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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最后一个沦陷区的一栋废弃楼房的楼顶歇脚,终于有空抬头看天空的战况了。

在鲜花城的那边,打的是四对一的围攻之战。

这场战斗不会出现任何意外,赌徒败落只是时间问题。

虽然败落是理所当然的,但想要同级杀死一个怪物,即使是四对一也不容易,特别是到了高等怪物这个级别。所以,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再看A市那边,A市上空的两个怪物明显不同于普通的高等怪物,他们仿佛打破了怪物的最高等级限制,变得与高等怪物也不同起来。

自称要做力量共主的家伙烟泥铺展,十万狰狞鬼面在烟泥中嘶吼咆哮,仿佛要挣脱烟泥,将对面的怪物撕咬嚼碎。

而他的对手——由一个个旋转的黑洞组成的怪物,犹如黑色的星链,无序游动,缓慢,平和,漠然,衬得对面的怪物野蛮而粗鲁。

叶姜:“……”

怪物界的杀神,杀起怪物来,竟是这样的……宁静。

他像是自带结界,以他为中心是一片死亡星域,漫漫领域不容侵入,沉寂而孤独,将所有侵入者都被吞食干净。

“灭世者”就是这样,他的烟泥正在被他一点点吞食,一点一点地,并不凶悍,沉寂地将对方引向死亡。

叶姜眸光闪烁,果然,所谓尸首成山血流成河是怪物们对青年的谬传,事实上怪物也没法流出血没法留下尸体。

叶姜抿了抿嘴唇,不是很愉快,怪物们把青年传得又凶又坏,还说他是疯子,她迟来地感觉到不高兴。

她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脚,离开了楼顶,回A市。

她想要更近距离地观看青年杀敌。

叶姜一直注视着天空,所以她不知道,在废弃楼房的底下,有一对母女,她们不久遭遇了一个污染者的袭击,污染者的尖刺刺穿了母女的胸膛,污染者弃她们而去。

她们正在麻木地等待死亡。

但就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暗红色的“雪”降临了。

母女痴痴地看着楼顶上的那道身影,直到对方消失离开。

叶姜没有注意到,她离开的时候,在她的系统收纳格里,在属于人类异能者的那一栏,有微弱的光亮闪动了一下又消失了。

她没有留意,曾有类似于那对母女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没有留意,曾有许许多多的光亮闪动又暗下去。

不是熄灭,而是那光太微弱,只等集齐,一起重新灼亮绽放。

叶姜前脚刚出沦陷区,外面的异能者早已久候多时,后脚便冲进了沦陷区,对里面的同胞实施救援。

半年了,人类从未放弃沦陷区里的同胞,多次试图救援而无能。

现在,他们的治愈师为他们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冲啊,不要辜负了治愈师!

叶姜不是第一次看见异能者涌入沦陷区救援,她特意看了一会儿才远去。

叶姜要回A市,本来有点急切,但某一次偶然的低头,她看见了人类的战斗,她看见了激烈的战斗中,挥洒的热血中,人类倒下又站起,坚毅不屈。

她忽然便缓下了脚步,不再像她来时那么匆忙,选择一路缓行,甚至绕远。

她走过一座座城市,看见过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战斗、

和天空的怪物们相比,人类的战斗规模并不大,人类没有强大的力量,为了一场胜利,他们以鲜血以性命相搏,弱小,却惊心动魄。

叶姜有时候想要插手人类的战斗,她知道她只要轻轻一动手,便能结束那一场战斗,但到最后她都放下了这个念头。

她有时候想,事实上人类并不需要强大者一味的施舍,是她有点冒昧了。

叶姜回到A市已经是半个月后,A市城里的污染者已经被人类清理过了,城中异能者大部分已经离开,参与到其他战斗中去了,普通市民没有离去,他们留守在此,等待上空怪物的战斗结果。

半个月过去了,怪物们仍在战斗,不过当叶姜回到A市不久,鲜花城上空的战斗终于结束,赌徒死亡,又一个高等怪物陨落了。

石璃等怪物速速赶来A市,向也才刚到A市不久的叶姜汇报战果,他们急匆匆地来,就仿佛跟人类对待他们的信仰一样,急切地想要把胜利献上一样,心中有种浓烈的荣誉感,而等他们见到了叶姜,这种感觉攀升到了顶点。

冬真更是骄傲得想要翘尾巴,控制不住,在叶姜面前铺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幻境。

叶姜:“……”

她将他们通通打发走。

但这并不容易,他们走了没多久又跑回来,围绕着叶姜转圈,明明是高等怪物,在叶姜面前却幼稚得可以,只有罗曼语稍微成熟一些,每次出现,只会默默地遥远地注视叶姜。

叶姜在A市上空的结界之上扎了根,她伫立于此,仰望上空,观看上方的怪物漫长的战斗。

有时她会打开自己的异能系统,看着漂浮在自己前方的展示屏蹙着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一个月后,怪物的战斗终于落幕,“星链”将烟泥一点点蚕食,烟泥怪物终于,想要逃跑,被“星链”围剿,惊慌之下,烟泥怪物冲向了地面,一头撞上了A市上空的结界。

青年化作人形,落地在烟泥怪物的前面,这个被人类定名为“灭世者”的怪物一点没有了半年前带着S级污染者大军现世的威风,他的本体被蚕食得只剩下烂泥滩那么一团了,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正在不停地往后爬,以躲避青年的靠近。

“不、不可能!”“灭世者”烟泥滚动,烟泥中零星几张面孔呈惊恐状,鹌鹑一样缩着,自烟泥中传出的混沌的声音难掩惊愕恐惧,“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落败于一个普通的怪物!我是……”

他惊叫喊出,“我是半步力量共主啊!”

叶姜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灭世者”没有注意到她,他似乎遇到了某种惊变,突然间“呃”了一声,仿佛被扼住,一滩烟泥蓦地从地面拱起来,僵直在半空,烟泥中的面孔纷纷露出惊骇的表情。

一个问号缓缓自叶姜的头顶浮出,接着她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灭世者”不可置信地喊:“断了!为什么我跟我的眷属之间的联系断开了?!”

“灭世者”感觉到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维持着S级污染者大军跟他之间的联系,断开了。

他感觉不到奴隶们对他的供奉了。

这不可能。

这绝无可能!

那是他制造出的眷属,是他从无能的表世界的力量共主那里夺走臣民,是他强大的证明!

一定是他的感知

出了错,一定是这样!

“灭世者”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世界各地,那些缝合在邪恶S级污染者身上的乌黑肉块,它们纷纷脱落了。

就像它们本来就是劣质的仿制品,强行融合,强行制造,脱落是它们的命运。

S级污染者们和他们的主人一样惊慌,被他们的人类对手抓住机会,拼命反攻。

“灭世者”慌了,惊慌中他看到了叶姜,他恼怒地问责于她:“是你,是你做的!”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不信,“你、你明明轻易就被我夺走了眷属,你弱小无能,为什么能够重新夺回眷属!”

他到现在仍然认为叶姜便是这表世界的力量共主,他失心疯了,还质问起了叶姜。

叶姜:“……”

她淡淡道:“谁说我是你口中说的那个什么表世界的力量共主了?”

先前不是。

现在好像快是了。

系统界面在她面前弹了出来,界面显示:

异能:??

等级:SSSSSS级

排名:??

这段日子里,叶姜伫立于A市的结界之上,看见了自己的异能等级不断上涨,只一个多月便上涨了三个等级。她曾经困惑,因为在她的收纳格里怪物和污染者的数量始终没变,而在异能者那一栏,虽然有所变化,但从总体数量上来看她并没有感觉到明显增多。

那为什么等级提升了这么多呢?

叶姜这一个月都在思索,终于,她解开了困惑。

她问“灭世者”:“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成为这方世界的力量共主吗?”

“灭世者”本来还惊诧于听到叶姜说她不是这表世界的力量共主,现在听见这话,他的脑子里什么也装不下了,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啊?!

“灭世者”疯狂想要知道答案。

但叶姜没有回答他,她低头看向了底下,在他们下方,城市中的人类纷纷抬着头,仰望着头顶强大的怪物们。

人类预感到了胜利已经注定,嘴唇颤抖,失神无语,眼角发红,眼中是压抑的激动。

叶姜看着他们。

当她第一次从天空的结界抵达此界,从高处俯视,她以为出现在她眼中的是一群弱小的蚍蜉。

而现在,因为距离近了,她才发现,她看见的原来是一群非常强大的生灵。

“你还没有发现吗?是因为——”

“异能只是人类强大的力量组成中十分微小的一部分。”

叶姜说。

战场上,异控局的一支队伍追逐着前方的S级污染者,在S级污染者的攻击之下倒了又站起,一身是血,舍生忘我。

叶姜的异能等级往上跳了一个等级。

战场上,一名皮肤黝黑的女子遇见一支被污染者追赶的民众队伍,伤重的她一咬牙,从怀里拿出最后一枚布有黑色纹路的细长柳叶,突然间异能暴涨,她冲上去前拦住了污染者为民众队伍争取了逃跑时间。

叶姜的异能等级往上跳了一个等级。

战场上,一对情侣在撤离过程中遭遇了F级污染者,污染者抓住了其中一人,其恋人想也没想便冲上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伤重倒地,但她以普通人的身体杀死了那名污染者。

叶姜的异能等级往上跳了一个等级。

战场上……

叶姜的异能等级正在飞快地往上上升,SSSSSSS级,SSSSSSSSS级,SSSSSSSSSS级……

自“灭世者”从天空坠落,她的异能等级上升的速度便提高到了一个惊人的速度。

而上一次让她感觉到等级的上升速度变快,是在“赌徒”陨落之时。

为什么呢?

因为人类正在被“赌徒”的死亡,被“灭世者”的坠落激励着,然后,爆发出了……激烈的情感。

异能只是人类强大的力量组成中十分微小的一部分,最大的部分则是情感,是异控局成员们天然的责任感,是水岭镇镇民在灾难面前放下成见的大义,是世间寻常情侣间的情爱,是全体人类奔着同一个目标,彼此相守,奔赴未来。

因为人类是复杂的情感生物,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彼此放弃同胞。

“灭世者”没有发现这一点,叶姜一开始也没有发现,就连人类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己身的强大。他们视血月为信仰,但如若没有血月出现,这个种族必定也会在灾难发生时寻找出一条出路,不起眼的野草,强风拂过,可匍匐而不会断折。

面对最初异常的出现,人类选择的便是不抛弃不放弃,这是情感生物的本性,也是他们强大的来源。

这根本不是一群蚍蜉,而是一群谦虚不屈的强大者。

“灭世者”以为自己制造了足够多的眷属,但那点力量其实远远远远不够。

叶姜的目光转向“灭世者”,这个才是真正的蝼蚁,见识浅薄,妄想支配生命,狂妄自大。

“你、你……”

“灭世者”猛地瞪大眼。

他记得这个眼神!

像看烂泥,像看蝼蚁!

遥远的记忆中,在那一位还未接任成为里世界的力量共主时,在他和那一位都作为幼主被世界选中时,他们命定彼此厮杀决出胜者,可一次相遇,那一位低头看着他,如看蝼蚁。

祂没有杀死他,祂转身离去。

是耻辱!

是深植于灵魂中的卑怯!

是祂!

“灭世者”猛然醒悟:“你不是表世界的力量共主,你是里世界的……”

话还未说完,被一个黑洞吞食。

青年看着叶姜,眼眸还没有完全化形,幽黑,缥缈,像两窝宁静寂寥又深不见底的黑洞。

但当他的目光完全落在叶姜身上,眼中微微有了光,幽深退去,化形的眼眸便把她的身影装了进去,微微摇晃。

两个怪物无声对视,系统屏幕上,显示等级的的位置还在飞快地往上面变动着,变动着。人类正在加倍地朝叶姜反馈着能量。

那个时候,叶姜从幻境回到山洞,属于她的能量粒子回归她本身,她的异能等级往上跳了一级。

那次升级并不是她的能量粒子带给她的,而是在山洞外面的世界,人类受到了“灭世者”的压迫,从而爆发出了力量,是人类回馈给她的。

就在这时,青年和叶姜若有所感,他们同时看向显示屏幕,在那显示等级的位置,等级变化停止了,止步于99S。

然后,停顿许久,原本的等级消失,替换上了一个“∞”。

同一时间,在支配板块,收纳格的第一栏和第二栏合并了,叶姜的意识沉入了一个漆黑的空间,她看见了代表人类异能者的光点和特殊污染者的光团,它们绕着她旋转,明暗不一,紧接着,一个一个的光点亮了起来,密密麻麻,犹如一整片星空的星子都进入了她的意识空间,一个稍显暗淡,一片便呈现出灼灼华光。

叶姜心中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感觉,这些新点亮的光点来自这世间的普通人类,来自特殊污染者,她抵达了“灭世者”拼命想要抵达的那一条线,于是,这世间的所有生灵,都与她联系上了。

“叶姜,你……您……”

意识世界外,青年看着叶姜,眼中全是疯狂。

“您……完全恢复了?”

叶姜离开意识世界,看向他,半晌又看向自己的系统屏幕,目光中,在那显示等级的位置,在那个“∞”之后,又有一个“∞”在缓缓浮现,不是增加,而是原本存在,只是之前暗淡了下去,现在又重新亮了起来,那是她作为里世界的力量共主的代表。

在“∞”完全清晰以后,叶姜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她看见了她之前看不见的东西,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窟窿,它缀在那天空之上,里世界与表世界重叠又分离,阴暗与光亮同时存在,界限模糊,污染正从漆黑的窟窿中倾泻流淌。

她看见了她先前预感到的麻烦。

突然间,她的眼前陷入了一片完全的黑暗。

第174章 占有我仰望您,也想要占有您。

那是一个漆黑的屋子,方方正正,没有声音,没有光亮,黑暗吞噬了时间和空间吞噬了存在。

这是哪里?

我是谁?

祂望着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感知不到自己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任由黑暗笼罩。

空无的房子,祂不知在这其中度过了多久,不知哪一刻,前方突兀地传来了一丝光亮,那就像是划破了黑暗的一条细长的线,它静静地悬挂在那里,周围都是黑暗,只有它微弱闪亮,落在祂的视野中,劈开了祂混沌虚无的意识。

光亮漂浮悬挂,吸引了祂的全部注意力,祂就这么盯着它,又不知过去了多久,祂才发现原来那是一道缝隙,是屋子的缝隙,这屋子原来不是完全封闭的。

祂透过了缝隙看了过去——缝隙之外是光明的一片,然而是空白的,外面什么都没有,仿佛是白色的黑暗。

祂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失落。

祂失神地盯着缝隙之外。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缝隙之外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发芽了,它快速茁壮,拔高,然后长出枝丫,长出花苞,一瞬绽放。

那是一棵树。

是桃树。

祂的意识里凭空冒出这一句,带着一股子不知从何而起的欣喜。

祂欣喜地守着这棵树。

一段时间过

去拿桃树的旁边长出了第二棵树,依然是桃树,它发芽,拔高,转眼繁盛绽放。

祂有了第二棵树。

后来,第三棵树,第四棵树,第五棵树……桃树陆陆续续地出现了,祂有了一片桃林。

祂动了,贴上了那道缝隙,想更多地看着外面,祂后知后觉地发现那道缝隙可以推开,原来那是一扇窗,是屋子的窗户。

祂推开了窗户。

刹那间,光华倾泻而来,照亮了祂的视野。

阳光之下,桃树成林,桃花灼灼,她的房子被光盈满了,桃花花瓣飞了进来,一室芬芳。

祂的心中满是雀跃。

祂就这么看着外面,看它缤纷多彩花开热闹。

有一天,一个青年到来了,他凭空出现在桃林里,环视四周后满目震惊。

出现的青年仿佛比祂视野里这人间盛景更为鲜活更为夺目,于是祂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

他朝祂看了过来。

视线相交,祂定住,微微紧张。

这是祂在这漫漫时光里,第一道落在祂身上的视线,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过来,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青年朝祂走了过来,穿过桃林,他来到了祂面前,隔着窗户,一眼不眨地看着祂。

那视线让祂产生了一种错觉,祂感觉自己被这道视线注视了几百年。

祂恍惚了一下。

“你为什么看着我?”祂忍不住问他。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沉默,深沉复杂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荡开:“您……又忘记我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祂不解其意。

但……

好熟悉。

祂仿佛听过这句话。

祂问外面的青年,“我们……认识?”

青年不答,他去看他身后的艳艳桃林,许久,才回头重新看向祂,此时眼中凭空多出了许多疯狂,他全然展露自己贪婪阴冷的本性,他盯着祂,仿佛想要将祂吞食殆尽,然后融入自己的骨血,再不分离。

而祂并不觉得害怕,不仅不,还有点……担心。

“你怎么了?”

青年顿住,他突然一笑,眼中的疯狂在一瞬间中尽数退去,流露出平和来,像是已经为自己的疯狂找到了出路,在释然之后得到了沉静。

他说自己没事,朝祂伸出手:“您……你要出来吗?”

“?”

出去?

祂看着他的手,许久许久,朝那只手伸出了自己的……

祂恍然察觉自己没有手。

祂没有手也没有身体,祂竟只是这屋子里的一缕缓慢流动的空气。

祂小小苦恼了一下。

只一下,因为下一秒祂便长出了手脚身体,雪肤,黑红头发长而密,大大的独眼横在额头中间。

祂将有蹼多出一节指节的手放到青年的手中,手一落入对方的手心,祂便感觉到了一股拽力,祂被青年握着手拽出了窗户,倾身坠落,长发飞舞,落地时被青年轻轻扶住了站稳,落在祂腰身上的手很快离开,只有手还被对方的手握着,很紧,祂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微微战栗。

祂抬眸看向他,看见身体绷直僵硬,眼神看似平静,但幽深之下是压抑的兴奋、畏惧,以及不顾一切的疯狂。

青年不敢看祂了,他看着桃林的方向,眼睫颤抖。

“……”

祂什么都没说。

青年牵着祂走进了桃林,踩着花瓣,一路向前,走向看不到尽头的桃林深处。

“我们要去哪里?”祂问。

青年哑着声音:“去世界的尽头。”

“去做什么?”

“去看你的内心。”

“什么?”

祂没听懂,青年却不再解释,只是沉默地带着祂往前前行。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桃林。

桃林的前方是一片悬崖,阳光戛然而止,只照耀在桃林之上,悬崖之外仍是一片黑暗,界限分明。

有莹莹光亮在漆黑的悬崖之下闪烁,吸引着祂想要往前一探究竟,祂忍不住挣脱了青年的手,孤身上前,祂伫立于悬崖边上,终于看见了前方之景。

她看见了一个一个漂浮在黑暗中的屋子,方方正正,屋子有窗,大大的窗户之后有人在活动,是一家三口在有说有笑吃着晚餐,是小情侣彼此依偎看着电视,是年迈的夫妻手牵手在公园晒着太阳,是学生从校园大门一涌而出奔向路边的小摊……

屋子被浅浅的光包裹着,在黑暗里,像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桃林的尽头,是芸芸众生,是万家灯火。

景是人间盛景,人是人间常人。

青年看着这一幕,低喃:“果然……”

“……你果然很喜欢人类。”

祂闻言缓缓转头。

——你果然很喜欢人类。

有画面自祂脑海中跳了出来。

在一间由白云铺成的房间里,祂临窗而坐看着窗户外面,外面的世界不停地变换着,一日一景,这就样祂看过无数的城市,看过无数的人。

在祂的身后,小小的煤球一天天地壮大,也一天天地变得沉静,全然不见初见时的野蛮贪婪。

白云底下的房间是祂为他准备的能量点心,他畅游其中,乐不自禁,刚开始他几天才会进入白云房间一次,后来变得每天都来,再后来,他几天才会从白云房间里离开,他待在白云房间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他在她身后,沉默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祂有点好奇了,有一次回过头去,发现他原来是跟祂一样,在看着窗户外面的人世。

祂感觉惊奇,问他:“你喜欢人类?”

那煤球顿了一下才回答,他回说:“嗯,喜欢。”

祂陷入思索,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人类如果有求于你,你会帮忙吗?”

这一次煤球停顿的时间更久了,好久过去他才开口回答:“如果他们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会吧。”

“……哦。”

祂陷入更深的思索中。

悬崖边上,祂的目光慢慢凝在青年身上。

封锁的匣子裂开了一条缝,装载的记忆正在细细往外流淌。青年毫不知情,朝祂伸出手,说:“回去吧。”

他牵着祂的手往回走,他走在前头,被他牵着的祂正在不停地化形,一个个人类形象出现了,一次比一次更像人类。

他们走出了桃林,方正的屋子出现在前方。

青年将祂送回屋子前,停下脚步,看见了祂变成了陌生的模样。他并不惊讶,镇静地说:“到了。”

他松开祂的手,在祂准备进屋子前又拉住。

祂看着他的手,半晌又抬眸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

“我……”

青年拉着祂不放,踌躇地问道,“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吗?”

祂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点下了头。

他们一起进入了屋子。

屋子里的时间仿佛被模糊了,日复一日,他们一起看着窗外,看外面桃花灼灼,不知时间流逝,只知桃花一天比一天繁盛。

像是在为凋零做准备。

终于有一天,一阵风起,万千桃林晃动,桃花纷飞,雨般漫天飘舞,窗户边上,青年站直身体,瞳孔紧缩,眼神沉下去——

要来了。

凋零要来了。

*

容鄞回顾此生。

他是一个怪物,却在人类的地界诞生,孱弱不堪。

所幸诞生之地能量充足,没有让他一出生就因为饥饿死去。

一只手伸向了他,强大的怪物抓住了他,他大为不愉,反手咬住了对方,却发现对方身上的能量更为充足,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抓住对方不放了。

强大的怪物将他带走,商场拔地而起,玩具落地活动,她为他建造了一座游乐场。

因为强大者的施于,他一日日变得强壮,意识自蒙昧中觉醒,他慢慢发现强大的怪物本身比她赐予他的能量还要具有吸引力。

他正在被那强大的怪物所吸引,想更久地待在她的身边。

他在她身后偷看她,在她转头发现之前,将目光转向窗外,竟被她误会为他喜欢窗户外面的人类。他没有解释,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

后来他被强大的怪

物带着离开了商场,强大的怪物撕开了结界,他们回到了怪物的世界,那是一个污浊混乱的世界,杀戮无处无在,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强大的怪物竟是怪物界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怪物界的“天空”,由此一来,他的心思变得越发阴暗见不得光。

他变得沉默,甚至想远离那一位。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自他出生就一直和他待在一起的“天空”划破了结界,能量小球在人类世界落地生树,“天空”让他去人类世界,为祂照顾祂的造物月亮树,祂将月亮树与他联系在一起,他会自动感知到月亮树的出现。

他去了,却始终没有看见月亮树出现。

他留在了人类世界无法离去,在人类世界的大山里隐世不出,他日日仰望天空,对“天空”的心思没有因为他的远离而淡去,反而变得疯狂。

那一天,他莫名突然出现在了一片桃林之中,一转身,他看见了“天空”。

他欣喜若狂,压抑的欲望差一点让他焚烧。

他想,“天空”终于让他回去了。

只是……

这是什么地方呢?

他疑惑,这里绝非怪物界,那么是人间吗?

不过无所谓了,只要祂在他身边就行。

“天空”一直待在一个屋子里,他不敢冒犯,只守侯在祂的窗户之外,和祂一起看那万里桃林在阳光之下灼灼其华。

桃花越开越盛,直到有一天,一阵风来,桃林晃动,桃花纷飞,桃花迅速凋零干枯,一棵棵树先后破碎,像是幻境被打碎,他猛地沉入了黑暗中。

磅礴的能量向他涌来,天地仿佛都化作了纯粹的能量,向他灌入,那一刻他听见了世界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他看见的桃林是什么地方。

那是“天空”的意识世界,是一界的力量共主正在溃体,溃解的能量不断地向外扩散,自动生成了幻境,构建出了其心中最美好之景,万里桃花,一日比一日娇艳,是因为溃散的能量越来越多了,而现在,能量多到冲破了幻境。

能量之主即将完全溃体。

而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世界的召唤。

因为他将吞噬这全部力量,成为新一任的力量共主。

他将吞噬他的天空他的信仰,成为新的力量共主。

吞噬是世间能力中最特殊的一种,因为它要在上一届的力量共主溃体时,继承对方的全部力量,吞噬化作已用。

这是世界的选择。

以上只有力量幼主在接替一界力量时才会得知。

“天空”是知道的。

然而,当祂在人类的世界看见了自己的继承者,祂没有就此将这个最终会吞噬自己的弱小怪物杀死,祂反而收留了他。

祂不在意自己被接替,祂不在意自己死去。

成为力量共主的存在会随着自己的心性定下形态,“天空”是透明的,祂是流动的风,是漂浮的云,是无色的空气。

祂本性淡漠,祂心中无物也无我。

祂准备就这么被下一届的力量共主吞噬。

这——

这怎么可以!

容鄞身体爆开来,他用尽全部毅力,斩断了力量的涌入。

他……

他不愿意成为这力量共主!

那一刹那,能量混乱冲荡,黑暗中刮起了惊天动地的能量风暴,此届唯一的力量幼主因为自身的拒绝,能力退化,失去了吞噬性质,变成了普通的吞食。

容鄞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

世界需要力量共主,如果他拒绝成为,那么无物无我的“天空”会为了这个世界重生吗?世界会让祂重生吗?

容鄞不知道,但为了一个微小的可能,他愿意拿整个世界作为赌注。

他癫狂地笑,接着,他被抛离了这黑暗的地方。

容鄞一睁眼回到了人类世界,彼时人类的世界陷入了极夜,污染大量涌入,人间变成了地狱。

容鄞蹙了蹙眉,他本想漠视,但想到“天空”对人类的喜爱,动手帮了一把。

他不想等他的信仰回来后因为看不见她喜爱的人类世界而伤怀。

七天七夜过去,一轮血月升上天空,容鄞猛地抬头,那是……那是“天空”的力量!

“天空”果然偏爱人类,即使自己溃体,还为人类留下了这样一份礼物。

血月助人类脱离了灭族之灾,容鄞便没有在人类世界停留,他回到了怪物世界。

他曾窥见世界的秘密,知道了力量共主其实就是一个世界的化身,可以抵抗另一个世界的规则,于是便可以越过结界穿梭于里外两个世界。

他作为曾经的力量幼主,也同样拥有这个特权。

他顺利回到了怪物世界,想要探查“天空”的情况,“天空”果然消失了,与此同时,里世界失去了力量共主,怪物正在失控。

他杀死两个失控的高等怪物,又等待“天空”许久,等不到,寻不得,这才又回到了人类世界。

“天空”明显更为喜欢人类世界,如果祂重生归来,重生在人类世界的可能性更大。

他等待着,一天天,他没有等到“天空”,等到了月亮树。

月亮树第一次现世是在灾难日之后,它在人类的祈望之下为人类降下了治愈的月亮,治疗了人类在战斗中留下的创伤。

容鄞想起了“天空”的嘱托,开始追逐月亮树。

这一追逐便是三百年,他获得了26枚月亮。

三百年后,他寻得了他的“天空”。

他赌赢了,“天空”归位了。

他本来这样想的,但不想,他再次进入了那片桃林。

他不再是那个无知的他,他知道,面前这片美丽的桃林,再过不久,将在他面前一棵棵枯萎破碎,这个意识世界将会破碎,他将再次看见他的信仰溃体而亡。

世界终究没有允许“天空”成为力量共主。

既是如此,那就……

那就一起去死吧。

这一次,他不再巴巴守望,他伸出冒犯的手,握住了他的信仰。

他要进入桃林深处一窥她的心境。

他要进入她的世界,和她一起进入她的屋子。

他要再一次疯狂。

桃花飞舞,迷乱人眼。

风中传来一道微凉的声音——

“你不喜欢人类。”

那声音说,说完微微疑惑,“那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远离我?我以为你迫切想要远离我,回到人类的世界去。”

桃花涌进了屋子,遮挡了容鄞的视线,他看不见“天空”了。

这花来得恰好,这让他有勇气伸出手,颤抖着将他的信仰拥入怀中。

“因为不远离,我将忍不住,像这样……”他缓缓收紧手臂,将怀中信仰紧搂,等待死亡,说,“像这样,冒犯您。”

“很抱歉,一直以来,我仰望您,信仰您,却也想要……占有您。”

“很想,想得发疯。”

他从蒙昧中觉醒的第一缕情感,是他对祂的占有欲。

风戛然而停,漫天花瓣缓缓落下。

容鄞露出一个笑容。

要来了吗?

来吧。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安静。

风停之后,桃花依然芬芳绽放,他预想中的枯萎没有发生,只有怀中强大者的呼吸清浅地落在他耳畔。

他突然有一点点不安,那双鼓足勇气才伸出去的手在此时变得有点局促。

“哦。”

怀中的怪物动了动,出声,“我允许了,你可以占有我。”

容鄞:“……”

他僵硬地松开了一点手,目光往怀中怪物的脸上瞄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脸苍白,精致,眼下略有阴影,对方绷着脸,注视着他,那神态是他所熟悉的。

万分任性,又有点丧气的神态。

她此刻找回了记忆,绝对。

对方语气认真对他叮嘱:“但只许一点点,不要太过分。”

容鄞:“……”

他恍惚看向窗外,万里桃林,灼灼其华。

这里……不溃塌吗?