨敛去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粉发女孩,周身散发着低气压。
斟茶的侍女忽然手一抖,下一秒,茶水滴落在桌上,她慌忙抬眸看向无惨,却见那双恶鬼般可怖的红梅色眼睛冷冷地瞥了过来,“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吗?”
眼见可怜的侍女马上要变成无惨满腹怒气的宣泄口,仁美直言不讳地说道:“无惨,是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太吓人了,才会让她觉得害怕吧?”
无惨嗤笑一声,“我看起来吓人?那你怎么不害怕?”
仁美淡淡一笑,抬手接过了侍女手中的水壶,一边斟茶一边说道:“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嘛。”
无惨顿时一噎,他勒令抖如筛糠的侍女退下,然后看着倒完了茶水就自顾自喝了起来的粉发女孩,缓缓道:“你的胆子倒是很大。”
仁美“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无惨微微勾起嘴角,“但并不惹人讨厌。”
比起旁人将他视作病重之人的小心翼翼,未婚妻这副似乎浑不在意他的病情的态度,更让他觉得轻松自在。
但为了避免未婚妻因为他的话得意忘形,无惨又沉声警告了一句,“今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我的弟弟……毕竟,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不是吗?你的眼里心里,应该都只有我才对。”
仁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噢?这样啊。”
无惨便以为未婚妻这是听进了他的告诫,满意地笑了起来,又问道:“你会吹笛?”
仁美循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了挂在自己腰间的竹笛。
[祂]微微一笑,“是啊,我吹笛很好听哦,要听听吗?”
无惨眉梢一挑,“那就姑且听一听吧,希望你不是在说大话。”
仁美没有回应他的挑衅之语,只是解下腰间的竹笛横放在了唇边,下一瞬,一道宛如天籁的笛声响起,悠然地穿过了长廊,如同千丝万缕的红线缠绕在了一颗躁动难耐的心上。
04
手捧书卷的羂索蓦然抬起眼眸,望向障子门外,他当然知道今天多治比家主会带着女儿过来拜访,也猜到了吹笛之人是谁——毕竟,产屋敷宅邸可没人拥有如此高超的吹笛技艺。
旁边的僮仆沉浸在了笛声之中,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痴迷的表情,低声呢喃道:“真好听啊……”
“是啊,”羂索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那就去见一见那位吹笛人吧。”
“诶?!”僮仆见状连忙跟了上去,但眼看着越走就离东屋越近,他不禁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可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随羂索的脚步前进。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无惨公子与羂索公子素来不睦,连带着他们这些羂索公子身边的仆从都不受待见——所以,他们向来都是对无惨公子绕道走,以免平白无故遭到惩罚。
平日里羂索公子也几乎不会去无惨公子所住的东屋,今天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笛声停歇后,东屋的主室里面一时之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但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鼓掌声骤然响起。
无惨回过神来,当即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门口,却见障子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拉开了。而他最讨厌的弟弟就站在那里,目光毫不避忌地落在了粉发女孩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的未婚妻也抬起了浅金色的眼眸,笑吟吟地看向羂索,仿佛这个世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不存在别的生物,他这个未婚夫更是如同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
第417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5)
01
五年的时间, 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对于已经存活了千年之久的羂索来说,短短五年只能算得上是弹指一挥间,丝毫不值一提, 但对于已经被迫与虎杖仁绑定过两辈子的羂索来说, 与[祂]分开五年之久,实在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这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漫长时光, [祂]究竟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就算是在成为木叶忍者, 为了任务而奔波在外的那些年中, 他们也从未分开过如此之久。
[祂]的粘人本性改变了吗?还是说……[祂]终于愿意放过他, 将目标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比如说,这一世与[祂]定下了婚约的产屋敷无惨?毕竟,他们最开始相遇的时候,也仅仅只是因为[祂]成为了虎杖仁,而他那个时候恰好就在虎杖香织的身体里面, 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祂]体验人类生活、组建幸福家庭不可缺失的一个挂件。
诸般猜测在脑海中浮现,羂索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但无论结果如何, 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反正,无论[祂]最后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他都只能接受, 不是吗?他爱或者不爱[祂],都没有什么意义, 丝毫不会动摇[祂]的意志。
他以为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 心里的任何情绪都已经冷却了, 他也确实不会时时刻刻地想着关于[祂]的事情,正常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读书、习字、练武、开发这具身体的术式, 结交朋友、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偶尔欺负一下产屋敷无惨,就算没有[祂],他的生活也可以过得多姿多彩,甚至还更加自由。
可当笛声乘风飘进耳中之时,羂索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不安——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想见[祂],不是因为好奇[祂]现在的模样、想念[祂]高超的厨艺,当然这两者也有,但更深层次、更加纯粹的原因竟然是……
他无比地思念[祂]。
他确实已经如[祂]所愿地爱上[祂]了,就算最初只是为了自我保护般的自欺欺人,也逃不过最终的彻底沉沦。
然而、然而……
他永远不会亲口对[祂]说出心中的爱语。
人类的寿命与感情对于神明来说宛如沧海一粟,可他不愿成为[祂]眼中一闪即逝的流星。
就算是要腻烦,也应该是他先对[祂]感到厌倦,而在那之前,他要让[祂]继续揣测琢磨他的心意,但绝对不会告诉[祂]正确的答案。
02
人只要活得足够长久,在阅尽千帆之后,面对再怎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心情都会变得波澜不惊。
于是,羂索仅仅只是短暂地惊讶了一瞬,便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刚刚领悟的真相,并决定前往东屋去见一见自己新鲜出炉的心上人。
而在见到仁美之时,羂索心里再一次确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抉择——不然恐怕要再晚一点,才能看到[祂]如今这张堪称可爱的脸蛋吧?
虽然仁美的粉发金瞳与宿奈麻吕配色一致,但比起宿奈麻吕英气又不失美艳的长相,[祂]的容貌看起来更加清冷、气质也更淡漠几分。
可当那双浅金色的眼睛看过来时,他从对方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那依旧炽热不减的爱意——显而易见,[祂]并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生生世世在一起的约定。
羂索情不自禁地微微扬起了嘴角,一种奇妙的心情在他的胸腔里鼓动,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又骤然生出了一股不悦的情绪——无惨竟然抢在自己之前见到了仁美?
就在这时,一直被羂索和仁美无视的无惨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人堪称如胶似漆的视线交流,“这首曲子确实很好听,叫什么名字呢?”
仁美转头,目光轻飘飘落在无惨隐忍着怒意的脸上,微笑着说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啊……就叫《相思》吧。”
羂索闻言不禁莞尔一笑,吟诵道:“日日相思日日深,病入心田思入狂。若问相思何时了,唯与佳人共聚时*。《相思》,确实是个非常贴切的名字。”
于是,无惨便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又一次转头看向了他那令人厌憎的弟弟,他按捺住想要掀翻桌子的冲动,语气温柔地说道:“仁美,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弟弟羂索。”
仁美微微一笑,唤道:“羂索君。”
[祂]注视着他,浅金色的眼睛光辉流转,仿佛一眼万年,“初次见面,我是多治比仁美。”
羂索深深地看着[祂]的双眼,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祂]喊他的真名。
被[祂]喊了那么多年的香织,连他自己都险些以为自己原来的名字就叫做“香织”。
“仁美……”羂索带着几分缱绻念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主室里面,在无惨森冷的目光中随意地找了个位置落座,紧接着又颇感兴趣地询问道:“原来兄长刚才提到我了啊,该不会是偷偷在仁美面前说我什么坏话了吧?”
“那倒没有,只是我听说无惨有一个弟弟,就随口问了下他的弟弟长得和他像不像。”仁美含笑的目光从羂索脸上移到了无惨脸上,“现在亲眼见到,才发现原来你们长得并不相似。”
羂索敏锐地意识到了仁美在维护无惨,眼神不禁暗了几分。
无惨闻言露出笑容,心情愉悦地问道:“那你更喜欢谁的长相?”
仁美笑望着他说道:“两位各有千秋,这本应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不过,我的心自然是向着誓约之人。”
无惨还是头一回面对如此直白的偏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红晕,他静静注视着粉发女孩片刻,柔和的语气似是春风,“仁美。”
仁美面露疑惑,“嗯?”
无惨轻轻一笑,“再为我吹奏一曲吧。”
仁美含笑应了下来,“好。”
[祂]缓缓拿起竹笛置于唇边,清越悠扬的笛声再一次响起。
羂索:“……”
——无惨这家伙,该不会误以为“誓约之人”是指婚约者吧?呵,真是自作多情。
即便对真相心知肚明,但此时此刻,看着沉浸于笛声中的无惨,羂索心里依旧十分不悦。
[祂]明明是属于他的,现在却在他的面前为他的兄长吹奏竹笛,而他的兄长还是[祂]名义上的未婚夫。
——可恶的仁美。
——该死的无惨。
03
仁美并没有在产屋敷宅邸停留太久,不一会儿,[祂]便跟随多治比家主离开了产屋敷宅邸,返回多治比文子的住处。
而在仁美离开东屋之后,羂索也立刻拔腿就走,似乎不想在这里再多停留一刻——但他刚刚转过身去,无惨就拿起他刚刚使用过的那只茶杯用力地朝他扔了过去。
他早有预料一般,微微一侧身就避开了从身后砸过来的茶杯和泼洒而下的茶水。茶杯碎裂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吓得等候在主室外面的仆从瑟瑟发抖。
羂索转头看过去,语气冷淡,话中带刺,“兄长刚才在姬君面前忍得很辛苦吧?要是让姬君看到你这么没有风度的模样,恐怕会立刻与你解除婚约。”
无惨冷冷地盯着羂索,警告道:“我只是在提醒你,仁美是我的未婚妻。以后想要大发诗性还是回你自己的住处吧,我这里可没有供你发挥的余地。”
羂索神情有些古怪地笑了起来,“你的未婚妻吗?不见得吧?我记得天照大御神的谕示里面,可不是这么说的。兄长,不属于你的东西,就算强行抢过来了,终归还是会回到主人的手中。”
话音落下,他便不再理会如遭雷击的无惨,踏着轻快的脚步施施然离开了东屋。
不一会儿,身后不出所料地传来了瓷制器皿摔碎在地的声响,他摇了摇头叹道:“兄长真是气量狭小啊,动不动就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净会给别人增添额外的麻烦。”
仆从无言地以敬佩的目光注视着羂索的背影,“……”
——产屋敷宅邸里面,没有人敢惹无惨公子,就连家主和夫人也都因为对无惨公子心怀愧疚,所以不忍责备他苛待下人的行为,对他多有纵容。
无惨公子平日里也都维持着翩翩贵公子的体面,唯独会在羂索公子面前频频破防。
仆从已经不止一次从产屋敷家主的嘴里听到诸如“冤家”之类的抱怨,但他觉得,比起冤家,羂索公子更像是无惨公子的克星吧?
而另一边——
一片狼藉的主室内,无惨气喘吁吁地伏在地上,蜷曲浓密的黑发凌乱地披散在瘦削的肩头,红梅色的眼睛似要渗出血来,他嗓音沙哑地呢喃道:“羂索……你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休想!”
他那可恨的弟弟,明明已经拥有了他渴求的一切:健康的身体、过人的天赋、属于咒术师的才能、父母的偏爱……
为什么还不满足?为何还要抢走属于他的未婚妻?多治比仁美,是属于他的!
“绝对……”
“绝对不会让你夺走!”
04
是夜。
扰人清梦的蝉鸣蛙叫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产屋敷宅邸的东屋,仆从们提着灯笼抓蝉和青蛙,以确保屋内的无惨可以睡个好觉。
而在另一边的西屋中——
羂索坐在熄灭烛火之后变得一片漆黑的房间里面,静静地等候。
虽然没有事先的约定,但他知道,[祂]一定会来。
然而,或许是因为年幼的身体禁不住困乏的折磨,亦或许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暗中作祟,他的上下眼皮很快就黏合到了一起,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他的后脑勺即将撞到坚硬的瓷枕上面之时,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幽灵一般忽然现身于屋内的仁美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唯独不能让你知道啊……”
[祂]将羂索的身体平放在了榻榻米上,随后取下了他的头盖骨,缓慢地将悬浮在指尖的琉璃宝珠融合进了羂索的本体——这个平行世界的[羂索]的灵魂与肉///体被无声地分解,化作养分浇灌着已然接近枯萎的另一个灵魂与肉///体。
转瞬之间,[祂]便感觉到被自己的力量侵蚀的灵魂与肉///体得到了强化、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看来[祂]以形补形、以类补类的治疗思路是正确的。
只要继续以这种方式治疗妻子的灵魂与肉///体,就可以无限地延长对方的生命,让他们短暂的交会得以持续下去——直到妻子在所有平行世界的同位体消亡殆尽,亦或者[祂]彻底厌倦的那一天到来。
虽然这个方法有点费脑花,对妻子在平行世界的同位体不太友好,但无所谓,只要不让妻子发现这件事情就好了。除了床笫之间,[祂]并不想在其他地方看到妻子害怕的眼神。
仁美重新为羂索合上了头盖骨,俯身在那道横亘于额间的狰狞伤痕上轻轻落下一吻,“晚安,旦那。”
话音落下之后,[祂]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第一次叫旦那,没想到还挺顺口。”
轻柔的笑声如烟雾消散,[祂]的身影随即也隐没进了黑暗。
就在仁美离开之后不久,躺在榻榻米上的羂索猛然睁开了眼睛,却失落地发现房间里面仍然只有自己一人。
——他猜错了吗?[祂]今晚真的没有来吗?
——但就算来过,如果[祂]不想被他发现,他也不会知道,人类与神明的力量差距就是如此悬殊。
羂索无声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不管[祂]来不来,反正他现在是要睡了。
05
清晨。
夜间寂静空旷的朱雀大路又重新变得人声鼎沸,一辆牛车从多治比宅邸的门口出发,驶向了贺茂府邸。
印着虎杖花家纹的车帘被风吹拂而起,使人得以窥见坐在牛车里面的一对父女。
多治比家主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儿,不禁问道:“仁美,你难道就不紧张吗?那可是当世最强大的阴阳师忠行大人啊!”
平安时代鬼怪丛生、诅咒横行、万民皆苦,所以面对拥有降伏鬼怪、祓除诅咒之能的阴阳师和咒术师之时,普通人总会格外地诚惶诚恐。
多治比家主虽然说是贵族出身,但常年居住在河内国丹比郡,自然不像京都贵族一样时不时就能见到阴阳师,更别说亲自拜访阴阳道宗家贺茂氏的府邸。
仁美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多治比家主一眼,“为什么要紧张?您之前不是也见过老师吗?”
“……”多治比家主沉默了片刻,叹气道:“不一样……那时候是在多治比氏的宅邸里面,而且忠言大人的名声没有忠行大人那么显赫,自然不会令人闻之生畏。”
仁美忍俊不禁,“那不如现在就掉头回去?”
多治比家主说:“这怎么行?都已经递上拜帖了,自然是要准时登门拜访!”
仁美“噢”了一声,就懒得再理会他了,只是托腮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面热闹的街景。
多治比家主顿时什么紧张的情绪都没了,他幽怨地看着女儿的侧颜,心里忿忿不平——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贴心的小棉袄,他的女儿有时候反倒会让他觉得畏怯?
一片静默之中,牛车缓缓停在了贺茂府邸的门口。
仁美率先下车,然后转过头微微笑着看向多治比家主,语气淡漠地说:“以后我会成为远比忠行大人更强大的阴阳师,所以,您要早点习惯才好。”
多治比家主维持着撩开车帘的姿势,整个人石化,只能在心里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那狂妄自大的女儿在别人家门口说什么呢?
一道轻笑声骤然响起。
多治比家主抬眸望去,看到一个身穿一袭浅蓝色长绢水干的白发男孩站在贺茂府邸的门口,抬手以书卷掩住了脸上的笑容。
多治比家主:“……”
——乖女儿,这下在外人面前丢脸了吧?
仁美却没有露出丝毫的羞赧,只是眉梢一挑,淡淡问道:“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白发男孩摇了摇头,“抱歉,姬君志向高远,是我刚才失礼了,还请姬君见谅。”
仁美“嗯”了一声,扫了一眼白发男孩拿在手中的那本书籍,饶有兴味地说道:“你也喜欢看风土记吗?《山城国风土记》、《出云国风土记》和《常陆国风土记》我都看过。”
白发男孩轻轻一笑,“是,我在看的这本是《播磨国风土记》。姬君若是没有看过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对了,在下安倍晴明,不知姬君怎么称呼?”
粉发女孩漫不经心道:“叫我仁美就好,至于这本书,等你看完再借给我吧。”
安倍晴明笑着点头道:“反正来日方长。”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白发男孩看着终于下了牛车的多治比家主,说道:“多治比大人,请随我来吧。”
安倍晴明作为引路人带着多治比家主和仁美去见贺茂忠行,将人带到之后,完成任务的白发男孩便告退离开,穿过庭院长廊走进了属于贺茂氏的私塾——贺茂氏作为阴阳道宗家,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和利益网罗了不少阴阳道上的天才,将其培养成为贺茂氏的门生,安倍晴明便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颗晨星。
安倍晴明刚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就感觉背部被人戳了一下,他不由神情无奈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少年,“有什么事吗?保宪。”
贺茂保宪是贺茂忠行的长子,亦是安倍晴明的同门师兄,比他大了约莫四岁。十二岁的少年虽然在外人面前一贯表现得沉稳可靠,但在一起长大的师弟面前却还保留着一点活泼。
贺茂保宪冲着安倍晴明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昨天不是占卜到了,今天会遇到有趣的人吗?怎么样?是父亲大人让你去门口接的那位多治比氏姬君吗?”
安倍晴明无语地叹了口气,“保宪,我去门口接的又不止是那位姬君,还有多治比大人……不过,那位姬君,确实非同一般。”
贺茂保宪顿时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追问道:“漂亮吗?”
白发男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长大以后应该会很漂亮,现在虽然也漂亮,但还是可爱居多吧。”
贺茂保宪轻啧一声,“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安倍晴明笑容狡黠,“这话可不能在姬君面前说啊,会被她讨厌的。”
05
多治比家主只在京都待了十天,就准备启程返回河内国丹比郡了——毕竟那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临走之前,他原本想留下从河内国丹比郡带过来的仆从、侍女,让他们待在仁美的身边好好伺候[祂]的生活起居,但仁美拒绝了。
粉发女孩当着多治比家主的面,剪了一个纸人,然后指尖轻轻一点,纸人便化作栩栩如生的侍女,姿态恭敬地静候在了一旁。
[祂]看着目瞪口呆的多治比家主,莞尔一笑道:“父亲大人,您看,我已经学会驱使式神了。所以,这些人您都带回丹比郡吧。他们在丹比郡都有自己的亲朋好友,让他们背井离乡留在京都侍奉我,我也于心不忍。”
多治比家主抬手轻轻抚摸女儿柔顺的长发,叹道:“仁美,既然你有这份善心,父亲自然会成全你。只是你一个人留在京都,我和你的母亲、哥哥们还有祖母都难免会挂念忧心,所以你要时常写信回来。”
仁美乖巧地点头应了下来,“好。”
在多治比家主离开京都之后,仁美开始每日往返于多治比文子的宅邸与贺茂府邸之间,继续跟随贺茂忠言学习阴阳术。
但贺茂忠言作为阴阳寮成员,公务十分地繁忙,不可能每天都待在贺茂府邸教导仁美,于是思来想去,他干脆决定带着仁美一起执行任务——如此一来,既不耽误公务,还能言传身教,岂不美哉?
贺茂忠行一开始对此颇有微词,阴阳师执行公务又不是在过家家,怎么能带着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倒不如把仁美送到贺茂氏的私塾学习,这样一来,小女孩还能顺便认识一些朋友,消解一下小小年纪远离家人的孤独寂寞。
然而,当他看到仁美降伏妖怪之时的出色表现,他不由地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安倍晴明身上——既然五岁的仁美可以做到弟子服其劳,完美地处理属于老师的公务,那比仁美大三岁的晴明又未尝不能做到?
安倍晴明:“……”
——老师,您清醒一点啊!
如此过了一个月,仁美在京都逐渐声名鹊起,贺茂忠言也接到了一个外派任务——率队前往丹波国大江山讨伐酒吞童子。
贺茂忠行警告道:“这一次可不能带上仁美。”
黑发阴阳师语气不满地抱怨道:“兄长多虑了,我又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当然不会带上仁美。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仁美就在私塾学习吧,顺便还能与晴明他们切磋一番。”
贺茂忠行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忠言,此行千难万险,酒吞童子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你务必要多加小心。”
贺茂忠言笑着应下,“好,兄长就等我回来一起喝重阳酒吧。”
出发那日——
仁美站在罗城门上,眺望着渐行渐远的讨伐队伍。
如今的贺茂忠言只是一具供[祂]驱使的空壳傀儡,而这个空壳傀儡,此去就不会再回来了,[祂]也不用继续给那具空壳傀儡提供活动的力量。
——不会有人怀疑贺茂忠言的死亡与一个无辜的五岁小女孩有关,感谢热心背锅侠酒吞童子。
站在一旁的白发男孩忽然出声安慰道:“姬君不必担忧,忠言大人一定能够平安归来的。”
仁美回过神,淡淡瞥了安倍晴明一眼,“哦。”
安倍晴明:“……”
——好冷淡的反应,看来是他多虑了。
第418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7)
01
讨伐队伍将要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时候, 仁美神情平静地转过身去,“走吧。”
语毕,粉发女孩便自顾自地拾级而下,安倍晴明立刻拔脚跟上仁美, 语气颇为无奈地说道:“姬君似乎根本不需要我陪你一起来送别忠言大人。”
仁美语气淡淡道:“我本来就没说过要让人陪着我一起过来给老师送……咳咳, 送行。”
——[祂]暗自庆幸,好险, 差点就说成了送终。
安倍晴明虽然注意到了粉发女孩突然的卡壳, 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莞尔一笑, “是啊,只是师父担心你会忍不住哭出来,才嘱咐我一定要陪着你过来。”
仁美轻哼一声道:“忠行大人真是多此一举,我的心灵可没有那么脆弱。”
“噗!”安倍晴明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双笑弯弯的眼睛似狐狸般狡黠, “师父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伤心的。”
“那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仁美挑眉, “对人来说, 有时候天真无知一点反倒是件好事。”
“哈哈哈哈哈……”安倍晴明忍不住放声大笑,随后定睛看着身旁的粉发女孩, 笑吟吟地说:“仁美, 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仁美对自己非常自信,但很快又话锋一转道:“不过, 晴明, 你可千万不要因此迷恋上我。”
两人此时已经走下了城楼, 来到了停候在罗城门附近的牛车旁边。
负责驱使牛车的贺茂氏仆从正要抬手为他们撩开印着双叶葵家纹的车帘,就听到了仁美这句堪称振聋发聩的话语, 顿时瞳孔地震,抬手的动作也僵硬了一瞬。
“……噗!”安倍晴明被粉发女孩的直白逗笑,语气略带调侃地问道:“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婚约者吗?”
“是啊,”仁美神情坦然地点了点头,轻笑道:“我已经有了约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誓约之人,所以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
安倍晴明忍俊不禁道:“无惨公子真是个幸运的人。”
仁美不置可否地笑笑,“哦?是嘛。”
02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牛车,乘坐着牛车返回贺茂府邸——现在时辰尚早,他们回去以后,正好可以先在膳堂用过早膳,再一起去贺茂氏的私塾上课。
而在他们抵达目的地后,驱赶牛车的贺茂氏仆从将牛车停在车宿里面,左右张望了下,确认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行踪,便偷偷摸摸地溜出了贺茂府邸,来到产屋敷宅邸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小门“嘎吱”一声打开,半开的门缝里面出现了一张毫不起眼的面容,正是侍奉在无惨身边的一个仆从。
在确认了敲门之人的身份之后,他立刻便带着这个被收买的贺茂氏仆从沿着小路走向东屋。
光线昏暗、陈设典雅的房间里面——
披散着一头蜷曲黑发的少年静静地拥被而坐,精致艶丽的面容冷若冰霜,一双红梅色的眼睛仿佛可以透过眼前的秋日山景屏风,看到跪坐在后面的贺茂氏仆从。
无惨语气淡漠地开口,“哦?她刚才和安倍晴明一起去给忠言大人送行了?那你有没有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他的语速缓慢而优雅,但跪坐在屏风后面的贺茂氏仆从却觉得仿佛有一条毒蛇在自己的颈边嘶嘶吐信,额头上顿时“唰”地流淌下了冷汗。
贺茂氏仆从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战战兢兢地说道:“是……我听到安倍公子称赞姬君是个有趣的人,姬君提醒安倍公子千万不要因此迷恋上她,因为她已经有了约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誓约之人,所以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坐在秋日山景屏风后面的无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们还聊了什么别的事情吗?”
贺茂氏仆从连忙摇头道:“没、没有了。”
无惨淡淡“嗯”了一声,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你可以领赏退下了,以后要继续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姬君每日的动向。”
虽然这位藏在屏风后面的贵公子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冷漠口吻,但擅于察言观色的贺茂氏仆从,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对方嗓音之中流露出来的几分愉悦。
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答应了下来,然后领着丰厚的赏钱,跟在带他进入产屋敷宅邸的仆从身后离开了东屋。
两人刚要拐进一条小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音量不大却很慑人,“站住。”
两个仆从顿时身体一僵,却也只能依言停住前行的脚步,听着后方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背部逐渐渗出了一层冷汗。
一位身穿淡青色水干的公子从两人的背后绕过来走到了他们身前,稚气未脱的俊雅面容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有些令人捉摸不透,“贺茂氏的家仆怎么会在产屋敷宅邸?我不记得今天会有贺茂氏的贵客来访。”
Uni独家
明明只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两个仆从却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感,侍奉无惨的仆从只能讷讷地唤了一声“羂索公子”,就在对方投来的冷淡视线中明智地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
羂索又将目光落在已经慌乱得六神无主的贺茂氏仆从身上,轻轻一笑,然后一针见血地说:“让我猜猜看……是无惨派人收买了你,想要从你这里打听关于仁美的事情,对吗?”
贺茂氏仆从被吓得两腿一软,险些跪在了黑发公子的面前,但紧接着,他便听到对方悠悠然开口道:“放心吧,我不会告发你。但无论你刚才对无惨说了什么,都要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于是,贺茂氏仆从颤抖着声音,老老实实地将先前对无惨说过的那一番话又复述了一遍。
羂索听完之后,不禁嘴角微扬,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哦?姬君竟然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贺茂氏仆从慌忙点了下头,也不敢向他讨要赏钱,只敢小声询问道:“请、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空手套白狼的羂索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请便。”
直到走出了产屋敷宅邸的那道小门,贺茂氏仆从才终于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庆幸之余,他又忍不住暗自嘀咕道:“真是一对奇怪的兄弟……”
——只不过是听到了同一个消息,他们为什么都笑得这么开心?
——无惨公子开心他还能够理解,毕竟他是那位姬君的未婚夫。但羂索公子这么开心,难道是在为了兄嫂的绝美爱情而感到喜悦吗?但根据他所知道的传闻,产屋敷家族的这对兄弟,可没有那么兄友弟恭。
03
与此同时——
在贺茂氏的膳堂用过早膳之后,仁美和安倍晴明准时来到私塾,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贺茂氏为了培养门生可谓是煞费苦心,不仅会为他们提供免费的食宿,还斥巨资找来了许多各个领域的佼佼者作为老师给他们上课。
私塾除了教授阴阳道相关的学识之外,还会教导礼乐射御书数以及各种经史典籍,毕竟他们未来作为阴阳师出入宫廷与贵族府邸,言行举止都代表着贺茂氏的脸面,绝对不容有失。
仁美虽然是整个私塾里面年纪最小的学生,但却表现得远比那些快要举行元服之礼的前辈们优秀——无论是哪一门课,[祂]都能轻而易举地拔得头筹。
于是,在进入贺茂氏的私塾短短几天之后,粉发女孩就成为了老师们的掌中宝、心头肉。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算是安倍晴明这样的天纵奇才在刚刚被贺茂忠行收为弟子、进入贺茂氏的私塾学习之时,也曾遭到前辈们的刁难。
安倍晴明原本还有些担心仁美会被欺负,却没想到私塾里那些往日眼高于顶的前辈们在见到粉发女孩之后,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满眼的仰慕之色,就连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口吻,似乎生怕惹了对方不快。
白发男孩仅仅迷惑了一瞬,便豁然开朗,仁美在进入私塾之前,就跟随在贺茂忠言身边代他执行公务,资历早就超过了普通的贺茂氏门生。
——只要实力足够强大,就如同坚不可摧的磐石,即便狂风吹拂,也自巍然不动。
申时一刻。
一天的课程已经结束了,但学生们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陆陆续续地走出私塾前往膳堂,而是聚集在对弈的粉发女孩和黑发少年身旁,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人一个接一个地落子。
黑发少年凝神思索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每落下一子,他都如释重负。
但粉发女孩手中的黑色棋子总会在他落子的下一瞬,便“啪”地一下落在了棋盘上,落子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果断得仿佛无需任何思考,亦或者是[祂]的双眼已经完全看穿了黑发少年的棋路。
安倍晴明站在好友的身后纵览棋局,心想,应该是后者吧?
他的目光从棋盘转移到了粉发女孩的脸上,不出预料地看到了对方平静淡漠的神色。
——姬君还是这么游刃有余。
——但反观自己可怜的好友,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吧?
安倍晴明颇感好笑地看着黑发少年颈后渗出的细密汗珠,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真是难得看到一贯风度翩翩的保宪这么狼狈的模样,看来,与姬君对弈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啊。
最终,神情凝重的黑发少年看着已经无力回天的棋局,忍不住仰天哀嚎一声,然后弃子投降,“认输!我认输了!”
周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的围观群众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呼——”
随后,就是接连不断的溢美之词,其中还夹杂着对贺茂保宪的调侃——
“姬君果然厉害啊!”
“就算是保宪师兄也只能甘拜下风!”
“保宪你要是早点投降的话,就不会耽误我们去用晚膳了。”
贺茂保宪黑着脸,目光冷嗖嗖地扫过众人,不服气地说道:“你们要是来跟姬君对弈,坚持的时间肯定还不如我!”
众人顿时纷纷噤声,安倍晴明则忍俊不禁,“噗!”
贺茂保宪哀怨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坐在对面的仁美,他见粉发女孩似乎欲要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扫进棋笥里面,连忙阻止道:“等等!我用过晚膳之后,还想再回来复盘一下!”
仁美“噢”了一声停下动作,站起身道:“那我先回家了,文子夫人应该还在等我一起用膳。”
贺茂保宪连忙也站起身,跟上了粉发女孩,“我和晴明送你去门口吧。”
仁美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地说道:“没有这个必要。”
但黑发少年坚持如此,仁美便也只能由他去了。
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一起将粉发女孩送到了贺茂府邸门口,看着对方坐上多治比氏的牛车,两人才转身朝着膳堂走去。
用膳之时,黑发少年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还差点被鱼刺卡到了喉咙。
坐在对面的白发男孩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保宪,你在想什么呢?”
贺茂保宪拧着眉说道:“我在想该如何破局。”
安倍晴明忍不住调侃,“看来你是迷恋上姬君了啊。”
贺茂保宪满脸迷茫,“……啊?”
安倍晴明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先吃饭吧,我知道有个人应该可以想出破局之法。”
贺茂保宪愣了一下,忽然目光一亮,“啊!你是说那个——”
安倍晴明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位小小年纪就已天赋异禀的藤原氏公子。”
贺茂保宪“嗯”了一声,安下心来扒了几口饭,又突然抬头看向白发少年,微眯起眼睛说道:“不过,你刚才那句——迷恋什么的……”
“……”安倍晴明笑道:“嗯?今天的烤鱼,味道真不错啊。”
贺茂保宪:“……”
——这家伙难道把他当成傻瓜了吗?
第419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8)
01
没过几日, 中秋来临,宫中将要举办赏月宴,许多公卿贵族都在宴会的宾客名单上,产屋敷家主自然也在其中——于是, 多治比文子和仁美收到了来自产屋敷夫人的盛情邀请。
多治比文子拿着请帖, 看着粉发女孩笑呵呵地说道:“看来我这是沾了你的光啊,仁美。”
仁美莞尔一笑, 随后说道:“既然要去产屋敷家赏月, 那就带一些我亲手做的月见团子吧。”
——厨艺高超如[祂]自然不会苛待自己的味蕾和胃部, 哪怕平安时代的饮食风俗与[祂]之前经历过的现代社会、忍者世界都有诸多不同之处, 也不能阻止[祂]做出营养均衡的美味食物和点心。
多治比文子已经习惯了这位玄孙女对于制作各种美食的热爱,她活了近百岁,也算是见过了不少世面,所以哪怕仁美的有些行为很不符合贵族小姐该有的礼节,她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这本来就是个从出生起就与众不同的孩子, 不能以常理估量。更何况,自从仁美来到她身边以后, 多治比宅邸的膳食水准可谓是直线上升。作为一个聪明人, 她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02
未时三刻。
仁美做完了想要带去产屋敷宅邸的点心,说是只做月见团子, 但除了月见团子之外, [祂]还做了一些别的点心——都是羂索爱吃的,当然, [祂]也爱吃。
旁边帮忙打下手的厨娘和侍女看着盛放在器皿之中的精致点心, 不由地露出了欣羡的眼神。
厨娘忍不住赞叹道:“真漂亮啊, 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点心, 闻起来也很香。”
仁美将大部分点心都装进了木质食盒里面,一部分放在瓷盘中,准备等会儿拿去祠堂供奉。
至于剩下的那部分,[祂]笑看着厨娘和侍女,说道:“剩下的这些点心,你们自己分了吧。虽然不多,但也可以尝个味道。”
厨娘和侍女闻言纷纷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连忙异口同声地说道:“多谢姬君!”
仁美摆了摆手,拎着木质食盒走出厨房,侍女连忙端起摆满了瓷盘的木质托盘跟上了[祂]。
自从菅原道真含冤而死之后,多治比文子便在自己的宅邸里面设置了一个祠堂,供奉着菅原道真的灵位。
她没有任何属于巫女的灵力,之所以选择成为巫女,也仅仅只是因为想以乳母的身份向神明衷心地祈祷,盼望着有朝一日,缠绕在菅原道真灵魂之上的诅咒能够化解。
虽然多治比文子与仁美今夜将要在产屋敷宅邸赏月,但是多治比宅邸的各个地方已经以芒草装饰了起来,桌案上也都摆放着作为贡品的月见团子、蔬菜、葡萄、芋头和地瓜等东西。
——菅原道真的祠堂自然也摆上了供奉给他的东西,多治比文子绝不会遗漏属于他的那一份贡品。
仁美把供奉给菅原道真的点心摆好之后,又调整了下宛如稻穗一样插在花瓶里的芒草,才与多治比文子一起离开了祠堂。
随后,祖孙二人乘坐着多治比氏的牛车,前往产屋敷宅邸赴约。
03
来到产屋敷宅邸的时候,恰好是申时,多治比氏的祖孙二人便与产屋敷夫人、以及她的两位公子一起用了晚膳。
随后,仆从们在庭院里面铺上了地毡,夜幕降临,月色如期而至,一场赏月宴就此开始了。
侍女为主人和客人奉上了美酒和点心,产屋敷夫人垂眸看着放在自己眼前的瓷盘,不禁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咦?这点心是在外面新开的点心铺子买的吗?还是家里厨娘的巧思?”
她忍不住伸出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拈起了瓷盘里面造型宛如芙蓉花的精致点心,生怕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捏碎了它。
侍女垂首轻声道:“是姬君带来的点心。”
产屋敷夫人闻言不禁抬眸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多治比氏祖孙,然后便看见满头银丝的年迈巫女轻轻一笑,点头道:“是仁美亲手做的点心呢。”
无惨不由地看向粉发女孩所在的位置,从申时见面一直到现在,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和仁美打了个招呼,接下来他都没有机会再跟自己的未婚妻说上一句话。
仁美却没有看向无惨,只是微微一笑,对着产屋敷夫人说道:“尝尝看吧,我的手艺应该还不赖。”
羂索含笑注视着粉发女孩,“的确,都是我喜欢的口味呢。”
仁美顺势转过头看向羂索,飞快地冲着他轻轻眨了下眼睛,笑道:“羂索公子喜欢就好。”
羂索接收到了粉发女孩抛来的媚眼,不由地失笑,“……嗯。”
——[祂]这个皮肤真的过分可爱了,不知道能不能永久保持?当然,最好还是再长大一些,十八岁就很不错,不然有些事情干起来就是在犯罪了。
怒瞪着羂索的无惨压根没有发现未婚妻刚刚冲着他那可恨的弟弟抛了个媚眼,他只觉得自己想说的台词被讨厌的弟弟抢了,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道:“你都还没有吃,怎么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般敷衍姬君的心意,恐怕不好吧?”
羂索似笑非笑地看向无惨,语气淡漠而笃定,“当然是因为我了解姬君的性格,拿不出手的东西,姬君是绝对不会当做伴手礼带过来的,兄长难道不知道吗?”
坐山观虎斗的仁美默默地忍笑,“……”
——无惨看起来已经快被旦那这副懂王嘴脸给气死了吧?话说回来,旦那是不是格外地喜欢[祂]现在披着的这个皮肤?总觉得他的占有欲好像更明显强烈了。
无惨忍了又忍才没有掀桌,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呵呵,我当然知道,关于仁美的一切,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可是花费重金收买了围绕在仁美身边的贺茂氏仆从和多治比氏仆从,事无巨细地了解过了未婚妻的日常生活。
论起对多治比仁美的了解,他自认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尤其不会输给讨厌的弟弟!
羂索显然也想到了无惨做的事情,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你当偷窥狂的理由吗?你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在犯罪吧?
多治比文子左看看无惨、右看看羂索,最后忍不住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玄孙女。
——真没想到仁美的魅力竟然这么大。
产屋敷夫人只以为无惨和羂索这对冤种兄弟是又习惯性地吵起来了,根本没有发现赏月宴上的暗流涌动。
她神情有些尴尬地向多治比文子解释道:“文子夫人见谅,无惨和羂索总是爱拌嘴,但其实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很好的。”
无惨:“……”
羂索:“……”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哕!”了一声。
仁美:“噗!”
多治比文子:“……”
——你管这叫兄弟关系很好吗?
第420章 平安时代的恋爱物语(9)
01
赏月宴的次日清晨, 仁美照常乘坐着牛车前往贺茂府邸的私塾上课。每月的初一、十五以及二十五都是私塾放假的时间,因此,刚刚放假归来的学生们周身都散发着轻松闲适的气息,他们一边坐在座位上面与同窗们谈笑风生、一边等候任课老师的到来。
仁美刚一走进私塾, 就看到贺茂保宪目光炯炯有神地望了过来。黑发少年冲着[祂]招了招手, 声音中难掩雀跃,“姬君!你来得正好, 快过来看看, 我已经知道应该如何破解你的棋局了!”
粉发女孩闻言眉梢一挑, 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在贺茂保宪的对面落座——两人中间的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而落,仍旧维持着前几日贺茂保宪弃子投降之时的终盘。
黑发少年提起一颗白子,缓缓放在棋盘上面,刹那之间, 死局盘活,白子绝处逢生。
不知何时围拢过来的学生们纷纷发出了惊叹声——
“没想到保宪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啊!”
“神之一手!神之一手!”
站在贺茂保宪身后的白发男孩忍不住“噗嗤”一下, 笑出了声。
仁美垂眸看着那颗白子的落点, 脸上露出淡淡笑容,语气平静地一语道破了真相, “确实是绝妙的一步好棋, 不过,保宪, 这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仁美要叫我师兄啊!你怎么和晴明一样学坏了?”贺茂保宪先是抱怨了一句, 然后就非常坦然地承认了, “这一步棋的确不是我想出来的,不过, 仁美你是怎么猜到的?”
“因为保宪师兄没有那么聪明。”仁美听了贺茂保宪的抗议,从善如流地改变了对他的称呼,但听起来依旧没有多少尊敬之意。
贺茂保宪:“……???”
安倍晴明:“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围观的其余学生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对着黑发少年发出了嘘声——
“噫!原来保宪你是找了外援啊!”
“我就知道保宪的棋艺不如姬君!”
“姬君所言甚是!”
贺茂保宪黑着脸站起身,往自己拳头上吹了口气,威胁道:“我看你们是皮痒了。”
学生们哄笑着作鸟兽散,恰在这时负责授课的老师进来了,黑发少年便也只能乖乖地坐下来——再不坐下来的话,老师恐怕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02
申时。
一天的课程结束,仁美起身走到了贺茂保宪面前,开门见山地说道:“保宪师兄,带我去见那个帮你想出了下一步棋应该落在哪里的人。”
“我倒是没问题,那家伙也很想见见你。”贺茂保宪眼神有些犹豫地看着粉发女孩,说道:“不过,那是藤原氏的公子,你还愿意见他吗?”
“藤原氏又怎样?”仁美语气淡漠地说:“菅原氏和藤原氏是政敌,但是多治比氏和藤原氏又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更何况,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贺茂保宪沉默了一会儿,神情复杂地说道:“仁美,有时候我真忍不住怀疑,你这具年幼的身体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个怪物?”
粉发女孩闻言愣了一下,浅金色的眼睛里面浮现出了一缕淡淡的笑意,随后不置可否地说道:“或许吧。”
安倍晴明笑吟吟地说道:“既然姬君想见佐为君,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藤原府邸登门拜访吧。”
贺茂保宪满脸写着问号,“……难道不是应该先递上拜帖吗?”
“写拜帖吗?”仁美思索了一下,折返回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展开了一张用来习字的纸张,然后提笔蘸墨,随意地写下了几行字,“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敷衍了?”贺茂保宪刚说完这句话,便看到桌面上的纸张化作一只散逸着莹白光辉的蝴蝶,蹁跹落在了粉发女孩的指尖。
黑发少年顿时忍不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仁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不禁轻轻一笑,随后手指略微一动,便惊飞了蝴蝶。
莹白的蝴蝶轻盈地扇动翅膀,飞向了黑发少年和白发男孩。
安倍晴明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蝴蝶落在了他此时还纤细得如同初春桃枝的手指上。
贺茂保宪想要摸一摸那只蝴蝶,于是屏住了呼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双手,想要以此为笼困住那只蝴蝶。
但莹白的蝴蝶灵敏地躲了过去,扇动着翅膀飞出了开启的窗扉,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发少年的视野之中。
贺茂保宪不由沮丧地叹了口气,“啊……没抓到。”
安倍晴明晃了晃自己被他抓着的那只手,无奈道:“是不是该松手了?保宪。”
贺茂保宪讪笑着松开了手,“抱歉啊,晴明。”
仁美将手中的笔复归原位,然后语气随意地说道:“这个术法很简单,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们。以后用来给喜欢的女孩子和歌传情,应该会很浪漫哦。”
贺茂保宪闻言狠狠心动了,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和歌传情了吗?”
安倍晴明忍俊不禁:“噗!”
仁美鄙视地朝着贺茂保宪瞥去了一眼,“那当然,我已经有了可以和歌传情的对象,写和歌的水平也远比你高。反倒是你,现在还没有可爱的女孩子向你表达过爱意吧?真可怜啊。”
贺茂保宪顿时觉得膝盖好像中了一箭,“……姬君这话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仁美耸了耸肩,“实话实说而已。”
安倍晴明笑道:“保宪以后要是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子,我不介意做你的代笔,帮你写和歌哦。”
贺茂保宪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你们两个真是……”
——狼狈为奸!臭味相投!
仁美轻轻一笑,朝着私塾外面走去,“好了,我们走吧。”
安倍晴明莞尔,“等我们抵达藤原府邸门口,他们应该也已经收到拜帖,做好了准备。”
贺茂保宪忙不迭跟上他们两人,目光在粉发女孩和白发男孩的背影上来回流连,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两个家伙真是太失礼了!怎么感觉自从仁美来了以后,晴明就变得更加跳脱了几分?
03
藤原北家的府邸之中——
藤原夫人坐在榻榻米旁边,神情担忧地注视着榻上闭目沉睡的小少年,头也不回地询问站在身后的仆从,“佐为最近是不是过于嗜睡了?”
仆从垂首低眉,恭敬地回答道:“是的,夫人。公子近日不知为何,清醒的时间总是很少,但问公子身体是否有哪里不适,他都直接否认了,也不允许我们去找医师过来为他检查身体状况。”
藤原夫人问道:“找日月星进队的人来看过了吗?或者去请阴阳寮的哪位大人过来瞧一瞧。”
日月星进队是直属于藤原北家的咒术师队伍,其中高手如云。
倘若藤原佐为是被诅咒缠身,以他们的本事,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够轻松地解决这个难题。
仆从点头道:“今早已经请日月星进队的大人来看过了,那位大人说,公子并没有被诅咒。”
藤原夫人眉头紧锁,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忽然看到一只散发着莹白光辉的蝴蝶姿态翩然地从自己眼前飞掠而过,落在了榻上的小少年垂放于身侧的手上。
刚才任由他们怎么叫喊都没醒过来的小少年似是察觉到了蝴蝶振翅带来的瘙痒,缓缓睁开了双眼,神情有些茫然地望着屋顶。
藤原夫人见状,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佐为!你怎么样?感觉身体难受吗?”
“母亲……”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双手撑在身侧,略显吃力地在藤原夫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我没事,就是有点饿了。”
藤原夫人立刻吩咐仆从端来厨房准备的丰盛晚膳,藤原佐为则有些出神地盯着在半空中飞舞的莹白蝴蝶,刚才它还停留在他手背上。
莹白的蝴蝶扑扇着翅膀,轻盈地落在他的鼻尖上面。
下一瞬,它化作一张纸飘飘荡荡地掉落在他的腿上,上面似乎还有几行字。
藤原佐为“咦”了一声,拿起那张纸认真地阅读起了上面的文字,不禁面露笑容,“母亲,保宪君、晴明君和仁美小姐马上要来拜访我了。”
藤原夫人满脸惊喜地说:“仁美小姐来了正好可以帮你看看身体,若是妖怪怨灵作祟,她也可以帮忙降伏。”
藤原佐为闻言,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慌张,但这时候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定下心神,然后在仆从的帮助下,迅速地打理好了自己的仪容。
04
仁美与安倍晴明、贺茂保宪一起在仆从的引领之下,穿过蜿蜒的长廊来到了藤原佐为居住的对屋。
身穿一袭白色水干的小少年坐在廊檐之下静候客人,在看到三人由远及近而来的身影之时,他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保宪君、晴明君,欢迎你们来我这里做客。”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立于黑发少年和白发男孩中间的粉发女孩身上,微微一笑道:“姬君,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仁美打量着眼前的小少年,比起成年之后那副优雅高贵、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形象,此时的他眉眼间还有几分稚气可爱——而且,虽然故作镇定,但他的眼里依旧带着掩藏不住的紧张。
“初次见面,佐为公子。”仁美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情,“我本来听保宪师兄说,你破解了我的棋局,所以想来见你一面。但没想到,你好像招惹了麻烦,需要我帮忙解决吗?”
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显而易见,他们两人也在看到藤原佐为的第一时间发现了端倪——前几天来找他帮忙破解棋局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没有现在这么苍白虚弱,这其中显然大有问题。
“不——”藤原佐为神情慌乱地摇了摇头,他没想到一个照面就露了馅,只能无力地辩解道:“朴球先生不是坏人!”
“朴球?”贺茂保宪重复了下这个名字,“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是个新罗国人士。”
事已至此,藤原佐为也只能坦白从宽了。
他无奈地邀请仁美、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进入室内落座以后,转身从存放着珍贵物品的涂笼里面取出了一副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棋盘,摆放在了粉发女孩的面前。
仁美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是寄宿在棋盘里面了,看来是个棋痴。”
藤原佐为连忙点头,“是的!朴球先生对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我太过沉浸于在梦中与他对弈,才会嗜睡不醒……”
贺茂保宪神情好奇,“那么,来说一说关于你和这位朴球先生之间的故事吧。”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放心,我们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藤原佐为叹了口气,只能乖乖地将这件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几日前,一位新罗国的商人给藤原北家进献了许多珍奇异宝,其中就包括这副珍贵的棋盘。因为藤原佐为在弈道上展露出来的天赋,他的父亲便将这副棋盘送给了他以作勉励。
结果在得到这副棋盘的当天晚上,藤原佐为就梦见了棋盘原来的主人——朴球。
朴球此人,乃是新罗国的棋待诏,曾因仰慕唐朝的弈道高手而不远万里前往唐朝留学,还在唐朝担任过棋待诏一职。这副用料昂贵、做工精美的棋盘,便是唐懿宗赐予他的宝物,却没想到在他死后,竟会辗转流落到了一个新罗国商人手里,然后又被进献给了藤原北家。
贺茂保宪忍不住说:“这副棋盘如今落在了你的手里,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安倍晴明含笑点头,“保宪所言甚是。”
藤原佐为神情赧然地摸了摸鼻尖,小声地说道:“二位过奖了。”
仁美淡淡一笑,“死后魂魄寄宿在自己生前最喜欢的棋盘之中,果然是个棋痴啊……不过,为了你的身体健康,还是不能放任朴球先生继续待在你的身边。但现在朴球先生的魂魄因为与你梦中对弈,已经脱离了棋盘,寄宿在了你的梦中。想要将他剥离的话,稍微有点麻烦。”
藤原佐为脸上的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那、那该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在不伤害朴球先生的情况下,将他从我的梦中分离出来?”
贺茂保宪也忍不住露出了揪心的表情,“是啊,想想办法吧。”
安倍晴明神情无奈地看向仁美,说道:“姬君,你不是已经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吗?所以就不要再吓唬佐为君了。”
粉发女孩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地说:“可是他害怕的表情,看起来很有趣啊。”
贺茂保宪额角青筋暴起,“你这家伙……不要总是欺负人啊!”
藤原佐为露出了豆豆眼,“呜!”
“抱歉。”仁美没什么诚意地说完了这句话,便转移了话题,“想要在不伤害朴球先生魂魄的情况下,将他从你的梦中分离出来,只能满足他的心愿、了却他的遗憾,让他成佛离开。佐为公子,你觉得朴球先生之所以将魂魄寄宿在棋盘中,迟迟不肯成佛,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藤原佐为清澈的双眼微微发亮,“想要再一次与高手对弈,唯有在棋盘上酣畅淋漓地厮杀一场,才能无憾而死!”
仁美浅金色的眼睛注视着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淡淡的笑意流转其中。
——这一刻,[祂]仿佛通过对方散发着赤忱热爱的眼眸看到了一位故人。
“没错。”粉发女孩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将会进入你的梦境,与那位朴球先生对弈。”
“咦?!”藤原佐为睁大眼睛,连忙神情殷切地开口问道:“姬君,我能不能在一旁观战?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
贺茂保宪立刻说道:“我也想要观战!”
安倍晴明莞尔一笑,“请务必带上我。”
仁美:“……”
——你们以为这是去春游吗?
05
在进入藤原佐为的梦境之后,仁美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带着小朋友一起出门春游了。
——现实中的京都已经入秋,但在藤原佐为的梦中,春回大地、绿茵遍野,满树的樱花恰逢盛放时节,片片花瓣被和煦的春风吹拂着落下枝头,飞雪一般落在了树下之人的肩头。
树下之人身穿一袭唐朝棋待诏的服饰,面带温和笑容望着他们。
藤原佐为走上前去喊道:“朴球先生!”
朴球微微一笑道:“佐为君,今日还要下棋吗?”
藤原佐为下意识地想应下来,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不,今天由我来陪您下棋。”
粉发女孩越过藤原佐为,走到了棋待诏的面前,“朴球先生,在下多治比仁美,愿做您最后一盘棋的对手。”
朴球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随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看来,姬君对自己的棋艺很有信心,那鄙人就拭目以待了。”
两人在樱花树下的棋盘两侧相对而坐,藤原佐为、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也都安静地坐在一旁。
——猜先结束,朴球棋待诏执黑先行。
“啪!”
“啪!”
第一颗黑色棋子落在了棋盘右上角的星位。
仁美提起一颗白子,落在了斜对角的星位。
随着时间的流逝,空荡荡的棋盘上面,逐渐落满了黑色棋子与白色棋子——双方互不相让,杀得难解难分,战况可谓十分地焦灼。
但随着棋盘右上角的白子形成无忧劫,黑子只能认输。
朴球静静地看着棋盘上的终局,忽而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好!最后一盘棋能与你这样可敬的对手交锋,实在是一件幸事!”
仁美浅金色的眼睛看着棋待诏,“先生死后魂魄寄宿于棋盘之中、又身穿唐朝棋待诏的服饰,想必十分怀念大唐故人。不如,就以这首诗来为你送行好了?”
粉发女孩吟诵道:“可惜海东谁敌手,归去应道孤。阙下传新势,船中覆旧图。穷荒回日月,积水载寰区。故国多年别,桑田复在无。*”
朴球听罢怔愣了片刻,顿时泪如雨下,“想不到在魂归黄泉之日,还可以听到吾友张乔为我写下的送别诗。如此,我也无憾了。”
他的魂魄逐渐变得透明,在成佛之前,他转头看向藤原佐为,温和一笑道:“佐为君,多谢你这些时日陪我下棋。”
藤原佐为不禁泪盈于睫,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只有纷纷扬扬落下的樱花花瓣落在他的掌心,“朴球先生……”
05
虽然在梦中好似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梦醒之时,距离入梦才仅仅过了一刻钟。
藤原佐为神情释然却又有些惆怅地望着眼前的棋盘,忍不住呢喃道:“朴球先生,当真无憾成佛了吗?”
仁美点了点头,“是啊。”
贺茂保宪看着粉发女孩白皙脸颊上的红印,不禁调侃道:“仁美,想不到你这副睡痕未消的模样,倒是也有几分可爱。”
安倍晴明忍俊不禁,“噗!”
仁美神情淡漠地瞥了黑发少年一眼,说道:“保宪师兄,想不到你往日竟然还是个睁眼瞎,我明明一直都很可爱。”
藤原佐为绷不住笑出了声,“噗!”
安倍晴明展开了捏在手中的蝙蝠扇,掩住了脸上难以遏制的笑容,“姬君所言甚是。”
贺茂保宪:“……”
——这个小丫头真的自信过头了吧?
仁美没有理会哑口无言的贺茂保宪,转头看向藤原佐为,说道:“佐为公子,我把你的老师弄没了,作为补偿,我可以将家里的棋谱赠送给你。”
藤原佐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诶?”
粉发女孩微微一笑,说道:“多治比氏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了,但也曾是豪族,才华横溢之人不少,奈良时代曾有多人出任遣唐使。他们从唐朝回到日本的时候,带回了不少御赐的珍贵之物,其中就包括了棋谱。”
藤原佐为连忙摆手拒绝道:“不行不行!无功不受禄!而且,姬君帮助朴球先生成佛,已经是帮了我大忙,我还没有谢过你呢!就算要送礼物,也该是由我送给姬君!”
仁美歪了歪头,浅金色的眼睛含笑注视着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佐为公子,你当真不想要棋谱吗?”
藤原佐为张开了嘴,然后又闭上了嘴,说不想要肯定是在撒谎,他眼神诚恳地望着粉发女孩,期期艾艾地问道:“我可以借阅吗?”
安倍晴明不禁笑弯了眼,“噗!”
——这位藤原氏的公子,对待围棋真是一片赤诚。
仁美轻轻一笑,“好啊。”
藤原佐为又忍不住问道:“那我、我以后可以找姬君下棋吗?”
贺茂保宪忍不住目光诡异地看向深紫色长发的小少年,“没想到你小子这么擅长得寸进尺。”
“……”藤原佐为白皙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道:“实在对不起,我让姬君为难了吧?请不要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母亲不久之前说过的话。
——姬君,是有望成为阴阳道第一人的天纵奇才。这样的人自然每日都忙于降妖伏魔,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在他身上。
藤原佐为满脸歉疚地说:“虽然保宪君棋艺不精,但和他一起下棋也别有一番滋味,所以,我和保宪君下棋就好了。”
贺茂保宪忍不住瞪向他,“……喂!”
——这家伙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挟私报复!
安倍晴明笑得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起来,“哈哈哈哈哈!”
仁美忍俊不禁道:“如果我有时间的话,倒也不是不能陪你下棋。不过,除了我之外,晴明的棋艺也很不错,还有……”
藤原佐为不禁面露期待,“还有谁?”
仁美浅金色的眼睛流露出了温柔笑意,“产屋敷家族的羂索公子。”
安倍晴明闻言,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神情若有所思地看向粉发女孩。
——是他的错觉吗?比起未婚夫无惨,姬君似乎更在意对方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