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鹭就该是她的。
但小珍没想到,小香成为香鹭没几天就出事了。
这件事还直接影响到她。
那天小珍像往常一般,端着一盆热水去楼上姐姐们陪客的房间里加水。
可她刚刚打好了水,还没来得及上楼,正在一楼的回廊往楼梯口走着,就听见从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她用余光看见好像有个东西从楼上落了下来!
哗啦一声。
她还没准备回头,就看见自己双手端着的水盆里,浮起了一滴滴猩红的血珠。
血珠喷溅的痕迹还挂在脸盆边上。
小珍哆嗦着朝旁边看去,梅园的花骨朵落了满地,好不容易长成的新嫩花瓣飘散在空中。
香鹭被梅枝托起,升向天空。血滴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流淌,一只流淌进满地浅粉色的花瓣……
大家甚至没有听见尖叫,香鹭就这样坠楼而亡了。
她掉落进梅枝后,有个男人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了下来,他甚至都没有看香鹭,穿着一身白袍,横穿过梅园,掀起了好多梅花,消失在笼馆的门口。
那个成天在外面扫梧桐叶的小龟奴说要报官,被徐阿嬷一巴掌打了回去。
不能报官。
不能报官啊!
报官,大家知道笼馆死了人,还有生意可做吗!
没了香鹭……
没了香鹭,还有其他鹭!
对,还有其他鹭。
门外是龟奴们抬下香鹭尸体的声音,门里是徐阿嬷抓住了小珍这棵救命稻草!
没了香鹭,还有珍鹭。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珍鹭!我马上叫人给你做衣服,你喜欢蓝色对不对?我这就找人给你做。”
看,成为四绝就是这么草率,明明死了一个姑娘,可笼馆的阿嬷只需要再挑一件上好的料子,就可以继续照常做生意。
一个冬天,让小珍摇身一变,变成了珍鹭。
她被画上了精致的妆容,被塞进了繁琐又松垮的衣裙,她被点上红唇,她的模样有资格成为笼馆最昂贵的四只鸟之一。
当她被打扮妥当,走出房间的那刻,欢鹂烛鸳都冲她开心的笑。
只有华雀的表情深沉。
华雀背地里说过,这么多小姑娘,她最担心的就是小珍。
可为什么是懂事明理又有文化的小珍呢?
华雀说不上来。
但欢鹂和烛鸳是真心替珍鹭高兴,不为别的,只为挣的钱多,钱多了,就没病了。
这还是珍鹭头一次打扮的这么好看回家看母亲。
提着裙摆进了那支又窄又臭的巷子时,邻居们都出来瞧。
珍鹭戴着兜帽看不清邻里的表情,只能感觉好像大家都在夸奖她。
还是女儿好啊,出息了也不忘病怏怏的老娘。
看小珍这副打扮,绝对是攀了高枝儿了!人参都买得起呦。
你瞧瞧她身上的料子,啧啧啧!
“去去去,你们跟这儿羡慕什么呢,她可是我侄女儿!”
隔了老远,胭脂铺的吴大姐,也是珍鹭的二婶放下手中的活计,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迎珍鹭,一路握着侄女的手就不舍得松开,直到进了家门,坐定了喝茶,才松开珍鹭的手,摘下她的兜帽,双眼都泛着喜气洋洋的光。
“小贞呦,你不知道你现在多好看啊!跟泉水里的仙女似的~成了珍鹭那赚的可比普通花楼姑娘十倍不止呢,到时候二婶还得靠你帮衬帮衬呢!”
珍鹭应付着二婶,又惦记屋里的母亲,只能先给二婶倒杯茶,让她先喝着自己得空看看亲娘。
这两年因为银两赋予些,小贞娘能看得起郎中,病也好得快了,起码人能坐到炕头打起精神跟女儿说话了。
小贞娘看见女儿这番打扮,就踏实了。
这么好的料子,这么通透的玉钗,想必女儿现在过的不差。
只要女儿过得好,自己的病就好的快。
小贞娘反反复复地缕着闺女的头发,满含热泪但又信誓旦旦。
“我的小贞啊,你等着,你等娘好了,给你找门好亲事,让你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你等着娘啊!”
好亲事……
她成为珍鹭的第一天,自己亲娘的第一个许诺,竟是找门好亲事。
“麻烦二婶,我在笼馆的事继续瞒着我娘。”
“我晓得我晓得,这些年我都说你给梅州的富户家里当丫鬟呢,这次也说是成了管事丫鬟,才这么风光呢。”
二婶虽心眼多,但能说会道,珍鹭还是放心的。
以后的日子,她只需要踏实往家送钱就好。
其他的,就硬着头皮来吧。
硬着头皮接客,硬着头皮亮相。
英华时节,梅园鉴鸟。
冬夜灯火如昼,梅园暖阁春意盎然。
华雀、欢鹂、烛鸳、珍鹭依次坐在阁中,抬眉的抬眉微笑的微笑。
经过徐阿嬷训练后的举手投足间,已足够让无数前来品鉴的男子们骨头酥麻。
有人永远爱慕那高高在上的孔雀即使受尽冷眼,有人想把娇憨的黄鹂揽入怀中日日听歌不厌烦,有人秉烛夜探沉睡在春水中央安静的美艳鸳鸯,还有人想染指穿梭于云雾中清高的白鹭。
龟奴们高举着火红的灯笼照亮寒冷的冬夜。
梅花瓣随夜风起舞,挂在泼墨的夜空中刺眼夺目。
丝竹声琵琶声甚至还有摇铃声,唯独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珍鹭坐在暖阁中,脸上挂着笑,好像看向了那层层围绕的公子们却又看不清他们每个人的脸庞。
一片梅花瓣落在身前酒盏中。
珍鹭低头看着,突然想起了小香。
她指尖的血珠,就好像随着花瓣一同滴入了佳酿里。
乐师演奏的越起劲,珍鹭越清醒。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华雀说过的话。
“雀、鹭、鹂、鸳,没一个好下场。”
珍鹭打了个冷颤。
肩膀被身旁的欢鹂拍了拍。
她回头看向其他三人,赤色的灯笼照耀着姑娘娇艳美丽的容颜,满头的珠翠金钗就像夜里的繁星。
华雀松动了筋骨,摇晃了下僵硬的腰肢,对三个妹妹道:
“走吧,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